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学】小营子娃，大营子狗 九：求雨，洪水
小营子娃，大营子狗 九：求雨，洪水
童年的夏天，快乐最多，因为有水；却也是恐惧最盛的季节，也是因为水。倘若某年的夏天，老天爷矜持的很，丝毫不肯掉几滴仁慈的泪，只把毒毒的太阳战车放出，在天空中溜，地皮滚烫，人热得也几乎要伸出舌头来，田里的禾苗蔫蔫地垂下头，不死不活的样子。一来二去，久旱成了灾。恨不得有把后弈的大弓，射下天上那该死的老爷。害虫纷纷出动。蚂蚱在山间田野里四处乱飞，一种浑身长着毛茸茸的针毛、有黑红相间花纹的毛毛虫铺满了庄稼地、大路、草丛。本来就营养不良的庄稼，这下更是雪下加霜，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叶脉。
人间准是又犯了什么罪孽。老天爷惩罚了。人们这样臆断着，且交头接耳，互相传播。说的人，言之凿凿，听的人，也深为信服，伴随一声真切的叹息，“唉，这可怎么活。”
村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早已看惯了秋月春风，经历了风风浪浪，她们自有一套自以为解用的对策。本来，这世上就没有过不来的槛。几个人凑几块钱，去供销合作社扯上二尺红布，置办些香烛物什，去“龙王庙”给“龙王”的家翻新。老天怜见，那么，就开恩下点儿救命雨吧。龙王的庙，小小的，二尺见方，安置在村边不高的一座山崖上，崖下是一个不断汩汩冒出水流的泉眼，天长日久积成了一个深水潭---我的日月潭。老人做这些事情时，小孩子围在潭边的岸上看，看她们修庙，烧香，磕头，祷告。几条生长了花花绿绿冠子的水蛇，沿着山崖蜿蜒小路逶迤爬过眼前，孩子们一阵激动。仿佛那真是龙王显灵了。那时候我们小小的心灵里满是神仙鬼怪这些有灵性的东西，我们眼睛中的虔诚，清澈见底。
这样的日子里，我们照样会偷偷跑去戏水、游泳，照样快乐着我们的快乐，尽管如此，看大人焦虑的样子，却也多了一份一本正经的沉重。“老天爷爷您行行好。”小小的手丫里，是我们对秋天收获的祈愿。农家的孩子对收获竟然也是那么上心，谁家庄稼长势旺，田地“揍收”好，秋天收成多，那家孩子脸上也无限的光彩，丝毫不掩饰一脸优胜的骄傲。
也不知道这办法管不管用，求雨的效果就不得而知了。怪我们没张天师那样的法术。总之，记忆中，风调雨顺的年景少之又少。也怨不得谁，流自己的血汗，吃老天的饭，老天更怨不得，无奈而又无奈。其时只要挖几眼水井，什么样的旱灾都不怕。有那么一年，好像乡政府上马什么工程，的确动员老百姓挖过几口井。不过，“有心下蛋没心抱窝”，水还没有出来，工程就流产了。于是村子上上下下便留下几个黑洞洞的坑，张着嘲笑的大嘴，时不时吞吃几只倒霉的蚂蚱、青蛙、癞蛤蟆之流。害的这些可怜的小生灵坐坑观天，再也跳不回人间来。有时候，孩子们动了恻隐之心，我们会跳进这些干井里，把青蛙、蛤蟆仍上来，至于蚂蚱则让他们自生自灭了，谁让他们是害虫来呢。也许只有孩子才是最爱憎分明的。
老天爷抽风似的。要么旱的要死要活，要么下起雨来没时没晌，接连几个连阴天。雨不大不小，不急不缓，就好比江南的梅雨，云开雾散好难盼，冰冷冷阴沉沉的日子让心情也慵懒郁闷起来，人整个没精打采，呵欠连天的。除了水火之急迫不得已出门外，大部分时间我们被囚在屋子里。
园里院外渐渐积满了雨水。早些年，家里的院中空地还没有像后来那样用红砖整个铺垫起来，依然保持泥土本色时，一经水浸泡，到处都是泥泞，没有下脚的硬地。外面的街道就更不堪了。在靠院子外墙的一侧，家家都用原木架一个或大或小的羊圈，夏天我们把羊圈在里面。圈里的羊粪被雨水一冲，漫街纵横，与污泥同流合污。
每逢这样的天气，伙伴个个被困在家里，我真是百无聊赖。二叔家就在我家前院，平日里，翻过后墙，就能和他们的三个孩子一同玩耍。幸亏家里有些书，还可以用来消磨时间。一家五口人，桌前炕上，横七竖八，人手一卷。像《文史知识》那类枯燥的杂志，我是从来不触及的。但那类书的书皮是硬纸的大32开，用来折叠“纸垫子”很棒！我总偷偷撕掉。所以，那类书大都是素面朝天，“没脸没皮”的。而那些小说刊物，比如《收获》，《当代》却被看了一遍又一遍，至今鼻子里还有那些书的味道，眼前还晃着某篇小说的插图。像贾平凹的《小月前本》，冯翼才的《神鞭》，还有《棋王》，《临街的窗》仍然记忆犹新。那个年代的文学，纯而又纯，爱情，真而又真。作家无论男女，还在乎那块遮羞布，全然不是今天“宝贝”们的乌鸦鸟样。
要不，我就趴在西屋窗台上，入神地看窗外。老远老远处那座连绵的山“雾锁山头山锁雾”，在细雨中愈发苍茫迷蒙。在睡梦和凝神幻想时，那里是我曾无数次攀登上的地方：征服过横亘两个山头之间的巨蟒，打死了一条双头蛇，邂逅了一个梅花鹿变成的美丽妻子。视线穿过前街人家的茅草房，看到的是一马平川绿油油的麦田，四周环绕着苍翠修长的白杨。谁家茅草屋顶的烟囱中飘出几缕懒懒的炊烟，被雨水稀释过的样子，下雨天柴禾返潮，那灶子中的火也一定同样的懒洋洋。不时，一两只小麻雀你追着我我赶着你一纵一纵忽倏从窗前飞过。那情那景，足够受用一辈子。 （未完待续）
[gemonv (4-16 23:48, Long long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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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有人问过了, 小营子娃，大营子狗是什么意思呢?[知非 (4-18 14:27,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2楼
小营子娃，大营子狗 九 (2) 洪水 （明日付题目解释）阴沉着的天，生物钟没了阳光似乎也停滞了。一天过的短暂又漫长，短暂的似乎只剩下一日三餐，漫长的没着没落的。傍晚羊群回来时，湿漉漉的阴冷让人们不情愿走进雨里。倘若雨鞋穿了些年岁，某处开了裂口，泥水挤进鞋内，脚丫粘粘的在里面打滚。雨天的羊倌---牧羊人最酷，浑身上下全副武装，雨衣雨裤雨鞋，再背一个防雨的褡裢----里面早上装的是干粮，晚上是顺便捡的蘑菇---手中再拿一杆长鞭，粗喉大嗓的指挥着手下的喽罗，很权威。尼采笔下的牧羊人也不过威风至此吧。
这些牧羊人是农村中最辛苦的群体之一，风里来雨里去，真的是风餐露宿。特别是在这样的大雨天，羊还常常被丢在山上。少了羊的主便着急上火，找上门来。羊倌或许端在手中的热饭还没来得及动一口，就不得不放下筷子，拖着疲惫的身子，冒雨再上一次山。
就这样，雨接连下十几个小时，河里的水缓缓的涨了，仿佛是在和淅沥的雨呼应，来的丝毫不见汹涌。这样的天气，尽管令人心烦出行不便，但夜里反而能睡个安稳觉做个香甜的梦。
下暴雨的情形则大异其趣。暴雨大都是在午后，偶尔却也在月黑雁高的深夜，夜里下大暴雨的日子是童年最恐怖的记忆之一。
刚才还是明晃晃的艳阳天，一阵飙风卷过，天上墨似的乌云滚滚翻腾，张牙舞爪的样子。隆隆的闷声闷响开始从云层深处传来，突然间，一道刺目的Z型光亮闪了一下，再一下，紧接着“咔嚓”一个炸雷，好像是把村后那座形似日本富士山的大山劈开了一般。浑身一个哆嗦，心紧成了一团。当街的半路的行人狠命往家里狂跑。又是一阵风，路边的大树被向一侧压迫，再不甘心地极力反弹回来，硕大的枝杈“咔”一声折断，坠到地上。拴在草地上的马左冲右突，拼命挣脱开羁绊的缰绳，然后一溜烟跑远了。池塘边的鸭鹅张开翅膀，远离那块是非之地。老远的地方已经变得一片白茫茫，且越来越清晰。有经验的人知道，那是雨头正向这个方向袭来。眨眼间，那暴雨来到近前，雨点子“啪啪”砸了下来，打在地上，像雹子一样的响。对面人家的瓦房瞬间升腾起如织的白烟，随着风一层追着一层袅袅地飘去。不幸被抓住的人，雨水劈头盖脸浇下来，成了十足的落汤鸡。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显出身材的轮廓。眼睛被额前的淌水封住了，步子也跌跌撞撞的。冲进家门，一家人嘻嘻哈哈的笑做一团。
“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让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对着屋外如柱的水，我们常常一遍遍朗声读诵这首童谣。那时候，北京在我们窄窄的世界中还是一个多么遥远不可及的大地方。仅仅是“北京”那两个字眼，在口中讲那么一讲，便能激起心中强烈的兴奋和快乐。北京是个什么样呢？城里人真让人艳羡哦…我们的心里溢满了虔诚的幻想和期待，穿越层层的雨幕，翻过座座的高山，在天涯海角的某个地方构建了自己理想中的都城。“我爱北京天安门”。北京、天安门，成了多少孩子缠绵不绝的梦想哦。这一点儿难成的梦想，对于多少儿童来说将是怎样的一个萦绕终生的夙愿呢。
“下雹子了！”孩子尖声嚷道。大人赶紧凑到窗前向外看。白花花的冰团砸在屋瓦上，叮叮叮当当的乱响，地上霎时一片白茫茫。小园中柔脆的青菜，或者打透了叶子，或者干脆被打趴在地上。
“唉….”大人一阵叹息。
传说，这样的天气是因为天上代表善的白龙正在与邪恶的黑龙作战。白龙不敌了，便会下冰雹。我们照例去灶中铲一箕灰，打开门，扬到风里雨里去，据说这样可以迷了黑龙的眼，帮助白龙打败黑龙。
这样的暴雨下个把小时，心就开始恐惧起来了。怕是山洪又要来了。流过村子的那条南北走向的小河两侧是东西走向的山，一座连一座，两山之间形成无数的小谷，下雨时，每条小谷都成了小河的支流。暴雨若来的长而且汹涌，倾倒在这些山谷中的雨水都形成无数股水流，一时间在河谷中汇齐，遂成了声势浩大的洪流，瞬间就填平了窄窄的河床，随时有涌过村子河堤的危险。
大人已经开始收拾包裹，金银细软现钞存折，值钱的东西物什，一应包好。小孩子则不安的趴在门边向外张望，试图从一片嘈杂的风声雨声中分辨出河水的轰鸣来。一有个风吹草动，全村人就托老带幼，躲到了村子西侧的山脚下，那里除非来了长江水才会有被淹到的可能。
要是这情况发生在夜里，可想而知那该多恐怖了。家家户户大开着电灯，前后街都有人蹲在院子的墙头上不安地放哨，生怕洪水已经来敲门了还不知晓。毕竟水火无情，这两样曾经都让我吓破了胆，真的怕。其实那些突如其来的灾难到并不可怕，因为灾难已成事实了，你根本没有预留时间担忧恐惧，只剩下满是对决的心了。反而是那些若有若无的事情最令人心生恐惧，不动声色地把阴影投在你的心上，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可以想象那些生活在南方洪水多发地方的人们又处在怎样的恐惧中。
二十多年来，洪水真正进村过两次。第一次发生在80年，我还在襁褓中。那次洪水打穿了村子中心的供销社，商店里的布匹杂货顺着水流从后墙的大洞中鱼贯而出，村后的一个巨大的养鱼池被冲垮，尺八长的鲤鱼钻进下游人家的炕上。据说四叔那时没来得及跑出院子，情急之下，爬上了院中央那颗三个人才能合抱的大杨树。所幸并没有人受到伤害。大人们后来再给我讲起那次大洪水时，已经是津津乐道一件有趣的事情了。
唯一深为遗憾的事是那个苦心经营了好多年的鱼池毁了。随之而去的，还有许多的水鸟，鸳鸯、鸿雁、白鹳永远从村人的世界中消失了，一同带走了他们忠贞的爱情。大人们给我说，像鸿雁一样，结为夫妻的鸳鸯总是双戏双飞不分离的，一旦伴侣不幸死去，剩下的那只孤独的鸟便在水塘中日夜泣血哀鸣，而后郁郁而终。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死生契阔”吧。
再有人在村边新开了一个养鱼池时，已经是我离开许多年后的事情了。据说，又有远方飞来的水鸭子出现在那个池中了呢。
另外一次洪水进村则是在十多年前我读小学的事，而且还伤了人。那次洪水漫过了堤坝，而且淹入了村东头的两家。全村人都聚在西山脚下，有人又着急又害怕，担心洪水淹了全村，直哭泣。村边的一颗硕大的圆木顺水漂出老远。一杨姓的老头那时候正在村子下游放马，没承想水竟然漫出河道，躲闪不及被水卷了走。万幸的是，他挣扎着抓住了救命稻草，总算从死神手中爬了出来。
雨过天晴后，那家人在村旁被水冲出来的一个深深的泉水坑旁杀了一只羊，摆了桌子，烧了香，做了一个简单而虔诚的祭祀，旨在感谢水神不杀的恩德。剥去毛皮的羊头被放进水坑中，大概算是给水神的美味？许多月之后，那个羊头仍然浸泡在清澈的泉水中，像是在向村人昭示神灵的宽宏大德。即便是调皮如我们的小孩子，也没有一个人动心思拿它戏耍，仿佛那样是对神灵大不敬的亵渎。
滑稽的是，抑或是补偿，这样一场狂暴的大雨之后，清明的天空中却有一条格外美丽的七彩虹，跨越在一尘不染的青山之间。虹所在的地方，该是王母娘娘居住的瑶池仙境吧？又是“谁持彩练当空舞”呢？又是否会有下凡的仙女，有朝一日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呢。。。
谨以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My Heart Leaps Up一诗追忆那情那景：
My heart leaps up when I behold
A rainbow in the sky:
So was it when my life began;
So it is now I am a man;
So be it when I shall grow old,
Or let me die!
The Child is father of the Man;
And I could wish my days to be
Bound each to each by natural piety.
[gemonv (4-19 0:19, Long long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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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gemonv:小营子娃，大营子狗 九 (2) 洪水 （明日付题目解释）阴沉着的天，生物钟没了阳光似乎也停滞了。一天过的短暂又漫长，短暂的似乎只剩下一�...)“小营子娃，大营子狗”解释农村有句很智慧的谚语：“大营子娃，小营子狗。”（《读书》2003.01号亦有相关文）
营子，东北地区方言，“村子，村庄”之意。像我老家那里有好多以营子命名的村庄：“疯营子”，“孙营子”，“偏坡营子”。
顾名思义，大营子即大村意，有百户人家方算做大营子。
关于大营子娃
营子大了，人多又杂，颇有些见多识广的，所以生活在这样环境下的娃子们知道的自然多，得到的历练也多，嘴皮子薄，脸皮厚，见啥人会说啥话。营子小了，就如没有源头的水天长日久会腐，那里的人思想会滞后落伍。城市大城市小，其理同然。我一厢感觉，大城市人挖苦人最损的一句就是：“没见过世面。”
我一没出五服的叔，据说独自在深山里开了荒，辟了地，一家老小住在山里，终年也不出来一次，也少有人去拜访。两个小儿出生于斯，长于斯，终日父母上山劳作，俩人遂与飞鸟走兽花草树木为伍为伴。天长日久，通兽语更胜于懂人言。一日，山外有亲戚来访。父母欢喜引两小儿晋见。小儿此时已有四五岁。不料，两人见到来人，不胜恐怕，口中发出呜呜兽嚎，涕泪纵横，四肢着地，爬进鸡窝洞中，再不肯见人。做父母这时方大惊失色，亡羊补牢，急忙把他们送回村中，虽然尚不晚，智力却已明显低下。他们长大后，每每见到生人，仍然脸红脖子粗，吭吭哧哧，不能讲成句的人话，其尴尬状，难以胜到。这就是小营子养娃的后果。
而我也乃一小营子娃尔。故曰“小营子娃”，实无奈。
至于小营子狗，有过养狗的人都知道，要想养狗看家厉害，那就拴起它来，不要让它见人，不知道除了主人之外还有人形。如是，倘若一旦有人侵入，看家狗必定如狼似虎，凶狠无比。而大营子狗则不同，东家出西家进，活脱脱似一大众情人，又怎么会
凶呢？农村养狗可不是为了做宠物，倘若不能看家，要它何用。
我村子虽小，对狗来说却也够大，故曰“大营子狗”。求之不得。
[gemonv (4-19 11:39, Long long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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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gemonv:“小营子娃，大营子狗”解释农村有句很智慧的谚语：“大营子娃，小营子狗。”（《读书》2003.01号亦有相关文） 营子，东北地区方言，“村...)原来如此。我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生活，但是看着很喜欢[知非 (4-20 14:32,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5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