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学】《客工赵泉印》 （第四集）
《客工赵泉印》 （四）
赵泉印依旧每天穿行在工业区里，拖着他那懒散的脚步将十间厕所联成一线，8号是他巡行的唯一驿站。以前看到他只是拎个水桶，里面插了根拖把，现在他的装备又多了两样，肩上挎着个大布袋，里面装着在各个食阁里捡来的饮料罐，手拖一辆四轮的小木板车，车上压满了在工业区内各个巨型垃圾箱里拾来的纸皮或铁皮一类值钱的东西。
赵泉印要开创第二职业增收了，这个中的辛酸滋味不是本人是无法体会的。生活逼的，老婆没工作，女儿上小学，出国用尽了多年的积蓄，现在又不能开车多挣点钱，捡破烂只要能挣点钱就捡吧，已经可以打扫厕所了，再去拾点破烂也不会有人耻笑，亲戚朋友都不在身边，不丢人。他只在意8号女，只有8号女每天给他煮面吃，还常跟他聊聊天，嘘寒问暖，说几句排愁解忧的话，他已经把8号女当做心上人了。看来8号女并没有因为赵泉印是打扫厕所的而看不起他，这就够了。
除了8号女，和赵泉印有接触的也就那个拾荒老汉了，决定捡破烂之前考虑过他，这破烂原是老汉捡的，自己一动手，还有那老汉的份儿？ 那老汉不缺钱，每天都来一瓶黑啤酒，没钱那能这样。再说资本主义社会不是兴自由竞争吗，这些废料也没规定只有那个老汉才能拾，我为什么不能拾呢。只有对不起那个老汉了，我比你还需要钱，你那黑啤就少喝点吧！
几天下来，收获颇丰，纸皮、金属饮料罐、粗铁丝、破电脑、杂七乱八的拾了一大堆。在8号女面食摊位的墙背后有一间不起眼的破旧小屋，里面堆放着废弃的旧机器与磨禿的汽车轮胎，赵泉印就把他捡来的破烂放在这间小屋里。面对着几天来的进货，赵泉印又有难题了，怎么才能脱手呢？周围附近又没像国内那样的废品收购站，卖给谁呢？就算找到个收废品的，这么一大堆，又没卡车拉，总不能用这个小木板车像蚂蚁搬家那样一趟一趟地拉吧。想来想去又想到那个拾荒老汉，他拾破烂是咋处理的？等一会儿跟他打听一下。
这天中午吃饭又和老汉在一张桌了。别说是那么巧，因别人知道赵泉印是个打扫厕所的，都避着他，就算他身上没臭味，可和一个打扫厕所的人坐在一起吃饭，难免有所联想。
老汉仍是一瓶黑啤酒，看来他的生活水平没受到什么影响，黑啤酒还是照喝。老汉不在意赵泉印是打扫厕所的，几乎每天都是和赵泉印一起就餐，不过老汉好像只喝酒不吃饭，对老汉来说，一瓶黑啤酒就是他的午餐了。
老汉用他那娴熟潇洒的动作倒酒，开始总是两大口，然后再慢慢享用。老汉今天的脸色不太好看，赵泉印的心里发虚，该是老汉知道我抢了他的生意了吧，也别问他是卖给谁了，不如干脆就整个批发给他吧，让他也赚一点儿，毕竟咱还是抢了他的饭碗，也算给他个补偿吧。
“Uncle，又来喝啤酒了。”赵泉印现在也会用Uncle 了，记得自己刚来新加坡第一次吃8号女的面时，也被8号女喊为Uncle ，心里那个别扭，自己长得有那么老成吗，下次我来吃面喊你一声阿姨看你心里是啥滋味。现在他知道了，在新加坡，看样子30岁以上的男人，别人不是喊你Uncle 就是尊为 Boss 。赵泉印看来也确实不像老板，被8号女称作Uncle 是很正常的。一个打扫厕所的，你管他叫Boss ，这不是在讥笑他吗。现在好了，8号女不叫赵泉印Uncle 了，而是亲切地称之为“同乡”。赵泉印还不知道8号女叫什么，仍在心里称她为8号女。
老汉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搭理了赵泉印，平常挺热情的，看来老汉今天是真得不爽了。
“Uncle ，我手头有一堆废品，随便你给两个钱，你拿去至少赚几倍，省得您老人家亲自出马，在那大太阳地里又晒又累。”赵泉印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住老汉的地方，他不用去捡破烂，还有的赚，不是挺好吗。
“你让我看看有多少。”老汉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声调也是很平缓的那种，但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从厕所边上通向房后的出口出来，赵泉印领着老汉朝那间小屋走去。推开了那扇小木门，赵泉印要低了头才能钻进去那间小屋，老汉则刚刚好不用低头就进去了。
谁知俩人刚刚进去小屋，眼睛还没适应里面的昏暗，赵泉印的手腕就被老汉一把抓住了。赵泉印心里一惊，他根本没想到老汉还这么凶，只见老汉的脸都扭曲了，两眼发光，恶狠狠地瞪着赵泉印。老汉的目光点燃了赵泉印心中的怒火，赵泉印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脑门子上血管在嘣嘣作响。不久前躺在地上那个死老太婆的目光又回来了，和现在这个糟老头子的眼光一样可恶可恨。在国内让那个死老太婆欺负还不够，跑到国外了还受这个糟老头子的欺负。你这个破老头话也不说，上来就跟我动手，你看我赵泉印是这么好欺负的。
“这都是我的东西，你给我送回去！”老汉用命令的口气对赵泉印发话了。他的嗓子沙哑，但响如洪钟，声音的力量把这个小屋撑得满满的。
“谁拾了就是谁的，难道只有你一个人可以拾吗？”这老头也太不讲理了。
“就是我一个人可以，你不可以！你给我送回去！”老汉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辩。
“你作梦去吧！”赵泉印也不退让。“纸皮我一把火烧了，饮料罐我扔进水沟里打水漂，铁丝我拿来编鸟笼，玻璃瓶我用来砸响听，你啥也别想要！”
“走，走！你跟我去见老板。”老汉的手越攥越紧，他那双长年在垃圾堆里磨砺出来的大手像钳子一般抓住赵泉印的手腕不放，赵泉印的手腕感到生疼，老汉强拉着赵泉印，死气摆列地往屋外拽。
赵泉印这下子可火大了，这个死老头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还动手没个完了，我让你也没这个让法吧。老虎不发威，你还当我是小猫了。“去你妈的吧！”随着赵泉印的一声吼，他的手臂往上猛地一扬，把老汉甩了个趔趄，往后倒退两步，一没站稳，一屁股就坐到了赵泉印捡的纸皮上了。
这一吼一甩，赵泉印的怒火就消了一半。其实也蛮危险的，刚才赵泉印那一出手，是气冲丹田，聚力而发，够威够猛，那老汉怎能消受的了。这老汉要是摔到那沉重的机器上或是头踫到坚硬的墙上，还指不定会不会有三长两短，就算是一屁股坐到那些踩扁的铁皮饮料罐上，裤子也得坐出两个大窟窿来，就是手挫到那堆碎玻璃上，也不是好玩的。赵泉印出过手了，也就在心里原谅了那老头了，他还想过去把老汉搀扶起来，谁知老汉一骨碌爬起来，竟夺门而出，连走带跑的溜了。赵泉印顿时又觉得这老头儿有点可怜了，看他那样儿，就像是一条打败了仗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老狗。
在这小屋里楞了一下神儿，赵泉印有一种不详之感。那老头会不会去搬救兵了呀？他再怎么着也是个地头蛇，我就算是过江龙也得让地头蛇几分呀。他要是一会儿带来一大帮子打手，在这个人不知鬼不觉的小黑屋里，不把我打个半死才怪呢。想到这，赵泉印有点后怕了。
老汉真是去搬兵了，可身后没有跟着三五个壮汉，而只带来一个女兵——8号女。只见8号女跟在老汉后面急匆匆地朝这个小屋走来，赵泉印这下子放心了。他看到8号女在老汉后面，两个脸蛋一颤一颤地，两支胳膊一摆一摆地，两座乳房一忽悠一忽悠地，两个屁股蛋一扭一扭地，两只脚一颠一颠地向他走来，赵泉印心里也就孜孜地乐了。这老头子不是用肉包子打狗吗，我正求之不得呢！
8号女发胖的身躯刚好挤进那扇小木门，倒是遮挡了不少的阳光，小屋里显得更加昏暗了。老汉在门外没进来，只见8号女回头对门外的老汉说：“你的啤酒还没喝完呢，你先回去喝啤酒吧，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就这样，8号女把老汉打发走了。
小屋里只剩下8号女和赵泉印俩个人了。
赵泉印的心开始跳起来了，加快，再快，激烈！咚咚咚地而且越跳越厉害，振动着整个身体。血管也膨胀了，热血在全身各个部位畅通，加速，再加速。赵泉印打8号女的主意煞费苦心都不得手，他故意将8号女厕里的厕纸抽走，只剩下一个空轴，然后在8号女厕里等着8号女叫他，可并没得逞，也不知这8号女便后是怎么解决的。她现在是什么用意呀，她怎么把那老汉支使走了，小屋里只剩下这孤男寡女，干柴烈熖。自己还没单独地跟8号女有过这样零距离的相处，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呵！在这个见不到人的小黑屋里，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正合适。
“你因为什么跟Uncle 起争执呀？”8号女轻声柔语地问。8号女是个热心人，朋友有事总爱找她帮忙，邻里有些什么纠纷也找她从中调停，她解决问题起来总是情理并重，推心置腹，让问题的双方都能满意 。8号女这样的起问就说明她经验丰富，她并没质问赵泉印为什么动手打老汉，因为刚才老汉跟8号女说赵泉印对他动粗。她叫老汉回去喝他的啤酒也是为了避免双方在场各执一词，使问题更难以解决。
“呵，呵。”呵了两声，赵泉印不知道怎么跟8号女解释。“我拾了些纸皮饮料罐，想便宜点出让给Uncle ，可他二话没说上来就抓我拖我，还说去见老板。去见那个老板，我老板才不认识他是谁呢。”
8号女稍停了一下，然后慢慢道来：“其实你的老板就是Uncle 的老板，你们是受雇于同一个清洁服务公司的，你们有事应该让老板出来解决。”“我还以为你们俩早就知道彼此的关系了，我看到Uncle 几乎每天都跟你在一张桌上吃饭。”原来老汉每天拾的废品是交给赵泉印的老板，由老板集中起来多了后，一块拉去废品收购中心的。老板每月不知道给老汉几百块钱，一来他是见老汉可怜，再说老汉拾破烂的同时也帮他清理了工业区周围的卫生。更有一个原因就是赵泉印的老板还和老汉的小儿子是自小玩大的好朋友，他差不多也是把老汉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来养的。
弄了半天，自己还和这老头儿是同事，是战友，这真是让赵泉印哭笑不得。奶奶的，地头蛇就是地头蛇，打草惊蛇，一惊就是一大串，这地头蛇可不是好惹的。赵泉印的中国护照还在他老板那里“代为保管”着，以后去开车也还要他跟另外的劳务公司协商，他就跟不穿制服的警察差不多，也是惹不起的人呵。算了算了，就认倒霉，把这些破烂白送给那老头子算了。
“那Uncle 也不该仗势欺人呵。他跟我讲清楚，我也会把这些不值钱的东西送给他的，可他进来就扭住我的手，你看，我这手腕现在还有红印呢。”
赵泉印说着抬起了右臂，让8号女看他被老汉抓过的右手腕，可小屋里的光线不足，看不清楚。8号女就用双手，一支手托着赵泉印的右手臂，一支手轻轻地握着他的右手，侧过一点身子，让进多一点的阳光，好看清楚一点儿。
天哪！8号女下手了。8号女肉乎乎的双手，稚嫩、细腻、温柔、润滑。都说眼睛会放电，可这双手的电流更强，一丝丝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赵泉印的神经线传遍了全身，直至发稍。刚才被老汉抓住右手点燃的是赵泉印心中的一股怒火，而现在8号女托着赵泉印的右手点燃的却是赵泉印心中的欲火。
欲火烧身，色迷心窍，赵泉印情不自禁地将他的左手放在了8号女的手上，慢慢地往自己身边拉。他觉得体内有一股沸腾的岩浆在翻滚，已经压抑不住了，只要有一个突破口，就会喷射出来。赵泉印的两眼也发光了，他的眼神向8号女传递了一种明确无误的信息：“我要，我需要你！”他真想把8号女按倒在刚才老汉坐扁的那张纸皮上，脱了她的裤子，……。
“不，不能！别，别这样！”8号女明白了赵泉印想要干什么，她的双手像一缕丝绸那样慢慢地从赵泉印的手中抽出。“想想你在中国的老婆孩子和家庭，你不能这样做。”
赵泉印色令智昏方寸已乱，竟然恬不知耻地对8号女说：“我还没结婚呢。”
“可是我结婚了。”
“我丈夫是开出租的，他起早摸黑地在外面挣钱，风雨无阻，一年到头连节假日都没歇过，就是有病了能出车也坚持出车。我还有一个女儿在上小学一年纪，我有一个和睦的家庭，我绝不能做对不起家庭的事！”
8号女说这段话时，咬字准确，吐字清晰，没有一点儿新加坡口音，而是很标准的中国普通话。她口气平缓，没有抑扬顿挫，像是小学生拿着书本在背课文，又像演员拿着剧本在背台词，腔调就跟那电子词典里的模仿真人发音一样，直听得赵泉印目瞪口呆毛骨悚然。8号女平常讲话都有很重的新加坡口音，今天怎么一下子就成了中国口音，而且她不是讲“我老公是开德士的”，而是说“我丈夫是开出租的”，她也有个女儿在上小学一年纪，能有这么巧，怎么她讲这话就像我老婆事先给她拟好的讲演稿似的。冥冥之中，赵泉印感到有一种无形的神力在替他的老婆安排好了这场对家庭对妻子忠诚与否的测试，而测试成绩的好坏会直接决定着自己安排的那个捆警察的成败，也就是决定着自己的命运。
赵泉印看到在自己熟悉的那个家里，那个警察拿了两万块钱还不走，他拉着自己老婆的手要求欢作爱。赵泉印的老婆对那个警察也如是说：“我丈夫是开出租的，他起早摸黑地在外面挣钱，风雨无阻，一年到头连节假日都没歇过，就是有病了能出车也坚持出车。我还有一个女儿在上小学一年纪，我有一个和睦的家庭，我绝不能做对不起家庭的事！”
一个出租司机的女人，一个德士师傅的女人，两个女人说着同样的那段话，在赵泉印耳际交相轰鸣，如双雷贯耳；又如一汪凛冽的冰水从赵泉印头上浇灌下来，彻底扑灭了他那熊熊的欲火。赵泉印呀赵泉印，你想搞别人的老婆，那你的老婆也同样会被别人奸污的。这，太恐怖了！
看到赵泉印呆若木鸡，怔怔地站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就连那双手也是僵硬着，还是刚才握住8号女双手时的那个样子，8号女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她竟然拍了拍赵泉印的肩膀，说：“Uncle 毕竟是老人家，我们年青，就让他一点儿。”
8号女书归正传，扯回到了正题。现在正是中午吃饭的高潮，她放下手中的活儿，是来化干戈为玉帛的，不是来和赵泉印私会的。女人不像男人那样容易冲动，8号女很清醒自己要的是什么。
“Uncle 也就是再捡这几天就不再捡了。你可能还不知道，他捡破烂挣些钱是要完成一个心愿。他老伴有癌症，不久于人世，他要在有生之年带他的老伴去中国旅游。他老伴五岁就进Uncle 家做了童养媳，当年就随Uncle 的一家人漂洋过海来到了新加坡，至今六十年了。临终前，她要Uncle 带她回中国看看，回家乡看看，死也暝目了。”
这老汉拾荒攒钱带绝症老伴回中国的事迹还真感人，可那老头的脾气也太倔了点，他要是像8号女这样把事情讲清楚，我早就把这堆破烂送给他了，还会替他搬走，我身边还有百多块人民币也会送给他带去中国花的。同一件事，不同的作法，结果咋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
8号女接着说：“Uncle 的小儿子就在这个工业区里开了个安装玻璃的公司，他对Uncle 极孝顺，每个月都拿250块钱给Uncle 喝啤酒。你想Uncle 要想跟你计较，根本就不用他动手，他只须跟他那个小儿子说一声，他小儿子带着他手下的四五个工人来，问题就难收拾了。”
其实刚才老汉摔倒爬起来后，就是去叫他的小儿子的，被8号女叫住了。8号女正在忙活着中午的生意，就听到墙后面似乎有争吵声，又发现Uncle 和赵泉印刚才还在前面的一张桌子那里，现在啤酒还在那儿，赵泉印也还没来吃面条，怎么一下子人都不见了，却跑到后面去争吵。她看到老汉气急败坏地往外走，知道他和赵泉印起争执吃了亏，去叫他的儿子了，就叫住了他。不然，一场血腥殴斗就不可避免了。 可是8号女没跟赵泉印说老汉去叫他儿子来算帐，而是说他有个儿子在这儿，但老汉并没去叫他的儿子，而是找她来解决，可见8号女的用心良苦，既不激怒赵泉印，又让他对老汉心存感激。
“对了，我带来一些驾德士的课程资料，等一下拿给你。我老公开德士五六年了，那些考试材料早就丢了，这是我让他去跟他刚入行的工友借的，都是最新实用的，我 photocopy 了一份，你拿去好好学学吧，不用还给我了。”
落难时受人点水之恩，甘当永泉相报。你8号女对我的好，我记在心里了。赵泉印心里那个感动，对这样的女人，只能当作姐妹，不可怀有邪念。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中午我请你吃面。”说着她拉起赵泉印的手，和赵泉印走出了那间小黑屋。
外面的阳光多明媚，别总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
这次的手拉手，没有让赵泉印忘乎所以心血来潮，而是感到了8号女面条里的温馨。
赵泉印依旧每天穿行在工业区里，拖着他那懒散的脚步将十间厕所联成一线，8号是他巡行的唯一驿站。以前看到他只是拎个水桶，里面插了根拖把，现在他的装备又多了两样，肩上挎着个大布袋，里面装着在各个食阁里捡来的饮料罐，手拖一辆四轮的小木板车，车上压满了在工业区内各个巨型垃圾箱里拾来的纸皮或铁皮一类值钱的东西。
赵泉印要开创第二职业增收了，这个中的辛酸滋味不是本人是无法体会的。生活逼的，老婆没工作，女儿上小学，出国用尽了多年的积蓄，现在又不能开车多挣点钱，捡破烂只要能挣点钱就捡吧，已经可以打扫厕所了，再去拾点破烂也不会有人耻笑，亲戚朋友都不在身边，不丢人。他只在意8号女，只有8号女每天给他煮面吃，还常跟他聊聊天，嘘寒问暖，说几句排愁解忧的话，他已经把8号女当做心上人了。看来8号女并没有因为赵泉印是打扫厕所的而看不起他，这就够了。
除了8号女，和赵泉印有接触的也就那个拾荒老汉了，决定捡破烂之前考虑过他，这破烂原是老汉捡的，自己一动手，还有那老汉的份儿？ 那老汉不缺钱，每天都来一瓶黑啤酒，没钱那能这样。再说资本主义社会不是兴自由竞争吗，这些废料也没规定只有那个老汉才能拾，我为什么不能拾呢。只有对不起那个老汉了，我比你还需要钱，你那黑啤就少喝点吧！
几天下来，收获颇丰，纸皮、金属饮料罐、粗铁丝、破电脑、杂七乱八的拾了一大堆。在8号女面食摊位的墙背后有一间不起眼的破旧小屋，里面堆放着废弃的旧机器与磨禿的汽车轮胎，赵泉印就把他捡来的破烂放在这间小屋里。面对着几天来的进货，赵泉印又有难题了，怎么才能脱手呢？周围附近又没像国内那样的废品收购站，卖给谁呢？就算找到个收废品的，这么一大堆，又没卡车拉，总不能用这个小木板车像蚂蚁搬家那样一趟一趟地拉吧。想来想去又想到那个拾荒老汉，他拾破烂是咋处理的？等一会儿跟他打听一下。
这天中午吃饭又和老汉在一张桌了。别说是那么巧，因别人知道赵泉印是个打扫厕所的，都避着他，就算他身上没臭味，可和一个打扫厕所的人坐在一起吃饭，难免有所联想。
老汉仍是一瓶黑啤酒，看来他的生活水平没受到什么影响，黑啤酒还是照喝。老汉不在意赵泉印是打扫厕所的，几乎每天都是和赵泉印一起就餐，不过老汉好像只喝酒不吃饭，对老汉来说，一瓶黑啤酒就是他的午餐了。
老汉用他那娴熟潇洒的动作倒酒，开始总是两大口，然后再慢慢享用。老汉今天的脸色不太好看，赵泉印的心里发虚，该是老汉知道我抢了他的生意了吧，也别问他是卖给谁了，不如干脆就整个批发给他吧，让他也赚一点儿，毕竟咱还是抢了他的饭碗，也算给他个补偿吧。
“Uncle，又来喝啤酒了。”赵泉印现在也会用Uncle 了，记得自己刚来新加坡第一次吃8号女的面时，也被8号女喊为Uncle ，心里那个别扭，自己长得有那么老成吗，下次我来吃面喊你一声阿姨看你心里是啥滋味。现在他知道了，在新加坡，看样子30岁以上的男人，别人不是喊你Uncle 就是尊为 Boss 。赵泉印看来也确实不像老板，被8号女称作Uncle 是很正常的。一个打扫厕所的，你管他叫Boss ，这不是在讥笑他吗。现在好了，8号女不叫赵泉印Uncle 了，而是亲切地称之为“同乡”。赵泉印还不知道8号女叫什么，仍在心里称她为8号女。
老汉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搭理了赵泉印，平常挺热情的，看来老汉今天是真得不爽了。
“Uncle ，我手头有一堆废品，随便你给两个钱，你拿去至少赚几倍，省得您老人家亲自出马，在那大太阳地里又晒又累。”赵泉印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住老汉的地方，他不用去捡破烂，还有的赚，不是挺好吗。
“你让我看看有多少。”老汉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声调也是很平缓的那种，但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从厕所边上通向房后的出口出来，赵泉印领着老汉朝那间小屋走去。推开了那扇小木门，赵泉印要低了头才能钻进去那间小屋，老汉则刚刚好不用低头就进去了。
谁知俩人刚刚进去小屋，眼睛还没适应里面的昏暗，赵泉印的手腕就被老汉一把抓住了。赵泉印心里一惊，他根本没想到老汉还这么凶，只见老汉的脸都扭曲了，两眼发光，恶狠狠地瞪着赵泉印。老汉的目光点燃了赵泉印心中的怒火，赵泉印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脑门子上血管在嘣嘣作响。不久前躺在地上那个死老太婆的目光又回来了，和现在这个糟老头子的眼光一样可恶可恨。在国内让那个死老太婆欺负还不够，跑到国外了还受这个糟老头子的欺负。你这个破老头话也不说，上来就跟我动手，你看我赵泉印是这么好欺负的。
“这都是我的东西，你给我送回去！”老汉用命令的口气对赵泉印发话了。他的嗓子沙哑，但响如洪钟，声音的力量把这个小屋撑得满满的。
“谁拾了就是谁的，难道只有你一个人可以拾吗？”这老头也太不讲理了。
“就是我一个人可以，你不可以！你给我送回去！”老汉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辩。
“你作梦去吧！”赵泉印也不退让。“纸皮我一把火烧了，饮料罐我扔进水沟里打水漂，铁丝我拿来编鸟笼，玻璃瓶我用来砸响听，你啥也别想要！”
“走，走！你跟我去见老板。”老汉的手越攥越紧，他那双长年在垃圾堆里磨砺出来的大手像钳子一般抓住赵泉印的手腕不放，赵泉印的手腕感到生疼，老汉强拉着赵泉印，死气摆列地往屋外拽。
赵泉印这下子可火大了，这个死老头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还动手没个完了，我让你也没这个让法吧。老虎不发威，你还当我是小猫了。“去你妈的吧！”随着赵泉印的一声吼，他的手臂往上猛地一扬，把老汉甩了个趔趄，往后倒退两步，一没站稳，一屁股就坐到了赵泉印捡的纸皮上了。
这一吼一甩，赵泉印的怒火就消了一半。其实也蛮危险的，刚才赵泉印那一出手，是气冲丹田，聚力而发，够威够猛，那老汉怎能消受的了。这老汉要是摔到那沉重的机器上或是头踫到坚硬的墙上，还指不定会不会有三长两短，就算是一屁股坐到那些踩扁的铁皮饮料罐上，裤子也得坐出两个大窟窿来，就是手挫到那堆碎玻璃上，也不是好玩的。赵泉印出过手了，也就在心里原谅了那老头了，他还想过去把老汉搀扶起来，谁知老汉一骨碌爬起来，竟夺门而出，连走带跑的溜了。赵泉印顿时又觉得这老头儿有点可怜了，看他那样儿，就像是一条打败了仗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老狗。
在这小屋里楞了一下神儿，赵泉印有一种不详之感。那老头会不会去搬救兵了呀？他再怎么着也是个地头蛇，我就算是过江龙也得让地头蛇几分呀。他要是一会儿带来一大帮子打手，在这个人不知鬼不觉的小黑屋里，不把我打个半死才怪呢。想到这，赵泉印有点后怕了。
老汉真是去搬兵了，可身后没有跟着三五个壮汉，而只带来一个女兵——8号女。只见8号女跟在老汉后面急匆匆地朝这个小屋走来，赵泉印这下子放心了。他看到8号女在老汉后面，两个脸蛋一颤一颤地，两支胳膊一摆一摆地，两座乳房一忽悠一忽悠地，两个屁股蛋一扭一扭地，两只脚一颠一颠地向他走来，赵泉印心里也就孜孜地乐了。这老头子不是用肉包子打狗吗，我正求之不得呢！
8号女发胖的身躯刚好挤进那扇小木门，倒是遮挡了不少的阳光，小屋里显得更加昏暗了。老汉在门外没进来，只见8号女回头对门外的老汉说：“你的啤酒还没喝完呢，你先回去喝啤酒吧，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就这样，8号女把老汉打发走了。
小屋里只剩下8号女和赵泉印俩个人了。
赵泉印的心开始跳起来了，加快，再快，激烈！咚咚咚地而且越跳越厉害，振动着整个身体。血管也膨胀了，热血在全身各个部位畅通，加速，再加速。赵泉印打8号女的主意煞费苦心都不得手，他故意将8号女厕里的厕纸抽走，只剩下一个空轴，然后在8号女厕里等着8号女叫他，可并没得逞，也不知这8号女便后是怎么解决的。她现在是什么用意呀，她怎么把那老汉支使走了，小屋里只剩下这孤男寡女，干柴烈熖。自己还没单独地跟8号女有过这样零距离的相处，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呵！在这个见不到人的小黑屋里，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正合适。
“你因为什么跟Uncle 起争执呀？”8号女轻声柔语地问。8号女是个热心人，朋友有事总爱找她帮忙，邻里有些什么纠纷也找她从中调停，她解决问题起来总是情理并重，推心置腹，让问题的双方都能满意 。8号女这样的起问就说明她经验丰富，她并没质问赵泉印为什么动手打老汉，因为刚才老汉跟8号女说赵泉印对他动粗。她叫老汉回去喝他的啤酒也是为了避免双方在场各执一词，使问题更难以解决。
“呵，呵。”呵了两声，赵泉印不知道怎么跟8号女解释。“我拾了些纸皮饮料罐，想便宜点出让给Uncle ，可他二话没说上来就抓我拖我，还说去见老板。去见那个老板，我老板才不认识他是谁呢。”
8号女稍停了一下，然后慢慢道来：“其实你的老板就是Uncle 的老板，你们是受雇于同一个清洁服务公司的，你们有事应该让老板出来解决。”“我还以为你们俩早就知道彼此的关系了，我看到Uncle 几乎每天都跟你在一张桌上吃饭。”原来老汉每天拾的废品是交给赵泉印的老板，由老板集中起来多了后，一块拉去废品收购中心的。老板每月不知道给老汉几百块钱，一来他是见老汉可怜，再说老汉拾破烂的同时也帮他清理了工业区周围的卫生。更有一个原因就是赵泉印的老板还和老汉的小儿子是自小玩大的好朋友，他差不多也是把老汉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来养的。
弄了半天，自己还和这老头儿是同事，是战友，这真是让赵泉印哭笑不得。奶奶的，地头蛇就是地头蛇，打草惊蛇，一惊就是一大串，这地头蛇可不是好惹的。赵泉印的中国护照还在他老板那里“代为保管”着，以后去开车也还要他跟另外的劳务公司协商，他就跟不穿制服的警察差不多，也是惹不起的人呵。算了算了，就认倒霉，把这些破烂白送给那老头子算了。
“那Uncle 也不该仗势欺人呵。他跟我讲清楚，我也会把这些不值钱的东西送给他的，可他进来就扭住我的手，你看，我这手腕现在还有红印呢。”
赵泉印说着抬起了右臂，让8号女看他被老汉抓过的右手腕，可小屋里的光线不足，看不清楚。8号女就用双手，一支手托着赵泉印的右手臂，一支手轻轻地握着他的右手，侧过一点身子，让进多一点的阳光，好看清楚一点儿。
天哪！8号女下手了。8号女肉乎乎的双手，稚嫩、细腻、温柔、润滑。都说眼睛会放电，可这双手的电流更强，一丝丝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赵泉印的神经线传遍了全身，直至发稍。刚才被老汉抓住右手点燃的是赵泉印心中的一股怒火，而现在8号女托着赵泉印的右手点燃的却是赵泉印心中的欲火。
欲火烧身，色迷心窍，赵泉印情不自禁地将他的左手放在了8号女的手上，慢慢地往自己身边拉。他觉得体内有一股沸腾的岩浆在翻滚，已经压抑不住了，只要有一个突破口，就会喷射出来。赵泉印的两眼也发光了，他的眼神向8号女传递了一种明确无误的信息：“我要，我需要你！”他真想把8号女按倒在刚才老汉坐扁的那张纸皮上，脱了她的裤子，……。
“不，不能！别，别这样！”8号女明白了赵泉印想要干什么，她的双手像一缕丝绸那样慢慢地从赵泉印的手中抽出。“想想你在中国的老婆孩子和家庭，你不能这样做。”
赵泉印色令智昏方寸已乱，竟然恬不知耻地对8号女说：“我还没结婚呢。”
“可是我结婚了。”
“我丈夫是开出租的，他起早摸黑地在外面挣钱，风雨无阻，一年到头连节假日都没歇过，就是有病了能出车也坚持出车。我还有一个女儿在上小学一年纪，我有一个和睦的家庭，我绝不能做对不起家庭的事！”
8号女说这段话时，咬字准确，吐字清晰，没有一点儿新加坡口音，而是很标准的中国普通话。她口气平缓，没有抑扬顿挫，像是小学生拿着书本在背课文，又像演员拿着剧本在背台词，腔调就跟那电子词典里的模仿真人发音一样，直听得赵泉印目瞪口呆毛骨悚然。8号女平常讲话都有很重的新加坡口音，今天怎么一下子就成了中国口音，而且她不是讲“我老公是开德士的”，而是说“我丈夫是开出租的”，她也有个女儿在上小学一年纪，能有这么巧，怎么她讲这话就像我老婆事先给她拟好的讲演稿似的。冥冥之中，赵泉印感到有一种无形的神力在替他的老婆安排好了这场对家庭对妻子忠诚与否的测试，而测试成绩的好坏会直接决定着自己安排的那个捆警察的成败，也就是决定着自己的命运。
赵泉印看到在自己熟悉的那个家里，那个警察拿了两万块钱还不走，他拉着自己老婆的手要求欢作爱。赵泉印的老婆对那个警察也如是说：“我丈夫是开出租的，他起早摸黑地在外面挣钱，风雨无阻，一年到头连节假日都没歇过，就是有病了能出车也坚持出车。我还有一个女儿在上小学一年纪，我有一个和睦的家庭，我绝不能做对不起家庭的事！”
一个出租司机的女人，一个德士师傅的女人，两个女人说着同样的那段话，在赵泉印耳际交相轰鸣，如双雷贯耳；又如一汪凛冽的冰水从赵泉印头上浇灌下来，彻底扑灭了他那熊熊的欲火。赵泉印呀赵泉印，你想搞别人的老婆，那你的老婆也同样会被别人奸污的。这，太恐怖了！
看到赵泉印呆若木鸡，怔怔地站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就连那双手也是僵硬着，还是刚才握住8号女双手时的那个样子，8号女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她竟然拍了拍赵泉印的肩膀，说：“Uncle 毕竟是老人家，我们年青，就让他一点儿。”
8号女书归正传，扯回到了正题。现在正是中午吃饭的高潮，她放下手中的活儿，是来化干戈为玉帛的，不是来和赵泉印私会的。女人不像男人那样容易冲动，8号女很清醒自己要的是什么。
“Uncle 也就是再捡这几天就不再捡了。你可能还不知道，他捡破烂挣些钱是要完成一个心愿。他老伴有癌症，不久于人世，他要在有生之年带他的老伴去中国旅游。他老伴五岁就进Uncle 家做了童养媳，当年就随Uncle 的一家人漂洋过海来到了新加坡，至今六十年了。临终前，她要Uncle 带她回中国看看，回家乡看看，死也暝目了。”
这老汉拾荒攒钱带绝症老伴回中国的事迹还真感人，可那老头的脾气也太倔了点，他要是像8号女这样把事情讲清楚，我早就把这堆破烂送给他了，还会替他搬走，我身边还有百多块人民币也会送给他带去中国花的。同一件事，不同的作法，结果咋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
8号女接着说：“Uncle 的小儿子就在这个工业区里开了个安装玻璃的公司，他对Uncle 极孝顺，每个月都拿250块钱给Uncle 喝啤酒。你想Uncle 要想跟你计较，根本就不用他动手，他只须跟他那个小儿子说一声，他小儿子带着他手下的四五个工人来，问题就难收拾了。”
其实刚才老汉摔倒爬起来后，就是去叫他的小儿子的，被8号女叫住了。8号女正在忙活着中午的生意，就听到墙后面似乎有争吵声，又发现Uncle 和赵泉印刚才还在前面的一张桌子那里，现在啤酒还在那儿，赵泉印也还没来吃面条，怎么一下子人都不见了，却跑到后面去争吵。她看到老汉气急败坏地往外走，知道他和赵泉印起争执吃了亏，去叫他的儿子了，就叫住了他。不然，一场血腥殴斗就不可避免了。 可是8号女没跟赵泉印说老汉去叫他儿子来算帐，而是说他有个儿子在这儿，但老汉并没去叫他的儿子，而是找她来解决，可见8号女的用心良苦，既不激怒赵泉印，又让他对老汉心存感激。
“对了，我带来一些驾德士的课程资料，等一下拿给你。我老公开德士五六年了，那些考试材料早就丢了，这是我让他去跟他刚入行的工友借的，都是最新实用的，我 photocopy 了一份，你拿去好好学学吧，不用还给我了。”
落难时受人点水之恩，甘当永泉相报。你8号女对我的好，我记在心里了。赵泉印心里那个感动，对这样的女人，只能当作姐妹，不可怀有邪念。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中午我请你吃面。”说着她拉起赵泉印的手，和赵泉印走出了那间小黑屋。
外面的阳光多明媚，别总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
这次的手拉手，没有让赵泉印忘乎所以心血来潮，而是感到了8号女面条里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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