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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无话,一行人等北上,道路渐渐不见了,眼前都是高及膝盖的热带灌木丛,只能由旺美指点着丛林中的留下的痕迹摸索前行。这里是当年远征军主力第五军向北撤入野人山的必经之地,其间同追击阻截的日军部队曾多次发生激烈战斗,这条指向北方森林的数十公里的灌木丛林上可以说是中国军人用鲜血写成的路标。
老卫这段时间一直比较沉默,除了赶路外,不时拿出一些记录当年中国远征军赴缅作战的资料学习,凭吊他爷爷当年走过的道路。我自到缅甸以来也受他影响,拿了好几本书来看,像什么《中国赴缅远征军纪实》、《缅北之战》、《大国之魂》等等看看,对那场六十年前十万中国将士远征异域的战争也算是小有了解。
王凯歌作为文学青年及历史学者,对周边的人物事迹风景人情照例要作些酸溜溜的抒怀。有时在草丛中看到几枚生锈的步枪子弹弹壳,便定要吟一句:“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当磨洗认前朝。”偶尔土堆中露出几块白骨,不管是谁的,定要叹一句:“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一般情况下,除了旺美赞几句“金玉良缘,六神无主”外,我和老卫都懒得搭理他。那天黄昏时分,丛林中出现了一片高大的植物,这些植物似草似树,高达一米左右,叶如韭菜形状,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气。王凯歌卖弄学识,自顾自地说:“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韭叶芸香草,又叫诸葛草。”然后又住口不说卖关子,一副搔首弄姿技痒难耐的样子。
我和老卫都故意不去接口,看他如何续下文。好在有个旺美为了讨好他,乖巧地问道:“王老板,为什么要叫诸葛草这样生龙活虎的好名字呢?”
王凯歌也顾不上旺美听不听得懂,摇头晃脑道:“这个说来话长,遥想当年诸葛武侯七月渡泸南征孟获,五十万大军路遇瘴气阻挡,进退无路。幸得一位隐士指点,原来这芸香草有驱邪避瘴的功效。于是诸葛丞相让兵士口含草叶,果然瘴气不侵,全军安然渡过,最后才能生擒孟获平定南蛮。后来诸葛亮回兵时蛮人极力挽留,诸葛亮安慰道:吾将重来。蛮人问重来之期,诸葛亮指着漫山的芸香草道:此草开花之期,则吾重来之时矣。于是,从此芸香草又被称为诸葛草了。”说罢,昂首顾盼,遥想当年武侯运筹帷幄的风采。
这一大段不文不白的话让旺美听得云里雾里,还硬着头皮赞道:“精彩啦,真是动人心弦魂飞魄散啊!”
我看着旺美努力奉承王凯歌的样子,心中好笑,故意道:“王才子果然博识强记,在下请教你个文学问题。”
一听是文学问题,这厮果然精神抖擞,满脸按捺不住要卖弄一番的兴奋,嘴上还酸溜溜地说:“哪里哪里,我们共同探讨切磋。”
我问:“金庸先生曾写过十四部武侠小说,每部书的第一个字联起来好像是幅对联——”
王还不等我说完便道:“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其实还有一部短篇《越女剑》,不过金先生没有把它列进去——你这个问题好像太简单了点吧?”
我嘿然一笑,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英国著名女作家乔娜凯瑟罗琳写过七部作品,第一个字联起来也是句诗,正好用来形容群众对你的态度。你可知道是什么?”
王凯歌这一下可被问住了,抓耳挠腮地说不出话来。
我颇得意,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你记住了,这句诗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凯歌同学相当尴尬,显然这位中国文学的热爱者不知道《哈立波特》是谁写的。
这时老卫突然插言道:“王才子,关于芸香草还有一首诗,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王正恨不得转移话题,忙道:“请指教,请指教。”
老卫当下朗声诵道:“万里旌旗耀眼开,王师出境夷岛摧。扬鞭遥指花如许,诸葛前身今又来。”
要说老卫,从打初中作文就没有及格过,今天居然会朗诵诗歌,确是旷古奇闻。要说这首诗,文字浅白,但是字里行间自有一股舍我其谁纵横开阔的气势,更兼老卫声音浑厚,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在这六十年前的古战场上更显出一股金戈铁马的豪放之气。
王凯歌听了之后,咋咋嘴唇,又歪着脖子搔搔脑袋,品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我问老卫:“这首诗是谁写的?”
老卫缓缓道:“这是远征军200师师长戴安澜在入缅作战时见到芸香花开,写下的诗句。他还有另一首诗:策马奔车走八荒,远征功业迈秦皇。澄清宇宙安黎庶,先挽长弓射夕阳。”
王凯歌默念着:“澄清宇宙安黎庶,先挽长弓射夕阳——嗯,确实是好诗!”
旺美也早看出三位大佬中真正出钱的是这位卫老板,岂可放过这个拍马的机会,连忙高声赞道:“哇赛,真是好啊,简直是神出鬼没啦!”
我们在森林中前进,身边巨大的热带树木投下斑驳的阴影。听着走过草木发出沙沙的声音,我突然想着六十年前,中国军人就是在这条路上,御敌于千里域外,心中不禁感慨。
在森林中行进了三天,已经到达了森林深处,完全不见人迹。这天日到中午,正向前走着,最先面的旺美和老卫突然一声呼喝。
我和王凯歌几步走到前面,只见森林中一颗巨大的楠树,树身扁长,足有四五个人合抱粗细。奇特的是树身中三米多高的地方天然向内凹进去一米多深,直至地面,形成了一个半开放的树洞中,洞中立着一尊怪异的木制神像。
这尊神像大约有一人高,不知道是什么年代塑成,神像前面还摆放着一堆石块,大概是祭祀用的。但见这神像青面獠牙目露凶光,半张着血盆大口,面部表情极其骇人。它浑身赤裸仅在腰间缠着一条裙子,左脚下踩着一个赤身的女人,右脚下踩着一个赤身的男子,左手中抓着一个裸体的少女,右手拇指、无名指和小指三指合握成,食指和中指抵在少女的胸口处,似乎是作什么妖法,又像是要将手指插进少女的胸膛中去。虽然雕刻十分粗糙,上面绘着的色彩也多已脱落,但在这原始森林中一眼看去却是七分诡异三分恐怖
我说:“这是什么妖怪?看起来邪得厉害!”
旺美摇摇头:“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大仙,但是大佬你不可以乱讲得啦,神仙都是耳听八方的,听到了会怪罪我们得啦。”
王凯歌凑上去细细端详了一番,又拿出数码相机从各个角度拍了几张照片,缓缓道:“你们看这怪像眉心处有一个干字型标记,我如果猜得不错,这像应该是干王。”
我仔细一看,果然这神像眉心上绘着一个标记,形状像是一只箭上串着两只虫子,呈现干字型,便问:“干王?什么是干王?我就知道太平天国里有个干王洪仁玕,好像是个读书人,没有这么凶吧?”
王凯歌道:“此干非彼干也,这个干王是云贵一带流传的邪神,据说是宋末时滇南的一个草头大王,占据一方自称干王。相传这个干王十分荒淫暴虐,曾有烹母食肉、轼父点灯、诛弟辱妹等等十大人间恶行,但是这位仁兄精通蛊术害人,所以手下的百姓都不敢有丝毫反抗。最后干王建立了宏伟的极乐宫,用蛊术害死很多童男童女以修炼丹药,终于他的恶行惊动上天,放下天火,将他和极乐宫一把烧了个干净。”
老卫道:“哼,也算是恶有恶报,但是这么个反动人渣怎么会有像在这里?”
王凯歌说:“据说干王死后,一名土司在他的宫殿废墟中找到了一本残破的蛊术秘笈,根据上面的记载竟然修炼成一派蛊术宗师,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神通相当广大。这名土司野心太大,想利用此蛊术作干王第二,还未成势便被南下的蒙古军队给平灭了,但是这门奇特的蛊术也自此在滇南传播,自成一派,信奉者以干王为鼻祖。后来因为这门蛊术太过诡异,而且炼蛊过程中要害很多人,因此被朝廷禁止,自明后就在中国境内消失了,我也只是在明初的一些文献上看到过一些记载,想不到在南洋还有人信奉。”
旺美此刻听得胆战心惊,问道:“大佬啊,既然有神像,这个举一反三嘛,附近会不会有人放蛊?”
我情知这旺美胆小,连忙向王凯歌使眼色,但是王凯歌却是实话实说:“一般来说,炼蛊者立像的目的,一来是求干王保佑炼蛊顺利,二来是警告旁人不要冒犯,你看这干王像这么凶恶恐怖,也包含了警告震慑的意思。”
旺美惊道:“各位大佬,既然有大仙在这里炼蛊,前面是万万去不得的,我看我们还是躲避一时的好,最好原路退回,过个三五年——不妨七八年——最好十几二十年再来也不迟。”
我瞪了王凯歌一眼,心想你看把这缅甸孩子吓坏了吧,嘴上安慰旺美道:“没关系的,我看这神像立了没有一千年也有八百年,炼蛊的人早就死了几辈子了,哪有什么危险。”
旺美嘴上诺诺,眼睛却看着王凯歌,知道他才是这方面的权威,要听他下个定论。
我连连给王凯歌使眼色,让他说几句话给旺美宽宽心,哪想得到这厮全然不顾我的挤眉弄眼,自顾自地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神像脚下的一堆石头道:“这个神像确实年代久远,应该是几百年的古物,但是从这祭祀石堆来看,不久前还有人来祭祀过。”
旺美听了脸色惨白,闷哼一声,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上。我恨得无语,只是目光炯炯如炬对王凯歌持续放射数十秒。此刻真是杀人的心都有,要知道蛊术在滇南缅北一带流传已达千年,该地的居民对放蛊极为畏惧,不管真的假的,现在让旺美知道了前面可能有人放蛊,怕是绑着他也不肯向前去的。
一旁的老卫见此情景早已不耐其烦,二话不说端起AK47走上前去对着干王像就是一梭子,但见弹壳如鲜虾般满地乱蹦,那个不知历经多少年岁的干王木像被打成浑身筛子,喀嚓几声断成数截朽木。老卫顺势又是一脚将木像前的祭祀石堆踢倒,然后将冒着轻烟的枪口对着旺美的脑袋虚虚一瞄,豪气干云傲然冷笑道:“什么干王湿王,自古邪不压正,老子钢枪在手,遇神灭神,遇鬼打鬼,一梭子下去天下太平!哼哼,你还是抓紧带路的好!”
说来也是邪性,刚才已经真魂出窍的旺美看着AK47冰冷的枪口立刻还阳,忙不迭地点头陪笑道:“卫老板说得真好,听你这样一讲,我心里就好比那个恍然大悟,一下子就明白了。”
老卫点头微笑,表示孺子可教也。然后掏出一叠绿油油的美元拍在旺美手中道:“你放心,不会让你白辛苦,只要顺利到达野人谷,一定多给你酬劳,保证你以后三五年躺着花都花不完。”
旺美手捧钞票眼望钢枪,硬生生在翠绿如美元的苦脸上堆出一片灿烂春光:“多谢老板,小弟将来能够站着花就谢天谢地了!”
我见老卫镇住了旺美,心中的佩服滔滔洋溢,这厮平时话虽不多却果然是好手段,威武以屈加富贵以淫,看来对旺美这样的,倒还真是使得。王凯歌对老卫破坏文物的行为颇不以为然,但是在我一千伏高压目光威慑下毕竟有些心虚,动了动嘴终究没有说什么话。
老卫说:“出发吧。”
旺美陪笑道:“老板,稍等片刻,一个很片的小刻就可以了。”
说罢从包中取出一包东西,找平地铺开,然后跪在上面喃喃自语。我一看,原来这是块小毯子,难得的是毯子上从上方开始,整整齐齐贴着五六排各种神仙画像。仔细一看,真是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从第一派开始如来佛、观世音、孔圣人、太上老君、黄大仙、耶稣基督、圣母玛利亚、齐天大圣、财神菩萨、关帝老爷……最后排倒数第三个是超人,第二个是哈立波特,都是从电影海报上剪下来的。再向最后一看,差点笑岔了气,居然是肯德基老爷爷。
估计他实在是想不出更多的神仙了,只好临时找些来凑数。
只听他跪在古今中外诸路神佛面前,口中念念有词,时而又拜上几拜,笃显虔诚。我们心中实在好笑,但想想他总算是在祈祷平安,也给自己个精神支柱,便也不便打扰。一旁笑眯眯地看他作法毕了方上路。
日间无话,一行四人继续前行。旺美因为听了干王放蛊的事情,心中七魄走了三魄,又被老卫硬生生用美国的钞票和苏联的步枪逼回了两魄,但到底少了精神,一路蔫蔫的不多说话,只是两只贼眼滴溜乱转的四处咂摸。看得出若是有个风吹草动,这小子一定是俩鸭子不行撒丫子就跑。
我和老卫互换了一下眼色,在后面步伐加紧盯住旺美,以防这小子临阵脱逃。只有王凯歌,虽也知道自己多嘴惹了事端,忍了一会儿却耐不得寂静,只得时而点评一下热带森林风光,一会儿时而舒一下历史情怀,见我们都不理他,待到最后也自觉无趣,竟哼哼唧唧唱起了不知什么地方的乡间小调。
当夜晚间,我们找了地方撑起了行军帐篷。王凯歌在帐篷四周撒了一种气味特别的药粉,据说可以防止虫蚁蛇蝎的骚扰。胡乱吃过一些食物后,大家各自在帐篷里钻进睡袋,毕竟累了一天,不一时便鼾声四起。
我却一下子睡不着,听着他们三个的鼾声,却是各有各的调门儿。老卫到底是横行一方的豪杰,鼾声如惊雷,承起转和间干脆利落,砸在地上就是一个坑。王凯歌多少是读书人,打鼾倒也斯文,声音不大但是绵长悠远,带着很浓的鼻音,呼吸之间让人分不出来,只是嘶嘶的一道长声。而旺美这孩子多少日间受了惊吓,睡得也不踏实,鼾声时断时续,声音也不大。
我听听有趣,可见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就连我们这几个人,也都是各有行为。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正睡间突然王凯歌叫我起来,说是有飞机来接我们,不用走路了。我懵懵懂懂跟着他向外走,果然一架贴着美军标志的运输机轰鸣而来。我们正要上前,突然从飞机上跳下几个穿着黄色军装的日本鬼子,端着三八大盖就向我们开枪。
我一惊中睁开眼,原来是在做梦,可是耳边却是一片嗡嗡声,拿手电一照,原来是一大群蚊子不知从那里钻进帐篷,围着我的睡袋盘旋。我这才想起来睡前忘记涂抹驱蚊药水了,药水放在帐篷外,本来懒得去拿,但是耳边嗡嗡声不断,想到热带森林里的蚊子很是厉害,万一被叮上几口再得个什么骨痛溢血症什么的,就不值当了。于是披上衣服,睡眼朦胧地拿着手电钻出帐篷去找药水。
找到药水后全身一阵猛涂,心想这下总该OK了。经过一番折腾,头脑清醒了一些,看看手上的荧光表,才是夜里两点多,于是准备钻进帐篷继续睡觉。
向帐篷里钻的时候,无意中一抬头,发现几米外黑漆漆的空中竟露出一张绿油油的人脸。
现在遥想起来,当初我在缅北莽莽森林中看到一张怪异的人脸,确实还是很镇定的,立在当地纹丝未动,果断地运气丹田高声叫道:“啊——”居然也没有昏过去。
就这么传云裂帛荡气回肠的一声,帐中高卧的三位仁兄已然消受不起了。一阵惊呼“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然后手忙脚乱地纷纷爬出来探寻究竟。
见了他们几位,我的心情也稍平复,指着那张人脸道:“你们看,那里有人!”老卫一手端枪,一手握着射灯向我指的地方扫过去。光线照处,只是一棵平常的棕榈树,不见什么特别。
王凯歌说:“你把光关掉再看看。”老卫把左手的射灯关掉,右手中的AK47还是牢牢指着那棵树。
射灯关闭后,树上一片漆黑。我正诧异间,只见黑暗中渐渐显出一个直径三十公分左右的绿色人脸,看来是用荧光粉之类的物质在树上画出来的,光线微弱要在黑暗中才能看到。王凯歌道:“奇怪,这个人脸就是那个干王啊。”
我这才发现,这个人脸呲牙咧嘴果然和日间看到的干王有几分想像。仔细看看,眉间有一个小小的干字型标记,看来正是干王的脸。
老卫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王凯歌没有回答,凑近几步,指着干王脸下的几个字不像字符不像符的东西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是炼蛊者设立的警告标志,你看这里,这是滇南巫师用的一种符语。”
我问道:“这符语是什么意思?”
王凯歌犹豫了一下,说:“这个意思就是:不顾警告擅自闯入的人,虽定遭到诛灭。”
话刚说完,身边骨登一声旺美已经应声倒在地上。我连忙附下身看他,只见他面色苍白脉搏跳动激烈,看来是受惊吓过度。我用力按他的人中几秒后,这厮才悠悠吐出一口气,喃喃道:“吓死我了。”
我回过头狠狠白了王凯歌一眼。王大急,一摊手道:“我又不想说,是你非要问我的!”
至于如何对旺美恩威并施迫其就范,自然是老卫的事情,这里也不需细讲。总之被这么折腾了一遭,大家各怀心事,后半夜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早起登程,天色发阴,大家多少都受到昨夜怪脸的影响,情绪不是很高,连王凯歌也罕见的宁静。耳畔只听得森林中风吹木动鸟鸣猿啼,总觉得有些什么未知的秘密隐藏在这苍莽的原始森林里,心中忽悲忽喜,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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