用户信息
经验: 500
等级:
3 略知一二
资产: 600 华新币
发贴: 193
在线: 18.9 小时
复制本帖HTML代码
高亮 :
今天贴
X 昨天贴
X 前天贴
X
<<割舌者>>
1
晚十点十五分的时候, 兽来敲门.
敲门声像锥子一般, 足足响了一个小时.我站起来,想到比昨天敲门的时间似乎长了27秒,就觉得很头痛.这是一定的,每天的这样的时刻, 兽就来敲门.
门开后是一条直的漆黑走廊, 如果悬浮足够长的时间, 可以在走廊的顶部找到可以称作灯的痕迹的浅褐色印子.然而我不常那样做,因为兽是不喜欢灯的.灯是从哪里来的呢.兽们在这里已经居住了很久,早晚固定集会,嘶喊, 在条形桌上吃晚餐, 然后分成小组开会. 这样过着每一天,前一天和后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兽们就是如此,并将继续如此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兽站在门外.走廊太黑以至于我看不清它的脸.兽靠墙站,眼睛有一些红丝,它在在手中的本子上记下今天我开门的时间.今日我放风晚归, 头发淋了雨仍在滴水. 不仅如此, 我拖延开门的情况越来越恶劣. 然而兽从未对我这样的割舌者感到不耐烦,它只是说,晚餐时间到了.
我就点头表示知道. 兽只是孜孜不倦地想要把别人同化.they are told to do so.我喜欢"told to do"这样一个词.字母性文字对我总有一种暧昧感, 正是这样的暧昧感使它成为一个填充物.我觉得无法表达的时候, 就使用字母,比如现在.假如我有天终于会变成兽,事情就会简单许多.兽们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we are told to do so.
每次我进门之前,就在漆黑的走廊里.我很少漂浮,我脚踏实地地走着.只有触感才能证明一些实在的东西.然而实在的东西毕竟也是毫无救赎性的.比如我为什么和兽们生活, 为什么我不是兽, 假如我不是兽那么我是什么呢. 这样的一些问题,即使脚踏实地地走路,仍然是没有什么帮助.
或许我们都应该心平气和.
兽没有离开的意思,这使我明白兽是聪明的. 假如它只是告诉我,晚餐时间到了,并和最初的几次一样离开的话,我会关上门,并继续我的沉思活动.然而这样是不被允许的. 兽的规矩十分琐碎并冗长, 而且不容违背. 于是兽敲门只后, 就静静靠在墙上等待我出门.
我们沿着走廊走出去. 兽在前, 我在后. 转角下楼梯, 再转角,再转角. 穿过一些植物, 回廊,连接着的红色的房子.晚餐是在尽头的红房子. 我们走得很慢.晚餐嘛, 总不能急的.
兽的居住地有风. 透明的风, 穿过身体又飘走, 以并非兽的声音落下只言片语. 但言语这东西,在割舌者的世界,是可有可无的也好. 常常我患上凝固症,如同画像或者是雕塑,最神圣的膜覆盖了僵死的心灵. 只有走廊的黑可以治愈, 如同黏稠的巧克力浆, 每走一步就让人滞重并清醒. 黑,就像是触角, 又像是漩涡,每一次穿越都同它们在臆想中喃喃私语. 除了兽以外, 这里的东西都有着生命力. 然而很明显, 兽是感觉不到的.
2
我回忆起傍晚的放风时间. 假如规划好路线, 每当走到岔路口时便不会犹豫. 今日该走左手第二个岔道. 石头的矮墙绵延不尽,坟包状的土堆散落在墙后.右边是深谷, 往下的虚空感透过密密的树木缝隙, 便减小了许多压迫感.为何兽居住在有深谷的地方呢. 为何它们从不提起.
深谷被密密的树木覆盖了, 一切都是那么静. 让我觉得, 如果发出一点声音, 就会透过树木的缝隙, 被吸进遥远的深谷里面去. 幸而我是发不出声音的.
放风时间很短. 然而这条道路的熟悉感驱使我不愿回头. 再过一个转弯就好, 再过一个转弯就好.我不停这样对自己说.许多年前, 我和谁,在清晨6点走在这路上么. 那些影像就如滴了水的玻璃,花花的,轻巧一晃就过去了.浅得不真实.
我想不起来, 和谁走着这路呢. 又是为何走着这路呢. 仿佛那过后再也没有这样的场景.记忆这样的东西, 便是像镜子后面刷的那层水银.单面的,苍灰的, 一面是整个世界, 一面就是茫茫的空白. 假如抛弃过去, 就是等同了抛弃将来. 不可能像曾经以为的那样, 可以留住其中一个的.我曾经蹲在墙角, 努力涂抹回忆这样灰白色又断断续续的记号.最后我连现在也失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便和兽在一起了.除了我, 就是兽了. 不知以前是怎样的, 为什么是割舌者,为什么来这里, 以后会变成什么. 甚至现在, 我对于兽们, 也都很糊涂. 假如我终有一天变成兽, 就不存在过去, 现在, 和将来了. 我可以漠然地集会, 嘶喊, 晚餐, 过这样有详细规矩但没有区别的日子.
也许这样是挺好的么. 可是我的执念已生了根. 第几遍呢, 再走一个转弯就好.
这路上有许多故事. 兽们不讲, 可是这些故事被微妙地感知着. 这是有生命的路, 是一个吞噬者. 过去,个体,灵活, 清晨6点的鸟叫, 或许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 就这么消失掉了的. 幸存下来的人们就变成兽. 不要问我它们怎么消失掉了, 大概, 就那么走着, 就不见了么. 成为兽, 是一个隐隐的目的. 姑且称之为兽工厂, 又或许是兽执念.
我想要逃避这样的工厂或执念吧. 再走一个转弯就好. 也许可以想起些什么来. 熟悉的路给了我不回头的勇气. 然而走了许久了, 记忆中的仍然没有出现. 放风的时间大概已经结束了, 即使现在回头, 也赶不回去了.
我停下, 看前方的路. 一直斜斜通向下. 矮石墙和坟包, 树木和深谷, 都像是无休止的延伸下去. 这是往下的方向. 往下的话, 会通向哪里呢. 你仔细想想, 往下会通向哪里呢?
我想我是找不回许多年前, 我和谁,在清晨6点走在这路上的场景了. 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或许那个谁也忘记了吧. 又或许都是没有存在过的, 碎片罢了.
泄气了并停下来的时候, 就下起了雨. 就像粉丝一样的雨. 在昏黄的路灯下以30度的角度下着. 我的头发被淋湿了, 水珠从发尖缓缓落下, 让我想起钟乳石. 黄叶子从右边的深谷里被风倒卷起来, 刷过一排树木, 在粉丝雨里面飞舞.
我开始往回走. 张开双手并仰起头. 这样一个冰凉的黄昏, 仍旧没有答案. 我是没有勇气顺着那路一直往下走的. 毕竟, 如果万劫不复了怎么办呢. 我只是想找回记忆而已. 既然找不回, 那么也就算了. 执念来的快, 便去得快了.
叶子就像蝴蝶, 被雨丝钉死, 抽搐, 旋舞, 落在石墙和坟包般的土堆上.有一种艳的美感. 这一刻我唯一确信的是, 我不是兽. 因为兽是没有这样的词的.
3
我们走到尽头的红房子. 兽们已经在晚餐了. 红色拱起的天顶, 吊着头骨制成的照明灯. 有风的时候就轻微晃动,在下面的长条形桌子上打出些飘荡的光斑.
兽们喜欢聚集. 面前的盘子日复一日是米饭,青菜和黑鱼干.两排兽面对面坐着,盘子从长桌子的一头开始传.兽们念念有词,”pass”, 它们说. 由于桌子太长, 最后的兽拿到盘子时,最开始的兽便吃完了. 稍后一点, 盛水的青色的杯子也开始同样传递.不同桌子的兽们互相敌视, 不说话. 在我看来兽都是一个样子, 然而它们令人惊奇地准确, 从不坐错桌子.
那个来我房间敲门的, 姑且称之为兽1,停下了脚步, 回头看了看我. 它签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把手中的本子交给站在门口的兽2, 便去晚餐. 这样一个交接本子的过程被叫做手续并被准确 地执行. 我说过兽们是严谨的.
站在红房子的门口,兽2显得十分严肃. 它向我伸出手. 我明白它是要我的钥匙. 兽们不允许在集会和晚餐中缺席, 而我常常是令兽头痛的违逆者.我解下钥匙递给兽. 钥匙上挂的房间牌号在放风回来的路上被雨水打湿了. 粉丝雨水刺穿落叶的景象被永久地映在那块透明的牌子中.
兽2疑惑地看着它. 我明白它是为了我放风迟归的事情. 我想它没有理解我的迟归和雨水落叶有什么关系.当然, 我并不会解释. 也无法解释. 我是个割舌者. 你怎能对兽说, 一个割舌者在左手第二个岔道里找寻过去的碎片呢.
我被叫进去. 晚餐过后, 兽们总是开始练习嘶喊. 集会,晚餐和嘶喊, 是兽的日常生活. 兽的集会是为了确定下次集会的时间. 除此之外, 它们最喜欢嘶喊. 在做事之前, 之中, 之后,都需要嘶喊. 有时一些女性的小兽在我居住的楼下走过去, 突然就大声叫一下, 另外几只也跟着叫起来. 怪吓人的.
要做为合格的兽, 嘶喊是必须的.兽2显然为我的缄默感到头痛. 我仍然闭着嘴巴. 我有割舌者的尊严. 是吧.
有时我在想, 逃避空虚的唯一方法, 或许只有这样很大声地叫着. 叫了, 就很充实. 充实过后, 兽就可以继续过日子, 而不去想其他的事.这样说来, 嘶喊真的是很有用的东西. 只是我无法理解吧.兽的生活虽然奇怪, 但是少了很多形而上的麻烦么.
其实都是无所谓的. 清晨6点走过的山路, 忘记了就忘记了吧. 那个谁, 也不会知道割舌者和兽的故事.我突然觉得, 兽在变成兽之前, 一定是很痛苦的. 就如同凝视那个被冻结捕捉在钥匙牌里面的粉丝雨和刺穿的落叶.
那样凝视着, 就有温润的痛苦涌上来, 让我很难受.不如就学着嘶喊算了. 反正都是无所谓的么.现在, 经过了这样的冰凉凉的黄昏, 都没有什么好讲的了.
那就酱子么.
可是要怎样嘶喊呢. 我第一次张开嘴. 把割过的舌根顶出来, 发出了一声咩.
(完)
-- 纪念多年前我的orientation
.
欢迎来到华新中文网,踊跃发帖是支持我们的最好方法!
Put your OWN COOL signature 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