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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葵的梦里,他的前半生,是穿了一件蔫旧的白色长衫,在宁波月湖的一个春日里,雨淅沥淅沥的下着。那是永无止境的梅雨时节,绿云细草,紫燕绕台,油纸伞挡得一阵子的风雨,于是伞面上的“断桥相会”越发的轻快伶俐起来。那是把杏色的伞,从狮子街到月湖,伞外看不到天,整个宁波城,流苏般湿嗒嗒地挂在伞边。
但这里不是宁波,虽然肯德机场搬迁后,九龙城就静多了。旧式唐楼的窄巷里永远是墨抹的夕阳----写意的黄昏,黑暗与光明,昏昏欲睡,终老一生。他的后半生就在这里了,桌上石湾的石榴红里,桃花瓣瓣,失了胭脂的残瓣的苍白旁边摆着冬去春来。是啊,冬去春来,香港的旧历年。
“你要喝水么?”一个声音在床边的椅子上传来。林少葵稍稍的转了一下头,灯光的背面,只看到一团尖锐的黑影:“现在几点了?天黑了么?”
林白低下头看看手表:“八点一刻。”看着三十多年未见的父亲,他走的时候林白十岁。十岁记忆里的影子和现在躺在床上的这个影子重叠在一起。母亲病故的时候,吃力地拉着他的手:“他的罪,我都替他还清了,你就不要再怨恨他了。”三个月后收到林少葵的电话:“你来香港一趟吧,我快要死了,我想看看你和你弟弟。”
林峰听到他提起林少葵的时候就发了脾气:“你住口,不准你叫他爸爸。这三十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难道你都忘记了么?”
当然不可能忘记。但,他还是来了。那天晚上城南的灵桥变化着颜色,血一样的红,颜色渐渐变淡下去,像远远传来的歌声,到眼前只剩下个余音----他只剩下了风烛残年的一个尾巴,一个稍纵即逝的尾巴。不管怎样,林白来了。
在一片麻将牌似的唐楼里晕头转向,流浪猫,街角燃着的幼细的紫色的香,远处木棉树粗壮的腰肢。爬过一片斜斜的悬空的台阶,太阳落下去了,落在一片狼藉的荒凉里,被分了尸,血汩汩的淌出来,黑褐的唐楼外镀着这般的残红,凶年里绝望的静。林白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妈,你看看吧,这就是他住的地方了,他活该!”
敲门的时候没人来应门,林白把肩上的包包换了个肩膀,开始不耐烦起来。一直以来他都是个沉得住气的男人。他在十岁那年的夜里在哭昏过去的妈妈身边紧紧扯着弟弟的手,思路变得分外清晰起来:“暂时要看住妈妈,她搞不好会去自杀。”但她没有去自杀,结果林白就把精神转移到结结实实的男子汉的成长上去,那种成长是一夜之间,火山喷发,容不得一点点的懦弱和不切实际。然而此时他却不安起来,生命里第一次有一点点不确定:“我不该来的。”
一个老人开了门,这个老人就是他父亲了,一个快要死的人。他的妈妈在三个月前就是死了的,现在轮倒他了,于是林白很相信这是报应,老天开了眼,或是,他自己太惭愧了,所以他生了胃癌,末期,化疗电疗都起不了作用,在发作的时候,痛到浑身都颤抖起来。他刚刚发作过,林白拼命撬开他的嘴,好让他咽下特效药。在他睡着的时候林白开始打量起这间屋子。墙壁上挂着照片,窗口外是一片夜空,星星的底下是这个城市的灯火。
“你要喝水么?”听到他长长的舒口气,知道他是醒了。
真是折磨人的尴尬,林白有些气馁的搔搔头发,这个应该称为父亲的人,算是他的仇人。但仇恨隔了三十年,时间是味安抚人的药,他甚至开始可怜起父亲来,当初就那样的逃走,他去亡命天涯了,活着,大概也并不那么舒坦吧。
林少葵躺在床上,他以为他见到自己的儿子会哭出来。但结果来势汹汹的痛拦截住了他的眼泪,痛的时候他没有忘记死死地扣住儿子的手,真是太痛了,比以往更剧烈更清晰的痛到心里去,痛到脑子一片空白,眼前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以为又是回到了医院,眼前的医生过来给他打止痛针,于是他松开的手合成了两个拳头愤怒的乱挥着:“不要啊,不要啊,我要见我儿子呀,不要呀。”
做了短暂的梦,醒来的时候梦化了,细细袅袅的离去,漫开在窗外的夜景里。一丸冷月,旧历年已经过了,今天该是十五了。他和小茶也是在十五那天认识的。她在灯会里和女友挑花灯,月白色的竹布衣衫,明紫底子衬着小叶青色茶花的半裙,手上的百子登科花灯赤红的缨络穗子垂在胸前,她笑着转过头去和女伴说笑着,眼睛忽然一转,看到他呆呆的隔着两行货摊望着她。于是他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等到抬起头再看时人却是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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