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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于夜里独自坐着,我便忽然想起了南京的樱花。小时候住在北极阁山下的一个大院子里,每到初春的时候,沿着门前的小街过鸡鸣寺而向玄武湖走去,一路上便可见樱花盛开,远望是素净的白,近观是淡淡的粉,你带着轻轻的香走过了,回望时又觉得是一个迷离的梦。那种美,让人忘了一切。
可是别看它花开的时候如此的让人心醉,它的离去却又那么的突然。它的花期短的只有一天,长的也不过几天。它的一刹的惊艳固然是充满着旖旎风情,它的转瞬的凋零又何尝不充满着干脆和决断呢?
记得《悲情城市》里面那个日本的女子说了这样一个故事:明治的时候,有一个年青而漂亮的女孩在芳华正茂的时候自杀了,留下的遗书中说她是为了永远留住美丽而选择了死亡,就好像樱花一样,不让人看到它逐渐的破败,而是干脆的离去,只给人留下美好的印象。她又接着说这件事在当时振奋了全日本的人心。我于是顺着想起了当年在日本被称为北政所的那个女子。
有些史学家们说:丰臣政权这棵大树是由她和秀吉一块栽下而长成的,她于是宁愿自己亲自斩断这棵树而不愿看着它渐渐枯萎而老去。于是加藤清正投向了东军,于是金吾秀秋被她再三告诫不要站错了队。日本人宁愿相信那种“宁可毁掉,不予他人”的带着残忍的豪气,然而北政所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善嫉妒的女人。当那天大阪的大火烧起的时候,在京都的高台寺里的她,是在为丰臣氏的灭亡而伤悲,是在为淀姬的死去而快意,又或者,只是在静静的幻想——假如我有一个儿子的话……?
然而读史至此的我们,是否又联想到了本能寺的那场大火,然后感慨于个人和历史的枯荣无常呢?自古无不败之家,无不死之人,无不衰之国,人生便就如是的简单:轰轰烈烈的活,轰轰烈烈的死,如此而已。
于是自然想到了我所佩服的织田信长。
人生五十载,去事恍如梦幻。
天下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
这首流传广泛的和歌总是和织田信长联在一起的。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常常这样猜想:倘使德川家康在本能寺内走投无路的时候,一定依然在反省算计自己到底是哪步棋走错了才落到如此;如果是丰臣秀吉的话,必然在担心自己死了之后儿子的地位是否稳固。而信长呢?他的人生五十年是了无遗憾的吧——便就是死,也是那么的有戏剧性。没有割舍不下的惺惺作态,没有患得患失的犹豫踟蹰,那时的他,是搂着自己心爱的那个美浓的女子,开怀大笑着的吧!
涌狭间的奇袭,比叡山的大火,长筱的会战,后人会记住它们并不断地谈论吧——一如他们谈论他的死,可是这关他什么事呢?耀眼而短暂的流星不在乎的不是旁人的啧啧称奇,而是燃烧那一瞬间的快意恩仇。如果说信长有野心的话,那也不是金钱,权力和声名,只是单纯的对轰轰烈烈的生活的追求而已。
史载当他听到明智光秀反叛的消息的时候,只说了四个字:“无关是非。”的确如此,他活过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明智光秀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他反叛的原因众说纷纭,但总离不开信长对部下的苛刻。可是他的政权只维持了十一天,对于这样的一个有才气的人来说,假使他早就预谋反叛的话,断然不至于如此的仓促而缺少准备,一定在前一天的某个时刻,不经意间信长挑起了光秀的仇恨。
历史,就这样开了个玩笑。
从本能寺之变到关原之战的十八年,是丰臣秀吉的年代。
丰臣秀吉也有野心,更容易被人理解的野心:权力和对土地的征服。
在他还是羽柴秀吉的时候,他就对信长说:“以后请把九洲国封给我吧,这样我就可以渡海占领朝鲜,进而弛马九洲。”后来,他实践了这个梦想,但是没有成功。
秀吉的年代,似是一个命定的年代,就好像上天看他不过眼,偏偏要他灭亡一样。没有人可以解释为什么好色的秀吉偏偏没有子息,然而就在他为了延续自己的事业而所收的那些养子个个羽翼丰满了的时候又有了一个儿子,而那个儿子偏偏又是近江系的淀姬所生的;就像没有人可以理解面对德川家康已经谨慎的过了头的秀吉却在长久手一战的关键时候所托非人的用秀次作为攻击军的后援,那是一个在受到攻击的时候只想着求援还把派给他最得力的武将当信号兵用的蠢材——之后还成全他成了日本历史上有名的“杀生关白”。就是在秀吉死之后的关原之战,还有人耿耿于秀秋的临阵倒戈,以为倘使不是那样的话,丰臣政权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可是很多人说一切悲剧都是性格的悲剧,那末秀吉的悲剧也许就不是天定,而源于他的性格吧。他是一个太敏感的人。如果提到秀吉的过人之处,大多数日本人都会提到他善于洞察人心。这就来源于他的敏感吧。传说即使在他的远不在最佳状态的晚年也轻而易举的由五把佩刀看出了五种性格,从而推断出了他们的主人。敏感的人固然可以享受比旁人更为丰富的生活,但也比旁人承受着更为疲劳的压力。即使是铁丝,无数次的反复弯折之后也会断掉的,何况秀吉只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于是他累了,过早的累了。天下平定的时候有人劝他再次讨伐德川家康,他只是忍让;征服朝鲜是他年轻时的梦想,可是他的身体已不能承受,只能交给了加藤清正和小西行长。于是他的病而后死,充满着虎落平阳的悲哀。
偏偏他的对手是德川家康,那样可怕的人物。中国那么多年历史,世界那么多年历史,所有我所知道的人物中,只有德川家康,每提起他的时候我必倒吸一口凉气。
从某种角度说,即使最后得天下的不是他,他也是一个比织田信长伟大的人物,更毋庸说是丰臣秀吉了。他所恃的,无非“坚”,“忍”二字,然而和他相比,勾践的二十年卧薪尝胆因为对手夫差的无能而显得简单,曾国藩的“打落牙齿和血吞”只求自存而显得苟且,为了自己的大业,他付出了近六十年的等待,他违心的亲手杀死了自己亲爱的妻子和才华横溢的长子,他违心的迎娶了一个四十三岁的离过两次婚的农妇般的女人,可是你要以为他只会隐忍,那么看看代表了他的处世态度的长久手之战吧。“久不击,击必果”,家康就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啊。于是每每我读史至此,不得不承认:天下,是他应得的。
即使是织田信长,当看到家康送来的两颗人头的时候,也是有一瞬的惊愕的吧。透过这个举动,他一定看到了德川的可怕。然而信长终究是信长,他喜欢有才能的强者。德川家康,自然是无可争议的强者。
传说秀吉临死前死死抓住家康的手说:“如果你背叛丰臣氏的话,我做鬼也饶不了你。”这时的秀吉,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继承者面对即使是自己也无法战胜的家康时的命运了吧,他的话,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一个垂死的人无奈的诅咒罢了。
于是便有了关原之战。
在经济学家看来,关原之战是西部的新兴商业经济和东部的传统农业经济的冲突;在历史学家看来,关原之战是所谓近江系文人和元老派武人的对决;在政治家看来,关原之战是权力重组时期各诸侯为了自己的利益必须作出取舍时的徘徊不决。然而在这其中,有一个人是为了热血和义气作战的。
宇喜多秀家,一个我一直很喜欢的人物,是秀吉的所有养子中最忠诚而出色的。
在关原之前的那个夜晚,他一定想到了八岁那年秀吉带他来到临终的父亲身边的情景吧。他的父亲,宇喜多直家,素以狡诈多变著称,他以自己孩子为人质投向织田信长,当他临终时想见孩子一面的时候,很多人劝阻织田说这又是它的诡计,然而秀吉力排众议,亲自把孩子送到了直家床前。直家说:“骑马射箭,率领千军万马打仗,这些原本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应该教他的,现在只有拜托秀吉君你了。我想请你作这孩子的养父,从你的名字里面给他一个字。”秀吉答应了,不管是出于侠义心肠还是为了收买人心,他也做到了,秀家在他的调教下成了能征善战的武将。
一个名字,一种承诺。父亲死后秀吉保护了自己,秀吉死后自己如何能不为秀赖而战?
可是如果说在战场上他有不逊于德川家康的才能的话,在政治上他远远不是德川的对手。关原之前,德川就利用秀家和自己家老的矛盾分化了秀家的实力,于是秀家只能带着相当于自己一半实力的士兵来到了关原。然而就是这些人,构成了关原之战西军的主力。西军不是石田三成的西军,不是毛利辉元的西军,而实在是宇喜多秀家的西军啊。
关原之战的开始,人数占劣势的西军反而越战越勇,史载在某一个时刻,就连一向冷静的德川家康也终于失去了自己的涵养。可是之前老谋深算的德川早已为此刻埋下了伏笔,于是这时西军的另一只主力,一直在高坡上观战的被同样为秀吉养子的秀秋率领的大军杀了下来——不是向德川,而是向秀家和石田。于是那一刹那间,天下的主人便决定了。
在那个绝望的下午,石田逃走了,毛利撤退了,然而秀家,单枪匹马冲向了秀秋的军队,“我要杀了这个逆贼,他怎么对得起大人的在天之灵!”可是他的部下阻止了他。他们拉着他的马是他脱离了战场。
可是秀家没有放弃,之后被赶出自己封地的他如同被赶出迦太基的汉尼拔一样无时不在筹划东山再起。他想借助于自己交好而与德川不合的岛津氏的力量,可是后来岛津和德川的言和破灭了他的梦想。在岛津和前田的拼死劝说下,德川饶了他的性命,却把他流放荒岛。
于是在那小岛上,秀家过着普通农人的生活,家康死后的幕府曾经想赦免他,可是傲气的他没有接受,在那个岛上一直活到八十多岁死去。
人们因为才能或者运气的原因总是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是无论胜还是败都要像一个男子汉一样去接受,这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吧,就像宇喜多秀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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