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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老房子旧房子统统都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各种名目的住宅区。那些楼房的形状大多很呆滞，一点灵活性都没有，如果你在一个住宅区被人绑架，蒙着眼睛被带到另一个住宅区，你是绝对想不到已经换了一个地方的。看来各位归国的著名建筑设计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他们既然接受了相同的教育，有相同的设计灵感也不足为奇，而由相同的开发商开发的各个住宅区当然也没有不相同的道理，因此所有的高级住宅区都是一个样子的。
以上想法来自一个修了许多年自行车的老头，在这里还是一条昏暗狭窄的小巷时，他就坐在那里，眼看着它变成了一大堆形状雷同的高楼。他原来的位置在巷口，现在是住宅区的大门口，那个新来的趾高气扬的看门的小伙子居然不让他进到里面去，这哪里是小巷的道理！他回忆起原来穿街走巷的自由及惬意，对新建住宅区的反感愈演愈烈。
这个住宅区叫做“舒适花园”，可是它一点花园的样子也没有，它最缺的似乎就是花草树木，而且花园里绝对不会有那些动辄就有二十层的楼房的。关键问题还不在“花园”而是在“舒适”，这里就连经过最艰苦环境的人都不会认为是舒适的。开发商的狡猾在这反差中暴露无遗，如果他们稍有良知及诚实感，就应该把它称作“水泥地狱”。
老头现在没什么生意，因为这里的人大多都有车，但他固执地不走，坚持想看着这里逐渐被所有业主所抛弃，借以求得报仇的快感。他已经看着许多人高高兴兴搬进怒气冲冲离开，并且这绝不会有终结，这世界上有太多单纯的傻瓜会被开发商欺骗，然后在搬进来后两个月内认清这楼房的本质。
现在他却没有再看人搬出，而是满足地看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人在许多大楼之间迷失方向
。老头曾有一次潜入住宅区游荡了一个多小时，他发现自己掌握的那部分数学知识已经不大管用了，至少不适于这里的编号方式。他惊奇地发现在一号大楼的前后左右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二号大楼的影子，后来在找最后一号大楼时才发现二号楼在一号大楼的对角位置，一在东北一在西南，绝不能用世俗的观点去理解，现在的这个年轻人恐怕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他最终回到入口处，向趾高气扬的门卫求助。
“请问十八号楼在哪里？”
“在二号楼和九号楼之间的地方。”老头第三次抢了门卫的活。十八号？今天他已经是第三个问十八号的人了。
韩山已经被这畸形的编号方式折磨得晕头转向了，他连谢谢都没有说，让老头在背后骂他没礼貌。
经过指示，韩山在已经路过了无数回的地方找到了十八号楼。它仿佛只有在人问过路之后
才会从地下冒出来，平时就藏在二号楼和九号楼之间的阴影里，让人无法发现它的踪迹。韩山咒骂异想天开的设计师竟想出这么变态的编号方式，仿佛成心要让所有外人找不到自己要去的地方，--或许开发商承诺过的防盗系统就是指这个吧。他找舒适花园用了两个小时，问了七个路人，而找十八楼用了半个小时，虽然老总跟他说过这个地方比较难找，但他提前两个半小时前来竟还是难逃迟到的命运，也不能不说很奇异了。
他低头看看手上的纸条：十八楼三号。他想三号总不会很难找，但为什么没有楼层号？难道他需要把所有楼层上的三号都找一遍么？怀着这个恐怖的想法，他走进了十八号楼，惊奇地发现一楼的两套房是二十号和二十一号。十八号楼的警卫正懒洋洋地趴在属于自己的门卫室里。韩山硬着头皮去问他。
“哦，你说这里的号码是吧？一号在第二十层，而二至二十号依次由高层向低层排列。二十一号在一层，四十号又在最高层……”
韩山没等他说完，就进了电梯按下了十八层的按键。他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他不知道，如果他早来的话，就会发现警卫偷偷离岗，那么他就只好自己去寻找三号在哪里了。
“真是麻烦！为什么要我来找他！” 他有些愤愤地想。
韩山最怕和一些脾气古怪甚至是有怪癖的“野作家”打交道，他还记得上次去见的那个日常说话都用古文的老夫子，实际是一个因被社会抛弃而变得愤世嫉俗的文痞，虽然有古人的文字水平却没有古人的思想修养，整个谈话过程简直就是一次苦难的经历。韩山一边遏制自己对他的反感，一边还要琢磨他那半文不白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觉得十分的疲劳。这次他要见的是一位高产作家，这个人也属于轶事不少的那种人，韩山的头有点要涨大的趋势。
电梯门开了。哪一套房是三号？这里连门牌都没有，不知那铁皮牌被哪个贪心的垃圾工拿去卖废品了。左边那套房前有一个男人正在开门，韩山犹豫了一下，向他走去。
“请问……”
那男人转过身来，一瞬间韩山觉得他很可疑。他注意到那个人没有拿着钥匙，只是在转门把手。他不住这里吧？
“请问这里是三号吧？”
“对。”那男人突然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这里的大楼都见了鬼了！没有哪两个数字是连在一起的！谁会蠢到把一号放在楼顶？我真怀疑设计这楼的人有没有达到中度弱智水平！连数都不会数……我好不容易找到十八楼上来，这里又没门牌！结果我还（他声音转低）到对门去受那个满身横肉的人的气！我真几乎忍不住对着他的胖脸打过去！--哦--我……我是刘轩的老同学，我今天下午和他约好的，可是却……我敲过门，但是却没有人应门……”
韩山很庆幸自己没有去敲对面的门，但他的疑惑却更甚了，这个男人为什么如此急于解释自己的行为？只有心虚的人才会这样。他说：“你好，我叫--韩山，是来这里找刘先生谈一下关于他那本文集的出版问题的。我们约好了四点，但现在--”
他看看表，已经四点五分了。“他难道会不在么？”
“我也不大清楚。我们很久没见了。哦，我叫吴非--”他伸出手。
韩山和他两手相握，突然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他接触了太多情节落俗套的小说，那里面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就意味着屋主已经毙命或至少也是出了意外，他可不希望遇到这种情况。
楼梯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他们的背后响起脚步声。两人回头去看，一位衣着考究的青年正向他们走来。他大约只有二十七八岁，眼神显得很疲惫，并且还带着一丝疑惑。“你们……”
吴非又急不可耐地作了解释。韩山仔细打量着新来的这个人，看得出，他是受过良好教育的那种人，但不知为什么，韩山对他的印象却并不比对吴非的更好些，他本能地觉得这个人有些狡猾。
那个人作自我介绍：“我叫郑祯，是刘轩的合作伙伴。他如果不在的话，我们就先进去吧。”
吴非道：“可是我们没有钥匙……”
郑祯笑了：“刘轩的轶事你们不知道吧？门垫的下面就藏着房门钥匙。”
韩山闻言撤开了脚，吴非弯下腰掀起门垫，那下面果然有一把钥匙。
吴非笑着说：“这家伙怎么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这不是怕人家不来偷他的东西吗？”
说着打开门，让郑韩二人进了屋，又带上了门。
屋里扑面而来一股刺鼻的气息，韩山对这个同样感到难以接受。刘轩即使不是个怪人，也必然不是个喜欢干净整洁的人，屋里陈设十分杂乱，仿佛从未打扫收拾过，甚至让韩山认为是刚刚被洗劫过的。
屋里没人应声。
郑祯开始在各个房间找人。吴非则站在客厅里疑惑不止：“他干嘛去了？我们明明在一点通了电话，他说会一直在家。”
韩山完全是个外人，不想参与这件事，看上去刘轩是不辞而别了，他会有什么重要的事？
这个时候郑祯摇摇晃晃地出现了，声音嘶哑地说道：“他……他……”脸色显得死一样的白。
吴非迅速地向里走去，韩山紧跟在他身边。他们来到卧室门口，只向内望了一眼，就立在当地，再也动弹不得。这一眼已经让他们明白了现在的情势，刘轩倒在床上，手里握着的一把刀正插在心口上。
吴非轻轻地说：“自杀？……”
韩山则想，庸俗的情节还是成为了现实。
（未完，待续...）
2002年11月初稿
2003年8月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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