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学】BL 城市是种复杂的概念14
所在版块:文学艺术 发贴时间:2005-01-30 20:54  评分:

用户信息
复制本帖HTML代码
高亮: 今天贴 X 昨天贴 X 前天贴 X 
一夜无眠,事实上天不久就亮了。我知道自己的面貌很糟糕,但是困倦而没有睡意。随便穿了件衣服,也没有胃口吃早饭就朝报纸出版部去,今天好像有个什么年度评估会,像我这种与经营不相干的人也必须到场。
上午是街道最繁忙的时候。此刻的阳光还不是很毒辣,人们要抓紧时间做买卖、送货物。我穿行在他们之间,长袍依然是磕绊着,汗水在额头和布袍间浸湿了头发。报纸出版社在市区东部,从我住的地方步行需要半个小时,一路上穿过牲口交易市场、菜市、学校、露天广场、寺庙……耳边充塞的是口音混乱的印度语;我擦了擦汗,拉紧长袍加快了脚步,报纸社的白土三层砖房就在拐角那边。
过了街,走上七级的石梯——房子地基比路面高出一截,露出灰白的岩石下基,有很多小孩子在上面涂鸦;然后是一个简陋的东方风格厅堂,中间铺了圆形、因为光线总是阴暗而看不出颜色的当地造地毯;奇怪今天编辑们聚集聊天的几把凉椅上竟然没有人,而是从头顶上传来闹哄哄的声音。看来我迟到了……我加快步伐登上木楼梯,由于年代已久,脚下的木板发出龇牙的声音,随我急促的跑动呻吟不止。
突然一个声音从微翕的门那边传出来——不是编辑部任何一个印度男子的声音,而是属于那种拥有浑然天成尊贵气质、低沉温柔嗓音的男人,那种习惯用不缓不急、温和彬彬的口气与人交谈的人……我听过这个声音说出流利的英语、希腊语、法语、意大利语,听过这个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的冷漠,听过这个声音在耳后低沉艰难的恳求……此时他说着并不熟练的印度语,口气中带了丝少有的急促和恳切。
我的脚钉在了楼梯上,还有三级……主编讨好而惶惶的声音传出来,说的是英语。
“……尊贵的先生,我们也不知道他住什么地方……您就在这里等一等?”
沉默了几秒,“——不,我希望亲自去找他。”
我颤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挥去突然的晕眩。那扇半合的门透出主编办公室亮黄色灯光,里面似乎有很多人,都为来看这位外国的先生……我急急喘着气,并不是因为刚才的匆忙,包裹全身的布袍突然那么闷热,汗在额头粘粘的冰凉,我甚至忘了揭下长袍的帽子,就蹬蹬踏上楼梯,“砰”地推开了木门。
主编的办公室我再熟悉不过——十多平米的房间,中间一张堆满稿纸、杂志、杯子、烟头的大办公桌,此时它们的主人很少见地没有坐在桌前那一扭身就咯吱咯吱响的靠背椅里,而是精神地站在桌子旁,面对着那个所有人目光的焦点——打破了这间屋子充满油墨味儿空气的外国先生。
但是下一秒全屋的人——今天准备开会的报纸社所有员工,全都转过头望向推开门的我。没有看见主编猛然开朗的喜悦表情,我的全部视线只落在他身上——比爱琴海更湛蓝的头发和眼睛啊……原来真的如回忆中那样眩目,没有半点差异。
“沙加!”
他惊喜地喊道,在看清我疲倦狼狈的装束的瞬间,蓝眼睛中的喜悦嘎然而止,而立即流露出那种我不敢正视的、温柔的忧郁。
我还没来得及站稳,他两步过来扶住我的肩,“沙加,你怎么了?”
“沙加!这位先生在印度找了你很久,看到我们的报纸才来到这里,总算……”主编激动地叫嚷起来,搓着手,这位尊贵先生愿望的达成让他感到了莫大的喜悦,仿佛做了件天大的好事。“他今天一早就来到这儿,可惜我们都不知道你的地址,我就说你马上就要来——这下可好了!简直是好极了!”
我退开身,这样的事实在来得突然。我故作平静望他笑了一下,“没什么,昨晚喝多了点。”
他不信任地盯着我,满屋的人被主编感染了,都高兴地拍手。他依旧扶着我,转向主编:“抱歉,今天我能带他离开吗?”
“当然!当然!”主编咧嘴笑道,“真主保佑!”
然后他就拉着我从昏暗的木楼梯走了下去,穿过阴涩的厅堂,正午的金色阳光猛然将我们笼罩其中,满地黄土仿佛闪着刺眼的光芒。我们站在街头拐角处,一时都不知该往哪儿走;他的目光一直淡淡停在我的眼睑上,仿佛就这样望着我,所谓说来话长的解释都没有必要了——我们都知道。
“去我住的地方吧。”
最后我说,于是他走在我身后两步,沿着我刚才过来的路,踏着飞扬的黄土、顶着明亮得睁不开眼的阳光,穿过寺庙、广场、集市、学校……人们惊讶得停止了手上的工作,抬头望着从他们之间默默走过的宛如神明的异域男子,仿佛恒河黑泥中捏塑而成的虔诚子民第一次见到了爱琴海孕育的希腊人雕塑般的轮廓,惊叹得发不出声。
我领着他走上楼,戈扎耶不在。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他静静站在身后,因为炎热而微微喘气,我看了他一眼,细密的汗珠在发根处的额头挂着,蓝眼睛却是清凉而沉静的。
开了门,我走进屋,身后一双手突然从后抱住了我,略刺的下巴埋头在我粗硬的衣袍肩窝里狠狠吸了口气——我一惊,这样的瞬间那么似曾相识,来不及细想,他有力的手臂将我的肩扳过去,正面对着他明亮的目光——“沙加!”他手掌捧住我的脸,掌心的热度透过皮肤清楚地侵袭而入,我这才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慌乱地无处可逃。他的动作犹如黄昏的海水轻舔过情人的脚踝,手掌抚摸过我的脸颊,揭开闷热的帽子,抚开被汗水粘在额头和耳鬓的发丝,如捧了件艺术品,将他轻柔而炙热的目光贪婪覆上,看了个遍,最后轻轻凑上嘴唇,从额头到眉毛、到睫毛、鼻尖、脸颊、嘴唇、下巴,一一吻过,温柔得我甚至沉迷其中,忍不住从喉咙滑出一声呜咽。
我们在门廊上站了几分钟,两人都仿佛落入一种幻迷的状态,亲吻在脸颊和嘴唇间无数地交换、落下,好像这样突然的甜蜜本来就是不真实的,那么就尽情挥霍吧……
直到楼下传来一声木门巨大的嘎吱声,脚步声同时响起,我猛然往后一退,空气才久违地填满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对视了一秒,我将他拉进屋,关上门。
前一秒幻迷甜蜜的空气突然沉静下来,我默默倒了杯水,他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没有出声。阳光在地板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没有一丝风,仿佛那嘎然而止的一幕在这沉闷炎热的空气里从未真实的存在过;大概是我们彼此精神上浮现的一段默契的共舞,随着一声响动,如浮桥崩断般猛然醒了过来。
我只有一个杯子。撒加几口喝干了凉水,抬起头时,看到他眉宇上从未见过的疲惫。
“我可以住这里吗?”
他问道。
“撒加,我以为这辈子就再不会见你了。”我靠在桌沿,抬手拂开久未修剪而略长的额发,竭力按下方才身体突然的躁动。我的呼吸应该是平稳的,在他的蓝色目光下,我总是没办法保持冷漠。
“我曾今也以为。”他略思忖了一下,声音低沉而苦涩。“……现在道歉,可以接受吗?”
“为什么道歉?”我竭力使自己沉稳,转头望向窗外,装作没有在意他的视线。
听见身后的人从椅子里站起来,背后的空气顿时流动了一下,又在我们之间沉静下来。
“因为我对你说了残忍的话,并且不是我的本意——我欺骗你,也欺骗我自己。”他向我走近一步,颈后的头发几乎就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从很久以前,我就不得不如此自欺欺人——因为我已经尝到过几乎将我击垮的痛苦,并且永远记忆犹新。”
我知道撒加在说什么,却仍然固执地不回头。我实在无法就这样随应了愿望而接受一切,因为我也对痛苦降临的突然而记忆犹新。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在我的卧室里聊了很久?”撒加的声音在下午的阳光里迷幻如浸在水中,在我的记忆中搅动起一圈不甘沉静的涟漪。“我对你说,沉默只会让隔阂继续存在,彼此却都在受伤害——你、我和加隆彼此之间,这句话是再合适不过了。我们明明看透了这个道理,却毫无办法去改变?”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古希腊悲剧早就深谙这个道理——命运是无法抗拒的,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转移。撒加,你不像是个会怀疑这句话的人。”
“怀疑?不。我从未相信过——我曾今以为自己相信了,然而现在我清楚地知道那是错觉。我的世界里有太多别人无法了解的身不由己,疲惫使我一度无法清醒——痛苦侵蚀我太深了,沙加你不了解没有关系,我只要你现在理解我说的话,请给我一次机会证明我的挣扎不会被你所说的命运所嗤笑、所挫败。”
不知在怎样的决心下,我突然转过身,那片湛蓝而略带深邃忧郁的海洋刹那席卷了我的视野,再无处可循。剧烈的胸腔里滚涌着我并不明白的热切期待,仿佛那片目光已经给予我长久以来绝望地渴望着的东西……
“我和加隆,你更不愿意伤害哪个?”
他漆黑的瞳孔在那片深蓝色冰花绸面上剧烈收缩了一下,表情在光线里凝固了。
我的心也猛然一抽,问出口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它的分量……而此时仿佛已经知道答案,在问题之前。
撒加慢慢抬起头,爱琴海是幽蓝的空洞,仿佛被这个问题抽空了一切的气概——自信的、高傲的、尊贵的……此时他蓦然露出无措的神情,像个失落的孩子,站在灿烂阳光里却一无所有;刹那间我的悲哀也被这样震撼的画面所冲散了,我后悔自己的尖刻,那苍白的自尊和愚蠢的冷漠啊……我只希望冲上去拥抱他,抚去那道眉宇上恒刻的悲伤……
“从前,我爱过一个人。我以为自己有能力维持这样的幸福,以为怎样的仇恨也会随时间淡化……然而,他死的时候,我却只听见一声枪响……”撒加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融化在我们之间不到半米的空气中,像个梦游者散乱了目光、流露了绝望,呓语着关于那片黑夜的记忆,在茫茫脑海里摸索曾今决然封存的悸动……那种悲伤深奥得我无法读懂,也没有勇气去琢磨撒加此刻从层层禁锢中暴露出的神情,我只是太过震惊,我从未想到他会亲口说出这出别人口里的悲剧。只有此刻,我才第一次彻底屈服于它的真实性、它与撒加的声音糅合在一起而呈现的剧烈悲哀,使我仿佛置身于中,被浓烈的血腥和爱情充斥了感官……
“但是,当我昏迷了一个月醒来的时候,艾俄洛斯的尸体已经被埋葬,然而那个人就在我面前……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泪水啊……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可耻又最令人伤心的泪水。我那一秒就原谅了他……”
撒加突然猛地将我按进他的怀抱——他颤抖不止的手臂竟然使不上力般,垂在我肩头;我看不见他的脸,只有泪水滴落在颈窝,冰凉的一滴,却将我濒临破碎的抑制击得粉碎。我温柔地抱住他的肩,想要竭尽全力却无能为力。
我不愿意看撒加的眼睛。无论风和日丽、抑或惊涛骇浪,那片海却永远应该是坚毅的、我怕看到它此刻的软弱会受不了——就这么彼此环抱,又可以承载多少的离别和孤独呢?
“……沙加,我不敢想像、失去你是怎样可怕的事……我选择逃避,我真的没有勇气面对丝毫的玩笑——我不是你爱慕的那个撒加,我没有可以承诺你的坚强……失去艾俄洛斯的时候,我迷迷糊糊觉得世界已经完了,子弹为什么打偏呢?我情愿死去也不想一个人面对寂寞……但是当我睁开眼,看见那个从灵魂里分裂的另一个人,看到他触摸得到、令人揪心的泪水,我竟然感到一丝欣慰,毕竟、至少他和我在一个世界里,彼此远离却无法忘记,这样的羁绊就是我唯一拥有的幸福了……沙加!我怎么有资格拥有你呢?沙加……你这么年轻、这么令人着迷,就算是爱情,我也无法将之当作堂皇的理由而让你身处危险……就算伤害到你,我也决不能纵容丝毫的留恋——那是致命的!哈……命运的残忍恐怖无从想像,时间不是令人忘却的良药,而是挑纵欲望、催动思念的剧毒!当我再次看到你、你知道我是怎样艰难地压抑了痛楚和狂喜?!我却必须继续冷漠,那是怎样众目睽睽下的酷刑?爱情啊……人类就是毁在了这具枷锁上,纵然知道必然的煎熬,却在目光交汇的瞬间就自愿跳了下去!沙加,我该怎样回答你的问题?——或许,我只能选择我自己。”
撒加的声音贴着耳边传来,时而低缓、时而激动,却都是无奈。我无声听着,手掌下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湿透,滚热的身体随血液的奔涌和心脏的搏动而颤抖,我能感觉到,撒加经过长途的跋涉已经精疲力尽,此刻或许到了极限,他沉重的身体几乎垂在我肩上,连脖子也抬不起来,只有略沙哑的声音从抽动的喉咙里带了热气吐出,在我的金发间消散。
“不不!撒加!——你不要再折磨自己,我不在乎你伤不伤害谁!对不起……”我紧紧抱住他,几乎乞求着。他摸索着捧住我的脸,露出艰难的笑容,“为什么道歉?”
“我的问题很愚蠢。”我忍着酸楚的眼泪,“不要说了,我不要你说了!你给我躺下!”
大概是第一次听见我吼,他笑起来,然后轻轻放开了手,“……我的确很累了,但是我身上很脏,让我四天来第一次洗个澡吧。”
我不再搭理他,连忙到浴室准备,然后将他换下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再做了顿简单的饭。他吃得一粒米都不剩,这点他们兄弟俩很像;天还没黑的时候,他就在我的床上睡得很熟了。
.
欢迎来到华新中文网,踊跃发帖是支持我们的最好方法!

 相关帖子 我要回复↙ ↗回到正文
【原创文学】BL 城市是种复杂的概念14 柏兮   (9736 bytes , 426reads )
BL 城市是种复杂的概念15 柏兮   (22531 bytes , 285reads )
BL 城市是种复杂的概念 16 柏兮   (14467 bytes , 260reads )
BL 城市是种复杂的概念17 柏兮   (6668 bytes , 349reads )
BL 城市是种复杂的概念18 柏兮   (10330 bytes , 282read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