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学】《客工赵泉印》 (二)
《客工赵泉印》 (二)
这儿是新加坡的工业区,但没有裕廊和大士那样现代化工业的震撼气魄,这里的工业区像是落后的手工业作坊。有的工业区以修理汽车为主,有的以服装日用品批发为主,有的以鱼丸面包食品加工为主,赵泉印做清洁工的这个工业区是以木工家俬业为主,在新加坡的西北部。
工业区的食阁也不像商业区与市中心的食阁那样食物品种多样与环境干净明敞。这里用餐的大都是蓝领阶层的体力劳动者,价格不能太贵,量还要给的多,加上地点又偏远,周围又没住家户,所以不太有人愿意进来做熟食摊位的生意。叫食阁太奢华,普通地点也就是一家菜饭或多一家卖面食的,一家马来饭或一家印度饭,另外有一家卖咖啡饮料的,更小的仅有一个摊位卖食物兼卖饮料。
8号女一个人开了个面食摊位,一个小锅里煮一把面条,滚开后放进一点点肉碎,打一个鸡蛋,几片青菜叶,再加几条江鱼仔,撒上葱花,就好了。尽管8号女卖面时一脸的阳光灿烂,嘴里还不断地招徕顾客:‘吃面吧,吃面吧!’可来吃面的人并不多,多数人还是到她边上的菜饭摊去排队。对比之下,8号女的摊位显得有点冷清,8号女显得有点可怜。
赵泉印来了,他走到那个菜饭摊位,绕过排队的长龙,来到8号女的摊位。8号女对这个刚从中国来不久的清洁工显得格外热情,她注意到赵泉印从来没光顾过她旁边的那个菜饭摊,每天必吃她的面,这真是让她感激不已。
赵泉印淡漠的目光和8号女热情的目光交汇了,还没待这两道异性的目光纠缠在一起时,赵泉印负疚的目光就闪避开了。对8号女余味犹存的意淫在赵泉印心中产生了隐隐的邪恶感,使他不敢正视8号女的目光。赵泉印脸上露出清淡的微笑的确也是8号女脸上的笑容感染出来的。
8号女二话没说,就开始给赵泉印煮面了。她给赵泉印煮面特别用心,下了一份面条后又去揪了一把放进锅里,她已经知道赵泉印的胃口大,不用问他要不要加面,就给他把面条加上了。肉碎也明显放的多,放了一次肉碎后,她抬起头来看了看赵泉印,她很满意地看到赵泉印在注视着她,她就又添了一勺肉碎。她用行动明显地让赵泉印知道她是对赵泉印格外照顾的。最后,她打入一个鸡蛋再放一些青菜叶、江鱼仔和葱花,不一会儿就做好了。
8号女把满满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给了赵泉印。赵泉印一直在享受着8号女为自己做面时的一举一动,面对着这一大碗的热情洋溢,他心想,这真是应了自己家乡的一句老话:‘亲不亲,碗里分’。这大碗里额外的份量就是额外的照顾额外的情意呵! 女人对男人一热情,男人就容易想入非非。这8号女是不是对我有那么点意思了, 赵泉印心头掠过一丝得意,虚幻的意淫渐露出了真实的端倪。尽管8号女长得不那么热情,可她人却像这新加坡的天气一样够热情的。女人的可爱性情往往较之于长相还来得重要,婚后的男人对于这一点感受的犹为真切。
8号女也觉得好奇,这个刚来不久的中国清洁工怎么每次总是吃我的面条,旁边这家卖菜饭的他可是一次也没去光顾过,莫非他还能吃米饭过敏,再不就是他对我别有用心?要是每个人都像他那样该多好,那样我的生意就不是今天这样了。让我的摊位前排起长龙,让隔壁的菜饭摊饭菜凉到卖不出去,没人吃,关门。望着赵泉印端走面条后的背影,8号女在痴痴地想着。
尽管北方人爱吃面,可是连着吃了半个月的面条,赵泉印也腻歪了。有几次赵泉印在8号女隔邻的菜饭摊前犹豫一下,想换换口味,可一看到8号女那张殷切期盼的脸在冲着他笑,赵泉印就不忍心破坏自己在8号女脑海中已经建立起的美好形象,就又去吃8号女的面了。面子还是比面条重要呵!
还说中国人的生活水平低,自己在国内吃的喝的住的穿的,那一样不比在新加坡好呵!赵泉印一边往嘴里划拉着面条一边想:早餐鸡蛋油条胡辣汤,煎饼果子豆浆小笼包,换着样吃,午餐的便当也比这里的菜饭丰盛多了,晚餐在家里更是顿顿不离啤酒。说到啤酒,到新加坡半个多月了,这里天气又热,硬是连新加坡的啤酒啥滋味都不知道。一问价钱吓一跳,中国的啤酒比水(饮料)都便宜,新加坡的啤酒比(食用)油都贵,倒是油比中国的还便宜。晚餐在家酒饱饭足后休息一会儿,喝点茶,看看电视,再出去拉晚上的客,收工前再去夜市吃宵夜,各种小吃色香味俱全,物美价廉。唉,现在想想都流口水。那种开出租的生活挺自在的,现在干这个清洁工,我还要做多久才能重操旧业呀?
一碗面条下肚了,赵泉印吃得挺满足的。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现在是个打扫厕所的清洁工,能有什么高要求,填饱肚子就行了。赵泉印也不急着去打扫厕所,现在中午吃饭时间,上厕所的人多,进去做清洁不方便,可以多休息一会儿。闲坐着没事,赵泉印就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了一些常用的英语日常用语和一些汽车交通方面的英文单词,他要做好准备,以后会用到的。
赵泉印上过高中,不是不聪明,就是太顽皮,学习成绩不好,他也知道自己根本就考不上大学,所以高中只读了两年就不读了,跟着他那个开公共汽车的父亲学开车。在国内的县城里,当司机是个好职业,一辈子不愁没饭吃。上中学学过英语,早就忘得干干净净了,倒是狗呵猫的一些单词用来戏弄同学,那是 实用英语,还能想起来。现在学英语有了目的,也就有了压力与动力,赵泉印的脑子还挺灵活的,半个多月下来,还真是学了不少像 ‘ Steering Wheel , Handbrake , Accelerator Pedal , Clutch ’ 等等汽车的零部件英文单词和 “ Can I help you? Where would you like to go? ” 等日常用语。现在他的小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写了半本子,他一有空就会掏出来读一读,记一记。赵泉印很清楚要在新加坡开出租比在中国的县城里要求高多了,新加坡有洋人马来人印度人,全靠英语交流,所以自己要提高要努力。“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赵泉印自我感觉还不到那伤悲的年龄,努力努力也许还来得及。
赵泉印正在艰涩地啃英语时,餐桌上响了一声,一瓶黑啤酒矗在了他面前,接着又一只装了半杯冰块的玻璃杯挨着黑啤酒也放到了桌子上。啤酒,嗯…,Beer;黑啤酒,Black Beer;冰块,唉呀,不知道冰块的英语怎么说?记下来,晚上查查字典。赵泉印还真是下了功夫了。要是以前读书这么用功,还愁上不了大学。要是上了大学再来新加坡,还用打扫厕所。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赵泉印从他那个英语小本子上收起目光抬起了头,喝黑啤酒的那个人已经坐到他的正对面了。
来者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头发花白的乐龄人士。这把年纪,干体力活儿是力不从心了,也没人请了。这个年纪的人是老板的几率还高一些,可他的模样又不像是老板。老板虽说没把名片贴在脸上,可在这样的工业区里,老板与工人还是很容易区别的。老头儿个儿不高,清矍,干瘦,脸上泛有一层油渍的光泽,皱折也不多,古铜黑的肤色是地处赤道的新加坡强烈的紫外线长期照射的结果,要是整个白天都在OFFICE里看电脑,像金融区高楼大厦里出来的人,也个个都是小白脸,那种人在工业区里看不到。
老头儿抓起那瓶啤酒,把啤酒瓶口搭在玻璃杯的沿儿上,小心翼翼地向杯子里倒黑啤酒。墨汁样的黑啤酒贴在玻璃杯的内壁缓缓滑下,在晶莹剔透的冰块间徐徐委蛇游动,发出‘哔哔剥剥’清脆地冰裂声,浓黑的酒面上浮起一层白色的啤酒沫。老头儿把整个玻璃杯注满后,用微微颤抖的手把杯子送到嘴边,“咕嘟”“咕嘟”灌了两大口。爽!
赵泉印虽说不是酒鬼,在国内也是天天不离啤酒的人。看着老头儿喝啤酒,心里那个馋,嘴里就滋滋地涌出唾液,他咽了一下口水,想着等到发了工钱后也破费来瓶啤酒喝喝,现在就不要在这儿受刺激了。他合上那个英语小本子,准备离开了。
8号女来了,赵泉印又不走了。8号女是来收碗碟的,这种地方的没有请专门收碗筷的人,都是各自收自家的碗筷,自己拿回去清洗。她看到赵泉印的一大碗面条吃的干干净净,碗底朝天,很满意。自己煮的面这么好吃,为什么还竞争不过那家菜饭摊。她边收碗筷边和老头儿说话,问他为什么今天中午就来喝啤酒了,而通常都是下午才来的。老头儿说今天没什么破烂可拾,就早点来了。
原来这个老头是个捡破烂的!他是个拾荒老汉。捡破烂的也能喝黑啤,没想到。难道捡破烂比我打扫厕所挣得还多吗?赵泉印觉得自己挺委屈的,自己在国内开出租也还算收入不错的,怎么现在混得连个捡破烂的老头儿都不如了呢?
8 号女又问赵泉印夠不夠吃,味道怎么样。说实在的,赵泉印只是想着填饱肚子而已,并没有细细地品味。但他还是迎奉着她,说不错。其实8号女的面条正和她人的长像一样,说不出好,也说不出不好,总之是感觉不够。你看这8号女煮的面里也有肉也有蛋,也有鱼(江鱼仔)和青菜葱花,可吃完后咂咂嘴楞是没什么可回味的。
8号女感兴趣地问赵泉印在中国是干什么的,赵泉印跟她讲是开出租的,8号女脸上现出疑惑,出租什么?赵泉印也奇怪,新加坡人怎么连开出租都不知道,他就说‘TAXI’,8号女来了兴趣,说我老公也是开德士的呀。赵泉印听到8号女的老公也是开出租的,好像与8号女之间的距离又靠拢了一步。原来8号女也是出租司机的女人呀。这会儿,赵泉印又知道了新加坡人叫出租车是德士,说出租他们不知道是什么,还以为是出租什么东西的。
8号女没想到这个清洁工在中国还是个开德士的,跟她老公一样。她不明白赵泉印为什么不留在中国开德士,而要来新加坡打扫厕所。如果再告诉她那也是要交四万元(合八千多新币)的劳务费才能来的,那她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8号女眉头略微一皱,问你会说英语吗?赵泉印翻开他的小本子展示给8号女看,边笑边答道:会一点儿。8号女又告诉赵泉印,要在新加坡开德士,要有开德士的License ,要先去参加一个 course , pass 了后拿到 License 才能开德士 。
对于大多数新加坡人来说,讲话时里面掺杂几个英语或马来语是再正常不过了,可赵泉印来新加坡还不到一个月,他听起来不习惯,但也还是能明白她的意思。
拾荒老汉也来了精神,应该不是那几口黑啤酒激的,而是谈到了中国这个热门话题。不少新加坡上了年纪的人在脑子里还是根深蒂固地把自己认做是中国人。若不信,你去做个试验,你去问一些上了年纪的新加坡老人,年龄越大越好,你问他们是那里人,他们不是说自己是福建人,就是说广东人或海南人,没一个说是新加坡人的。
老汉又喝了一大口啤酒,来了说话的兴头:我的大儿子是新加坡一家公司派到北京做工的,他们一家都搬去中国常驻了,孙子也是在中国读小学,才去一年就讲了一口卷舌音,打电话回来,我和老伴都听不懂他讲的是什么。
赵泉印心想,我听你们新加坡人讲话不也一样费劲吗。
8号女要回去做生意了,她没时间在这儿说闲话,她给老汉的酒杯里添满酒,拿着几个空碗,走了。
8号女走了,赵泉印也不坐了,剩下那个拾荒老汉一人在喝着他的黑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