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学】再来一篇: 有字的树(版主请不必打分)十二月的一个周末，天下着雨，又冷又潮。我和晓亮谁都不愿意离开温暖的被窝，一直赖到下午两点，才磨磨蹭蹭起了床。两个男人的屋子里总是冷冰冰的，我们互相推托着让对方去烧水、买盒饭，但最后还是和以往一样，用冷水洗脸、刷牙，用几块饼干充饥。这一个下午，两个人看雨、看报、看VCD，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没劲”。
晚上我们淋着雨去外面吃饭。我提议买两瓶酒回家喝，以免晚上又是百无聊赖，晓亮一听也来劲了，我们用最快的速度买了酒和几样小吃，兴致勃勃地回到家，这是我们一天中过得最有感觉的时刻。
晓亮先喝得有点迷糊了，把头枕在桌上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话，当我听厌了的时候，有些不耐用烦地对他说：“你喜欢她就把她约出来跟她说，老跟我说有什么用。”晓亮很不服气地把头从桌上抬起来，有一点嘲笑我的意思：“你就会说我，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女邻居呢，早点跟人家说，也不至于到今天还找不到她，还对她念念不忘的。”我觉得自己有一点傻傻的朝晓亮笑了笑：“我那时还小嘛，再说现在有铭燕了，不也挺好的吗？”晓亮哼哼笑了几声就倒在乱乱的被子里再也没有出过声。
我摆弄着酒杯，想起和蓝蓝一起上小学、上中学，直至高三那年，蓝蓝全家去了广州，后来就断了音迅。我鬼使神差地把大学志愿填到了广州，可我没有找到蓝蓝，不知她去了哪里。我放下酒杯，从抽屉的角落里翻出一支旧钢笔，是蓝蓝搬家前送给我的，不论我去哪里都带着它，用它。我用钢笔支着下巴，想起小时候住的地方，院子里有一棵树，我和蓝蓝在树上刻过名字。那时是我抱着蓝蓝把名字刻到了树杆的高处，蓝蓝很重，她刻得又慢，我几乎都要抱不住她。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轻笑起来，笑时，我看到桌上铭燕的照片。
在我的鼓动下，晓亮终于约了心仪已久的女孩一起吃饭，但条件是要我和铭燕作陪，以免两人没话说时太尴尬。那是个很有情调的餐厅，坐在里面的人都会染上无名的相思。晓亮订了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我是第一个到的。刚坐下，侍应就领了一个女孩过来，示意她坐我这张桌子。我抽着烟，烟雾慢慢散开时，我看到了一双满含惊诧的大眼睛。
我全忘了。忘了她的名字该怎么叫，忘了“你好”该怎么说。我曾经梦想过千万种与蓝蓝见面时的情形，但没有一种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这样的情况下。一时之间，我手足无措。蓝蓝却兴奋地叫着：“郑浩！原来晓亮说的好朋友就是你啊！这几年你在哪儿？”我感到了一点点的委屈：“这话该我问你才对。”蓝蓝也带上了一点埋怨：“我给你写过信，是你没回信。”小的时候，我总会哄蓝蓝开心，可这一次，我不知说什么好，我只会一再地强调自己真的没有收到过她的信。
蓝蓝坐下来，一直盯着我手里的烟，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她只是浅浅地一笑：“其实也没关系，我们不是又见面了吗？”
“有缘总要见的。”蓝蓝又补充了一句。
“可是……”
“你们已经聊上啦！”晓亮的笑声打断了我们，“你们一定已经认识了吧，那不用我再介绍了。”
“其实我和郑浩……”
“是啊，我们已经自我介绍过了，刚认识。”我打断了蓝蓝，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蓝蓝迷惑地看了我一眼，而我不敢再去看她。
铭燕是最后一个到的，我告诉蓝蓝她是我的女朋友。蓝蓝和铭燕互相友善地笑了笑。那一顿饭他们都聊得很开心，好像只有我特别的不自然。吃完饭晓亮送蓝蓝回家。回来后，他一脸兴奋地告诉我，蓝蓝说会考虑和他的事。我只是冷冷地说了句“好事啊”便钻进了被子里。
我有时听到晓亮给蓝蓝打电话，有时看到晓亮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的心里总是落满了遗憾。我常常想单独约蓝蓝见面，可我没有勇气。我像躲避着什么似的回避着我们四个人的共处，我怕我的眼睛会泄露了我的心事。晓亮是我的好朋友，又有太多的原因让我不能放弃铭燕。
一天晚上，我独自在家。门铃响了，门开了，是一阵让人意想不到的兴奋。我一直期待着能与蓝蓝不期而遇，但从没想到会真有这么一天，我忽然有一种想要把她揽进怀里的冲动。
“晓亮他今天晚上加班。”我不知为什么要提晓亮。
“其实……我只是路过，顺便来看看。我……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蓝蓝转身就要走。
“哎，进来坐吧。”我叫住她。
“不用了，我还有别的事。”蓝蓝回了回头又往外走。
“蓝蓝！”我终于叫出了那个在心里呼唤了千百遍的名字。
蓝蓝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静静地望着我。
“我们还是朋友吗？”我问她。
蓝蓝点了点头。
两个人相视着沉默。蓝蓝已经不仅仅是我心里的高中生了，我分明看见她的思绪在她的眼中飞过，但当我想去捕捉时，她早已把它们深藏。
“真的要走的话，我送你。”我关上了门。
送到楼下，蓝蓝又一次说：“我先走了。”
蓝蓝走了几步，我迟疑了一下又追上去：“我陪你走一段吧。”
我们一直沿着马路走，漫无目的地。“我回来上大学以后才知道你考去了广州，我从别的同学那儿打听到你的地址，给你写过信，但你没回信。”是蓝蓝首先打破了沉默。
“没有，我从没收到过你的信。”
蓝蓝像没听到我的话似的，继续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还想给你写信的，但听说你有女朋友了。”蓝蓝的话越说越轻，“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要去广州呢？以前你不是一直想在这里上大学的吗？”
“我……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回来呢？”我问蓝蓝。
“年纪小的时候，有些事情自己也不懂得该怎么表达。”蓝蓝朝我微微一笑，低下了头。
我们又沉默了。
蓝蓝忽然说：“毕业的时候，爸妈叫我回广州，但我还是愿意留在这里，因为这里有很多的记忆我都割舍不下，毕竟是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不过现在也挺好的，我们又见面了，铭燕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铭燕是我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一直对我特别好，甚至愿意跟我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她是个让人不忍心去伤害的女孩子”，我和蓝蓝讲起了铭燕，“有一天很晚了，我从外面做完家教回学校，在车上远远地看到她在车站等我，楚楚可怜地站在风里，那个时候我动心了。”
蓝蓝一直看着远处的红绿灯，她偷偷地用手指抹了一下眼角，然后转过脸来向我笑着说：“你们真好。”我看着蓝蓝眼角没有擦净的泪迹和脸上的微笑，心里掠过一丝疼痛。
我和蓝蓝不知不觉走到了小时住过的地方。我们围着那棵树，寻找小时候刻过的名字，不知是因为天太暗了，还是什么缘故，谁都没有找到。我们累了，便坐在树下。
“其实晓亮人很好，你觉得……”
“浩浩”，蓝蓝打断了我，“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常常比个子。小学的时候一直是我高，我老说自己是你姐姐。到了初三你就比我高好多了，那时候你总逼着我叫你‘浩浩哥哥’。”
“可你从来都不肯叫。”
蓝蓝笑了：“小时候真好。”我也笑了。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我们就变得亲密无间了。
“上中学的时候，你坐在我后面”，蓝蓝又回忆起以前的事情，“上语文课，读到‘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嫌无猜’时，你在后面踢我的凳子，还记得吗？”
“你一直都不回头。”我开心地笑了。
蓝蓝也笑起来，从我遇到她以后，我就没见她这么开心地笑过。那一晚，我们聊着过去的事情，蓝蓝笑声不断。她笑时，让人感到这世界没有了风雨，四处漂荡着温暖的味道。
后来的一段日子，我没见过蓝蓝，只听晓亮说过他们的关系一直若即若离。
情人节那天，晓亮一边穿衣服一边告诉我，今天蓝蓝会给他一个答复。我一直木木的，自己也不清楚希望有怎样的结果。晚上我送铭燕回家后，一直犹豫着不敢回去，我害怕晓亮和我提蓝蓝，但又迫切地想知道。我在门口徘徊着，幻想着晓亮兴奋的样子，小心地隐藏起自己的失落。我打开门时，却意外地发现晓亮呆愣愣地坐黑暗里。
“我被拒绝了。”晓亮见到我的第一句话。
我的脸上也许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我问晓亮是怎么回事。
“蓝蓝说她有心上人了，是她青梅竹马的男孩子。她还说自己一直都喜欢他，不过最近才刚刚碰到他。”
我重重地把自己摔在床上。我一直期盼着又一直逃避着的就是这样的结果。睁开眼是铭燕站在风里，头发被吹乱了；闭上眼是蓝蓝偷偷用指尖抹着眼角的泪，嘴角却露着牵强的笑。这一段时间我变得多愁善感了，心总是被一种无法言表的惆怅溢满，不是因为那个瘦弱的身躯，而是因为那个无奈的微笑。体会到这一点后，我从床上坐起来，飞奔出去。
在那棵树下，我找到了蓝蓝。
“晓亮很伤心。”我不知怎么又要跟她说晓亮。
“今天是情人节，白天我找到我们刻的名字了。”蓝蓝像没有听见我的话，“在这里，你看。”蓝蓝用手指着一个地方。
我走近她的身边，蓝蓝回过头来，我看到她的眼睛红红的，哭过了一样。今天原本应该是一个快乐的日子，原本应该是属于我和蓝蓝的，可我无法面对蓝蓝深情的眼睛，也无法面对自己的感情，想到这一点，我有一种很心痛的感觉。我去拉她的手，她没有什么力气地对我说了句“借你的肩膀靠一下”便把额头压在了我的肩上。我把脸贴在蓝蓝的头发上，夜晚安静得只有我们呼吸的声音。我对蓝蓝说：“其实我以前就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
蓝蓝开始抽泣，“铭燕怎么办？”她问我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第一次见到铭燕就觉得她很弱，是需要人呵护的那种。她很依赖你。”蓝蓝不再哭了，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但她掩饰不住内心的感伤，我也是一样。其实蓝蓝说得都对，可我能说什么，我像是一个毫无希望的人，无力抓住自己想要的爱情，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期待什么，我问蓝蓝：“如果有下辈子，你会等我吗？”
蓝蓝说：“我会的，一定会的，就在这棵树下，我哪儿也不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还是常常跟铭燕在一起，蓝蓝依然对晓亮若即若离，只是我们相互躲避着对方，躲避着自己最真实的东西。
三月份的时候，中学时的同学虹嫁去了上海，她邀请我去参加她的婚礼。在火车上我遇到了蓝蓝，她也受到了虹的邀请。一路上，我们像普通朋友一样的相处着，对于感情的事都绝口不提。
婚宴上，蓝蓝坐在我的旁边，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她问我：“你和铭燕结婚的时候会请我吗？”我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可我的心里一遍一遍地回答她，我不想跟铭燕结婚，我不想失去你，我爱的人是你。闹新房的时候，虹拉着我和蓝蓝半开玩笑地说：“重叙旧情了？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蓝蓝打了一下虹的胳膊：“你瞎说什么呀！”我茫然地看着蓝蓝笑嘻嘻的脸，蓝蓝的目光撞到了我，立刻就转向别处。
虹也许是真的不知情，她只给我和蓝蓝订了一个房间，我再去订房间时，酒店已经住满了。我在房间里烦躁地不断更换电视机的频道，却不跟蓝蓝说一句话。蓝蓝对我说：“明天早点回去吧。”我“啪”的关了电视机，房间里是一片沉默，但却无法让人平静。过了很久，我对蓝蓝说：“明天是你生日，我们后天回去吧。”
第二天，我陪蓝蓝一起庆祝。吃完饭，我们走到江边。我送给蓝蓝一条项链，一条链子上挂着两个小小的长命锁。我对蓝蓝说：“一个是你，一个是我，我顺着这条链子走，不管走得多远，还是回到你的身边。”蓝蓝忽然之间抱住了我，紧紧地抱住我。
这个世界一片沉寂，沸腾了的沉寂。
江风吹在我们的身上，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我近乎疯狂地吻着蓝蓝，那种热切，似乎我们已经等了一个世纪。就这样子，我们慢慢溶化在了对方的怀里。我对蓝蓝说：“我们在一起吧，不要管铭燕了，也不要管晓亮了。”
这幸福的承诺是满载伤痛的，蓝蓝哭了。她一直对我说：“浩浩，你抱紧我，不要放开，你一松手，我就会找不到你了。”
一回到家就听说铭燕病得很厉害，我有一些不知所措，蓝蓝对我说：“铭燕在这里没有亲人，她需要你照顾，我们的事慢慢再说吧。”我告诉蓝蓝，等铭燕病好了，我一定会和她说的。
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奔波于医院和单位之间，几乎没有见到过蓝蓝。有一天，蓝蓝到医院来看铭燕。她进门时，铭燕的脸色苍白，正拉着我的手，靠在我的怀里。铭燕无力地朝她笑了笑。蓝蓝坐了一会就走了，我送她出去。
蓝蓝对我说：“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以前你说她是个让人不忍心去伤害的女孩了，你是铭燕的支柱，她离不开你。”
蓝蓝的语调平静得让人伤心，我对她说：“我会跟铭燕说的，等她病好了。”蓝蓝只是向我摇了摇头。
铭燕的病终于好了。四月一号的早晨我打电话给蓝蓝，告诉她铭燕出院了。我对蓝蓝说：“今天我就去告诉铭燕，我想和你在一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蓝蓝忽然笑起来：“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今天是愚人节。”
“蓝蓝，我没开玩笑，是认真的。”
蓝蓝的口气也认真起来：“怎么可以呢？铭燕她……”
“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我粗暴地打断了蓝蓝。
“不是说好下辈子吗？我会带着那条项链，坐在那棵树下等你”
“可是我爱你。”
蓝蓝叹了口气：“放弃是别无选择时最好的选择。”她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蓝蓝挂断了电话，听筒里传出一阵迷茫的长音，让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晚上晓亮焦急地告诉我，蓝蓝不见了。我话都没有说一句就冲出门去，也顾不得在晓亮面前的失态。
我疯了一般的找蓝蓝，在那棵树下，我知道了什么是撕心裂肺的感觉。不知什么时候树杆上刻满了我的名字，我无法想像蓝蓝是怎样含着泪水刻了这些“浩“字，那一刀一刀像是刻在了我们两个人的心上，我更无法想像离开这里，蓝蓝是怎样的黯然神伤。我声嘶力竭地喊着蓝蓝，心被深深地刺痛了。
蓝蓝真的不见了，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和铭燕结婚前的一天，我又去看那棵树。房子要拆了，树被连跟拔起，据说要移种到其它地方去，但是没有人知道究竟要种到哪里。
以后的日子，我一直在这个城市里寻找着那棵刻满了“浩”字的树，像寻找着蓝蓝一样的寻找着那棵树。
(完)
[江南渔夫 (1-10 20:57,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1楼
明知道是小说，还是要5555：“浩浩，你抱紧我，不要放开，你一松手，我就会找不到你了。”
[小糊涂虫 (1-10 21:51,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2楼
每次看到渔夫在原创发贴都很激动的去点...悄悄的问一个...什么时候可以再看到“那一片随风飘荡的羽毛”啊？
等的好好辛苦啊！！[洋葱头 (1-10 23:02,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3楼
不得不承认偶老了智力不够用了，楞是没看明白楼下的，郁闷。。。。老而不死就是偶，嗯[梅花宝剑 (1-11 15:01,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4楼
这篇不错接近平常百姓的真实
而真实的东西 有时候就是那么无聊
心里有A 为什么要和 B 将就
抢了就抢了 有什么好让[桃之夭夭 (1-11 22:17,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5楼
(引用 桃之夭夭:这篇不错接近平常百姓的真实
而真实的东西 有时候就是那么无聊
心里有A 为什么要和 B 将就
抢了就抢了 有什么好让)还是小说嘛小说就是从现实中无聊出来的产物.
偶是没兴趣想这里面还会有什么道理可言.
看多了偶都觉得浪费偶宝贵的眼睛.呵[发错帖子 (1-12 0:16,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6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