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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札是吴国的国王寿梦生的第四个儿子。他出生的那天，国王刚
好六十六岁生日。那天夜里王宫里所有的二十八口井中的水突然
沸腾起来，白色的烟雾遮天蔽日。晚上国王做了一个梦，梦见自
己在花园里游玩的时候被一株莫名花上的刺扎破了手，一滴浓血
跌落在石板上，腐蚀出一个小孔。小孔显得相当深，而且有微光
从里面照出来。国王出于好奇，俯在地板上往那个小孔里看。起
初什么也看不清，当他看清时便尖叫了一声醒了过来。也就是在
此刻，有仕女慌慌张张跑来禀报：王后生了个王子。惊魂未定的
国王连忙前往王后的寝宫，翻来覆去仔细检查了新生王子身体的
各个部位，发现一切正常后总算吁了一口气。
国王从梦中那个小孔里倒地看到了什么，众说纷纭。据说国王为
此特地招来十名巫师解梦。这些巫师仔细分析这个梦之后做出了
十种不同的预测，各种预测大相径庭。但国王认为这些预测都是
准确无误的。一种可能的解释是，为了保密起见，国王告诉这十
名巫师十个不同的梦，其中只有一个是真实的。另一种解释是，
国王将所看到的景象分割成十个部分，让十个巫师分别释梦。好
奇的人不断地向这十名巫师打探消息，从他们口中听到了九个不
同的故事。第十个巫师刚要张口，两股黑血就从鼻孔里流了出来
，然后就仰面朝天死掉了。依据此事实，也有两种不同的推论，
一是，国王已经从第十个巫师口中得到了天启的预言，在这个巫
师泄密前将他杀掉；另一个推论是，九个故事都是真实的，但缺
少第十个故事就无法将这九个故事拼合起来，也就无从知道真相
到底是如何。
不管怎样，大家还是将这个奇怪的梦与那个新生的王子联系起来
。那个新生的王子就是季札，一个虚弱的孩子。他长时间被父王
监禁在宫廷里，不与外界接触。他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每一个微
妙的表情都被宦官们纪录在竹简上。他的父王想从这些记录中窥
探出自己或是国家的命运。也许并不准确，但对于过于糜烂的宫
廷生活来说，这不失为一项有趣的智力活动。
等到季札七岁时，关于他的记录已经超过了有史以来所有书籍的
总和。从他出生的第一次啼哭，到他夜里睡觉时鼻翼的扇动，都
有着详细地记录，卷帙浩繁。老迈的国王从这些记录中找不出关
于未来预言的任何眉目。这项浩大工程唯一的后果就是，国王在
成年累月对这个孩子的观察之后，越来越喜欢这个孩子。他对他
的王子是那样的熟悉，甚至超过对自己本身熟悉程度，也超过了
王子对他自己的熟悉程度。比方说，在王子吃一个杏子的时候，
国王总是比王子更早地感觉到酸或者甜；而如果国王自己吃这个
杏子，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他的器官已经老化到无法分辨这些
感觉的地步。
当国王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又惊又喜：对一个人无限的观察
竟然可以达到感觉上的通灵。他认为可以让季札代替他去感受这
个世界，代替他去享受美食、爱情、权力甚至于男女间的肌肤之
亲。当他与季札享受着同一种感觉的时候，也就达到了“永生不
死”的境界。这也就是国王要把王位传给季札的原因。
国王对他第四个王子的观察持续了七年之久。王子季札虽然备受
宠爱，但也未显出人和超乎常人的能力，只是稍微有些忧郁。在
他七岁那年，国王认为他已经到了配剑的年龄。于是吩咐吴越最
有名的铸剑师欧冶子为王子铸造一把宝剑并给了他一百天的时间
，这把宝剑后来被称作“承影剑”。关于这把宝剑的铸造过程有
着各种各样的传说：据说当见多识广的欧冶子看到季札的手纹时
竟然目瞪口呆，自觉无法铸造出一把与之匹配的宝剑。但他对此
事讳莫如深，因为一旦被外人知道他的英名就会毁于一旦。欧冶
子把季札的手纹仔细绘制在一张羊皮上，然后回到家中。他闷闷
不乐。在妻子一再询问之下将真相和盘托出：他本人虽是天下最
好的铸剑师，最多也只能为帝王铸剑；而季札的手纹却在帝王之
上天神之下（天神的手纹不得而知，但有一点能够肯定：那就是
必然超出凡人的想象。），他（欧冶子）无法铸造出一把与之匹
配的宝剑。
欧冶子和他的妻子都对此事一筹莫展。但季札的生日迫近，在这
之前无论如何都要交给国王一把宝剑。关于欧冶子铸剑的故事世
人都已耳熟能详：欧冶子在这把宝剑之中注入了一定比例的铜和
锡，剑锋和剑背上铜锡比例不同，提高了硬度和柔韧性，这就是
有名的复合剑铸造法。为了使这把宝剑更加锋利，欧冶子特地到
秦溪山麓引取龙水淬火，采集宝石磨砺宝剑。最后一道工序是将
季札的手纹绘制在剑柄之上，当手纹吻合时剑就能发挥出最大的
威力。
铸造“承影剑”共花费了九十九天。现在这把宝剑已经成形，光
彩夺目高贵典雅。剑的重心刚好在剑柄以上两寸五的地方，因此
达到了完美的平衡性。铸工们都兴奋不已，这是他们见过的最漂
亮的宝剑。只有欧冶子一人感觉到这把剑所欠缺的东西。他担心
王子拿起这把宝剑时会感到不和谐，或者会感到这把宝剑与别的
宝剑都是一路货色：因为这把宝剑毕竟只是为凡人铸造。作为一
名优秀的铸剑师，欧冶子对完美的追求已达到极限。这把不完美
的宝剑让他感到耻辱。
据我所知，“承影剑”最后还是被季札佩戴，所以在第一百天晚
上又发生了一件事，使得“承影剑”具备了超乎寻常的特质：一
个江湖术士看透了欧冶子的心思。他告诉欧冶子，要使这把宝剑
配得上季札，必须使用生祭。而在他看来欧冶子的小女儿便是生
祭的最合适人选。欧冶子听后大怒，决心宁可毁掉这把宝剑也不
愿意牺牲自己的女儿。但他的女儿阻止了他。她用“承影剑”自
杀，完成了生祭。这就是有关“承影剑”铸造的故事。
关于季札和“承影剑”的故事有着许多版本。据说当季札第一次
拿起这把宝剑时，发生了一个奇迹，这或许也是“承影剑”名字
的由来：季札一拿起这把宝剑，剑身突然不见了，只有剑柄留在
季札手里。大家开始都以为这不过是季札玩弄的一个把戏，但当
他们发现季札无法再把宝剑入鞘时都慌张起来。季札本人也看不
到剑身在哪里。大家生怕年幼的季札会误伤到自己，连忙让他把
宝剑放到一张虎皮上。此时剑身又显露出来，一个宫女连忙把宝
剑入鞘。发生了这件事以后，国王梦寿非常得意。经常在别的国
王或者使者面前让季札展示自己的宝剑，而季札也乐此不疲。在
这之后，季札开始潜心研究剑术。拥有这样一把宝剑，他的剑术
突飞猛进，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天下无敌。
但季札最后被一名越国女子打败。这个女子便是赫赫有名的“越
女”，她的真名无人知晓，她的妹妹便是天下最美的女人西施。
既然有这样一个妹妹，“越女”的容貌也就可想而知。因此吴国
人都说季札是故意输给“越女”的，想以次博得“越女”的欢心
。但是越国人都不以为然，他们认为是“越女”凭着高超的剑术
和智慧战胜了季札。以他们所说，虽然“承影剑”的剑身是凡人
所看不见的，但在地上却有影子。“越女”便是依照地上的剑影
判断剑的位置，以次战胜了季札。
季札不得不经历这场无可挽回的失恋。一个吴国的王子绝不应当
娶一个越国的平民女子。在这场著名的比武之后，“越女”返回
越国，继续研究剑术，并著有《越女剑法》一部（已失传），终
生未嫁；季札再也不愿意使用那把“承影剑”，他的兴趣转移到
“黄老之术”上，开始研究老子的《道德经》并颇有建树，他也
是终生未娶。
季札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开始了那场旷日持久的漫游。他几乎游遍
东周列国，结交了许多高洁之士，并对音乐、文学、礼仪有着深
厚的研究。在他漫游期间，吴国的王位几经交接，但他至死没有
接受王位。那把“承影剑”一直伴随着季札，直到季札把它送给
了徐国的国王。关于这件事有着几种传说，现选取最可信的一种
：
徐国的国王在生前曾经和季札有过一面之交。在这次交往中，国
王对季札的宝剑透露出无限钦佩和爱慕之情。但是由于对季札来
说，这把宝剑依然保留着他对“越女”的回忆，他并没有将宝剑
送给徐国的国王。没想到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季札再次路过徐国
的时候，徐国的老国王早已死去多年。季札走在徐国的大道上，
一团迷雾遮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看到一个人从迷雾中向他走来，
这个人没有脸，有的只是轮廓。季札认出这就是徐国国王的鬼魂
。于是就向他施礼，他向徐国的国王问起他死去的父亲，想从他
那里探寻吴国的命运。徐国的国王说他必须用那把“承影剑”作
为交换。季札接受了他的条件，徐国的国王用一种介乎哭和笑之
间的声音告诉季札，吴国将无可挽回地走向灭亡。季札连忙问谁
是毁灭我们的敌人，徐国的国王仍旧用那种古怪的声音回答道：
毁灭吴国的不是别人，而是“仁慈”和“仁慈”的反面。季札相
让徐国的国王做出解释，但徐国的国王认为季札已经没有可以交
换的物品，除非是用他的性命。季札一旦听到了真相，便要交出
自己的肉身作为补偿。季札拒绝了第二笔交易，他决定亲眼目睹
吴国的灭亡，这比交出肉身更划算些。徐国国王的鬼魂失望的叹
了口气，他告诉季札，要他把“承影剑”挂在他的坟墓旁边的一
株梨树上。季札照着国王鬼魂的话做了，那个鬼魂便立即消失了
，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弥天的大雾也渐渐散去。
所以，从关于“承影剑”的诸多记录中可以判断，这把宝剑依然
被悬挂在徐国的某株梨树上。没有人敢去碰国王的鬼魂的东西；
而国王的鬼魂也不敢去碰那把宝剑，他只是不停地在树下转来转
去欣赏那把著名的“承影剑”，并不敢碰一个指头，因为他知道
——他不配。
2003年10月22日，新加坡蔡厝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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