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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洞糕茶会
星期天早晨睡眼惺忪地起床,汲着拖鞋走到厨房去。在印着紫色四叶草图案的小碗里打一个鸡蛋,加一点牛奶,调好洞洞糕的面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努力地搅拌着,不锈钢的筷子在瓷碗上敲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直到面糊变得柔滑。去刷牙洗脸,然后点燃炉灶,往小平底锅里放一滴橄榄油,哗啦一下倒进一点面糊。面糊均匀地、像湖水一样流淌到锅底的每个部分,有小气泡咕嘟咕嘟冒出来,形成许多的小洞洞——这大概是“洞洞糕”的由来吧。不过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叫呢。等待煎饼烘熟的时间,冲一杯豆浆,不加糖,也不要太烫。是超市买回来的淡紫色包装袋的速溶豆浆,印着很拉风的“喝出香港好未来!”字句,价格也公道。
记得有人说,早上能为自己好好做一顿美味的早餐,一天都会很快乐。但对于吃完早餐后反正也无处可去的人来说,也许并不是这样。在水池里默默冲洗碗筷,将料理台擦得一尘不染,抹布洗净并摊开晒好。然后坐到窗边的沙发上,通常会重重叹口气。我知道,在我叹气的时候,别人正在努力奔跑。或许是在做着荒废生命的事——这样对自己说。然而生命到底要怎样度过才不算荒废,一直以来没有什么答案。是要像熟透了的豆荚一样迸裂开来才算么?还是“虽然悄无声息走到尽头但好像没有什么后悔的事”这样比较好呢?总之,时常趴在小而窄的窗户上,俯视如丛林般密集的灰色高楼之间的街道,脑子里并没有特别想着什么,只是看而已。细细的街道对面有个小公园。真是小,大概往左右各走十步就会撞到围墙那样。星期天的下午,有菲律宾籍的女佣们聚集到这里来,分吃食物,唧唧呱呱大声聊天,跳舞。
第一次意识到遥远(其实不算太遥远,9层楼而已)的楼下有人在跳舞,是一个下过了雨的午后。空气仍然湿漉漉的,地上全是小水洼。初夏,天气还没有变得闷热起来,但是太阳也在努力证明着自己。我午睡刚醒,但是想要像往常一样读书写字,或者做家务什么的,却也提不起劲来。发呆的同时,听到楼下传来整齐的铃鼓声。因为小时候自己曾经有过一个铃鼓(还系了鲜艳的丝巾),所以时隔多年,还是一下子分辨出那是铃鼓的声音。像绷紧的牛皮被敲击的闷哼,同时有铃铛被摇动的脆响。趴在窗户上往下看去,大概十几个女佣人排了整齐的队伍,在跳奇怪的舞。旧式的手提音响孤零零地放在小公园的墙根下,播放着听不太清楚的音乐。或许是她们的国家的流行乐也说不定。从午后到傍晚,铃鼓的声音一直没有间断过。往后的每个星期天,也没有间断过。有那么一点点羡慕她们。菲律宾的女人们,是群居而知足的,又很擅长自娱自乐。一到星期天她们就突然布满了街道、小化妆品店、打折衣服店和公园,看起很开心。在好友家做事的女佣人快三十岁,和我同龄,已有一个小孩。小孩是她少女时代被强暴后的不该来到这世界的产物,但她还是以一种顺从天意的姿态抚养他长大。这位女佣人总是安静温柔地做事,星期天和许多同样远离故国的女孩子一起,在不属于她们的这个城市溜达着,大声而快速地用本国话聊天。
或许很多人在一起,总是容易快乐的。聚会这种事,是可以看作带有救赎性质的东西。
我在香港没有太多的故友。准确来说,是“稀少”。我犹如附在轮船底部的牡蛎,没有什么用途地被带到陌生的地方。不仅如此,还得想办法主动适应新水域,做一只依然有活力的贝壳。时常怀念远在坡上的好友们。想念黑胡椒螃蟹、野火箭食堂,还有星期天的下午茶们。星期天适合群居。既没有星期六那种像被大卡车碾过的补偿式的嗜睡感,也没有星期一愁云密布的忧郁。带着“明天又要上班了今天非得好好玩不可”的心情,反而更珍惜和朋友们聚会的时光。是的,在以往的很多个星期天,我都和朋友们度过的。
世上的人大概可勉强分为“夜店派”和“早睡早起派”,——我这样觉得。这两种人通常不会走到一起,也不会通婚。但世上总有例外。我与我的同居者几乎拥有完全互补的作息时间,也不知道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一起生活了十年。我也去过夜店,对它的印象是“震耳欲聋、群魔乱舞”,气息辛辣而窒闷。
不过我的同居者很喜欢。周末的深夜,我独自一人抱着小说靠在床头。房间挂着厚实的银灰色窗帘,如果掀起一角来,外面不夜城的灯光就很突兀的流泻进来。我和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种。这样想着不免觉得很寂寞。和我气味相通的人们远在三千里外,或许已经带着微笑入眠。
而我只好从回忆中遥想,我也曾同二三知己茶聚,得半日之闲,抵十年旧梦。
YING还未去到美国修读文学博士之前,不,或许还更早,是N君与我都还在读书的时候,住在学校那座像太空蜂巢的宿舍。星期天的下午,我们聚在窗明几净的公共厨房,举行洞洞糕茶会。明明是很平常的聚会,可是透过蒸汽般模糊了的旧时光,只觉温暖可人。我去得稍晚,米白色的长条桌上已摆好了茶杯和盘子。不记得喝什么茶了,应该是普通的红茶吧,Earl Grey或大吉岭。不加糖也不加奶,捧一杯在手心,让氤氲的水汽在鼻尖留下细小的水珠。在异乡我们反而远离了绿茶,改为亲近红茶。我寻思绿茶适合独饮,要有瓦屋纸窗,心境冲淡平和。红茶就更居家一些,触感像是摩挲着手缝的拼布垫子那样温暖。YING在靠墙的炉灶前烘烤着洞洞糕。她是如此清秀可人的姑娘,做出的料理也像她自己一样,小巧而精致。她会做好些东西,大多是西式的,好比培根焗芦笋之类,总之我不大能想象她在辣烟四起的厨房挥动大铲子的模样。不过在这样的星期天下午,与其正儿八经吃点什么,不如几片松软可口的洞洞糕更加来得契合。筛过的短筋细面粉,加一点糖和盐,打进鸡蛋,拌入牛奶,打成柔滑面糊。我坐在窗前,支着下巴听大家的闲谈。面糊在小平底锅里开始凝固,汽泡遁走,留下疏密不一的小孔。再轻轻翻面,煎到金黄。上桌的洞洞糕很快被我和N君一人一块分食,因而YING不得不一直站在炉灶前忙碌着。我几乎不记得大家谈了什么,只记得午后的阳光照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连细细的绒毛都是金黄色。那些年月美好,我们竟然才刚刚过二十岁,还有着仿佛不会结束的彩色人生似的。
看童话故事的时候,喜欢诸如”狐狸一家的晚餐“,”山鸡们的周末聚会“这样的东西。背景一定是暖色,乡村风格的饭厅,装满秋天收货的果实的草编大篮子,原木的大桌子上摆满杯盘碗碟。幼小的狐狸踮脚站在椅子上,偷吃盘子里的饼干。我就是这样一个喜聚不喜散的人。如果有自己的大房子,也要布置两个让朋友们来聚会的地方。一个要像童话一样,有铺了自己缝制的拼布桌布的大桌子,丰盛的果子,温暖的红茶。另一个地方,则是一尘不染的榻榻米,小几一只,瓶花一束,两个素净的陶杯子。我是抱着这样的期待努力生活着。虽然日子漂泊,居无定所。
时隔多年,YING去了美国,N君还留在岛上。还有别的友人们,都走过了或曲折或辛苦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来一次洞洞糕的茶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笑得像二十岁那样没心没肺。不过这毕竟是我们藏在记忆里温暖而湿润的一处——即使时光慢慢被水汽晕开模糊。我很想念她们。但远在香港、早睡早起的我,不会因为寂寞,就变成夜店君。而夜店君,或许要到很多年后,才会厌倦了灯红酒绿,转而和我坐在榻榻米上,喝两杯素茶,谈一些淡淡的话。时间果然不留情面,摧枯拉朽般向前。愿我能等到那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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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most unpleasant thing about human beings is that they don't metamorphose. Your people and mine are born as grubs, but we transform ourselves into a higher form before we reproduce. Human beings remain grubs all their lives.-- 《Xenoci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