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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题：分析柳永《雨霖铃》中“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句的艺术价值并引申探讨柳词的独特魅力
根据陶然先生编写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的一生，以他在宋仁宗景佑元年（1034）中举为分界线，大致可分为两个阶段，前期多流连于汴京的秦楼楚馆，恣情浪游，而后期则游宦四方，驱驰行役。这种生活经历在他的创作上也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柳永的家事出身决定了他并不是一个淡薄功名的人，他早年曾屡次参加科举考试不中，使得他从此放浪形骸于声色酒乐之中，与平康巷陌的歌伎乐工们结下了不解之缘。柳永在其《如鱼水》词中说自己“艺足才高，在处别得艳姬留”，他所眷之歌伎“艳姬”，仅在其词中提到了，就有心娘、佳娘、虫娘、酥娘、师师、秀香、瑶卿、香香、英英等十余人，他的不少词就是为这些歌伎所写的，有些歌伎还能同他以词相唱和。在这种“纵游倡馆酒楼间，无复俭约”的生涯中，柳永度过了他的青年时代。 在景佑元年（1034）中进士之后，他就离开汴京，在江淮、两浙等地任幕官职。这首《雨霖铃》的写作年代虽然难以考定，但无疑是柳永离开汴京，南下江浙时写的。 整首词描绘了一幅汴京河畔的别离图：一个深秋的夜晚，东京城外，寒蝉凄鸣，柳条低垂，细雨绵绵。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帐篷内，一对男女在“今宵且尽一杯酒，千言万语诉还休”，难舍难分，依依惜别时，暮鼓咚咚，行舟催发。两人不得不步出帐外，万般依恋，双手相执，“相对无言，只有泪千行”。船开了，人去楼空，转眼将天南地北、人各一方，可谓“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这首写离情的词，可谓出神入化，淋漓尽致。全词围绕“伤离别”而构思，层次清晰，言语生动，催人泪下。先写离别之前，重在勾勒环境；次写离别时候，重在描写情态；再写别后想象，重在刻画心理。三个层次，层次分明，步步深入。
清代刘熙载《艺概》卷四中说：“词有点、有染。柳耆卿《雨霖铃》云：‘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今宵’两句，乃就上两句意染之。”有点缀有渲染，本是中国画用于衬托背景，加深层次的画法，此词中“多情”二句是点意，“今宵”二句是造境，以景色渲染来表达和体现“多情”二句所点名的情意，融情入景，以景赋情。 既精微入里，而又大胆泼墨。也就是柳词中抒情与写景在章法和修辞的巧妙运用，可谓词中有画。而其中抒情，尤寄寓哲理。所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清秋离别，多情那堪? 感情极为沉痛，而染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从而创造了一个凄清冷落的怀人境界。它们既是景语，又是情语。残月寒柳、孤舟野泊的画面，沉浸在深深的离愁别恨之中，从一片寂静中传达出离人内心的无限哀怨。
有人认为伤情别离，自古皆然，可万不该在这冷落清秋的时节，这叫人怎能忍受？第二句照应首句，“酒醒”遥接上片“帐饮”，可见当时虽然情“无绪”，然借酒浇愁，还是沉醉了。扁舟夜发，愁醉迷蒙，“月”前着一“残”字，而境界全出矣。更衬托了此人当时凄清悲凉冷落的心境。此刻的离愁别绪如风卷浪涌，不可遏止。真是“离愁波涌杨柳岸，别绪风连残月边”。
为了把别后之愁更愁的怅然淋漓酣畅的描摹出来，作者采用了实与虚对比的写作手法，作者想象了“酒醒”之后的场景。在此场景中，作者没有直抒胸臆，而是借物寄情，以物传情。“今宵酒醒何处”是思量当天晚上的情景，“杨柳岸、晓风残月”则是想象第二天天亮破晓时的情景。杨柳岸、晓风、残月都是令离人肝肠寸断的意象。柳最早出现在《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从而柳条便有象征离别之意。离别的人一看到杨柳，就会想起离别时依依不舍的场面，心中就会涌起无尽的思念。“杨柳岸、晓风残月”这个孤舟夜泊，离心凄寂的典型环境，固然是柳永笔下的艺术创造，但也正是数百里汴河所特有的风光，隋炀帝时，在御河两岸广植柳树，这就是唐诗中常提及的“御河柳”或“隋堤柳”。白居易里《隋堤柳》诗云：“西至黄河东至淮，绿荫一千三百里。” “周邦彦词云：“柳荫直，烟里丝丝弄碧。隋提上，曾见几番，佛水飘绵送行色”，（《兰陵王》）杨柳岸，怎不叫他睹柳思人，痛彻心肺呢。秋天拂晓的风要比傍晚时的风更凉，“酒醒”之后经凉风一吹就更觉清冷，肌肤之寒立即引发出离别恋人的凄恻之情。真叫人凉上加凉心更凉啊！“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残月，缺月在诗人的眼中就是别离的代名词。离人多么希望去时有日，归来有期，尽早与佳人同聚，可是漂泊无期，归期渺茫,何时能与佳人重逢？便不忍再想下去，只有“以酒解千愁”了。怎料“酒醒”之后映入眼帘的却是难以“重圆”的“残月”，更加让人心寒。杨柳，晓风和残月是表达依恋、凄恻和诀别之情三个极富表现力的典型意象，组合在一起，构成一个哀婉动人的意境：依着船舷的离人抚摸着岸边漂浮的垂柳，遥看挂在天边的一弯残月，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想起与恋人“无语凝”的离别情景，怎不叫人“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同时“今宵”句，以设问出之，除了含有与昨夜之欢聚对比的意味，主要也是为了顿笔蓄势，使下面推出的句子更显得惊心醒目，倍见警策。 “今宵酒醒何处”是问，杨柳岸、晓风残月是答。
在声情上，这首词前呼后应的句法更别具摇曳顿挫之美。不仅如此，这两句居然还成了佛道中人参禅悟道的偈语真言，如宋江少虞《皇朝事实类苑》卷四四载，邢州开元寺僧法明，落魄不检，嗜酒好赌，每饮至大醉，惟唱柳永词，其临终偈语云：“平生醉里颠蹶，醉里却有分明。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金代全真教祖师王吉吉也爱看柳词，其《解佩令》词云：“《乐章集》，看无休歇。”又云：“词中味，与道相谒。一句分明，便悟彻，耆卿言曲：杨柳岸，晓风残月。”这都足以说明此词对当时及后世的巨大影响。
根据王建春先生1971-1972年在南洋大学文学院的荣誉学士学位毕业论文《柳永词研究》讨论柳永的乐章集之技术特色的一章节中指出：“在雨霖铃词里，作者以高深的音乐修养，独具匠心地铸造词语，选择那些音调优美灵活的文字来表达他的复杂情绪。读了这首雨霖铃词，总觉得情韵优美，语调铿锵，朗朗可诵。清人张德瀛在讨论词的作法的时候曾这样说：“词之用字，反同在一纽一弄者，忌相连用之，宋人与此，最为谨慎，如耆卿雨霖铃词：
今（见母，牙音，角属纯清）
宵（心母，齿头音，商属次清）
酒（照母，正齿音，商属次清）
醒（心母，齿头音，商属次清）
何（匣母，喉音，羽属半浊）
处（清母，齿头音，商属次清）
扬（喻母，喉音，羽属平）
柳（来母，半舌音，徽属半浊）
岸（疑母，牙音，角属平）
晓（匣母，喉音，羽属纯清）
风（非母，，轻唇音，属纯清）
残（从母，齿头音，商属半浊）
月（疑母，牙音，角属平）
这种分析，充分说明柳词遣词造句上协洽音律的伟大成就。
后人对此词也有很高的评价。这首词写将别、临别以及别后的种种设想，以白描的手法铺叙景物，倾吐心情,层次分明，语意明确，绝少掩饰假借之处。尤其是把别后的情景描写的比真的还真，又以景视之，使人不觉得是虚构的,足见柳永的艺术手法之高妙。所以有人称其“微妙则耐思，而景中有情。……‘杨柳岸晓风残月’，所以脍炙人口也。”（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又有人认为“‘千里烟波’，惜别之情已骋；‘千种风情’，相期之愿又赊.真所谓善传神者。”（李攀龙《草堂诗余》） 南宋叶梦得在《避暑录话》中记有“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即为证明。在不胜枚举的柳词中，《雨霖铃》是流传最广的佳作之一。后人有“晓风残月柳三变，滴粉揉酥左与言”的谑语。
从这首词的风格我们也可以看出柳永的创作才华，他并非只是个会做俗词的放浪形骸的词人，反而能够做到雅俗并存。根据陶然先生，宋人多言柳永词近俗，或谓“虽谐音律，而词语尘下”（李清照《词论》），或谓“虽极工致，然多杂以鄙语，故流俗人尤喜道之”（徐度《却扫编》卷五），或谓柳永“长于纤艳之词，然多近俚俗，故市井之人悦之”（黄《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五）。可以看出，他们虽承认柳永词艺术技巧上高妙，但对其浅近俚语的词格颇有异词。但是，柳永词也非一味浅俗，他的一些名作，大都俗中有雅，可谓俗不伤雅，雅不避俗。“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曾被苏轼赞赏为高雅之句。《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本人认为也是一首千古传颂的高雅之词。
我也十分同意王建春先生的观点，柳永不但能够做到雅俗共赏，而且《乐章集》的内容比较多样化和复杂化。这跟词人的生活时代背景息息相关。他生长在儒学的家庭里，和大多封建文人一样，想求取功名利禄，可是政治上的失意，是他长期流连于歌伎楼馆，虽然中年及第，也只做了几年小官，便开始了他的宦游生涯，受尽潦倒生活的压迫。这种不幸的遭遇，让柳永接触的社会层面比晏殊，欧阳修等词人来得广泛和切实。在他的作品里，我们可以看到当时下层阶级被压迫的人物——妓女的不幸遭遇和对幸福生活的追求以及不幸文人颠沛流离、羁旅行役的痛苦生活，随之而来对封建统治者的轻视和对功名利禄的淡薄。这种多样的内容，在晏、欧等同时词人的作品里是看不到的。 从他的词作里，更能折射出柳永是个多情种子，也表现了他一生交织在复杂与矛盾之间。为了突现他的创作才华及词的多样性，陶然先生把《乐章集》按照词的内容分为九类。
1， 彩线慵拈伴伊坐：青楼幽怨
这部分主要收录的是描写歌伎心理活动，佳人体态以及歌伎们精妙技艺的作品。
2， 衣带渐宽终不悔：浪子心声
其中主要收录了柳词中以男性口吻表达对歌伎的眷恋之情和相思情意的作品。
3， 杨柳岸晓风残月：离情别绪
其中主要收录了描写离情别绪的作品，不仅是这种生离，另处还包括了几篇描写死别的悼亡之作。
4， 路遥山远多行役：羁旅愁思
柳永在中举之前似即有南北漫游的经历，中年之后，为宦四方，驱驰不已，游宦羁旅之感遂成为他创作的一个重要内容。
5， 灯月阑珊嬉游处：四时节序
主要收录了描写四时节序和时令的作品。
6， 太平时朝野多欢：承平赞歌
北宋经济繁荣，物康民阜，特别在当时的一些大都会中，富庶繁盛的景象尤其明显。本类中主要收录了柳永描写这种承平气象的作品，可谓是都市风光的赞歌。
7， 人间三度见河清：应制颂圣
这一类中收录的都是应制颂圣之作，主要是呈献给宋真宗与宋仁宗的作品，有的与当时著名的“天书”事件有关，有的是祝贺皇帝生辰的寿词。
8， 宦游区区成底事：人生感慨
本类中收录的都是表达人生感慨的叹歌，具有强烈的北宋市民文化氛围。
9， 天然淡泞好精神：咏物抒怀
这类主要收录了柳词中的几篇咏物之作。
学生从柳永的才情入手，诣在探讨柳永的千古佳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思想艺术成就。学生从意境、意象到声情、音律等方面作了分析，并引伸至后人对其《乐章集》及柳词的高度总结与评价。这首《雨霖铃》是值得反复咀嚼与玩味的。
雨霖铃
柳永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自古多情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约4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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