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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一段日子没睡过安稳觉了。终于躺在自己的床上了。
住院竟然超过三个月。六七年前中风后,他已习惯和医院打交道,日程表排得最多的就是复诊。因为心脏肝脏或哪里检测出点状况,一年总有两三次留医三几天。护士们都认得他了,会问:安哥又是自己一个人来啊?
护士的眼神有点复杂。他告诉过她们,儿子也是医生,在澳大利亚墨尔本的大医院。那又能怎样呢?隔几千公里,他需要的照护,只能靠这里的护士。
朋友们知道他有个专科医生的孩子,无不称赞。他也为孩子的长进欣慰。当年孩子说想读医科,而本地医科名额有限,只能到澳洲留学。他将组屋大换小,所得几十万用作孩子留学的经费。澳洲和新加坡不都是英联邦国家么,毕业了回国也是医生。不想孩子习惯了也喜欢上那里的生活,学成后留在那里工作。
他也去过,但他是老树,不像年轻人,不习惯也喜欢不了,一挪地恐怕难成活。
如果孩子和他住,意外或许不会发生。不过是临睡前换睡衣裤,没有靠床,右脚伸入长裤管,没一下串透,打个趔趄猛地栽倒——“嘭!”瞬间灯光幽暗,瘫在卧室地板,意识模糊。他感觉骨架全散了,臀部腿脚和身躯脑袋断成两截,靠松垮的皮肉连着。剧痛如火舌在骨头里舔,如钢针在肌肤上扎。手簌簌颤抖,身子却丝毫动弹不得。呼救没有用,一个人住,临睡前他紧闭门窗,谁会知道屋里有事?……只有手机能救他!手机呢?
他一寸一寸地移,挪一下停一阵,光滑的地板像刀锋锯割着他身子,没有鲜血只有汗滴,拖一条长长的水迹。一个多小时后,正充电的手机终于握在手里。
破门而入的医护把他抬上担架——紧急部门,检验,诊治,手术,留医……康复中心,物理治疗……社区医院……
终于拄着U形助行器回家了!
到底是自己的家,空间里有他熟悉的一切,物件,气味,声音……立式电风扇转动的音响都让他感到安适;窗外除了楼下驶过的电单车声,还会传来咳嗽声。
他记得,咳嗽声像锥子一般,从窗口敲凿出缝隙钻进来。一连串浑浊的“咳,咳嗬,咳,咳,咳嗬……”仿佛颠簸在老化的、坑坑洼洼的上呼吸道,最末一两声“嗬嗬,咳嗬,咳!”被黏稠的浓痰裹着,从泥沼般的胸腔底掏出来后,窗外的曙色,渐渐亮了。
他以为自己被吵醒,免不了嘟哝,前后组屋几百号人,总有这类不讲公德的人。虽然噪音只有短短一两分钟,受干扰的可不只他一个。再睡不下,暗自思忖天亮起身后或去投诉——那是谁呢?
后来发觉是醒来才听到咳嗽声。又听说那也是个独居老人,住隔邻座,却从来不见下楼。据说也有孩子,像他,孩子长居外国。也是医生吗?
那咳嗽声日日清晨撞击耳鼓,却不再刺耳了。童年时他住乡下,天色是被公鸡啼亮的,他把咳嗽听作鸡啼。
今早天亮得格外迟,他一直没听到鸡啼般的咳嗽声。
那人呢?被国外的孩子接去?还是,也住院了?
他很自律,每天都拄着U形助行器缓缓下楼,在咖啡店吃早点,望着人来人往,和熟人招呼搭讪几句。又一个摊档换新人了,女助手看似中国北方人。摊档的中文招牌越来越少见了。食物价目表又贴上新价钱。
然后再缓缓走到室外,坐在花圃旁的石椅晒太阳。他记住医生的话:要活,就要动。
有人告诉他,附近一个像他这样的独居老人,在屋子里死去,两天后才被发现。因为住对门的没有听到平常的咳嗽声——你读到吗?还登报纸呢!
邻居们第一次见到老人的孩子,洋媳妇,和两个混血儿的孙子。
突然他感到周身燥热,今早太阳怎么这么灼人。他忍不住低咳两声,比平常早许多上楼去了。
那天以后,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咳嗽,“咳,咳嗬,咳,咳,咳嗬……”一咳天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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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帖荣获当日十大第5,奖励楼主10分以及15华新币,时间:2024-04-26 22: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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