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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郑予愁，《错误》
一直只喜欢郑予愁这首诗的头两句，因为后面‘春帷’等等一来，便让我不能再想象别的可能。是在心情看到黛玉发的戴望舒的《雨巷》，那首诗本不令我如何，但是那些照片，那些在烟雨朦胧里静默的石板巷道，突然让我眼眶潮湿。
回忆的翅，突然覆住了我的肩膀。
是没有我的血统却有我的生活的江南烟雨的味道。莲花的开落，让我想起的其实是一个叫钱绣芸的女子，一个为了登天一阁读书而执意嫁入范家却因为家规而郁郁终生不得碰天一阁一本书的女子，一个在电视散文里容颜如莲花般绽开在雨丝里的女子。天一阁。天一阁。天一阁。曾经就静悄悄坐在我的母校后面的小院里的中国第一的藏书楼，某块石板里埋着的是那样忧郁的目光。常常在黄昏的时候沿着小巷穿到天一阁的后门，那样的石板小巷，隔着墙头神往良久 - 毕竟我是不能攀墙进去，进去也不会看得到书的，但是那是一间藏书楼 - 藏和书两个字合在一起，就是一道符咒，固执地虐待我的渴望。
天一阁是要登的，但四分之一个读书人，三分之一个宁波人的我登天一阁，只有一次，而且是在极幼年的时候。只记得登阁那天雨下得很大，是打着伞趟着水进去的，只顾着低头看脚下，对整个园子一点印象也没有 - 也因为如此，对天一阁印象最深刻的居然是它的楼梯，简单的磨光了边的木头楼梯，泛着湿湿的水印，细致如针刻的纹路，踩上去咿呀作响，周围充满了潮木和青苔的气味，至于颜色，已经记不得了。天一生水，地六成之，所以楼上是一大间，楼下是六间，本来是范钦为了防火而下的手段；但是江南这样的容易烟雨，我总疑惑，水是不是太多了，多得会把书都熏霉了？不过我毕竟没有在天一阁看到书 - 书已经都被另外妥善保存起来，不是给我等旅游者看的。于是幼小的我极彷徨地立在那间很大的‘一间’里，模糊然无声地询问为什么藏书楼里的书我没有看到。大人们发出各种如天一阁就是这样啊之类的话语，我嗅到灰尘的气味，看到木头的颜色，听到雨水的声音，只是没有书，只是没有书。
所以当大了一些的时候，知道了钱绣芸，便是颇同情她的 - 虽然这个故事未必是真，我倒宁愿相信。我至少是一早便用自己的眼睛知道，天一阁的书不是我有幸得看的；她却是抱着一个没有希望的希望到死。烟雨的江南一年又一年，珍本书籍在范家用比性命还重的家规镇守的天一阁里静静地等着某一个大学者的驾临 - 如果乾隆没有想起要编四库全书，在近代毁于战火和偷盗的可能就不止记载的那些。范钦用他和他的后代的生命经营的这座楼，如果不严守，便有流失散佚之危，如果严守，便无授业传道之能 - 这是余秋雨曾经写过的意思。那些范氏后人，竟然是不能瞧一眼他们如此严守的东西，比起钱绣芸来，这些坚持如此敬奉白象的人，一面让我惊叹中国大家族的精神约束力，一面更是让我同情。如果我生在这个范家 - 如果 - 要么就是被罚不与祭，要么，也许会激励我成为终究有一天能入阁读书的大学者？恐怕那也还要先看我是不是生成男人。
江南烟雨天一阁。对宁波人来说，天一阁已经成为一种文化符号，毕竟全国有几座藏书楼呢？只是，每次走过它的后门，便不由得想起那个空荡荡的‘天一’和那样落寞的眼神。书毕竟还是要被藏起来的，而天一阁，依然是一头白象，供宁波人骄傲。江南烟雨依旧，天一阁却是从来没有走近我的。
这个故事，还并未讲完：前几年，宁波政府修复了离天一阁不远的范宅 - 就是天一阁范家的居所，天一阁在我的母校后面，范宅离我的母校一条街之遥，当然现在我的母校也已经搬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原来的地方变成了住宅小区 - 把那里变成了一个古玩市场。放假回国的时候我便时常陪着老爸去那里看古钱，顺便可以到附近的鼓楼街去扫唱片。在已经长大的我眼里，这个范宅实在小得可以，走廊又窄又暗，而且，似乎没有江南民居的样子，大概是因为它的用色奇怪罢，总给我一种假古的感觉。中间某一条走廊的墙上，用镜框镶着一页范氏后人名谱 - 除此之外，再没有范家的痕迹，只有正门进来能看到的一块碑，总算尽其纪念之责。除了卖古钱，这里也卖碑石字画笔砚根雕之类‘雅物’，只是最靠街（还是宁波最繁华的一条街）的那一排店铺，免不了的成了唱片店和常见的书铺。我在这里买过一对龙凤印章石，是送给死党的生日礼物，倒真是还不坏的石头，虽然在那家店里已算便宜货，依然比新加坡能买到的石头都好。只是，偶尔看着字画被扛上楼去装裱，楼梯咚咚咚地响，便唏嘘。
天一阁。范宅。范宅似乎是走近来了，至少它有了实际的功能。天一阁的功能，也就留在被人敬仰为止了罢。那些书呢，反正不是我能看也不是我用得着看的罢。记得江南烟雨里还有一个天一阁，我也就做到这样，就好。
失于烟雨的往昔。此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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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rtue is like a rich stone, best plain set.
-------------- F. Bacon, 'Of Beau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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