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学】《客工赵泉印》 （六）
《客工赵泉印》 （六）
赵泉印有几天没和老汉一块去拾荒了。并不是他又和老汉闹了什么别扭，而是他觉得自己的身份地位已不适合去做那样的事了。他在国内被扣留的驾照已经拿回来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呵！这可比8号女中马票兴奋得多了，据老汉讲8号女是中了8千块的马票后才辞去清洁工自己创业的。赵泉印有砸开枷锁翻身解放重见天日飘飘然欲神欲飞之轻松。已有卧薪尝胆，该有苦去甘来。
赵泉印的父亲到底是多驾了几十年车，见多识广，老谋深算。他根本就没按着赵泉印的想法纠集那些狐朋狗友来捆警察，不管那警察是真是假，你把他五花大绑，那就是犯罪了。就像赵泉印那样，也不管你是否真的撞到了那个老太婆，可你过后擅自驾车逃离现场，就是要被拘留一夜的。私自捆警察可比擅自驾车溜掉的罪大多了，赵泉印年青莽撞无法无天，老头子得要给他把把好方向盘。
赵泉印的父亲去银行把自己存的钱取出来两万元，全部要成100元的大钞，他用照像机把上面的号码全都照下来后，装入一个大信封拿给赵泉印的老婆，叮嘱她那天警察来时，不用多说，就让他拿走。赵泉印的父亲已去报了案，同时他自己也准备了照像机，他要事先藏在他儿子的床下面，把作案现场拍下来，万一公安警方不采取行动，他也有拍下的证据。同时退一步打算，就算两万块钱给白吃了，那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就认倒霉吧。社会就这么黑，自己也无力抗拒。
没想到警察比约定的时间早来了。本来是下午两点来，可是一大清早才刚刚8点就来了，而且来了两个警察。赵泉印的女儿也还没转移走，就听见她在院子里喊：“妈妈，妈妈，来了两个警察叔叔，找咱家的。”
赵泉印的老婆一听警察来了，吓得腿肚子都转筋了，心想这一个我都对付不了，怎么一下子来了两个，这不是要人命吗。她赶紧把锁在抽屉里的大信封拿出来抱在怀里，身不由己地哆嗦起来。这可是两万块呀，心痛哇！
警察严厉训斥赵泉印的老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要报案，不能私了。赵泉印的老婆还以为这两个警察是做戏给她看，就抖抖索索地把那袋子钱递给了警察。警察亮出了证件，警告说犯罪份子拿到钱会变本加厉地干案，你这样作不是要害更多的人吗。意料不到，钱没收，还把赵泉印的驾照退回来了。
很想知道原先那个来诈钱的警察是真是假，可赵泉印的老婆没敢多问。她拿到驾照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尽早告知赵泉印，并要他回来，不要在新加坡干了。这分离的日子太难熬了！都什么年代了，还守活寡，简直不是人过得日子！
在老婆哭哭啼啼的软化下，赵泉印放弃了，就算是花了四万块来新加坡豪华旅游一趟吧。归来吧，大老婆、“小老婆”都在等着我呢！只是对这8号女赵泉印还有点眷恋不舍。
可赵泉印父亲的态度又让赵泉印犹豫不决了。他父亲说既然有两年的机会，就好好利用一下。难道一辈子就呆在这个小县城里开出租，不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一下？不去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最后决定：把驾照用特快专递寄来，看能不能转去开车，先开货车也行，目的还是在新加坡开出租。四万元人民币的本钱在新加坡应该比在国内挣得快一些。如果过了几个月还开不了车，就回家去。这个决定得到了父亲大人的首肯与老婆大人的勉强过关。
不用拾破烂了，就比较有时间和精力来学习了。学英语，学新加坡的交通规则和街道名称，学8号女送给他驾德士的考试资料。每当他学习那些驾德士的材料时，他就想要买点东西送回给8号女。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样一来一往的才会有机会呀。
可给8号女买什么礼物却让赵泉印伤脑筋了。
给女人送礼物，首选就是化妆品了。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赵泉印的老婆也用化妆品，可没一样是赵泉印买的。赵泉印跟他老婆去商场就怕她去看化妆品和服装，不是怕花钱，是没那个耐性等，每次都是等得心急火燎的，有那时间还去多开两趟出租挣点钱呢。再说化妆品赵泉印一点儿也不懂，口红、眉笔、拔毛夹、除皱霜、增白剂、……？赵泉印不解：好好的一张脸硬是当成个画板在上面塗呀描呀抹呀擦呀，怎么不往那屁股蛋子上用一点呢，都是自己身体的一部份，太不公平了。他觉得自己就属于那屁股蛋子的一部份，也得不到社会的公平对待，好处都让那些有脸面的人得了。
要是买衣服吧，尺寸大小，款式花样，时尚传统，就更难决择了，弄不好是白花了钱还不能退。买厨房用品、买日常用品、买零食饮料、买电子用品、买水果蔬菜，甚至连那内裤胸罩都想到了，还是拿不定主意。还是等到星期天去商场走一走逛一逛再做决定吧。
赵泉印没有逛商店的习惯。在国内难得和老婆女儿一起去买东西，凡是老婆女儿想要的，赵泉印二话不说就掏钱，虽不像那大款大腕大富翁那样一掷千金，可也不带眨眼手软的。到新加坡三个月了，只去过两次购物中心，没准备买东西，只是去看看，因出国前买的牙膏牙刷香皂洗衣粉内裤衬衣皮鞋袜子，足够他用上两年的了。在商场里瞎转悠了半天，又不想空手出来，就在他那个空篮子里放进了一袋方便面。在出口交钱的地方排队时，看着别人都是手推车里装的花花绿绿的满满一车，自己一只塑料筐里只是孤苦伶仃的一袋方便面，相比之下自惭形秽。每每有人往他那筐里看时，都会加码他的心理负荷，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又把那袋方便面拿回去了。到头来，还是只给商场人均销售量的分母上做了个数，而对分子没做出任何贡献。
星期天，赵泉印换了身体面的衣服，polo T 裇衫，佐丹努长裤，鳄鱼牌腰带和皮鞋，只是三个月来脸比在中国时黑了不少，三个月了还没剃头，头发也长长的，人就更消瘦了些，不过还是满精神的。对着商场里的大镜子一看，自我感觉还良好，不像是打扫厕所的。不过，也真的不像周润发。
他形单影只独自一人，这走走，那转转，这停停，那看看，还是定不下来给8号女买个什么东西。没人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任何人，但却是怕见到商店服务员，因为他没准备买东西，让服务员白忙活一阵子，怪不好意思的。有时是赵泉印有意地躲着服务生，有时，又是服务生有意躲着他。最后，在几句 “Can I help you ？”的驱逐下钻进了书店。
原来商场里还有个这样的好去处。书店里也有一些外表比赵泉印还要更“客工”样子的人，估计星期天也是无家可归，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在书店里又有冷气，看书又不要钱，还可以读到刚上架的新书。虽然没有服务生来服务，但是有免费的精神享受。看着他们那聚精会神读书的样子，与商场里的那些红男绿女相比，虽身处同一个商场，可还是觉得他们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赵泉印走到食谱专栏，挑了一本做面食的书，里面图文并茂地详细列举了各款面条的做法，并附有丰腴润泽的面条彩照，不仅让人垂涎欲滴，更让赵泉印在那碗碗面条里看到了8号女的笑脸浮现出来，秀色可餐呵。8号女如果能按照食谱上的作法做出这样的面条，保她生意兴隆，保她打败隔邻的杂菜饭摊位，重新夺回霸主地位。对了，就给8号女买这本书做为回赠的礼物吧。赵泉印为自己终于给心仪的人选对了心仪的礼物而高兴。
赵泉印思考8号女生意不好的原因已有一段时日了。他认为8号女生意不好，当然是她的面条太单调乏味，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打扫厕所的出身不好。你一直在这里打扫厕所，转而又来卖吃的，让人难以接受。再加上这8号女也太不注重形象包装，粗糙得就跟那邻里的老妈子一样，自然是没人有胃口光顾了。要想把这生意搞好，卖像可不容忽视。这卖像不仅是指面条的卖像，也有这8号女的卖像。赵泉印又找到了化妆服饰类书籍的地方，他想要再给8号女选一本能让她改变形象的书。现今世界要博出位，外包装比真本事还要重要！女人做好生意，就是要用外表去吸引吸引（不要勾引就好）顾客。这个8号女，你不利用女人的特色也甭了，总不该倒过来影响到你的生意呵。
赵泉印选定了两本书，一本为《中外面食面条100碗》，另一本是《职业妇女靓妆造型50例》，每本10元，共20元。如果这两本书都能如愿发挥它们的作用，其经济效应就远远不止20元，可能是两万元，两百万元。那时8号女开连锁店，住洋房，驾马赛迪。不知那时她还认可我吗？赵泉印拿着那两本书，做着鸡生蛋，蛋孵鸡的美梦。
走到收银处排队交钱，赵泉印发现收银员小姑娘不是华人，可是马来人还是印度人，赵泉印来新加坡才三个月，也分不清。他是担心那小姑娘和自己说英语，就自己现在这水平，还真应付不了。不就是交钱买书嘛，刚好赵泉印有两张10元的钞票，不用找钱刚刚好，把书和钱一块拿给她不就行了吗，用不着张嘴就能办到，怕什么。
挨到赵泉印了，他朝小姑娘笑了笑，连忙把20块钱压在书上一块递了过去。
“Are you a mumber ？”小姑娘笑容可掬地问赵泉印。
书店的会员有 10 % 的折扣，收银员按要求对每个顾客都要先问这么一句。
赵泉印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在紧张状态下，很难发挥水平，何况赵泉印还没这水平。不是给你的钱刚刚好吗，收了钱把书给我就行了，还说那么多费话干嘛？她问“Are you …. ? ”什么，问我是什么？赵泉印只是知道在英语中，如果用“Are you …. ? ”起问，就用“Yes ”或 “No ”作答都可以。他是多年在马路上开出租的，脑子转得跟那车轮子一样快。赵泉印也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就假装听懂了那样，语气肯定地答道：“Yes ！”
收银员的小姑娘是个马来人，她问“Are you a mumber ？”是例行公事，通常要是 mumber 的话，在交钱时会把会员卡和钱一块拿出来的，所以她没想到赵泉印还是会员。既然“Yes ！”了，就等他把卡掏出来吧。
赵泉印见那小姑娘不再问了，暗自庆幸自己蒙混过关了，他等着小姑娘把书装进塑料袋里交给他。可他看到小姑娘手里捏着那两张10块新币似乎在等着什么，赵泉印明明看到两本书每本10元，难道是看错了，20块钱还不够？他着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个小姑娘说。
“Are you a mumber ？”小姑娘看着赵泉印站那儿不动，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就提高了声调又重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还是不是呀？是会员还不赶快把你的会员卡拿出来。若不是，你“Yes ！”个什么呀。
赵泉印一见小姑娘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就更紧张了。她怎么又对自己“阿油 ”了，一着急，他脱口而出：“Yes ！Yes ！I am a Chinese ！”
小姑娘又好气又好笑，知道赵泉印不是会员，他不懂英语，再跟他说什么也没用，鸡同鸭讲，语言不通。
收银员就要把那两张10块钱往钱柜里放，在赵泉印后面排队的一个人接上来了一连串流利的英语，他跟收银员用英语叽里呱啦地对了一阵后，小姑娘把那两张10元钱退回给了赵泉印。
跟那个马来小姑娘讲英语的是个年青中国人，白净的脸，嘴唇红润的像个女孩儿，一副金丝眼镜后面两眼不大但水灵有神，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个有学问的上等人。他对赵泉印说他有会员卡，先替他付了钱，等一下再还他。
赵泉印坚持要给那个年青人20块钱，可那个年青人只要收18块就行了，10 % 折扣的两块钱他不要收赵泉印的。赵泉印没有刚好的18块钱，那年青人也没两块零钱。那个年青人说，我太太来了，她身上有零钱。随着那个年青人的目光，赵泉印看到一个光彩夺目的妙龄女郞牵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朝他们姗姗走来。
年青人的太太来到跟前，她漂亮的让赵泉印的目光不敢在她脸上停留多过一秒。她显然是化过妆的，说不定还做过美容手术，那张脸就跟赵泉印刚买的那本化妆书上的照片似的，甚至比那书上的照片还要美几分。不止那脸，就那身材，也是8号女根本没法比的，细胳膊长腿隆胸细腰翘屁股，一波三折，再配上一袭淡紫色绣花中国旗袍，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赵泉印可以说长这么大了，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真人。
那个年青人跟他太太要了两块钱给了赵泉印，还热情地让他的女儿喊赵泉印 Uncle 。赵泉印来新加坡后还没接触过中国人，所以见了他们一家倍可亲，就想跟他们多说几句话。可那年青人的太太说他们的车 park 的时间要到了，就跟赵泉印说拜拜了。
赵泉印羡慕这美满幸福的一家人，心想这年青人一个月还不得挣他个三千五千七千八千的，看他那女人，真是个万里不挑一的美人坯子。真是郎财女貌，人混到这份上，也不枉来这个世上走一遭了。
有了，有句话突然涌上了赵泉印的心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顔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写到食谱书的扉页上，“书中自有顔如玉”写到化妆书的扉页上。那8号女肯定不明白这赠言的内在含义，或是半懂不懂似懂非懂，她一定会来请教我，我就可以给她露一手了，顺便也再把这两本书的重要意义跟她强调一下，要求她好好学习学习，就像我学她送的考试资料那么认真。
赵泉印饶有兴致地围着购物中心转到电动扶梯处，他顺着人潮上了电梯，抬头一看，前面只隔了三五个人，刚才那一家子也在电梯上。
那个美人的声音很低很细，但很刺耳，她对她的先生恶声恶气：“看他那穷酸样儿，就知道是个民工。以后不许你和这种人说话。这种人避都避不及，你还敢搭理他。”
赵泉印的脑袋“嗡”地一下，接下来那个年青人说的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想要调头走掉，可人已上了电梯不能回头了。赵泉印深深地低下了头，长长的头发耷拉下来遮住了脸，生怕他们回头看到自己。
说实在的，赵泉印做了三个月的清洁工，打扫了三个月的厕所，清楚自己在社会上低人一等的地位，但还没明显感到卑微压抑被人耻笑。而此时此刻，他感受到了刻骨铭心的羞辱。
赵泉印有几天没和老汉一块去拾荒了。并不是他又和老汉闹了什么别扭，而是他觉得自己的身份地位已不适合去做那样的事了。他在国内被扣留的驾照已经拿回来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呵！这可比8号女中马票兴奋得多了，据老汉讲8号女是中了8千块的马票后才辞去清洁工自己创业的。赵泉印有砸开枷锁翻身解放重见天日飘飘然欲神欲飞之轻松。已有卧薪尝胆，该有苦去甘来。
赵泉印的父亲到底是多驾了几十年车，见多识广，老谋深算。他根本就没按着赵泉印的想法纠集那些狐朋狗友来捆警察，不管那警察是真是假，你把他五花大绑，那就是犯罪了。就像赵泉印那样，也不管你是否真的撞到了那个老太婆，可你过后擅自驾车逃离现场，就是要被拘留一夜的。私自捆警察可比擅自驾车溜掉的罪大多了，赵泉印年青莽撞无法无天，老头子得要给他把把好方向盘。
赵泉印的父亲去银行把自己存的钱取出来两万元，全部要成100元的大钞，他用照像机把上面的号码全都照下来后，装入一个大信封拿给赵泉印的老婆，叮嘱她那天警察来时，不用多说，就让他拿走。赵泉印的父亲已去报了案，同时他自己也准备了照像机，他要事先藏在他儿子的床下面，把作案现场拍下来，万一公安警方不采取行动，他也有拍下的证据。同时退一步打算，就算两万块钱给白吃了，那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就认倒霉吧。社会就这么黑，自己也无力抗拒。
没想到警察比约定的时间早来了。本来是下午两点来，可是一大清早才刚刚8点就来了，而且来了两个警察。赵泉印的女儿也还没转移走，就听见她在院子里喊：“妈妈，妈妈，来了两个警察叔叔，找咱家的。”
赵泉印的老婆一听警察来了，吓得腿肚子都转筋了，心想这一个我都对付不了，怎么一下子来了两个，这不是要人命吗。她赶紧把锁在抽屉里的大信封拿出来抱在怀里，身不由己地哆嗦起来。这可是两万块呀，心痛哇！
警察严厉训斥赵泉印的老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要报案，不能私了。赵泉印的老婆还以为这两个警察是做戏给她看，就抖抖索索地把那袋子钱递给了警察。警察亮出了证件，警告说犯罪份子拿到钱会变本加厉地干案，你这样作不是要害更多的人吗。意料不到，钱没收，还把赵泉印的驾照退回来了。
很想知道原先那个来诈钱的警察是真是假，可赵泉印的老婆没敢多问。她拿到驾照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尽早告知赵泉印，并要他回来，不要在新加坡干了。这分离的日子太难熬了！都什么年代了，还守活寡，简直不是人过得日子！
在老婆哭哭啼啼的软化下，赵泉印放弃了，就算是花了四万块来新加坡豪华旅游一趟吧。归来吧，大老婆、“小老婆”都在等着我呢！只是对这8号女赵泉印还有点眷恋不舍。
可赵泉印父亲的态度又让赵泉印犹豫不决了。他父亲说既然有两年的机会，就好好利用一下。难道一辈子就呆在这个小县城里开出租，不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一下？不去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最后决定：把驾照用特快专递寄来，看能不能转去开车，先开货车也行，目的还是在新加坡开出租。四万元人民币的本钱在新加坡应该比在国内挣得快一些。如果过了几个月还开不了车，就回家去。这个决定得到了父亲大人的首肯与老婆大人的勉强过关。
不用拾破烂了，就比较有时间和精力来学习了。学英语，学新加坡的交通规则和街道名称，学8号女送给他驾德士的考试资料。每当他学习那些驾德士的材料时，他就想要买点东西送回给8号女。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样一来一往的才会有机会呀。
可给8号女买什么礼物却让赵泉印伤脑筋了。
给女人送礼物，首选就是化妆品了。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赵泉印的老婆也用化妆品，可没一样是赵泉印买的。赵泉印跟他老婆去商场就怕她去看化妆品和服装，不是怕花钱，是没那个耐性等，每次都是等得心急火燎的，有那时间还去多开两趟出租挣点钱呢。再说化妆品赵泉印一点儿也不懂，口红、眉笔、拔毛夹、除皱霜、增白剂、……？赵泉印不解：好好的一张脸硬是当成个画板在上面塗呀描呀抹呀擦呀，怎么不往那屁股蛋子上用一点呢，都是自己身体的一部份，太不公平了。他觉得自己就属于那屁股蛋子的一部份，也得不到社会的公平对待，好处都让那些有脸面的人得了。
要是买衣服吧，尺寸大小，款式花样，时尚传统，就更难决择了，弄不好是白花了钱还不能退。买厨房用品、买日常用品、买零食饮料、买电子用品、买水果蔬菜，甚至连那内裤胸罩都想到了，还是拿不定主意。还是等到星期天去商场走一走逛一逛再做决定吧。
赵泉印没有逛商店的习惯。在国内难得和老婆女儿一起去买东西，凡是老婆女儿想要的，赵泉印二话不说就掏钱，虽不像那大款大腕大富翁那样一掷千金，可也不带眨眼手软的。到新加坡三个月了，只去过两次购物中心，没准备买东西，只是去看看，因出国前买的牙膏牙刷香皂洗衣粉内裤衬衣皮鞋袜子，足够他用上两年的了。在商场里瞎转悠了半天，又不想空手出来，就在他那个空篮子里放进了一袋方便面。在出口交钱的地方排队时，看着别人都是手推车里装的花花绿绿的满满一车，自己一只塑料筐里只是孤苦伶仃的一袋方便面，相比之下自惭形秽。每每有人往他那筐里看时，都会加码他的心理负荷，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又把那袋方便面拿回去了。到头来，还是只给商场人均销售量的分母上做了个数，而对分子没做出任何贡献。
星期天，赵泉印换了身体面的衣服，polo T 裇衫，佐丹努长裤，鳄鱼牌腰带和皮鞋，只是三个月来脸比在中国时黑了不少，三个月了还没剃头，头发也长长的，人就更消瘦了些，不过还是满精神的。对着商场里的大镜子一看，自我感觉还良好，不像是打扫厕所的。不过，也真的不像周润发。
他形单影只独自一人，这走走，那转转，这停停，那看看，还是定不下来给8号女买个什么东西。没人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任何人，但却是怕见到商店服务员，因为他没准备买东西，让服务员白忙活一阵子，怪不好意思的。有时是赵泉印有意地躲着服务生，有时，又是服务生有意躲着他。最后，在几句 “Can I help you ？”的驱逐下钻进了书店。
原来商场里还有个这样的好去处。书店里也有一些外表比赵泉印还要更“客工”样子的人，估计星期天也是无家可归，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在书店里又有冷气，看书又不要钱，还可以读到刚上架的新书。虽然没有服务生来服务，但是有免费的精神享受。看着他们那聚精会神读书的样子，与商场里的那些红男绿女相比，虽身处同一个商场，可还是觉得他们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赵泉印走到食谱专栏，挑了一本做面食的书，里面图文并茂地详细列举了各款面条的做法，并附有丰腴润泽的面条彩照，不仅让人垂涎欲滴，更让赵泉印在那碗碗面条里看到了8号女的笑脸浮现出来，秀色可餐呵。8号女如果能按照食谱上的作法做出这样的面条，保她生意兴隆，保她打败隔邻的杂菜饭摊位，重新夺回霸主地位。对了，就给8号女买这本书做为回赠的礼物吧。赵泉印为自己终于给心仪的人选对了心仪的礼物而高兴。
赵泉印思考8号女生意不好的原因已有一段时日了。他认为8号女生意不好，当然是她的面条太单调乏味，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打扫厕所的出身不好。你一直在这里打扫厕所，转而又来卖吃的，让人难以接受。再加上这8号女也太不注重形象包装，粗糙得就跟那邻里的老妈子一样，自然是没人有胃口光顾了。要想把这生意搞好，卖像可不容忽视。这卖像不仅是指面条的卖像，也有这8号女的卖像。赵泉印又找到了化妆服饰类书籍的地方，他想要再给8号女选一本能让她改变形象的书。现今世界要博出位，外包装比真本事还要重要！女人做好生意，就是要用外表去吸引吸引（不要勾引就好）顾客。这个8号女，你不利用女人的特色也甭了，总不该倒过来影响到你的生意呵。
赵泉印选定了两本书，一本为《中外面食面条100碗》，另一本是《职业妇女靓妆造型50例》，每本10元，共20元。如果这两本书都能如愿发挥它们的作用，其经济效应就远远不止20元，可能是两万元，两百万元。那时8号女开连锁店，住洋房，驾马赛迪。不知那时她还认可我吗？赵泉印拿着那两本书，做着鸡生蛋，蛋孵鸡的美梦。
走到收银处排队交钱，赵泉印发现收银员小姑娘不是华人，可是马来人还是印度人，赵泉印来新加坡才三个月，也分不清。他是担心那小姑娘和自己说英语，就自己现在这水平，还真应付不了。不就是交钱买书嘛，刚好赵泉印有两张10元的钞票，不用找钱刚刚好，把书和钱一块拿给她不就行了吗，用不着张嘴就能办到，怕什么。
挨到赵泉印了，他朝小姑娘笑了笑，连忙把20块钱压在书上一块递了过去。
“Are you a mumber ？”小姑娘笑容可掬地问赵泉印。
书店的会员有 10 % 的折扣，收银员按要求对每个顾客都要先问这么一句。
赵泉印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在紧张状态下，很难发挥水平，何况赵泉印还没这水平。不是给你的钱刚刚好吗，收了钱把书给我就行了，还说那么多费话干嘛？她问“Are you …. ? ”什么，问我是什么？赵泉印只是知道在英语中，如果用“Are you …. ? ”起问，就用“Yes ”或 “No ”作答都可以。他是多年在马路上开出租的，脑子转得跟那车轮子一样快。赵泉印也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就假装听懂了那样，语气肯定地答道：“Yes ！”
收银员的小姑娘是个马来人，她问“Are you a mumber ？”是例行公事，通常要是 mumber 的话，在交钱时会把会员卡和钱一块拿出来的，所以她没想到赵泉印还是会员。既然“Yes ！”了，就等他把卡掏出来吧。
赵泉印见那小姑娘不再问了，暗自庆幸自己蒙混过关了，他等着小姑娘把书装进塑料袋里交给他。可他看到小姑娘手里捏着那两张10块新币似乎在等着什么，赵泉印明明看到两本书每本10元，难道是看错了，20块钱还不够？他着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个小姑娘说。
“Are you a mumber ？”小姑娘看着赵泉印站那儿不动，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就提高了声调又重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还是不是呀？是会员还不赶快把你的会员卡拿出来。若不是，你“Yes ！”个什么呀。
赵泉印一见小姑娘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就更紧张了。她怎么又对自己“阿油 ”了，一着急，他脱口而出：“Yes ！Yes ！I am a Chinese ！”
小姑娘又好气又好笑，知道赵泉印不是会员，他不懂英语，再跟他说什么也没用，鸡同鸭讲，语言不通。
收银员就要把那两张10块钱往钱柜里放，在赵泉印后面排队的一个人接上来了一连串流利的英语，他跟收银员用英语叽里呱啦地对了一阵后，小姑娘把那两张10元钱退回给了赵泉印。
跟那个马来小姑娘讲英语的是个年青中国人，白净的脸，嘴唇红润的像个女孩儿，一副金丝眼镜后面两眼不大但水灵有神，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个有学问的上等人。他对赵泉印说他有会员卡，先替他付了钱，等一下再还他。
赵泉印坚持要给那个年青人20块钱，可那个年青人只要收18块就行了，10 % 折扣的两块钱他不要收赵泉印的。赵泉印没有刚好的18块钱，那年青人也没两块零钱。那个年青人说，我太太来了，她身上有零钱。随着那个年青人的目光，赵泉印看到一个光彩夺目的妙龄女郞牵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朝他们姗姗走来。
年青人的太太来到跟前，她漂亮的让赵泉印的目光不敢在她脸上停留多过一秒。她显然是化过妆的，说不定还做过美容手术，那张脸就跟赵泉印刚买的那本化妆书上的照片似的，甚至比那书上的照片还要美几分。不止那脸，就那身材，也是8号女根本没法比的，细胳膊长腿隆胸细腰翘屁股，一波三折，再配上一袭淡紫色绣花中国旗袍，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赵泉印可以说长这么大了，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真人。
那个年青人跟他太太要了两块钱给了赵泉印，还热情地让他的女儿喊赵泉印 Uncle 。赵泉印来新加坡后还没接触过中国人，所以见了他们一家倍可亲，就想跟他们多说几句话。可那年青人的太太说他们的车 park 的时间要到了，就跟赵泉印说拜拜了。
赵泉印羡慕这美满幸福的一家人，心想这年青人一个月还不得挣他个三千五千七千八千的，看他那女人，真是个万里不挑一的美人坯子。真是郎财女貌，人混到这份上，也不枉来这个世上走一遭了。
有了，有句话突然涌上了赵泉印的心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顔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写到食谱书的扉页上，“书中自有顔如玉”写到化妆书的扉页上。那8号女肯定不明白这赠言的内在含义，或是半懂不懂似懂非懂，她一定会来请教我，我就可以给她露一手了，顺便也再把这两本书的重要意义跟她强调一下，要求她好好学习学习，就像我学她送的考试资料那么认真。
赵泉印饶有兴致地围着购物中心转到电动扶梯处，他顺着人潮上了电梯，抬头一看，前面只隔了三五个人，刚才那一家子也在电梯上。
那个美人的声音很低很细，但很刺耳，她对她的先生恶声恶气：“看他那穷酸样儿，就知道是个民工。以后不许你和这种人说话。这种人避都避不及，你还敢搭理他。”
赵泉印的脑袋“嗡”地一下，接下来那个年青人说的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想要调头走掉，可人已上了电梯不能回头了。赵泉印深深地低下了头，长长的头发耷拉下来遮住了脸，生怕他们回头看到自己。
说实在的，赵泉印做了三个月的清洁工，打扫了三个月的厕所，清楚自己在社会上低人一等的地位，但还没明显感到卑微压抑被人耻笑。而此时此刻，他感受到了刻骨铭心的羞辱。
Huasing Association 1999 - 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