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学】栏杆（四）来卡城久了的人跟我说，这里的九月和十月是最美的，似乎一年中所有的阳光都集中在这两个月了，天气不会热，阳光又特别好。我和柳恕不约而同地抱怨起了北京的天气――北京的秋天也美，天高云淡的，无风无浪。但北京的秋天不常有，如果你运气好的话，能在某一年中赶上一个星期到十天的秋高气爽。
预科班的日子并不好过，一开学，老师就开门见山地扔下了一张排着十四门考试的时间表。我张着嘴，身边的柳恕也张着嘴，再旁边的舒爽也张着嘴。我们目瞪口呆地听着老师讲的课，如果不是有板书，干脆什么也听不懂。
过来人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们，不用着急，要挺过这一段适应期。挺过去了，就个个都是老师的得意门生。我在心里阿弥托佛上帝保佑，可不能如此下去，不然哪对得起我扔下的大学和妈妈。
我还是没有过这个所谓的“适应期”，颇有些心急火燎。柳恕的德语比我学得系统专业――T大有这个传统――所以柳恕和所有T大出来的都比我适应得快。
这天放学，B班的人过来叫我们一起去打牌聊天吃饭，我推了说不去，柳恕见状，还没等他们再劝，就连推带让地把他们往门外拽。一帮人呼拉拉出了门，我一个人，在这就快要结束的秋天里，一步三晃地往车站走。
因为我出来晚了，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坐前一班车走掉，车站只有我一个人。我东张西望的习惯这次果然没有再让我失望――我看见了一个暗红色的小本本端端正正地躺在长椅旁边，上面还闪闪发光地印着我们的国徽。
我捡起这个小本本，立刻不客气地怪起丢下它的人粗心大意。出门在外的人，最重要的不就是这本护照么？这都能丢，还不如把自己丢了。我心里抱怨着，打开了护照，想看看丢护照的人我认识不认识。“郑避尘？！”我几乎是叫出来的。这就是那个跟我同名同姓的人么？名字的写法居然也跟我一样！太离谱了！我在十分之一秒内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开始仔细看这个人的私人资料――上海人，未婚，学生，嗯….比我大一岁半。照片上的男孩长着不协调的眼睛和眉毛――他的眉毛很浓很男性，可是眼睛偏就很小，一点不成比例。唯一可取的就是他的嘴，还算是有棱角。
“对不起，请问，这本护照是您在这里捡到的么？”我头顶响起一个声音，把聚精会神的我吓了一跳。我抬起头，见了一张和护照上照片里一摸一样的脸――不是都说登记照普遍照的比较难看么？可这个人的登记照显然一点没失实。
“你是郑避尘？”我还是难以相信，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名字会在这么一个一点不帅的人身上出现。
“是的。”
“给你，以后小心点儿啊，护照都能丢。”我把护照递给他，原本以为他会笑着跟我说声谢谢，然后再搭两句话，顺理成章地就变成朋友的。谁知他接了护照，冷冰冰地一声“多谢”就结束了，连句道别的话都没说，迈开步子就朝着前方“开路开路的”了。我来不及生气发脾气，只是来得及想，你这个家伙，凭什么这样一身傲气？凭什么这样一身居高临下？你酷什么啊？有什么了不起！
“哎，你怎么还没走啊？”柳恕一张大特写出现在我眼前，把我吓得后退了半步。
“你干嘛啊！吓死我了！”
“数学笔记忘带了，回来拿。”
“怎么上海出来的都喜欢忘东西么？！”我有点气急败坏，想起刚才那张桀骜不逊的面孔我就气闷。
“哎，上海招你了？”
“刚才我碰到那个跟我重名儿的家伙了。”我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在长椅上，电车来了也没上，添油加醋地把刚才的经历讲给柳恕听。
“啊？就是那个个儿跟我差不多高，浓眉毛小眼睛酷得一塌糊涂的男生？刚才我跑过来的时候还差点撞上他呐！他也叫郑避尘？还和你用的一摸一样的字儿？”
我点头，委屈。
“我以前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就知道他是高我一届的学长，似乎也是刚来的。他是名门之后呐，爷爷是当初老上海有名儿的小开。”柳恕讲得兴致大起，见我听得认真，就越发来劲，“这人也奇怪，什么样儿的女孩儿都不入他法眼，我听说人家女孩子追他，他连拒绝的话都没有，扭头就走。”
“追他？别逗了。就因为他家里有钱？”
“好像不是的，”柳恕停止了手舞足蹈，坐在我身边，“听说他挺有才的。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还弹得一手好钢琴，还会写诗。”
“哼，都是些骗小姑娘的把戏。”有什么稀奇，他会这些我都会。他家有钱了不起么？我家的钢琴是我妈妈节衣缩食买来的，比他家那架有价值多了。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据说跟他接触多了，就会不知不觉被吸引住。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遗传。”
“呵呵，你还真有够八卦，连人家家怎么回事儿都知道。”
柳恕赶忙双手乱摇，“我没有啊，我只不过就知道他爸是个帅哥，比他长得是强多了。可好像也酷，不太理人。”
我对那人的父亲倒是没有反感。原因很简单，他给儿子取了跟我一摸一样的名字，就必定有与我妈妈相同的细微之处。不过我这样想多少有些主观，也许他也象我一样，是妈妈给取的名字也说不定。
当天下午我打电话回家，本想把这件事告诉妈妈，但因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给岔过去，我也就没再想起。妈妈是T大毕业的，尽管是纯正的北方人，却到了现在还是一口带上海味的普通话，我猜是受爸爸的影响。所以一直以来，我对操着上海普通话的人都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我曾经问过妈妈，为什么她会喜欢一个上海男人，不是说北方姑娘都不喜欢上海小男人么？妈妈就笑着对我说：“你爸可不是小男人。”妈妈常说，就算是再让她选上一百次一千次，她还是会选择爱上爸爸。
“有花椒么？”柳恕探了一个头进门，身上还似模似样地扎着我妈带给我的花围裙。他没跟去打牌，说要给我露一手。
“你说说你，放着好好的牌局饭局不去，非要自己做什么饭啊？你做出来的饭能吃么？”我一边从柜子里把花椒翻出来一边奚落柳恕。
柳恕接过花椒，横了我一眼，“有的吃还这么多废话，真没见过像你这么难伺候的。”
把厨房的油烟关在了门外，我继续写日记。
我从初中开始，就有了记日记的习惯。那时候记的大都是班上每天发生的事，换一个同桌也当作大事记下来。初三开始，学会了看言情小说，学校里开始有了一对一对的小情人，日记本里的内容自然而然地就多了起来。后来上了高中，妈妈陆陆续续地把她跟爸爸的故事讲给我听，我的日记本就对其他人的其他故事再也没了兴趣，一门心思地关注爸妈的爱情。上了大学，集体宿舍又开始让我有了新鲜感，男生女生之间的爱情也明目张胆地如火如荼起来。那是我的“日记”已经变成了“周记”，其余的，都变做家信飞到了妈妈手里。如今到了国外，我又开始写日记。我有些担心有朝一日我会什么也写不出来，那样的话，若非我的生活太无聊就是我对生活已经失去了热情。
“原本我以为这世上不太可能有跟我同名同姓的人，可今天居然让我碰到了一个！如果他英俊潇洒也就罢了，偏偏却是个其貌不扬的家伙，还盛气凌人的，真是糟蹋了我这个好名字。”
写到“盛气凌人”的时候，我想起了妈妈说给我她第一次见爸爸时候的感受。那时候，她用的也是“盛气凌人”。爸爸比妈妈大七岁，妈妈进了大学当学生妹的时候，爸爸已经从爷爷手里接下了一间工厂折腾得像模像样了。外婆家条件一般，上海的消费又高，妈妈就想在假期自己出去挣学费。就在这时候她遇上了爸爸。妈妈说她刚见爸爸的时候是在他的办公室里，尽管爸爸对她说话的口气算是和气，可她还是觉得他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架势，话都不敢多说，生怕说错了哪一句让他笑话。
“有人规定了商人的后代都必须盛气凌人么？”我忿忿地在日记本上写。
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我爸盛气凌人，我见到的都是他笑眯眯的样子。也难怪妈妈喜欢爸爸的笑了，他的笑干净得不像是笑，倒像是深山里的清泉之类的东西。出国来，我只带了爸爸小时候的一张照片，放在皮夹子里，每天看看。
“这是谁啊？挺可爱的嘛！”
我被吓了一大跳，“你是鬼啊？走路没声儿的么？！吓死人了！”柳恕这时已经摘了我的花围裙，一阵回锅肉的麻辣香味从厨房传进来。“哎？你做了回锅肉？”
“你先告诉我这是谁，我再请你吃回锅肉。鼻子还挺好使。不属狗真是白瞎了。”柳恕指了指我皮夹子里的照片，一脸的“没商量”。
“这是我爸。”我说，“可爱吧？”
柳恕弯着腰看，“你这个不孝女，居然用‘可爱’来形容你老爸！看这样儿，你长得还真像他。哎，眼睛最像。”
“废话，”我收起皮夹子，“我长得不像我爸像谁爸？！”
柳恕无辜地跟在我后面往厨房走，“我只不过说你像你爸比像你妈多一些嘛……”
我喜欢吃辣的，这点也像妈妈。回锅肉是我最喜欢的菜之一，还没等我学会怎么烧，柳恕这家伙居然会了。我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味道还真不赖。“挺好啊，什么时候学的？”
“那是那是，”柳恕拿了铲子盛饭，“咱聪明伶俐，学什么像什么。”
我没搭理柳恕的自吹自擂，埋头吃饭。“下回多放点儿辣椒。”
“还多放啊？”柳恕叫，“这么多我已经觉得太多了，你看我都不敢吃。”
“哎？你不爱吃辣啊？不爱吃你做它干嘛？”
柳恕慌忙把嘴里的饭咽下去，说：“你不是说你爱吃辣的么？我就跟舒爽学了一个川菜。”
“我爱吃辣的关你什么事儿啊？”
“你烧了那么多好吃的给我，我总得报答报答吧？”
“嗯，这个理由不错，我接受了。”我点头，把碗里剩下的饭粒吃光，又添了半碗饭。
柳恕确实不能吃辣，回锅肉的盘子他只动了一筷子，就已经被辣得希里呼噜地往嘴里扒饭。还好还有另外一盘番茄炒蛋，不然柳恕就要白米饭拌白开水了结一餐了。吃饭的时候柳恕告诉我谁谁和谁谁已经谈起恋爱了，两个人都是B班柳恕的大学同学。
“也挺好的，有个伴儿。”
“还真是电闪雷鸣的速度啊，”我说，“这才俩月。”
“国外的环境不一样吧，可能要求也会放低。也许没想过以后也说不定。”说着他想了想，“但也不排除真爱的可能，也许真的就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认定这个人就是自己要找的呢？”
嗯，这话我相信。一见钟情不太可信，但在短时间内深深爱上一个人是绝对可能的――我爸我妈就是绝好的例子。
“你会不会在不长的时间就认定一个人呢？”柳恕一本正经地问我。每当他一本正经的时候，我就想起他爸爸柳闻天讲课的样子，挺学究的。
“我？不太会吧。”这是我第一次跟柳恕说假话。我自己也不清楚这种言不由衷到底是何来由，就是觉得如果如实回答了柳恕这个问题，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那不一定，环境是可以让一个人改变的。也许你不知不觉呢？”
“哎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是说，你千万别为了什么而放弃什么，也别为了什么而失去什么，你要看清你身
边都有什么，你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你怎么那么多‘什么’啊？我都听糊涂了。”其实，我没糊涂，我知道柳恕的意思。我当然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的，无非就是和妈妈一样的，找到自己的栏杆。如此而已。
“那算了，当我没说，洗碗。”柳恕第一次少言寡语起来，收拾了碗筷，默默地洗。我也没搭话，擦桌子擦燥台，擦一切我能看见的不太干净的东西。
“避尘，”柳恕忽然说话了，“你交过男朋友没有？”
“哎？”我一愣，“那你交过女朋友没有？”
“交过。”柳恕挺老实地说，“可没多久就分手了。现在想想，我确实是喜欢她的，但是还没有到谈爱情的地步。你呢？”
“我没有，”我也老实地回答，“一个都没有。”
“有没有想过要找一个什么样儿的？”柳恕用棉布把碗擦干净放回碗柜，眼睛盯着我看。
我想了想，跟柳恕说了实话，“什么样儿的没想过，只想找一个自己特别喜欢的，就像我妈喜欢我爸那种感觉。”
柳恕把一切都收拾好，微笑着问：“你爸妈的爱情在你心里是经典爱情咯？”
“没错儿。多少人都说，这世界上没有真爱的存在，我却一直相信。我爸我妈的这种爱情，是人愿意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生命去换的。”
“那，如果你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会不会告诉他？”
我眨了眨眼睛，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很奇怪柳恕为什么没有向我打听关于我父母的爱情经历，按道理，他对这种悱恻缠绵的故事应该是感兴趣的。我也真该谢谢他没有问，如果他问了，我还真不知道该从哪里讲给他听，又该从哪里断开来。父母的爱情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整体，这么多年的完美爱情，我该怎么断开？我又怎么忍心怎么舍得断开？所以，还是不讲的好。[小小 (5-28 19:13, Long long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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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持！！！有其母必有其女?
另一个避尘（男）第一次出场。
避尘（女）会陷进去吗？
会选择谁呢？
期待。。。[中国心 (5-29 0:05, Long long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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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江南渔夫 (5-29 11:01,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3楼
同名的情节酷似日本作家岩井俊二的作品<<情书>>, 不过总体的感觉不错, 很清新! 加油![Racheal (5-29 11:41,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4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