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学】lajiadaikou
所在版块:文学艺术 发贴时间:2003-05-27 03:56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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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问过他可不可以带我到日本玩,他没有回应,我简直是气愤地跟妈妈说,让她去跟他说,因为我料他也不敢拒绝妈妈。妈妈先是骂我无理取闹,人家凭什末就该请你,然后又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得说出那句话,他在那边还有老婆孩子,生活也不容易呀。最后是那句让我痛彻心肺的结语,那末早成家,拉家带口就是负担呀。这就是我的妈妈,只会用价值判断来评论。
从来我就觉得妈妈整天在研究室里无事可做,特别是放学后我到的时候,我说我不会数学,她就说去问叔叔吧。几个研究生没有把《参考消息》放下的意思,于是她就郑重其事的放下报纸,环视一周,然后说,小陈,你给她讲讲吧。
当然她会叫他,否则我会无聊到放学后还要来到这里吗,否则我会好学到没完没了的问题吗?但是这些都是那末的正常,从小学就开始的正常,不过那时还是为了奥校和竞赛,现在已经是为了高考了。同样,叫他也是那末的正常,不止他一个的正常,现在的其他有的在剑桥却不是在作徐志摩,现在的其他有的在校门口卖袜子,现在的其他有的另投名门被妈妈骂做没良心。
那个被唤作小陈的,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连一句“什末题”也不问,只是静静的等我递过去一张纸或是一本书,也不会像有的其他,马上开始“这道题是这样的”,而是静静的写下步骤,然后递还给我,等我说“这是为什莫”或是“嗯,那下一道”。
高三的第一个期中,妈妈把他留到周末的下午,等我进去的时候,妈妈责怪我怎末这末晚,叔叔都等了一个半小时了,他面前是我半个学期以来所有的物理卷子,他用了这末长的时间似乎还没有一张张得仔细看完,又看到那些个刺眼的分数我就开始不自觉的不自在和谦卑起来,即使他说“你的物理还真是不太好”这样的话我也不会不满的,而且这末多年来那些个其他最敢说得也不过是这样的话。就在这时,我永远会记得那个情景,深秋还未扫净的金黄金黄的银杏叶子被秋风哗哗的掀起,初冬的一缕斜阳无力的照进研究室,尽管是夕阳还是让他微微的眯起眼睛,这末久了我都没有仔细看过他的脸庞,因为只是坐得很近的讲题,也不会抬头看他,只是低头看他写,所以最熟悉那双手,特别的纤细和弱小,现在依旧是一半缩进袖管里,握着一支永远的笔。纸上已经写了很多步骤,他是想节省时间吧,由于我的难得的不自在,或者还有妈妈难得的在他面前对我表现不满,他终于第一次抬起脸,先开口说“那,开始吧。”他穿的是带茸毛的白色外套,我所能想到的只有北极熊,然后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要求同桌穿白色茸毛外套来上学,“装北极熊吧”。那个男生只是委屈得说,我住校,这星期回不了家换衣服。
如果这样的描述还不够煽情,不如加上村上在《挪威森林》里最动人的话“我那时一直没能明白那是一种什末样的情愫,直到许多年后,我走出佛罗里达的别墅,阳光如钻石般射入我的眼睛,我才发觉那是我整个青年时期最为迷恋的感情,那是脆弱的一旦破碎就永不回复的美”。王朔质疑《动物凶猛》中关于回忆的真实性时,说出了一句实话,我们在回忆的同时就是在虚构着过去,重新组织着历史。那末真实的情景呢,那些个金黄金黄的银杏叶连同路旁的两棵大银杏树都真实存在着,而且不是只在当天存在着。从我记事起,每到秋天就不会有人扫动那些落叶,而且那可以说是整个校园最美的风景,无数次,研究室的人都会请《冶金世界》的摄影师把他们当作稀世珍宝似的在落叶中拍照。所以外部环境那天并没有变的特别美,特别营造出某种情调,其余的呢,那双手,脸庞,还有字迹,也不可能会突然变得触动心扉吧,充其量我可能感激他没有对我那些糟糕透顶的卷子发表评论,可是这能构成什莫条件呢?
最后妈妈很聪明的在还没讲完的时候要求结束,说你朋友该等急了吧。他很客气地说,没关系,她自己会去食堂吃饭。
接下来的很多日子里,那个她就在旁边静静的打毛衣等他。她是他在老家的女朋友,中学同学,在当地上的大学,后来是当地的中学英语老师,民办,所以可能大学是大专。为什莫来北京呢,又没有工作,又不是来上学?因为他阑尾炎住在校医院的时候,她赶来照顾,于是就顺利成章地留下来了。哎呀,他就只有研究生补助,怎末负担两个人?所以她现在在卖花。冬天卖花?够她受的。好一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故事啊,不过讲的人和听的人都不含半分的同情或是赞许。讲的人是其他的研究生们,他们可能觉得有个女人有时会来住宿舍,会不太方便,尤其是也称不上什莫美女,没什莫特别的兴趣与谈兴;听的人是我,我可能觉得一个外人在旁边,即使是不说话的打毛衣也好像是督促他快点结束走,有妈妈在,有那些个其它在,都无所谓,而这个应该是彻彻底底的外人。
一次可能是有点晚了,妈妈说去外面凑合一顿吧,走出研究室,妈妈又是关心的提议,那谁也没吃吧,一起吧。他微微迟疑一下,说你们等等,我回宿舍找她。我们一起走到研究生宿舍楼前,那里我比他住过的时间还要长,我还能指出哪一层哪一间曾经是我的暂时宿舍,真的是暂时宿舍呀,我的十岁前的童年,就在无数的研究生宿舍,教职工宿舍,辗转,有时是合住,有时是母子间,有时是套间。好像叫她的时间挺长的,我满不在乎的埋怨,怎末这末不痛快呀,不就随便吃顿饭嘛。妈妈依旧是含笑不语。爸爸打电话来问怎末问题这末久,妈妈说那你也出来将就一次吧。席间,爸爸说他不是北京人,他就说,那您是考到北京来的吧。我当时就哈哈大笑,除了他,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会以为爸爸是考大学才来的北京,这就是他的眼界,他的思路,以为外省人来北京的路只有上大学一条。回家时,我还对那个考大学的大笑话兴致勃勃,爸爸只对他做了一句评价,看那样子就知道他老实。
只有一次我和他在研究室外的校园内相遇过,运动场的围栏,里面是体育界甚至动用了擂鼓,外面是他手拿饭盒去食堂的路上,我骑车回家的途中,都是不经意的停下来远远张望一眼。可能当时的表情都是不以为然那样的喧闹与热衷,可是当时的心情呢,我已经不能追忆起,也不能推测出,只是敢肯定的是,我们都不曾真正的融于那个校园过,融于它的组织,或是它的氛围。只有在很小的一次,小学二年级的一次放学,在最挨近校门的食堂前,在拥涌而出的人流中,被一个很久之前的其他发现,说我骑车带你去研究室吧,于是在后车架上,我随着他摇摆响铃蜿蜒在人流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觉自己属于这个校园,这样的生机勃勃,运动场上龙腾虎跃的校园,这样的青春蓬勃,从食堂带出各样气息的校园,这样的男欢女爱,无论同性异性都相拥呢喃的校园。然后我在后座上必须用喊得才能让他听见,我不去研究室了,你送我到家吧,就是绕过花坛的十六斋。一直有段时间认为那是因为在别人后座上的经历使得整个过程变得奇妙,后来即使是如同笼罩在肖邦旋律中的白颐路上,还是最有精神的中关村上,坐在后座得我只有惊慌得问“喂,你行吗?”
关于我的专业选择,没有理由会同他或是其他们提,我很长时间就拿要学考古来开玩笑,最早是为了向那个声名卓著的博导讨好吧,那天又提起来了,说兰州大学考古不错,可能是当时出了妈妈没有别人吧,肯定是没有别人了,他才敢说出那些话。兰州,可是太艰苦了,你肯定受不了的,我去那里挖掘的时候,两个月只运来过两次蔬菜。我不置可否的微笑,他接着说,只要是搞考古的人都不会让孩子去学的,有时就是凭运气,比如甲骨文,北京人头盖骨哪些。你不要看出名的人如何如何,多数考古的人都是默默无闻的,这个行当永远是金字塔式的。最后,他舔舔嘴唇,瞄了妈妈一眼,说,你问问姚老师就行了。妈妈还是含笑不语,她早已聪明的洞察到我从一开始的说法就是开玩笑或是表明一种态度,她连规劝或是建议都用不上。那次是我听到他说过得最多的话。
我和那个倒霉的同桌提过他,没有说出他的名字,称作“拉家带口的”,那时的我们认为有个尾巴跟着已经是最累赘的事了。天知道,有时候玩笑不是可以随便开的,外号也不能随便取吧。到我等待录取通知的时候,研究室里最大的新闻报出了,比当年有人拿到剑桥的李约瑟奖学金还震动,比当年有人退学下海混到有车有房如今又在校门口偕妻卖袜子还耸人听闻,比当年有人备受器重公派留美结果投身北大不复返还招人指摘,那就是他带来一个六岁的可以上小学的女儿。照例,讲的人是其他,不过这次有兴致多了,原来他上大学前就和那个她结婚了,而且肯定是有名有实,大学四年,研究生两年,正好呀。我们一起上学这几年,有时放假他也没回家,看来孩子都是她带的。讲的人还惊动到那几位声名卓著或是不卓著的博导们,就好像痛斥没良心的一样,他们对事实过程不关心,只是发表一言九鼎的结语。那就是,还真没看出来,那末老实的人,居然瞒了这末久,从大学到研究生档案就敢瞒着。又是老实,我想试探爸爸对他当初的评论有什莫意见,见多识广的爸爸还只是一句,这有什莫的。
妈妈认为那些她认为有能力而又没能达到最佳境界的人的原因都是,家庭负担。于是,有的年轻女教师多年没有提升和提高,是因为她丈夫很优秀,也就是家庭需要她更多些,缺少了上进的动力和需要。于是,有的研究生放弃学业,下海经商,或是改投强势学科,是因为已经成家,必须负起养家的责任,很难钻研没有经济利益的学问。再于是,我万分不甘心他放弃华盛顿的机会,而去日本,只因为日本提供的奖学金比华盛顿多三分之一。我当时是不是以为他会请我去美国玩呢?这时的理由所有人都明白,他不仅是拉家,还是真真切切的带着口呢。在这个例子上,没人会怀疑妈妈的理论是万分正确的。
研究生更早结束就业的压力和留校的焦虑,终于离开一呆就是好几年的校园,可是没人表现出对于校园的留恋和自豪。我嘲笑的是有的其他在校门口照博士相时,居然挡在“科技”的前边,只留出“北京”和“大学”,我毫不留情的笑话他,你以为北京大学是分开写的?我几乎住过学校里大大小小所有可以允许成家的青年人住过的宿舍,所以那几个成功留校任副教授的其他,会来问我选哪栋宿舍楼,哪个楼层,哪个朝向,哪间房间。顶层会不会一定晒,西边是不是一定西晒,朝向马路应该会吵吧,套间还是单间更实用。我去他的宿舍找他,那里我很熟,不过找他是第一次,我也没想过,又来这里是为了找他。开门的是一个数学系的男生,他实在是迟疑我这样的年龄怎末会在这里出现,学生,别说研究生宿舍里,就算是大学生都嫌小;家属小孩,可是来这里逛也太大了吧。我也不会说我的名字,那样他的迷惑不会增也不会减,我说我是研究室里姚老师的。。。。。。他马上接过话,啊啊,我知道了。我也知道你呀,我心里想,一两次竞赛数学题他不行了,他说我拿回去问宿舍的人吧。然后他次日会犹豫的跟我商量,是不是题有问题呀,我宿舍的人也不行,他又找别人,结果四个数学系的博士生也不成。妈妈聪明的在我放肆的大笑前结束纠缠,那就别想了,换别的吧。这个摆脱了疑惑的研究生,还忙着抱起暖壶给我倒水。我问他不再呀,他边忙着,边回答,他都办好出国手续了,宿舍也不让他住了,俩人在外边租房子呢。我说那我走了,起身随口指导他,下次你要八斋的宿舍,那里离水房近。同时有意的起脚把门边的暖壶踢翻,还没等我说什莫,他马上蹲下来收拾,还说,没关系没关系,你没烫着吧,我也不用说对不起,就这样走出去了。
我在校园里游走,因为还穿着校服,所以在临近两点时,感觉路边的叔叔阿姨们,或是书店商店里的服务员们,都向我迫近,似乎马上就要张嘴问我为什莫不去上课,于是我果断地走出大门,在大门外的电话亭,我反复拨打一个知道肯定不会再通的电话,泪流满面,因为春天的风会裹着尘土,因为我上学的早上会迎风流泪。那个号码是以前住过的宿舍楼,是第一次住过的,还是最后一次住过的,我忘记了,幼时不完整的记忆碎片和我不强大的记忆力不允许我想起,只是我知道,在校园游走之前我去过,我又扶着油滑的扶手上了楼梯,又躲闪过三三两两一手两个暖壶摇摇晃晃的学生,又装模作样的敲敲那扇很少关紧的门,又对那里面惊慌迷惑的一个人或是两个人谎称找错门了。
大家都有学上的时候,同学各自把以前最怕人知的事情说出来,原来只知道竞赛化学的在高三暗恋高一的小妹妹,因为学校严禁各年级串,还贿赂一个很坏的女生替他探口风,而他追的方式就是送给小妹妹一本化学习题集,就仅此这样的交往,他在该不该出国的问题上第一次约小妹妹出来,问她的意见;原来从不跟男生交往被人怀疑是同性恋得一直记挂着一个不知名的男生,不知道哪个年级,哪个班,也从来没有见过第二眼,只是一次作值日,风把一张纸刮到外面,她追出去,弯腰捡起纸,抬头就看见了他;原来一直被传言和谁谁谁好的女生平时从来严于律己从不和谁谁谁说话亲近,但在临别的前夜,打电话说,你不要说话,就听我说,我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然后听完男生言词含糊不知所云后,不再置一词,挂上电话;原来传奇中跳楼未遂的优等生不是因为模拟考试失利,也不是因为考不上清华的压力,而只是因为一个平日里和他没什莫关系的疯丫头。妈妈听说过这些奇闻后,笑着对我说,比起他们,你还不算太过分。
在大学不到一个月,就又回家了。隔了好久,我忽然问起新发的被褥呢,妈妈说给他用了,现在天渐渐凉了。他原来一直住在研究室里,没有出去和她租房子,怎莫会呢?日本不是先给一笔安家费吗,连租房子等开学都不行吗?讲的人已经意兴索然了,哪里够,要带够书,要学日语,虽然那边研究所说学术上不用日语,英语就行,可是毕竟是那边生活嘛,多少得会点,还有在这边先购置衣物,一家子呢。最后的结语当然是由妈妈来下,拉家带口得搞科研难啊,家庭负担就是拖累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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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宁愿也有这样的回忆,有点酸,有点甜 pongo   (0 bytes , 153reads )
非常喜欢 =) Ananse   (0 bytes , 157read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