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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嘉庆十八年(公元1813年)的初春,通州府来了一个气概不凡的绍兴人,姓林名清,约三十几岁,生得英武俊朗,气质斯文,轻财好施,广结天下豪杰俊贤,如称林先生。
林清虽无家室,孤身一人来到通州,却在通州城中购置了一处极大的前任朝中重臣的旧院和数百顷的良田垦地。林清将旧院装修一新,请来通州城中最有名的书家挥毫泼墨一匾,名曰八卦府。八卦府中又分文卦堂和武卦堂两大堂,广收门徒,重聘能人异士。文卦堂所收弟子习文炼气,武卦堂所收弟子专学拳棒武功。
八卦府有一规矩,凡入门者需纳“种福钱”,数额不定,量力而行,待日后八卦府若是辉煌,凡纳了上百钱的弟子皆可得地一顷,当时的农民与无业者大都均无自己的土地,有此诱惑,前来入门的人自然的十分地踊跃,一时门庭若市,热闹异常。不到半年,八卦府便成了通州府方圆数十里最有影响的名门大教,林清自然也就成了通州城里举足轻重的一个大人物了。
林清虽在通州府日渐势大,却十分地乐善好施,济贫帮困,又加上见多识大,文武双全,深得人心,极有威信。
八卦府对面便是通州府最大的古玩店古雅斋,老板姓陈,名博珍,年纪与林清相当,因在家中排行老二,人称陈二爷。陈二爷的先辈乃是世宦大族,祖上先是极喜收集金石字画,青铜器皿,三代下来,几将祖上在四处置下的上千顷良田和城里城外数处宅院挥霍一空,买下了几大屋子的字画古玩,到了陈二爷父亲这辈,家中已是难以维持,不得已便开起了这家古雅斋,买卖古玩,以物养物。
做古玩的免不了会与五湖四海的各种人打交道,且又是对门对户,八卦府中所收的门徒当中大多家境清贫,可不少的人家中却往往会有一些常人不识货的一些值钱古玩。林清也是这方面的一个里手,见了便以此作为入门所需的种福钱收了进来,再转手卖给古雅斋,久而久之,二人便混得额熟了,自然就成了一对相敬如宾的好朋友。
陈二爷得知林清也是古玩行家,每遇有少见的古玩上门便定会邀来林清一同鉴识赏玩,从此二人愈发觉得知己贴心,无事之时常常对坐而饮,海阔天空。
这日,陈二爷又得了一件西汉时的古玩,于是又邀来了林清鉴赏,完后,便又叫了家中的下人备来好酒好菜,对饮闲聊。
三杯过后,林清叹道:“二爷所收之品可谓是包罗万象,品类齐全,可是却独独少了一样未曾有在二爷这里见过,也不知二爷是舍不得拿出来让我见识,还是没有了?”
陈二爷纳闷道:“不知先生所指何物,我这的宝贝虽说先生不曾全都见识过,却也已是见过十之八九了,先生若想看什么,只要我这有的,先生只管说来便是?”
林清道:“二爷,我乃习武之人,自然是极喜各种上品的兵器,特别对剑更是喜爱,我与二爷相交已是半年有余,却还从不曾在二爷这见过一柄刀剑兵器,不知乃是何故?”
陈二爷听了道:“原来如此。先生今日不说,我倒是从没想过这件事情。确实,我陈家几代收藏各类古玩,还真是没收过一柄刀剑,刀剑之物身带煞气,有不祥之兆,我陈家几代安分守己,更无习武之好,最是忌讳这等的不祥之物,故而从未有想过收藏这类之物,即便是偶尔遇上一件,也全都是一些粗劣之品,不值一藏。”
林清摇头道:“二爷此话差矣,刀剑之物虽有煞气,易见血光,却也有个正邪之别,特别是上古的青铜神器,如今大多早已失传,西周的青铜剑已是略显正义之气,到了春秋战国,犹为鼎盛,其中名剑更是迭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楚有龙泉,吴有干将、莫邪,越有纯钩,湛庐等等,无一不是权力与正义的代表,我若是能得其中任何一柄,便是拿身家性命去换,也绝不会蹙上一眉的!”
陈二爷赞道:“先生如此过人气概,实是令陈某钦佩无比,日后何愁还得不了一柄称心如意的宝剑,自古宝剑赠英雄,日后我若是有机会遇上此类神器,我定是要为先生留下来以称了先生的爱剑之情的。”
林清微微笑了笑,叹道:“话虽如此,只是这种事情乃是可遇不可求的,如今世道不安,二爷有件好兵器自己留在身边也可防身,你这么大一个家业,更是要谨慎小心防备才是。”
陈二爷笑道:“不瞒先生说,我陈家几代收藏买卖古玩,库房机关重重,巧妙无比,若是有人冒然敢来,只叫他进得来出不去,无甚大忧,何况家中尚有数名护院,足以应付贼人。”
林清点头道:“既是如此,倒是我多虑了,不过小心些总是为好。”
陈二爷道:“这个自然。”
结果,二人边聊边喝,直到深夜困意浓袭,方才散了。
二、
一晃一月过去,时值仲秋,天气炎热。这日已过深夜子时,月色清辉,林清正在屋里为河南滑县的挚友——天理教教首李文成一月后来京之事深思,突却听到对面的古雅斋传来一片惊慌之声,心中大惊,急从墙上取了剑猛往古雅斋奔去。
到了古雅斋,却正见到陈家的十几个家丁护院手持刀棒团团围住三人,正是两个拿着精光四射的匕首,左右挟着陈二爷的精壮大汉,两个大汉怀衣鼓鼓,显然已是盗得了不少的宝物在身。
林清走了进去,正寻思着该要如何来将陈二爷从那二人手中救回,却突然发现那二人甚是面熟,恍然记起,大声道:“杨四、杨五兄弟可还认的林清?”
那二人突听到来人叫出自己的姓名,心里一惊,戴仔细看清了来人的面貌,才知道竟是林清,顿时愣住。
杨四道:“竟是林大哥在此,大哥不是在山东开教么?怎地却来了这里?这位乃是——”
林清笑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位陈二爷乃是我的至交好友,你兄弟二人速先将二爷放了再来说话。”
杨四、杨五兄弟俩听了立刻将陈二爷放了,双双抱拳愧道:“我兄弟二人实是有眼无珠,不知二爷乃是大哥挚友,刚才多有得罪,该要如何惩罚,二爷尽管罚便是!”
陈二爷稳下神来,道:“既是一场误会,何来的惩罚。你兄弟二人既然是先生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你我三乃系初次见面,有道‘不知者无罪’,怎可说出惩罚一言。今夜月色正好,你们三人又是好友重逢,不如就在我这摆上一席酒菜,先各罚三大碗酒,便算是我的惩罚好了。”
林清道:“真是太好了,你们兄弟二人可认为如何?”
杨四、杨五顿时皆不好意思起来,急急又将盗来藏在怀中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尽是一些陈二爷极为喜爱的传世古玩珍品,少说也得值上好几万两银子,如今复而失得,自是十分的高兴,亲自将东西又好生放回了库房,方才与林清、杨四、杨五三人到了后院坐下。
杨四、杨五兄弟二人先是各自喝下三大碗,又不好意思地对陈二爷致歉起来。
陈二爷哈哈一笑,端了酒与他们兄弟二人一同饮了,道:“我这库房的机关乃是前朝鼎鼎大名的赛鲁班邱天工亲自所设计安置,你兄弟二人却仍然能够安然躲过暗道机关将东西取出,如此身手实是让人佩服啊!”
杨五叹道:“原来竟是邱天工亲自设计所安置的机关,难怪如此厉害,若不是我兄弟二人身手敏捷,恐怕早已是受制于机关之下了!”
林清笑道:“二爷有所不知,他们兄弟俩正是江湖中最有名厉害的妙手无空杨四和圣手无破杨五兄弟,若只是一般的机关暗道,此刻他们二人恐怕早已是神不知鬼不觉出了通州城了,那里还有机会与我二人在此一同围坐饮酒。”
陈二爷听得心中暗暗庆幸,这妙手无空杨四和圣手无破杨五兄弟乃是江湖中最厉害的两个飞天大贼,作案无数次皆都成功得手而去,是各大珠宝古玩店最为忌怕的两个人,今夜若不是林清及时赶到,莫说是古玩宝物,便是这条性命也恐怕是会凶对吉少了。
林清又问道:“对了,你兄弟二人今夜却为何摸到二爷这里来下手了?”
杨四道:“通州古雅斋的声名在外,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前些日子我们无意听到有人说起这里又新添了几件宝贝,又听说古雅斋的机关十分地厉害无比,从未被人下手成功过,我二人一时性起,便特地来了这里一试究竟,没想到却差点酿成大祸,幸好大哥及时赶到,不然定是不堪想象了!”
林清点头道:“原来是这般回事,说来这也是我们的一段缘分了,你兄弟今夜若不是来此,也不知这辈子我们要到何时才又能见面了。”
杨五道:“对了,大哥不是在山东么?怎地却来了通州?”
林清道:“我来通州已快有了半年的日子,就住在这古雅斋的对面大院,还真是奇巧,若是住在别处,今夜怕也定然糟糕了。”
杨四道:“大哥既搬来了此处,莫非已是时机到了,准备``````”
林清急使眼色制住了杨四下面欲说之言,道:“是啊,我待秋后便准备南下回乡一趟作些调查,若是那边更好发展,便准备迁搬回去了。”
陈二爷听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事情,心中甚是纳闷,不过他与林清交往几月,从来不打听他的私事,听说林清可能将离开通州,只觉心中伤感,道:“先生若真是要离开通州,来日我俩也不知要到何时才又能再见了,来,一起饮了这碗!”说罢,已是先端了酒一口饮尽,长叹一声。
明月之下,这一席酒足足喝了一个时辰,听到远处传来四更更响,众人方才各自散了。杨四、杨五兄弟随林清去了八卦府歇息。
陈二爷进了内屋,却见夫人周氏竟然仍未睡下,不禁奇道:“夫人为何这时还不曾睡下,秋夜渐寒,若是伤了寒气可如何是好?”
周氏欲言又止,紧锁眉头,神情甚是忧郁沉闷。
陈二爷见状更是纳闷不解,又问:“夫人可是有了什么心事,为何如此闷闷不乐了?”
周氏终开口道:“老爷,有句话妻妾也不知该讲不该讲,只是我们陈家历代都是善良人家,妻妾担心``````”
陈二爷此时已是六分醉意,懒得多想,打了个呵欠,道:“夫人今日这般吞吞吐吐,到底何事只管说来就是,我已困极,想要睡了。”
周氏才道:“老爷,今夜一事虽说化险为夷,可那林清竟与这等江洋大盗称兄道弟,自己更是大张声势广收门徒,妻妾以为此人必非什么善人,老爷如今与他如此亲近,怕不是什么好事情,日后若是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岂不将老爷与我们陈家都给连累害了``````”
陈二爷一听恼道:“胡说,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林先生坦荡爽直,为人义气,乃一位真正的正人君子,怎会害我,此话你往后莫再要开口提说。至于其他的事情,我自有分寸。好了,天都快要亮了,早些歇下吧。”说罢,脱了衣服倒在床上便睡,一会过去,已是传来呼呼的熟睡声。
周氏不敢再说,只觉脑中一团乱麻,结果捱到天亮仍是无法入睡。
第三日正是中秋佳节,陈二爷本欲邀林清一同过来家中赏月,不料林清昨日便有事情一大早去京城,只好作罢。
三、
一晃半月过去,林清早已回来几日,这日又来陈家做客,陈二爷才知杨氏兄弟中秋前日与他一同去了京城,留在了京城不回了,二人自又是一夜痛饮畅谈。
九月九重阳节傍晚,林清差人过来请陈二爷过去一同饮酒。陈二爷稍思片刻,便传话要来人带去,说是今日重阳,先要与家中两位老人过节,夜里再过去一聚。来人听了便回去将话一一传了。林清听了又吩咐人另准备了一喜酒菜,只管夜里陈二爷过来。
两个时辰后,陈二爷如约而至,本以为林清还会邀请他人同来饮酒,却只有他们两个,不由放开胸怀饮了起来,兴致极好。
酒毕,二人俱已是红光满面,七分醉意,又喝了碗茶,已是到了子时临近时分。
林清遣去下人,道:“二爷,今夜我请你来除了饮酒,却还有另外一事。”
陈二爷道:“哦,不知先生还有何事?”
只见林清起身去了里屋,再出来时,手上却已是多了一柄极古雅精致的青铜宝剑,林清一脸的微笑看着陈二爷不语。
陈二爷动容道:“只看剑鞘便知此剑定是极其不凡之物,不知先生何时竟得了这等神兵?”
林清仍是笑而不答,哗地一声将剑拔出,顿见屋里异华闪烁,有如芙蓉始出,映得屋里的数盏烛光霎时暗淡下来,令人眼花缭乱。
“果真是好一柄神兵!”陈二爷见状惊赞一声。
林清脸上笑容更盛,问道:“二爷想必也知古越的神兵纯钩吧?”
陈二爷惊道:“莫非这便是春秋古越的神兵纯钩?”
林清摇头道:“世人只知古越有纯钩、湛庐二剑,却不知那纯钩其实乃有阴阳两柄,纯钩为阳,这柄便是那阴剑,名曰芙蓉,乃是与纯钩一炉同料所铸。芙蓉剑不论什么皆不在纯钩之下,只因当年铸剑师为祭其妻故而未将之道出,一直埋在地下与其长年相伴,直到数百年后被人盗出土方才重见天日,数经周折,我的曾祖父偶尔幸得此剑,直到今日传到我的手上。”
陈二爷叹道:“没想到纯钩剑竟有阴阳两柄,今日若不是先生道来,谁又会知此中秘密所在啊!”
林清笑道:“二爷虽说也是古玩行家,可若是谈到兵器一类,怕却是无我所知之多啊。比如这剑,它各处的称谓名堂极多,剑身的尖端名‘锋’,而中央这道突起的棱叫‘脊’,‘脊’的这两侧为‘从’,‘从’的两侧之刃是‘锷’,‘脊’与‘从’合起来叫作‘腊’,这剑身与剑柄的接口处以来护手的叫‘格’,剑柄又称‘茎’,剑柄末端突起的部分叫‘首’,最后方才是这用来封套剑身的‘鞘’。”
陈二爷听得时不时地点头。
林清又道:“今夜秋高气爽,半月明净,二爷何不随我去院中观我舞一回剑法?”
陈二爷喜道:“正是求之不得,先生快请!”
二人走出屋来到院中,清风徐徐,明月高悬,大地一片寂静。林清持剑走到宽阔之处,不等陈二爷说话,已是挥剑舞了起来,顿见院中剑光闪烁不绝,剑气纵横凌厉,破空的剑声突急突缓,突长突短,剑光时而转折,势如飞鸟空坠,时而棱侧,形如流水激来,一把宝剑放似弓张箭发,收似虎斗龙跃,直如临谷之劲松,曲类悬钩之吊水,拔高冲切于云汉,倒栽急殒于山岩,电挚雷奔如龙飞蛇舞,回剑挽花似擒虎伏豹,剑光随声走,声随剑光起,看得陈二爷目瞪口呆,目不暇接。
突地,林清高歌两句“专等此中归汉帝,大地乾坤只一转!”便猛地收了剑势,站在院中,依旧是神定气闲。陈二爷一时不及回过神来,竟忘了喝彩。
林清走过来道:“二爷,献丑了。”
陈二爷此刻方才回过神来,赞叹道:“先生如此神技,实是令我今也大开了眼界,先生日后必定是我朝一千古风流人物也!”
林清的脸上此时却极快地闪过一道轻讥笑容,突地神情沉重了下来,缓缓用手抚摩着剑身,眼里竟有了泪光闪动。
陈二爷见状大奇,忙道:“先生为何突然如此沉重,莫非先生是有了什么不快之事么?”
林清强笑了笑,道:“二爷与我虽说只是萍水相逢,却也甚是投机,实不相瞒,我的一位挚友前几日突遭奸人陷害,如今身陷大牢,故而忧心忡忡。”
陈二爷道:“先生之友既是遭奸人陷害,日后只要查明真相实情,定只是有惊无险,平安无事的。”
四、
林清摇头冷笑一声,道:“二爷说得太轻巧了,如今世道昏暗,民不聊生,即便是清清白白,一旦入了大牢再想出来,谈何容易。”
陈二爷听了沉叹一声,正要说话,林清又道:“二爷,如今朋友有难,我有一事要相求于二爷了。”
陈二爷忙道:“先生切不可再说相求二字,我与先生虽说交往不久,却早已知先生乃这天下一条极有情义的汉子,先生有事只管开口便是。”
林清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去京城一趟打点疏通,只是身边所备的银两尚还差不少,二爷若是愿意,我便先将此剑押在二爷这里支些银子,待我日后境况好了再来取回此剑。”
陈二爷道:“先生真是羞煞我也,陈某再是手紧,手头却还是拿得出些银子的,此剑价值连城,又是先生祖传之宝,我若是拿了此剑作押,日后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笑我是一个伪君子真小人了!”
林清摇头道:“二爷此话错矣,若是几千万把两银子,我怎会如此,此次所借银两实是太多,二爷若不愿押了此剑,就全当林某不曾说起过这事罢了。”
陈二爷动容道:“先生还缺多少银两?”
林清道:“十万两。”
“十万两?”陈二爷纵是财大气粗,一时也不禁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定夺。
林清见状道:“二爷若是实有难处,也就罢了。”
陈二爷稍思道:“先生切莫见怪才是,先生既已开了此口,我那有不答应之事,此剑极其珍贵,少说也得值二十万两,区区十万两算是少押了。这样,先生即刻随我去家中取来银票,明日一早好及时赶路,先生的那位朋友得先生如此挚友,一生无撼矣!”
林清与陈二爷当即去了陈家取了银票,林清最后又依依不舍抚摩了一会剑,郑重道:“此剑之事二爷切不可对外人说起,日后我若是久不来取,二爷若非火烧眉毛之事,万万不可轻易将剑给卖出才是啊!”
陈二爷点头道:“先生请放心便是,此剑乃是先生的身家性命,不论到什么时候,我是绝不会将剑再卖于他人的。”
林清最后再看了一眼剑,抱拳告辞而去,一路上再没有回头来看。
第二日上午,整个八卦府人去院空,包括八卦府所有的财产在内全数变卖。陈二爷听了顿觉一呆,急又去了密室取了剑细细看了半日,确定不会是什么赝品,方才又换了另一处更保险的地方好生藏了起来,除了他与林清二人,此剑一事便再无别人知晓。
七日之后,通州府的大队官兵突然将八卦府重重包围,挖地三尺,里里外外搜了好几遍,又将所有八卦府卖出的宅院与田地全都查封。通州城一片大哗,才知八卦府原来竟是白莲教门下的支教八卦教,林清便是八卦教的教首,而林清所说的那位朋友,正是白莲教的另一支分教天理教的教首河南滑县谢家庄人李文成。
林清与李文成原商定于九月十五同时发动起义举事,不料河南那边因叛徒出卖泄露,九月初五李文成被捕入狱,李妻张氏当即率教中众人攻破滑县,救出李文成,提前发动了举事起义。清朝皇帝立即下令直隶总督温承会同河北总兵,联合率军南下防御,又命河南、山东两省巡抚和徐州总兵从东西两侧进兵包围,李文成一时受困,未能如期北上会合林清,林清无奈,只得孤军施行计划,十五日亲率二百教中高手,在宫内潜伏已久的教徒太监的接引之下,兵分两路各从东、西华门突入,进攻皇宫,由于皇宫禁防卫严厉阻击,林清众人并未能全数冲入,入宫后又被强阻于隆字门外,遭遇急速赶来的侍卫护军围击,双方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杀,侍卫军死伤一百余人,林清众人终因为力孤势单,全都壮烈牺牲,无一生还。
得知整件事情,陈二爷当即惊得瘫坐在椅上,傻傻地呆了一会,泪便哗哗地急往下淌,直把胸前的衣处浸透了一大片。
周氏闻讯赶来,埋怨道:“老爷,我早说此人心术不正,决非善类,如今果然出了这等的滔天罪行。”
陈二爷突地厉喝一声,愤怒异常。
周氏骇得浑身一颤,哪敢再多嘴,哑巴一般陪在一边立了半晌,直到下人来唤有事,方才闷声离去。
这日深夜,陈二爷独自又来到密室,将宝剑取出,坐在灯下含着类呆呆地一直看到天亮,悲叹一声,悉心藏好,回了屋昏然睡下。
半月后,原陈家一下人因怀恨年前陈二爷驱逐之仇,偷偷到通州府将陈二爷与林清的交往关系添油加醋地密报了一番,当日通州府便将古雅斋查封,把陈二爷打入了死牢,陈家上上下下顿时一片惊慌,不知所以措。
这年冬末,陈家几尽花光了家中所有钱财,四处打通关系,加上查实陈二爷与林清除了生意上的来往确无其他关系,被关在死牢整整三个月的陈二爷终于被释回家。见到骨瘦如柴、精神恍惚的陈二爷,陈家老小悲喜交加,泪流不止。被关三月当中,陈二爷始终未将林清押剑一事透出半个字来。
这年十一月,李文成率被清军围在河南滑县的数万义军突围,战败自焚而死,其妻张氏率众坚守城池,直到城陷,仍挥刀抗击,巷战毙敌数十人,最后不屈牺牲。
五、
次年春后一个深夜,身体恢复得稍好的陈二爷再一次来到密室,又将未曾被搜去的宝剑取了出来,不料却被暗中生疑跟来的周氏撞见,无奈之下,只得将当年的押剑之事略略说了出来。周氏大惊,又怨又怕,也不敢再对任何人透露出此事半字。
眨眼又到了秋尾,陈家的日子愈发过得艰难,周氏再也忍不住,偷偷将在京城的一位四伯请到家中,只说陈家早年曾无意得了一柄古剑,也不知到底值过什么价钱,请他来鉴定估价。 这位四伯叫周叔同,乃是古玩界的鉴赏泰斗,极具权威。陈二爷得知周氏已将宝剑一事败露,又恼又恨,长辈面前又不便当即发火,无奈只得将宝剑取出让其一鉴。
周叔同初睹宝剑时惊喜异常,可经过一番细细的鉴赏之后,猛地又怅然长叹,颇为失望。
周氏见状急问:“四伯,此剑到底如何?”
周叔同问陈二爷:“你这剑到底从何处得来?”
陈二爷心中暗惊,略思道:“这剑乃是小侄七年前无意所得,卖者乃一江南人氏,说此剑乃是那古越的纯钩之阴剑芙蓉,只因家道败落,故而才被迫出卖。四伯,莫非此剑``````”
周叔同又问:“你花了多少银子买下此剑?”
陈二爷自是不愿如实说出,便道:“五万两。”
周叔同听了直是摇头叹息,周氏与陈二爷见状已是明白了八九分,也不由急了起来。
周氏急道:“四伯,你老人家就别再急煞我们了,这柄剑到底如何样啊?”
周叔同道:“虽说自古铸剑确有阴阳之举,可是真正的绝世名剑却绝无此例,古越的纯钩乃是名剑中之极品,绝无阴阳两剑之可能,不管正史、野史中皆无记载,倒是这芙蓉剑在初唐卢照邻的《长安古意》中曾有‘俱邀侠客芙蓉剑,共窗娼家桃李蹊。’两句虚载,不过这芙蓉剑到底是否真有此剑,谁也不曾见过。”
听到此处,周氏与陈二爷皆都凉了半截,呆如木鸡。
周叔同接道:“初见此剑之时,我几误疑便是哪纯钩现世,可细细一看,才知不是,如今听你说到芙蓉剑一说,顿又想起在《越绝书》中曾有一句誉宝剑纯钩的话来,‘其华如芙蓉始出。’心中便已是明白了八九分了。”
陈二爷道:“四伯,此剑看来即便不是那纯钩之阴剑,想必定是那卢照邻口中的芙蓉宝剑了。”
周叔同却又摇头道:“我已细细看过,此剑乃是所用古青铜器溶料所铸,它的制作工艺与风格虽极精致高超,却是唐末的手法和风格,怎又会是那初唐时卢照邻口中所言的芙蓉剑,年代至少也差了一百五十年,由此可见,此剑绝不会是那芙蓉剑,而是唐末的某位工艺高绝的铸剑师仿照传说中的纯钩所铸成的一柄芙蓉赝品。”
周氏听了心急如焚,道:“四伯,那``````那此剑到底又能值多少银两?”
周叔同沉思道:“虽说此剑并非那纯钩芙蓉,可它的用料精选,乃少有的青铜上品,制工手艺更是一流,五万两虽说买得有些亏了,至少还是可值得了三万两的。博珍如今身处劣境,若将此剑转卖出去,暂时也可作东山再起的本钱了。”
周氏道:“这下我们陈家总算也是有救了,只是,四伯,如今我们却多有不便出面将此剑卖出,这事情恐怕还得再烦劳四伯替我们出面才好,我们绝不会亏待四伯了的。”
周叔同道:“看你说的什么话,这个忙我自然必要帮的,四伯我如今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能帮上你们的也只有这件小事情了,你切不可再说什么亏待之话,我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你们陈家的日子过得安稳下来,我便心满意足了。”
周氏喜道:“那真是太烦劳四伯了,明日我便叫他与四伯携剑一同去京城,寻个好买主将剑卖了。”
陈二爷突道:“不行,此剑暂时还不能卖。”
周氏与周叔同听了一愕,神情诧异地看着陈二爷百思不解。
周氏急道:“老爷,你这是咋了?如今陈家这般光景,若不将这剑卖了,我们陈家可真是就要垮了,再说这剑``````”
陈二爷断喝道:“够了,卖不卖剑我自有主张,我陈家这么大一个家院,岂是说垮便就能垮得了的,自私祠堂里尚有一些可换上几百两的器皿,你明日便可拿去卖了暂作家用,四伯,此剑一事还望四伯不要与外人提及才是,日后真要卖时,博珍自会前去烦扰四伯的。”
周叔同见状只得是点头应允下来,周氏满肚子怨言,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留下陈二爷一人呆在屋里,与周叔同去看望两位身体欠安的老人了。
六、
又一年过去,陈家的日子过得更是艰难,除了留下两个老用人在家照顾两位老人,其他的下人全都被打发走了。
次年春天,陈家两位老人不幸相继染上重病,周氏又提出了卖剑一事。陈二爷坚决不让,擅自做主将小半个院子卖了出去,得了二千余两银子,待两位老人病情痊愈,身边所余已是不足五百两了。
初秋一日,京城周叔同的儿子周子高突然来到通州陈家,说是京城有一洋人正四处搜买古玩,要陈二爷以假乱真将剑卖出,最少可卖个十五万两的天价。陈二爷素来便知他心术不正,当然婉言拒绝,说是剑已不在家中,早已托人南下广州某古玩店,立了字据,收了定金,一旦遇上好价钱便可转卖。周子高见他说的逼真,只得失望而去。
周氏见了又气又恨,怨道:“那林清将你害得如此凄惨,又白白骗了我们好几万两银子胡作非为,老爷如此执迷不悟,这个家老爷到底还要不要了?”
陈二爷怒吼一声,势若疯狂,骇得周氏心惊胆战,从此不敢再提半句。
再一年深秋,陈二爷也染病卧床不起。周氏无奈之下,只得将林清押剑一事偷偷告诉了家中的两位老人。两位老人惊骇之后,当即与周氏要陈二爷立刻将剑卖掉了事,以免后患无穷。
陈二爷沉思良久,悲叹一声,仍是无力地摇了摇头,道:“此事孩儿自有分寸,父亲母亲切莫要过分担心,几日后孩儿自会有个交代,容孩儿静会吧!”
两位老人见此不敢再逼儿子,悄悄都回屋去了。
第二日深夜,天气愈发寒冷,飘起了毛毛细雨。陈二爷刚刚睡下,窗户便被人在外敲响,一人在窗外轻轻唤道:“陈二爷可在?”
周氏大惊,骇得浑身发抖,不敢开口说话。
陈二爷强作镇定道:“深更半夜何人敲窗?”
窗外人道:“陈二爷莫要惊慌,我乃杨四,不知陈二爷可还曾记得?”
陈二爷与周氏听了更是大惊,半晌,陈二爷方道:“原来是杨兄弟来了,多年不见,不知杨兄弟近来可好,今夜来此欲有何事?”
杨四道:“陈二爷,此次我兄弟二人前来打扰,乃是受了林大哥所托之事而来,二爷先开门让我俩进屋才好说话。”
陈二爷惊道:“林先生?莫非林先生他仍在``````”急叫了周氏去把门放开。
周氏骇颤颤地将门放了,杨四、杨五兄弟一脸疲惫地出现在了陈二爷的面前。
陈二爷急问道:“杨兄弟,林先生他如今可好,人在何处?”
杨四、杨五二人听了神情顿时一悲。
杨五道:“林大哥事起当日便早已离我等而去了,今夜我兄弟前来打扰二爷,乃是受大哥生前所托之事而来!”
陈二爷听了霎时泪光急闪,悲道:“不知林先生还有何事未了?”
杨四伤感地看了看陈二爷,从怀中拿出了一沓厚厚的银票,一只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轻轻将银票交给了周氏,叹道:“当年起事前两日大哥让我兄弟二人赶往河南滑县协助李教主举事,临别时大哥交于我二人一封信,说他若有不测便要我二人拆了此信,一定要按信中所说将事情办妥,不然他在九泉之下也将永不安心!”说罢,又拿出一信来交于陈二爷,兄弟二人已是泪流满面。
陈二爷拿了信一看:二位贤弟阅信之际,愚兄恐早已命在黄泉,愚兄平生最重义气,恶蒙骗之小人行径,奈何此番举事偏少钱银,违心将家传之伪剑骗押陈兄十万巨银,徒感悲恨羞耻,兄若事坏,必定连及陈家,陷其与水深火热之中,兄虽死犹荣,却无颜安对陈兄,贤弟二人切记定要达成我此遗愿,尽所能够双倍还于陈兄,泉下我亦可安心矣!愚兄顿拜。
看罢,陈二爷再也忍不住,泪与涕急涌,泣不成声。
窗外的风雨声骤然大了起来,刮打得窗纸哗哗直响,杨四、杨五兄弟双双抱拳告辞,不等陈二爷夫妇二人反应过来,杨氏兄弟已然消失在门外的雨幕夜色当中。
陈二爷急颤颤下了床追至门口,满天的风雨大作,哪里还有杨氏兄弟的影子。
半年后,陈二爷举家迁到京城,置买了一处宅院门面,重开古雅斋。
五年后,古雅斋再铸辉煌,名满京华,成了京城最大的古玩店。
周叔同隔三岔五便会来古雅斋久坐,与陈二爷鉴赏新进的古玩,二人什么都谈,就是从不开口提及当年宝剑一事。
宝剑也一直从未再出现过在任何人面前,到底在何处,除了陈二爷,谁也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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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是一种很玄的东西,想要忘却却难以忘却,想要忆起却不复忆起。仿佛记忆是有着自己的意识,选择人生历程中的种种片断,总在最不经意,最不设防的那刻,往事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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