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学】两年前旧稿,搏君一笑尔草山
我沿着一条山间的土路走着。那条路上有两道深深的车辙,是运石头的拖拉机轧出来的。姑山上盛产青石,农民们把石头运下山,烧成石灰或者卖给盖房子的人。故乡的民风淳朴,乡民们见了生人也会露出憨厚的笑容。拖拉机蹦蹦跳跳,那些笑容也因为颠簸而变得模糊不清。但那天我没有碰到运石头的拖拉机,那条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当时我走在其中一条车辙里。路边的荒草有一米多高,路又陷进山坡里,我的视野里只有蓝天、泥土、荒草。世界变得简单明了,使人感觉心旷神怡。
这座山叫草山,离姑山有三里远。原来这座山上什么也没有,漫山遍野全是荒草。到了秋天,一片饱满的金黄色。九二年,县里把烈士陵园从铁路北迁到这里,建了些白墙黑瓦的平房,围上一圈的女墙。我上中学的时候大家还常来这里扫墓。那些平房是仿古建造的,用的却是钢筋水泥玻璃,墙上的白色也过于鲜艳,被人踹上许多脚印,还有“某某人某年某月某日到此一游”,或者“某某人是王八蛋”之类的炭笔涂鸦。所以显得特别丑陋。大概从那时候起,我就不愿意来这个地方了。后来,我三叔在这山上承包了一块地,围起来养了狐狸。我妈说,那真是个好地方,空气也好,也安静,你去那里呆几天散散心,别整天愁眉苦脸的。我爸说,你三叔又开始杀狐狸了,忙不过来,你去帮帮他。我说,好吧。
我来到三叔的院子外的时候,铁门被铁链锁着。我推了一下,“咣当”一声。院子里的几条“德国黑盖”嗷嗷地叫了起来。一条散养着的狗冲了过来,扑到铁门上。我吓了一跳,赶紧退后几步。我朝铁门跺了一脚,大叫道“三叔——三叔——”。有人从院里的一间屋子里朝外喊了一声“谁啊?就来就来——”。过了一会儿,三叔给我开了门。那条散养的狗朝我冲了过来,我三叔一个扫堂腿把它踢出两米远。它就耷拉着尾巴,嗷嗷地叫着溜走了。我这时才发现那是一条小狗,对我还不足已造成伤害。我的三叔是个典型的农民,他朝我憨厚地笑了笑,说了声“来了”。我也朝他笑了笑,嗯了一声。三叔又说,那狗不通人性,没吓着你吧?我说没有。三叔显然还是把我当成个孩子看待,这让我感到莫名其妙的一阵害羞。我跟着三叔穿过十几排养狐狸的笼子,到了他住的屋子里。我在那里歇了一会儿,喝了杯有酸味的茶水。然后我就跑到隔壁帮我三叔杀狐狸。此后的三天里,我都呆在山上帮三叔杀狐狸,或者和他下棋。夜里我和那只散养的小狗睡在一间充满着树胶味的小屋里(我和它很快就成了朋友)。
下棋没什么好说的,我三叔下得一手臭棋,我下得比他更臭。我三叔的棋缺了一个兵一个象,我们用石块或茶杯代替。我三叔沉默寡言,这可能是我们家族的普遍特点。我们俩下棋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连“将军”也不说,只是用手指一下。闲得慌了我们就去杀狐狸。比起下棋来,我更喜欢杀狐狸。我能从狐狸的死中体验到无限的乐趣。可惜能杀的狐狸不是很多,要不然我们就整天杀狐狸,杀得烦了的时候再去下棋。我们把杀狐狸变成了一种游戏。杀,并不是杀个不停。首先要选择那些该杀得狐狸。在这一点上,我三叔有些重女轻男,因为那些母狐狸可以为他生更多的小狐狸,而公狐狸除了皮毛几乎毫无利用价值。为了鉴定狐狸的性别,我的纯朴善良的三叔不得不红着脸,当着他侄子的面儿,用一根竹棍把狐狸的尾巴挑起来看它们的下体。这时我就问,男的女的?如果三叔说“女的”,我们就不理它;如果三叔说“男的”,我就说“杀”。我三叔养的是些白毛狐狸,叫什么什么雪狐。一只只都被关在小笼子里,显得老老实实的,一点也不狡猾。其实那些狐狸平常连动也懒得动。我说“杀”的时候,它们的眼皮才眨一下,看我一眼,流露出对生存的无限厌倦。仿佛在说,杀吧杀吧,嚷嚷什么?我手里也拿了根竹竿,不过我的竹竿的头上有个绳套,我套住一只狐狸就收紧绳套把它从笼子里拖出来。那只狐狸也就稍微挣扎一下,就不想动了。
杀狐狸的场面给我的印象极为深刻,以至于我常常想把这个场面写进我的小说里。或者告诉某位小姐。我讲得眉飞色舞,把这血淋淋的场面描画的入木三分。第一次走进那间红砖垒成的屋子的人往往会吓一跳。那里面有几排架子,上面挂着的都是死狐狸。有的给扒了皮,有的还没扒。扒了皮的狐狸露出血红色的筋肉,还有那些盯着某处的眼睛。那些肉暴露在空气里,变得像塑料制品那样有光泽。在这里,狐狸是受害者,可以用“善良”“弱小”之类的形容词来形容。而我和我三叔则是杀戮者,可以用“残忍”“卑鄙”之类的形容词来形容。我和三叔在杀狐狸这个游戏里都快乐无比。任何轻松的体力劳动都具有成为游戏的潜质,杀狐狸就是我们发明的一种游戏。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杀狐狸的,反正我们是用电。我用一只手拿着那根挂着狐狸的竹竿,另一只手抓着狐狸的尾巴,把它提到那间小屋子里,将它按在地上,用脚踩住它的尾巴——通常那只狐狸一动也不动——把一个电极塞进它的嘴里,另一个电机塞进它的肛门里,一拉电闸就把它电死了。那些狐狸在死的时候也是一动不动,其实,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看见它们的腿慢慢地舒展开了。就像一个吃饱了饭坐在沙发上休息的人把自己的腿伸直舒展开一样;或者像个超凡的圣人,终于达到了“外其身而身存”的境界。如果你不仔细看,就什么也看不到。我负责电死狐狸,我三叔负责给狐狸扒皮。为了保证受“电刑”的狐狸死的彻底,我一般要等上两三秒才把电闸打开。对这一点儿我三叔很不满意,因为这样做他就要付更多的电费。他建议我一通电马上就断开。我照他说得做了。这样做的结果是有一只狐狸在我三叔刚要给他扒皮的时候诈了尸,一下子蹦了起来,逃掉了。我和我三叔大呼小叫着冲了出去,接连放出三四条“德国黑盖”去围堵那只诈尸的狐狸。几只笨狗把那只狐狸撕了个粉碎。我和我三叔看得过瘾。我甚至想在放出几只狐狸让那些狗追一追。
糟蹋了一张好皮,最后我三叔说。
[炮兵小周 (8-24 15:52,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1楼
2良子
我去我三叔那儿杀狐狸是十二月上旬的事情。在这之前,也就是十一月下旬,我也没呆在黄岛我爸妈那儿,而是在青岛我自己的住处。这样你就可以推算出我先是在青岛,然后又去黄岛住了几天,最后才跑到山上帮我三叔杀狐狸。我在青岛到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有个朋友去看我,这个人是我在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上学时的同学,叫良子。我得知良子要来看我的时间是十一月二十五日(农历十一月初二),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也就是在那天,老冯去“为爱情奔跑”,并摔断了腿。)
我接到良子的电话的具体时间是十一月二十五日上午九点一刻。我的电话机突然响了起来。还没接电话,我就有种预感,要发生什么事儿。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一般是在夜里写东西,白天起得很晚。所以他们一般是过了中午才给我打电话。前一天(二十四号)夜里我也没有写东西。露露当晚住在我这里,她在的时候我就不写东西,而是陪着她玩。我们在我的电脑上打“俄罗斯方块”,她学不会那些大型的游戏。良子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露露早就上班去了,我是迷迷糊糊地看着她穿了衣服并且我脸额上亲了一下就匆匆离去的。我本来想一觉睡到中午,没想到被良子的电话吵醒了。
良子打来电话,说他要来青岛,想见我一面。“喂,小东在吗?”“ 我就是,你是哪位?” “可找到你了。我是卢良啊,听不出来啦?”“良子?”我几乎叫了出来。良子说他今年冬天回家探亲,路过青岛正好来看看我。估算一下,我们已经五年没见了。我大学毕业就回了青岛;他现在还在新加坡工作。当年在南大的时候,我们可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铁哥儿们。可惜后来发生了件事,关系疏远了。这事儿过去四五年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挺别扭的,不知道如何说起。
其实,接到良子的电话的那一刹那,我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和我有些瓜葛。也正是她,让我在离开新加坡五年之后,仍然不愿意和别人提起我在大学里的事情。我深深地爱过这个女人;可她竟然以最残酷的方式背叛了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很恨她。当良子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立刻想到了她。聊了几句后,我就有了从良子口中打探这个女人的消息的冲动。这种冲动的后果可以看见,我后来去见良子的时候总是想着那个女人,总想从良子那里获得蛛丝马迹。良子对这个女人缄口不语,这更让我迫切地想知道关于她的任何事情,任何事情都能让我兴奋不已。谁也没想到,后来在我和良子分别的时候,他竟然告诉我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钱
我和良子的会见存有居心,这次会见发生在十一月二十七日下午五点。在这之前的五十多个小时里,有两件事情占据着我的脑袋。一个就是对那个女人错综复杂的感情,这种感情很难以一句话说明白。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已经死了。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我欠良子一笔钱。这笔钱为数不少,大约是新币五千元,折合成人民币两万五千元左右。对我这个没有正式工作的人来说,这可是一大笔钱。我自己的存款只有一万五千元。所以,我得在这五十多个小时内凑齐另外的一万元人民币。凑钱的过程我本来是想掠过的,但如果这样写就显得我不太尊敬金钱。而实际上我爱钱如命。(这些钱沉甸甸的,被装在一个大信封里。如果拿在手里,你会感觉很厚实。)所以那天我的活动可以记录如下:
放下电话后我发了一会儿呆,也就五秒钟的时间,许多事情从我脑子里喷涌出来。我像是个得了失意症的病人,突然给唤醒了,有一种突然从阴间来到阳世的感觉。五秒钟后,我开始以军训时的速度穿裤子——我得去凑齐那5000新币,也就是两万五千块人民币的钱!我穿上裤子之后,先去了宁波路建设银行,取出了一万五千四百块,也就是我账户里所有的钱。又乘坐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到六中(也叫美术学校)找到我的朋友朱浩。朱浩的钱都存在她老婆那里,所以他只给我了一百五十块人民币。朱浩告诉我老冯欠他三千块,如果我能从老冯那里要回这些钱,他就可以先借给我。因此我跑步来到济阳路找老冯,老冯不在,他老婆看着他家开的那个卖伪造艺术品的门头。他老婆说他不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就在那里等老冯。为了借钱,我在那里等了一个下午,最后也没等到老冯。后来才知道他“为爱情奔跑”摔断了腿。所以,我那天算是白等了。老冯本来就小气,又摔断了腿,就更无借钱给我的可能。从老冯那里回来后,我又给露露打电话,从她那里借到了两千。她为什么能这么大方的借钱给我,是因为我们关系非同寻常。也因为露露有点儿存款。我不知道具体有多少,她从来不告诉我,我也没问。关于露露这个人我等会儿再说,那天我一心想得就是借钱。虽然借到了两千,但离两万五还差得远呢。除了露露和老冯,我别的朋友也都不是有钱人,看来我是无法凑足这两万五了。
当然,我最后还是借到了钱,前面已经交待过了。二十五号晚上我也没怎么睡觉,第二天一早就爬起来坐船去黄岛,去了我父母的住处。我妈手里压着一笔钱,是为了给我或者我妹妹买房子结婚用的。这笔钱到底用在谁身上要看情况而定,越是没出息的约有机会,所以十有八九这笔钱会归我。这么说实在是厚颜无耻,但我实在需要那笔钱。
我妈眼睛一瞪,说你要钱干嘛,多少钱?
什么?
一万?
你先说你要钱干嘛?
是不是出事儿了?啊?
你说呀你?
我妈开始急了(其实我还什么也没说呢)。怎么会出事儿呢?我和朋友要做点儿小生意,急着用钱,您就先给我吧,妈。
费了半天口舌,我从我妈那里骗到了一万块钱。好了,现在我有了两万七千多块,除了还良子的钱,还可以请他吃顿好的。有一阵子,我猜测良子来看我也不会是为那笔钱。但又一想,不管良子是不是来要钱的,这些钱一定要还。要不然我心里也不踏实。当然,我想过了,老同学几年没见,一见面就提到钱也不太好。应该先领着良子到处转转,去见见我那些狐朋狗友也好。 [炮兵小周 (8-24 15:54,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2楼
(引用 炮兵小周:2良子
我去我三叔那儿杀狐狸是十二月上旬的事情。在这之前,也就是十一月下旬,我也没呆在黄岛我爸妈那儿,而是在青岛我自己的住处。这�...)3会见
十一月二十五日下午五点,我在“半岛”咖啡馆见到了我的大学同学良子。四五年不见,我仍然能一眼就认出他来。当时我正看着窗外,一辆桑塔纳停在了咖啡馆门口,一个黑瘦的男人一弓身从车里钻了出来。此人就是良子。他像个地下党那样向四周看了一眼,就进了咖啡馆。会见是极其热烈的,多年的分离使得我们完全忘记了那一点点儿不愉快,现在我们像两个在战场上同生共死过的战友那样亲密。“有过之而无不及”,良子笑着补充道。
我们在车厢座里相对而坐,他用他那微微带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侃侃而谈(我记得以前他的普通话带东北口音)。我发现虽然我们多年没有联系了,他对我现在的情况了如指掌。甚至知道我在一家信托公司干过两年,和领导发生了些摩擦后才辞职,专靠卖画写小说为生。“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良子笑了笑说:“你还记得曹刚吗?我们的老同学。你可能不认识他了,不过人家可认识你。他99年就回了青岛,在一家新加坡投资的公司打工,现在都当上技术部门的经理了——” 我真的对此人毫无印象,我在南大的时候多是呆在宿舍里闭门不出。此人能认识我,可能也是因为我和那个女人的事儿。当年发生了那件事儿,我在南大可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后来我回了青岛,没想到这儿也有同学。我这几年没和老同学联系,也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
良子说他其实是昨天上午到青岛的,住在海信宾馆,这次来青岛的目的并不只是探家路过,他还到青岛的分公司处理了一些事情。至于这“一些事情”到底是什么,良子没说,我也不好问,只礼貌地表示他应当早告诉我来青岛了。良子来青岛的第三个但却是“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来看望我,这有点让我受宠若惊。我对良子说:“既然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多玩几天,我也没事儿,正好当导游。”我估计手头上那些钱足够款待我这位朋友,所以说起话来也有底气。我甚至给良子安排好了行程,青岛虽说是个旅游城市,玩的地方也不是特别多,而且大冬天的不能去海边,要不我们明天去崂山,再去即墨——良子说:“你先别急,我在青岛呆不长,明天下午就走,火车票已经买好了。”“这怎么行?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表示了主人应有的礼貌。良子说,马上过年了,都和家里说好了,不好推辞。以前他都是直接飞北京的,这次来青岛家里也不放心。“我都小三十的人了他们还把我当个孩子看。”良子呵呵地笑起来。我也跟着笑,说儿行千里母担心,早回家也好。
那天下午,我在“半岛”咖啡馆见到了良子。由于我老是想从他口中打听我在大学时后的女友的去向,然而又不好直接开口问,所以在这个目的达到以前我总是词不达意,显得极为狡猾。我这人就有这毛病,以至于周围的人都感觉我有点儿摸不透。而究其缘由,不过是由于我担心的事太多了。这点儿也可以从我还良子钱这件事上看出来。我们见面那天下午,我其实并没有带着那些钱。我猜良子此次来青岛也不是为了来要钱的。即便他真的是来要钱的,我也不应该马上就还他。我还要考虑到他的面子,不要伤害到老朋友的自尊心。也可以说我在等待一个时机,好让大家不那么尴尬。其实,如果往更深的地方剖析自己,我觉得我可能在期待着良子不要这笔钱。两万五千块人民币,对我来说已经是个相当大的数目了。足以在我的心里激起狂波巨澜,摧毁我的道德防线。如果良子说“我不要这些钱了”,我也许就真的不还了。如果不还,我是不是永远觉得我对不起我的朋友?是不是永远觉得我是个卑鄙小人?虽然我的内心深处有着占有这笔钱的欲望,但我还是决定要请良子吃饭。还钱的事情以后再说。后来,良子既没有说要也没有说不要,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半岛”咖啡馆里的日光灯啪哒啪嗒地都亮了起来。我这才注意到已经是五点半了,就说,走,找个地方吃饭去。我决定请良子去杭州路的“紫丁香”大吃一顿。我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听露露说在那里吃饭动辄几千元。既然老朋友千里迢迢从新加坡跑来看我,总得请顿好的。这样我也有面子。(别看我穷,但还是很要面子。)我的第二个选择是去“海泊民俗食街”吃海鲜,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很有地方风味。最重要的当然是省钱。如果良子拒绝第一个选择,那么我就可以很从容地给出第二个选择。没想到良子摆了摆手,说:“早和曹刚说好了,今天晚上他请。另外还有一些朋友,介绍你认识认识。”
良子叫我去和大家吃顿饭,我心里就觉得不舒服。这几年来我一直深居简出,没怎么和外界的朋友联系。整天呆在屋子里画画写小说,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也不想有所知。渐渐地变成了个古怪的人,不愿意往人堆里插。但后来我们还是一起去了。
那顿饭吃得极其别扭,去了一帮大老板模样的人,其中的一个叫曹刚。我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他和我说起了大学里我们在一起交往的一些片断,但我竟然忘得一干二净,实在对不起这位老兄。后来我们就没了话题,他们几个开始谈工作上的事儿,这个我插不上口,就只顾吃。良子倒是挺照顾我,知道我这个穷画家没什么钱但挺馋,就一个劲儿的给我夹菜,像对待女朋友那样对待我。我委婉地拒绝了良子的这种表示,说“我自己来就行”。我的尊严也就仅限于此,当日餐桌上的菜有一半进了我的肚子。
韩芳
良子千里迢迢,从新加坡跑来看我,想重续我们的友情。而我却总一心想着从他口中打探出一个女人的消息。这个女人就是我在南大时候的女朋友,叫韩芳。因为我们之间发生过一件事情,我这几年都不愿意提到她。我甚至跑回了青岛,想忘掉这件事情,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几年过去了,韩芳的形象终于在我的脑子里暗淡下来。然而良子一来,我脑子里又总是出现这个女人的影子,而且挥之不去。
我和韩芳从大二到大四一直在一起,关系也一直很好。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们可能还会在一起,毕业后马上结婚。你知道,在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地方,能早婚的人就会选择早婚,然后可能会攒钱买房子,也可能养个小孩找点儿罪受。唉,为什么说这些事情呢?这根本没有发生过。到了毕业那年,有个新加坡人,是她的同学,开始追求韩芳。那时候我年轻气盛,计划着教训教训这个新加坡人。本来良子会帮我的,可到了关键时刻他竟然劝我别犯傻。气得我和他吵了一架。如果事情就这样算了,那我说不定现在还在新加坡打工呢。我和良子吵了一架,晚上又喝了点酒。跑去找韩芳谈谈,想和她把这件事儿说清楚。没想到韩芳不在宿舍。那天晚上她竟和那个新加坡人呆在了一起。我一怒之下打了那个新加坡人。他家里人要告我,后来又改为厅外和解,要我赔5000新元医疗费。我出不起这笔钱,好在良子给我垫上了……后来毕业了,我就直接回国了。
……[炮兵小周 (8-24 15:57,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3楼
(引用 炮兵小周:3会见
十一月二十五日下午五点,我在“半岛”咖啡馆见到了我的大学同学良子。四五年不见,我仍然能一眼就认出他来。当时我正看着窗外,�...)4吃晚饭,大家还要去良子房间坐坐。良子狡猾地看了我一眼,说他晚上还有事情,辞掉了。我们坐电梯上楼等了一会儿,估计那帮老板都已经打道回府了,又下了楼。良子说想去海边走走。
我们从海信大酒店一直溜达到市政府,然后又到五四广场看大海。那天五四广场上的风不是很大,从海边的石栏杆上往下去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阵阵海浪声。远处是一些小别墅,还亮着灯。“那都是些什么人住的地方?”良子问我。我说,都是些暴发户,还有当官的。“青岛有钱人不少啊。”“不是青岛人,很多是外地人买下的,一套房子就上百万,青岛本地的老百姓住不起。在青岛,普通的一套房子就得二十多万,最便宜的房子也要十五六万。”良子说,在新加坡也一样。要花上二三十年攒车攒房子,而且还得拼命工作,整天提心吊胆害怕裁员。良子说,在新加坡的生活要比国内单调许多,我在那里呆了十年,现在觉得自己既不是新加坡人也不算地道的中国人。有时候就想,这么拼命到底为了什么?一晃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虽然整天忙忙碌碌的,但在心里却老是空荡荡的。本来我也想回国来着,但发现回国后工资也就是原来的三分之一。我说,那你还是在新加坡呆着吧。良子说,走一步算一步,而且回了国,还要靠关系,讲面子,这些我都不适应——我说,这个我也不适应。良子说,至少你还在干你喜欢的工作,有个奋斗的目标。“我奋斗的目标就是钱。操他妈的。”
那天,我们的谈话一直没有提到韩芳,良子刻意地在避免,他知道这也许会伤害我。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既然我还没有“正式的女朋友”,就说明我还没从那件事里走出来,我还没完全好。而我却希望能从良子嘴里打探点儿关于韩芳的消息。我虽然有点儿恨她,但还是想多知道点儿关于她的事情。已经五年过去了,她也快三十的人了,应该结过婚生过小孩了吧我想。
我和良子爬在“五四广场”的石栏杆上半天没说话,两人都像是在努力往下看,其实我们什么也看不清。
我,良子,韩芳,曹刚这些人,在九年前一同进入了南大。那时候,我们对人生,对爱情都怀着最美好的愿望。九年后的今天,我们却各个疲惫不堪,变得极为实际。那些美好的愿望,都被一张张美元、新币、人民币取代。努力挣钱,更努力地挣钱,努力争更多的钱。这样的声音不断地在我们耳畔响起。把我们都变成了一个个的机器人。
我们在“五四广场”呆了半个钟头,天气变得很冷。我们只好又往回走。本来我们还计划到我的住处看看,但天气是在变得太冷了。在海边吹了半天风,我和良子都冻得流鼻涕。所以我们决定坐出租车直接回海信宾馆。我在出租车上对良子说我明天还他钱。良子先是愣了一会儿,好像他早已经把这件事情忘掉了。不过我宁愿相信这不过是一种礼貌的表示,意思是说“你不说我还真记不起来有这回事了”。我又提醒了良子一下,告诉他曾经借给我5000新币。良子沉默了好一会儿。这反而让我不安起来。后来良子说,那笔钱实际上是韩芳借给我的。
那天晚上,良子告诉我,那笔钱实际上是韩芳去帮我借来的。我听了之后,突然紧张起来。但我极力克制住自己,我说“喔,原来如此”。这笔钱原来是韩芳帮我借的。难怪良子几乎都忘记这回事了。
韩芳为我借了5000新币。我以前完全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但现在看来,又有些合情合理。如果我是韩芳,我也会这么做的。过了这么长时间我竟从来没想过这一点,这倒让我奇怪。可能是因为我的内心中一直存有对韩芳的怨恨,阻止了我往这方面想。
“竟然是她。”我小声说道。良子在车厢里挪动了一下身子,说,她帮你借了这笔钱,让我转交给你。并且告诉我千万不要告诉你这笔钱是她帮你借的。她说如果你知道了,你一定不会接受。如果那样的话,你就可能被判入狱,你的前途也就毁了。“呵呵”,我笑了笑说,“我有什么前途?”良子转过脸来,用他那双陷在眼窝里的黑眼珠看着我。看来他没有说谎。
我在从海信宾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多了。由于是冬天,路上的行人很少,霓虹灯不断的变换颜色,发出轻微的“叭叭”声。空气蕴含着海的味道,路边的灯黄昏黄。天气很冷,但我还是决定步行回家。我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上中学的时候下了晚自习,我骑着单车回家,也要经过一路这样的灯光。灯光下所有的事物变得模糊不清,引人进入虚幻世界。过了一会儿,开始下起雪来。米里一样大的雪,从黑魆魆的夜空里洒落下来。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车辆。这场雪是为我下的。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怨恨韩芳。我曾经那么爱她,她竟然背弃了我们三年的感情,和一个新加坡人好上了。我还以为我永远不会原谅她。但是现在,我觉得自己还是那么幼稚。难道男人真的像叔本华所说,过了28岁才算成熟?我竟然那么愚蠢。 [炮兵小周 (8-24 15:59,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4楼
(引用 炮兵小周:4吃晚饭,大家还要去良子房间坐坐。良子狡猾地看了我一眼,说他晚上还有事情,辞掉了。我们坐电梯上楼等了一会儿,估计那帮老板都已经打�...)5新加坡
我十八岁到二十三岁这段时间是在新加坡度过的。新加坡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你一旦离开就会觉得那里不真实;而你一旦到达那里,就会觉得中国不够真实。那时候我对韩芳说,你已经有了男朋友,就不应该在和别的男孩在一起。她抿起嘴来微微一笑,然后说,我是你的女朋友,但我也可以有自己的朋友啊。况且我们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韩芳那种优雅的笑容能够拒人于千里之外。她长着一双清澈的眼睛,让人误以为纯洁无瑕。韩芳对我的态度的若即若离,让我伤心不已。当时我早有预感,觉得他们俩虽然现在没有什么,但长此以往一定会有点儿什么。但是她是充满自信的,确信自己能够牢固地把持住自己的感情。韩芳告诉我,说她永远不会离开我。我也告诉她,说我永远不会离开她。虽然我这样说,但心里还是在担心。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这次我真的要失去她了。后来事实证明了我的预感是正确的。韩芳离开了我,我们的海誓山盟想一个水泡那样破灭了。
韩芳答应我要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这是在那个新加坡人买了一束玫瑰花,并且单膝跪着要求韩芳做他的女朋友之后。韩芳显然意识到她已经走得太远了,只好决定在我们之中选择一个。对于韩芳的选择,当时我有100%的把握相信是我。那时候我过于自信,没有把问题考虑全面。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有好几个夜晚,韩芳都很晚才回来。而且显得很疲惫。她和我说起那些酒吧歌剧院迪斯科舞厅,说你真该也去那里玩玩。过了一会儿,她又说算了吧,你又没有去过。
然而一切又突然有了转机,过了两天,韩芳告诉我,虽然她在外面玩的很兴奋,但当一切结束的时候总有那么一点点儿空虚,像一条小虫那样在她内心蠕动;而和我在一起不会。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正走在南阳湖边上。炎热的一天即将过去,落日的光辉洒在华裔馆的琉璃瓦上,熠熠生辉。南洋湖边习风阵阵,吹动岸边的柳枝。韩芳左手抓住我的胳膊,投靠在我的肩膀上。她一边用右手轻轻地抚摸我的手臂,一边在耳边和我说话,就像一对老夫妻那样。我感觉自己险些被幸福击倒。渐渐放松了警惕。
谁想到第二天晚上,也就是韩芳要给我答复的那天晚上,情况急转而下。
那天——我记得清清楚楚——下起了雨,天气冷得像是秋天。校园里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鬼影。我穿过小半个校园去找韩芳。没想到她不在宿舍里,门是锁着的,门外放着的鞋子也不见了。我决定在她宿舍门口等她。我去的时候是七点钟,我一直等到九点韩芳也没有回来。在此期间,我多次跑到楼下给她打电话,但是没人接。我担心起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唯一确定的是,她一定和那个新加坡人在一起。不过,她至少应该给我留个字条罢。我跻着拖鞋,在她们走廊里呱嗒呱嗒地走来走去。宿舍楼里的人也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只有一盏日光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我决定揍那个新加坡人一顿。后来我的确这样干了。那天晚上九点钟过后,我决定不再等了。刚从宿舍楼出来,就看见那个新加坡人开着车来了,韩芳也在他车上。他们也看到了我。我突然觉得特别愤怒。一团火突然从我的心里升腾起来。韩芳跑过来想和我解释一下,也被我一把推开。这时候那个新加坡人看不惯了,上来推了我一把。我本来就想揍他。于是一把他推到车上。随后,我躲过了他的一计摆拳,并在他肚子上打了一下。趁着他弯腰的空当,照着他的太阳穴又是一拳。那个新加坡人就爬在地上爬不起来了。我像一匹狼那样红着眼转过身来,发现韩芳也倒在一滩积水里。这时候我才想起来,我冲上去揍那个新加坡人的时候,韩芳拉了我一下,被我一下拨倒了。韩芳坐在水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露露
如果在那天晚上以前,我还觉得韩芳欠我点儿什么的话,从那天晚上开始,我觉得韩芳已经不再欠我什么了。我倒是觉得自己有点儿对不起韩芳。我从海信宾馆出来,一个人走在马路上,天上突然下起雪来。这可能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米粒大小的雪粒,寂静无声地从夜空中飘落下来,落在楼房上,马路上,还有我的手上。我突然想到,我可能是第一个见证这场雪的人。
也不知道怎么搞得,我突然想给露露打个电话。想把我满腹的心事告诉她。
说到露露,我还应该提到老冯。正是他把露露介绍给我的。两年前,老冯给我打电话,让我帮他画几幅女人的裸体画。那时候我正忙着写小说。他就打电话来,说他正在帮某某出版社编一套挂历。本来是打算用人体摄影的,样品都做好了没想到上面突然不批准发行。于是改成裸体油画,要求是十月初交画,老冯拼命地给我们这帮人打电话,说让我帮他赶四幅,让朱浩赶两幅(朱浩有正式工作,没有太多时间),另外的他搞定。没想到第二天他又打电话过来,疯也似地说朱浩不干了,他老婆不让他画裸体。让我帮着画六幅。我说你妈的有病啊?不到两个月赶六幅画,你以为我是神仙啊?他说要是十月初交不上货,我们就算是白画了,一分钱也挣不到。另外我给你介绍个好模特,名叫“露露”,这样你小子就不用对着三级片画了。
老冯说要介绍给我一个名字叫“露露”模特儿。我猜这是假名。但不管怎样,从放下电话那一刻起,我知道有个叫露露的女孩回到我这里来。她随时会到达(老冯说“这样看她什么时候有空”),在我的想象之中,她早已上路,之所以迟迟未到是因为路途遥远而坎坷。但她终究会到达(她的容貌还是模糊不清的),我期盼这一天的到来。为了这个我只知道假名的女孩,我计划收拾一下我的房间。我住在一套快要拆迁的旧公寓里。屋主在别处有了房子,就把这套租给了我,每月500。这相当于我卖掉一幅画或者一篇中篇小说挣来的钱。我把犄角旮旯一些杂物丢掉,把家具擦得干干净净,还擦了地板。说起来简单,这些工作花去我半天的时间。在一切收拾妥当以后,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开始等待露露。
两天以后的一个下午,一个名叫“露露”的女孩,穿越了半个青岛,来到了郊区的一栋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楼房里,按照老冯给她的纸条儿找到了我的住处。露露应当是这么个女孩:她打扮时髦,但身上的穿戴并不是名牌,因为她不是很有钱。她留着一头卷曲闪亮的长发,脸上化了妆。我猜她有25岁,或者更大一些(化妆的女人年龄叵测)。她走进我的房间的那一刹那,也许是巧合,阳光透过风吹起的窗帘照了进来,使房间里的一切物品变得色彩亮丽。她的高跟鞋咯哒咯哒地响遍每个房间,然后她响亮地说:房子不错,就是有点儿乱。
露露成为了我的“女朋友”。有时候,她会在我那里住下,那么我就会放下手头上的工作,陪她上网,或者打游戏,打“俄罗斯方块”。
……
[炮兵小周 (8-24 16:00,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5楼
(引用 炮兵小周:5新加坡
我十八岁到二十三岁这段时间是在新加坡度过的。新加坡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你一旦离开就会觉得那里不真实;而你一旦到达那里,就�...)6我送下良子,打算给露露打电话。我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理解我的人,那这个人就是露露了。露露虽然是个女孩,但无论大事小事都有一套独特的见解。她缺少一种南方女孩的温柔细腻,却有着北方女孩的爽朗大度。另外,我还觉得她这个人比较神秘。因为她从来不像别的女人那样整天唠唠叨叨谈论自己的事情。也许她是个合适的听众。我正好带着电话卡,就用路边的电话机给露露打了一个电话。过了好久都没人接。我还以为她不在家,刚要挂掉,电话线那头就有人说话了。谁啊?都这么晚了。是露露。这时候我一看表,已经十一点了。我说,是我。电话线那头的人立刻换了一种比较温和的声音说,原来是你啊小东。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我问她,你已经睡下了?她说,刚刚睡下,不过没有关系。你有什么事情吗?我说,我也没什么事情,就想听听你的声音。我想你了。露露笑起来,说今天早上我们还在一起呢,这么快就想我啦?我说,可不是,你离开我一会儿我就会想你。露露笑着说,我也想你亲爱的。我听见她打了个哈欠,虽然她可能是捂着嘴打的,但因为夜里安静还是被我听到了。我只好说,你早休息吧。我们明天见?露露说,好的,你也早休息吧。
钱二
良子告诉我,那笔钱是韩芳帮我借的。他们没有告诉我,是因为怕我拒绝接受。现在我才知道我错怪了韩芳,虽然她离开了我。我没有向良子打听更多的关于韩芳的消息,因为我觉得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了,我不应该太在意这个女人。至少应该装的不在意。在中国,一个成功的男人身边总会有许多漂亮女人,那些真正珍惜感情的男人要么不成熟要么不成功。我决定掩盖内心深处对韩芳的感情。 我在那个下着雪的夜晚步行回家。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也没有车辆。那场雪是为我下的。我说不清楚自己到底还爱着韩芳吗。至少不应该再恨她,不管她现在如何,是否结婚了,是否快乐。我都不应该去恨她。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我都应该祝愿她过得幸福。
我决定不再向良子询问有关韩芳的事情。但既然那笔钱是韩芳帮我借的,我就应该想办法还给她。我想,这也算个了解吧。这样,我就不再欠她什么。那两万五千块人民币,分成了相等的五份儿,每一份都用红色的橡皮筋缠得好好的。塞进了一个大信封里,那个大信封又被塞到了我的床底下。我曾经用同样的信封寄出我的小说稿。也是厚厚的一摞,因为千字只有六十块的稿酬,所以不值钱。现在,那个幸福的信封一下子就被塞满了两万五千块人民币,闻一闻都被那些钱的味道熏晕。如果换成小说稿,就得四十多万字才行。我真希望自己写出来的不是汉字,而是一张张的美元人民币。再塞到我那些空荡荡的抽屉里,塞到床底下,塞到枕头里,把我的房子填满——
明天,在良子上火车以前,我要把这两万五千块钱交给他,让他转交给韩芳,以了却我的心愿。我是否应该留个字条给韩芳,来表达我的谢意?不,不,不要了。她什么都知道,她比我更了解我。
我决定不再和良子提到韩芳。等他上火车的时候把钱交给他。这件事情将发生在十一月二十六日下午。我猜,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一个月后韩芳就能拿到这笔钱。我甚至在脑海中推测出她将要表现出的表情:她用她那双洁白打开那个信封。那里面装着她以前男朋友还给她的钱。也许她曾经期待着那里面还有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有,只有钱。五年前的日日夜夜,如同井水般涌出来——
死
我没想到韩芳竟然死了。
十一月二十六日下午两点正,我们从海信宾馆出发,做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去火车站。朋友多年不见,见一次又要马上分别,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我们坐车去火车站的时候,那个黄色的大信封被塞进了一个皮包里,那个皮包是两年前我去开会发的,上面写着“云门山留念”几个字。现在它被我紧紧地按在出租车后坐上,仿佛一松手就会飞掉一样。我很少携带“巨款”出行。等一下将它交给良子以后就轻松了,我这么想着。我本来想在候车室里将钱交给良子。没想到那天坐车去北京的人特别多,候车室里早已是人山人海。许多穿着破烂的农民由于找不到座位,就坐在自己的行李上。那些行李多是一些破麻袋,我猜那里面也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在这样的场合不应该谈论钱的事儿,而且是两万五千块人民币。这些钱足以让许多人铤而走险。我让良子在那里等着我,又去花两元人民币买了张站台票。
在中国坐火车绝对是项高强度的体育运动。入口刚被打开,大家都疯也似地往前冲,在检票处挤成一团。良子买的是卧铺票,没必要投身到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但由于站的位置比较靠前,我们还是被挤入人堆里不能逃脱。“小东,小东——”,良子在我旁边不远处呼喊我。但是我却看不到他。我喊:“别着急,别着急,我在这里。”这时候我才想到,由于久居国外,良子显然不能适应这种环境。我拨拉开人群,努力向前,去寻找良子。与此同时,我的右手紧紧地抓住那个皮包,不敢有半点松懈。
最后,我终于挤到了良子身边。我们像是狂风巨浪中的两只小船,被人推推搡搡过了检票口。“刚才我的胃差点儿被挤出来。”良子说。我们找到了卧铺车厢,我帮良子把他那个小箱子提上车。他自己提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他又走了出来,突然拥抱住我。保重啊,老朋友,他对我说。嗯,你也保重。我拍了拍良子的肩膀,对拥抱还不适应。火车就要开动了,良子说了声再见就又上了车。其实我们都不知道我们何时还能再见,是否还能再见。 我突然记起来我还没给他钱。就一巴拉住他,从包里掏出那个信封给他。这是什么?钱。我还韩芳的钱。良子看了我一眼,把那个信封又还给了我。我一辈子都会记住良子的眼神,充满血丝,忧郁的像头受伤的野兽。
良子说,“韩芳已经死了”。
死二
我在家里呆了四天,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醒来后再去吃饭。我决定写点儿东西,写篇小说。写写我和韩芳的事儿。我在一张靠窗的桌子上写,那张桌子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买了,我和我妹妹在那上头写作业。那上面的油漆已经脱落,还刻满了歪歪扭扭的字,特殊的符号,但我已经辨认不出那些符号的意义。没想到我现在又趴在那张桌子上写字了。现在那张桌子被安置在我妹妹的房间里,正对着一个窗口,窗外是一柱老梧桐树。我妹妹在那张桌子上铺了块印花布,还在上面摆了些小镜子一类女孩用的东西。听我说要用这张桌子,她一赌气,都把这些小东西划拉到抽屉里,锁起来了。
我趴在那张桌子上,面对着那株掉光了叶子的老梧桐树,想写写我和韩芳的事儿。但最终我还是写不出来。我觉得我写不出来是因为我用电脑写东西习惯了。用笔写就写不出来。后来,我就向我妹妹借了一台电脑。我妹妹比我小两岁,现在在一所初中当老师,教得就是计算机。她给我找了台电脑,这样我就可以呆在她们学校里写东西上网。
出乎意料的是,我收到了一封良子给我的电子邮件。原来良子到家后不久,就给我写了封信,他告诉我韩芳是出车祸死的。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车祸”两个字还不能形象地描绘出韩芳的死,他又将他知道的关于韩芳的死的诸多细节一字不落地写了出来,并通过想象力描绘出他所不知道的细节。但由于他也是道听途说,所以知道的事情并不是很多。我看这封信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猫叫。我寻声望去,看见一只黑猫站在对面的阳台上看我,嗖地一声又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炮兵小周 (8-24 16:01,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6楼
(引用 炮兵小周:6我送下良子,打算给露露打电话。我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理解我的人,那这个人就是露露了。露露虽然是个女孩,但无论大事小事都有一�...)7车祸
虽然我爸爸在保险公司车险干了30年,我对车祸的认识还是很模糊的。我记得小时候去他的办公室,总有一个抽屉是不让我打开的,那里面满是血淋淋的车祸事故照片。活了这快三十年,我对车祸的全部理解都是初中时的一次经历。那时候我有个女同桌,好像叫李素华。她上学比较晚,比我大两岁,后来出车祸死掉了。我对她的全部记忆只有两件事情,一件是她告我老师的事,另一件就是车祸。她为什么要告我老师,全是因为我择友不善。刚上初中的时候我还不到12岁,而李素华已经是14岁了。我有个同学是个留级生,他喜欢李素华,所以常常向我打听李素华的事情。有一天,他指着板凳上的一团血迹对我说,你看这是什么。我说不知道。他神秘兮兮地让我问问李素华。于是我上自习课的时候就问了李素华,于是她就告了我老师。现在想来她之所以告我老师,也并不全是因为她是个假正经的女孩,也许是因为我当时过于眉飞色舞。虽然我不知道那团血迹到底是什么,但我猜想一定和男女之事有关。而李素华看我那一幅小流氓相,就认为我其实是在明知故问。于是她就告了我老师。因此我是对李素华怀恨在心的。后来,初二的时候她就出车祸死了。因为她还有两个弟弟,所以她的家人并不悲伤,班里又给我安排了个同桌,所以大家也很快把李素华这个人忘记了。
关于那次车祸,我当时也在场。那时候是冬天,大概是刚刚放学,我们都骑着脚踏车冲出校门。这时候一辆拉煤的车转弯,第二节车斗在结了冰的地面上甩出很远,挂了李素华一下。她起先还是用脚撑了一下,但结了冰的地面特别滑,最后还是踉踉跄跄地摔倒了。李素华躺在地上动了一下,但再也没爬起来。我从远处看到了这些,就冲了过去。待我冲到出事地点,李素华周围造就围上了许多人,大家都在争相目睹李素华倒地的姿态。我挤在人群外层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听见里面有人叫“不行了不行了”。过了一会儿,我对此失去兴趣,就回家了。我爸爸出去喝酒很晚才回来,他对我说你们学校有个女孩出车祸死了。我兴奋地说:“她是我同桌。”
那天,我从人缝里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李素华,她闭着眼睛面色苍白,微黄的头发散开占据了好大一块地盘。人们叫到“不行了不行了”。后来我知道,她的脑袋磕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破了个小洞,因为这个她就送了命。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死亡,突然认识到人的生命原来是那么脆弱,不堪一击。我猜一定有一张李素华的照片又被锁进了我爸爸的抽屉中。当良子告诉我韩芳出车祸死掉了,我就立刻想象到韩芳披头散发地躺在结了冰的地面上,面色苍白没有表情的样子。
我用我妹妹的电脑写了篇名叫《此情悠悠》的小说。故事的女主人公名叫李小华,她是“我”上中学时候的暗恋对象,后来就出车祸死掉了。我写完后,连改也不改就寄给了一个小报。那个小报专门针对青少年编辑文章,所以并不在乎小说写得好不好。作为一个小说家,不需要你经历很多,只需要你尽情地编造。越是以无耻的姿态营造故事,越能博得读者的喜爱。
上山
十一月三十日的晚上,我睡得很早,快十二点的时候我妈又把我叫了起来,说有电话找我。我很是奇怪,我的朋友中间没人知道我父母家的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我穿上衣服,跑到客厅接电话。小东,你还好吧?我一听就知道是露露,我忘记什么时候告诉她我家的电话了。露露说二十六号晚上她去找我,我却不在家,过后她又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也没人接。所以才打到我父母家来了。你没事吧?我没事,只是心情不太好,打算在黄岛呆几天静静心。哦,那也好。露露,你有事儿吗?没事儿,我挺担心你的,知道你没事就好了。我们又聊了几句,就把电话挂断了。我猜,我妈接电话的时候早就知道是露露打来的了。她们以前见过面,我妈不喜欢露露。露露心里也清楚,所以平常从不打电话到我父母家来,我妈去青岛的时候她也不去找我。说实话,我挺喜欢露露的,但因为家里人不喜欢她,所以我和露露的关系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发展。
露露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告诉她我打算在黄岛静静心。放下电话后,我觉得我的确应该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段时间了。我呆在家里无所事事,而且总是和我妹妹吵架,还不如到别的地方去。所以,这时候我妈叫我去我三叔那里杀狐狸,我就答应了。
我十二月一日上山,去帮我三叔杀狐狸,这以前已经交待过了。我在山上呆了三天,和一只小狗交了朋友。晚上我们一起睡在一间充满了树胶味的房子里。我三叔睡在另外一间房子里,因为他老是担心有人翻墙进来头狐狸皮,所以就睡在晾着狐狸皮的那间房子隔壁。我上山的时候带了两本书,一本是尼采的《查拉图斯如是说》,一本是博尔赫斯的《博尔赫斯的诗》。晚上,我就和那只小狗围坐在炉子旁边看书。我侧躺在一把藤椅上,对着灯光,轻轻地读着纸上的字。那只小狗躺在我的脚边,盯着炉子里的火光看。那些火光映照在它那双一眨一眨的大眼睛上,仿佛那里面隐藏着无尽的忧伤。小狗的尾巴不时地摇动,我看也不看就伸下手去抚摸它的背。白天的时候我和三叔杀狐狸,夜里读书,再没有比这样更惬意的生活了。这样过了三天,我本来打算多呆几天的,但我带来的书已经看完了,杀狐狸的工作也近尾声。给狐狸扒皮是个技术活儿,我帮不上我三叔的忙。于是我就下山去了。 [炮兵小周 (8-24 16:04,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7楼
(引用 炮兵小周:7车祸
虽然我爸爸在保险公司车险干了30年,我对车祸的认识还是很模糊的。我记得小时候去他的办公室,总有一个抽屉是不让我打开的,那里�...)8那几天,我常常在想,我是不是还爱着韩芳。良子给我的信里说到,韩芳其实是爱我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当时我不能和韩芳重归于好。我该如何向良子解释呢?他一定知道我还是爱着韩芳的,韩芳也应该知道吧。在山上度过的那些夜晚,我常常回忆起我和韩芳在一起的一些时光,那时候我们在新加坡这个热带小岛上过着无忧无虑而又有些乏味的生活。我回忆起韩芳的笑容,她的声音,她走路的姿势——我还记起了那个夜晚,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到了韩芳的裸体,也是在那个夜晚我确信自己爱上了韩芳。这是良子所不知道的。确切的说,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此事。
我们相爱的那个晚上,韩芳突然跑到我的宿舍里来。我还记得那天是星期六,我的室友是个新加坡人,此时他早已经回家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因为马上就要搬家,我忙活了一下午,把书啊讲义啊什么的都翻了出来,准备扔掉一部分。还有一些衣服刚刚洗过,还没有叠好。下午没赶上吃饭,就自己吃方便面。整个宿舍里乱七八糟的,这时候韩芳就进来了。
那天,韩芳跑到我的宿舍里来。我还记得她穿着一套绿色浅花的连衣裙。那是条很普通的裙子,但穿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了。那天,我在她脸上发现了一丝少女的羞怯。她微笑着,笑得很神秘。她进来的时候,我刚泡好了方便面,正在吃。她走了进来,然后反手把门锁上,对我说:给你看样东西。我满嘴的方便面问她什么东西啊这么金贵。她只是笑不回答。她让我闭上眼睛,等她说行了的时候再睁开。我就闭上了眼睛,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把灯关上了。只有月光照进来,在这月光下我看到了韩芳已经把衣服脱光了,站在我那堆书中间的空地上。在我那简陋的小宿舍里,在那一堆乱七八糟不值钱的破书堆里,只有韩芳的裸体在月下发着亮光,美得不可胜收。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韩芳突发奇想,穿了件绿色的连衣裙跑到我宿舍里来,只是为了让我看她的裸体。(后来,她告诉我,那时候她的脸红得发烫。)在这之后,我们什么也没有做。相互拥抱着挨到天亮。或许,那时候我的确想做点儿什么,但看到韩芳恬静地躺在我怀里又没有忍心吵醒她。幸亏我没有破坏那个美好的夜晚,没有伤害那个纯真的女孩——她满怀着激情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我,打算与我共度此生。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今生今世怎会忘记——我的姑娘红着脸,轻轻地问我:“我好看吗?”
小刘
十二月四日星期四,我刚有下山的打算,我妹妹的男朋友小刘又骑着摩托车上山来玩,所以我就坐他的车下了山。小刘是我妹妹的高中同学,我很早就认识他了,甚至在我妹妹认识他以前就认识他了。那时候我常到乡下来玩,和小刘这帮人交上了朋友,觉得他还不错。但到了后来,他开始和我妹妹谈恋爱,我就开始讨厌他了。我妹妹毕业于正规的师范院校,人长得也漂亮。追求她的人很多,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偏偏喜欢这个只有高中文凭,靠卖衣服为生的小商人。我妹妹开始和小刘交往的初期,我父母急于了解更多的关于小刘的情况,于是就问我。我本来就不希望小刘和我妹妹在一起,趁着这个机会就把小刘贬的一文不值。说他不学无术,整天就知道起着摩托车瞎逛。我父母听了以后也不同意我妹妹和小刘交往。但我妹妹任性得很,你们不让我和小刘交往我就偏和小刘交往。不仅如此,我妹妹恨我恨得要命,就加紧了对我的女朋友露露的造谣中伤。说露露不是个好女孩,和许多男人睡过。我也知道露露的确有些开放,但绝对不是我妹妹说的那样。我父母听信了我妹妹的谗言,也不愿意我和露露交往。这就是我们兄妹二人战争的开始。
我猜小刘并不知道我说过他的坏话,或者是知道了装作不知道。小刘是那种外表憨厚,但心里精细的人。我们帮我三叔清理了几排狐狸笼子,又玩到下午,这才骑车下山去了。
小刘骑着他的“金城”牌摩托车,沿着山路疾驰而下,我坐在后坐上抱着他的腰。这时候他还回头和我说话,不怕我们俩一起摔死。小刘说:“昨天又有个女人打电话来找你。”我说:“是露露吧?”他说:“不是,你爸你妈也觉得很奇怪,大家还以为你又换了女朋友呢。”后来他又告诉我,他和我妹妹想结婚了。问我什么意见。我说,好啊,你们先结吧。小刘说他们家在镇上买了房子,改天一起去看看,想听听我的意见。我说,好啊,改天一起去看看。
我们俩沿着山路疾驰而下,到我们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钟。家里人已经做好了饭等着我们了。这顿饭是我妹妹做的,她的脾气没变,做饭的手艺倒是大有长进了。吃饭的时候我妹妹和小刘只捡我爸我妈喜欢听得说,小刘还给我夹菜。这时候,我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是我妹妹让小刘上山接我的。他们俩要结婚,要我支持他们,如果我支持,我爸我妈也就基本上同意了。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但在家里是长子,我父母有时候会听取我的意见。我虽然识破了我妹妹的诡计——这个点子一定是我妹妹想出来的——但觉得既然我妹妹喜欢小刘,也就不要再难为她俩了。我在饭桌上询问了一下小刘的时装店的近况,并对小刘的经商才能给出了肯定的评价。后来我们又谈到了小刘家新买的房子。到这时候,我父母也明白个大概了。
露露二
一旦我父母同意了我妹妹和小刘的婚事(实际上只能算默许),他们计划结婚的事情就明目张胆的加速起来。整个十二月,我们家里人都是在操办我妹妹的婚事中度过的。直到春节过后他们俩才结婚。可见在中国结个婚的复杂程度。其间,我多次往返于青岛黄岛之间,参与了我妹妹和小刘的订婚宴会,以及帮助他们从青岛买一些家具生活用品。稍微忙碌的生活,再加上露露总是陪在我的身边,渐渐地让我忘记了韩芳的死给我带来的悲伤。
前面说到露露是个神秘的女孩,这还和她的职业有关。老冯介绍露露给我认识的时候,我只知道她在业余时间做人体模特。后来我又知道她的正式职业是一名产科护士。除了做模特做护士以外,她还经销化妆品,她有个堂姐在广东做化妆品生意。我妹妹订婚后,和我的关系大为改善,和露露也关系密切起来。露露便介绍给她几款化妆品,用过之后人也变得更漂亮了,这又加深了她们俩的关系。如此良性循环,最后她们俩人间竟有了不愿意告诉我的秘密,将我排除在外了。后来,露露竟要做我妹妹的伴娘。
露露的商业头脑还体现在购物上。我和她去超级市场买东西,往往在去柜台前她就能算出所买商品的总价。而且还能建议我什么东西在哪家店买便宜,什么牌子的好,诸如此类。总之,露露在我妹妹准备结婚这段时间,的确将自己的作用发挥到了极限。最后我妈也渐渐地喜欢起她来。这当然有我妹妹背后说好话的功劳,但也证明了露露的确是一个聪明的女孩。而我如果和露露结婚,“捡了个大便宜”的人将是我。
但我和露露结婚还有一个障碍,这就是我的那些狐朋狗友都看不起露露。其实我刚刚开始和露露交往的时候,我也看不起露露。那时候我们(我、老冯、朱浩等人)一致认为露露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属于只能干不能娶的那种女人。
我还记得第一次和露露合作,那还是帮老冯画挂历的时候。我和露露一起喝光了一瓶啤酒之后,开始工作。她裸着身子半跪在那里,整个上身暴露在那里,下体私处盖着一条红色的毯子,她的身体微微后仰,用手去拢又黑又亮的长发——这不是个容易保持的姿势。露露的身体是漂亮的,眼睛里却流露出厌倦的表情。先是四下打量我的住处,然后盯着我看了半天,最后竟然像条死鱼那样翻起白眼来。之所以选择这个姿势,是因为在我的想象中,露露应当是一位正在河边梳洗的少女,那条红色毯子所呈现的褶皱正是流水的波纹,而露露这位美丽的少女(处女)为自己的美貌陶醉。选择这个姿势也是因为露露说她是专业模特,可以做出任何姿势,并保持两个小时一动不动。她这样说引起了我作弄她的兴趣。
后来——也许不是那天——露露终于厌倦了。她掀开盖住下身的毯子,脸上露出妩媚的笑容。然后她像条母蛇那样朝我游弋过来,不顾一切地将我盘住。我还记得她朝我怕过来的时候,阳光照在她的背上白花花的一片,让我迟疑了片刻。等我缓过神儿来,早已成为她的猎物。
这件事说明露露在性问题上是个极为开放的女孩。而在普通中国男人看来,性问题上开放的女孩就属于“只能干不能娶”之列,这是老冯在我们的小聚会上说出来的。他给女人划了几个等级,有的“只能干不能娶”有的“能干也能娶”有的“只能娶不能干”。我和老冯一致同意朱浩的老婆属于那种“能干也能娶”的女人。朱浩听了极为得意。但他老婆在经济问题上对朱浩要求极为严格,每月只给朱浩一百多块的零花钱。最后这个“只能娶不能干”引起了我和朱浩的兴趣,我们问老冯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女人?老冯摇头晃脑,说,我老婆就是这种女人。我和朱浩听了差点儿乐死。老冯的老婆长得极丑,而且没有门牙。良子来青岛以前,我跑到他们家开的那个小店去借钱,老冯不在。只有他老婆招待了我。当时我就注意到了那个黑洞。她那个门牙不知道怎么磕掉的,看着特别别扭,都让人不忍心看她了。我当时还在想,老冯和他老婆可能没有性生活。如今就更确定了。
我们三个煮酒论女人,说露露属于那种“只能干不能娶”的女人。我们说这个的时候,我一脸的无所谓。其实,老冯和朱浩也认为我是无所谓不当真的,和露露只是玩玩而已。我当时就怀疑起他们是否也和露露发生过关系。至于朱浩,我还是比较放心的,他老婆管得严,即便是给女学生上课也不许他走进那些女孩半步。而老冯我就有些拿不准。我猜老冯可能上过露露,但老冯不说我也不能问露露本人。后来,露露在离开我以前,才告诉我老冯根本没有碰过她。他原本有这个想法,但被露露打了个大嘴巴子。
由于我的朋友们一致认为露露是个风月女子,认为我是绝对不会娶露露的。这就在心理上给我造成了障碍:我甚至混淆了别人的想法和自己的感觉,认为自己的确是不想娶露露的。我到底想娶露露吗?这个很难说。如果我要结婚的话,我只能去找露露。但我还不是很想结婚,甚至从来不愿意考虑这个问题。我不知道露露是否考虑过这个问题,我猜即使她考虑过也会掩饰的很深。女人就是这么厉害!
露露在我妹妹筹办婚礼一事上表现得极为突出。她的所作所为赢得了我妈的好感,而我爸爸在这些问题上是听我妈的。我们家四口,再加上露露,整个十二月份几乎都没闲着,一月份更忙。春节马上就要到了,春节后我妹妹结婚。这段时间我也不工作了,整天跑来跑去,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我去找老冯,让他帮我搞点儿便宜的地板砖,他有个朋友是搞地板砖的。这时候老冯的腿基本上已经好利索了。我小刘老冯三个人一起跑到那个人开的店里,小刘挑了最好的一种地板砖,颜色是紫色的,分层结构,防滑不吸水而且能减低噪音,看上去也特别漂亮。一问价钱,那人说每坪三百块钱。三百?我们三个人都叫了起来。但是小刘看来是真喜欢这种地板砖,于是我就让老冯和那个人杀杀价。最后降到两百二十块钱每平方米,不能再便宜了。小刘的房子如果全部用这种地板砖,就要三万多人民币。对我来说,这真是太贵了。但小刘有钱,他最后狠狠心还是买下来了,买了一百多平方米的,厨房和浴室用另外一种砖。而且我们也不用别人帮着铺了,打算自己来。于是我们又去买了白水泥。
自己铺地板砖绝对是个馊主意。参加这项工程的有我,我妹妹,小刘,小刘的弟弟,露露,我爸爸我妈七个人。三个女人干不动重活,而我爸爸的腰有不好,所以重任就落到了我,小刘,小刘的弟弟三个人身上。小刘的弟弟还是个半大孩子,让他铺转我们都不放心,只让他帮着搬砖调水泥,真正在铺砖的只有我和小刘。我们用绒线蘸着石灰粉在地上画了线,又借来磨刀割砖,还借来了水平仪使地面保持水平。虽然做了这么多准备工作,但最初的十平米还是铺得乱七八糟。砖与砖之间的缝隙宽窄不一,十分难看。幸好水泥还没干,我们又把砖一一起了下来,重新铺了一遍。铺砖比画画可难多了,许多活看上去简单做起来难。我们花了两天多才铺完一百平方米,每一米都凝结了我们许多汗水和心血。等水泥都干了,我们到新房里一看,真是漂亮。于是大家又在那里席地而坐,喝啤酒吃炒菜,好不快活。虽然累,但大家都很高兴,特别是我妹妹和小刘。看到他们俩那么高兴,我也挺高兴。结婚真好,露露和我这么说。我嗯了一声,半开玩笑说我们俩也结婚吧。露露用那双长着漂亮睫毛的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断定我是在开玩笑,就笑着说谁想嫁给你,说不定我还能遇上更好的男人呢。
我不想结婚的第二个原因就是我在经济上远不如小刘。小刘开了个时装店,虽然门头小,但每天收入都上百元。我的画最好的时候能买到每幅八百。朱浩老冯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冯是我们三个人中间最强的一个。他在辽宁路开了间艺术品专卖店,也就是上次我跑去借钱的地方。他们店里多是些仿制的艺术品,卖给那些暴发户,给他们充实门面。油画卖的并不是很好,中国人还是喜欢国画。买画的收入少得可怜,我们这几个穷画家经常为价钱吵得不可开交——主要是老冯总是低价收入我和朱浩的画——但从不伤和气。哪怕一时闹得不愉快,也很快就和好如初。后来我们几个开设了个专门画肖像的业务。顾客们只要留下几张照片,我们就可以按照他们的要求画画。有个疯子房地产商人,非要我们给他画一幅像拿破仑肖像那样的画,骑在白马上挥舞着指挥刀,好像有千军万马跟在他屁股后面。我们就给他画了幅,很了狠心要价三千,那可是我们赚得最多的一次。
比起画画,写小说也好不了哪里去。每千字只能卖到三十至五十元,比那些写报告文学,写男女房事之类的狗屁文字便宜多了。所以我不能结婚,也没钱结婚。除了没钱,我们的生活到是蛮不错的。不用天天上班,也不用看老板的眼色行事。而且我们还可以装清高,看不起那些上班族。有时候我就想,再让我选一次的话,我还是选择这种生活,我天生就是这样的人,受不了舒服。 [炮兵小周 (8-24 16:05,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8楼
(引用 炮兵小周:8那几天,我常常在想,我是不是还爱着韩芳。良子给我的信里说到,韩芳其实是爱我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当时我不能和韩芳重归于好。我该如何�...)9老冯
说到老冯,他可是个有意思的人。老冯随老,但童心未泯,经常干一些超出我们想象地疯狂事。前面说到他有个没有门牙的老婆,他从来不和他老婆做爱,而是去找别的女人。最近听说他搞到了一个有夫之妇。据说人长得特别漂亮,屁股大奶子圆。但我猜着都是老冯瞎吹,后来我和朱浩在“半岛”喝咖啡,朱浩突然指着外面一个女人说,看看看,那就是老冯搞的女人。我顺着朱浩所指看过去,虽然没看到正面,但也能判断出她只不过是个半老徐娘而已。而老冯为了这个女人摔断了腿,成为我们的笑柄。
老冯“为爱情奔跑”,并摔断了腿的事情发生在十一月底。我去间良子当天还去医院看过老冯。那时朱浩也在,还有一帮年轻人,都是老冯的学生。由于老冯欠着朱浩的钱不还,所以朱浩就发狠揭了老冯的老底。原来十一月二十五日下午,老冯跑到他情人家里干坏事,干到一半他情人的老公突然回来了。据说此人凶悍,手下光保镖打手就有四五个。人家从正门进来,老冯提着裤子从后面跳窗子,由于没穿好裤子,跳得时候绊了一跤,摔在了水泥地上,把腿给摔断了。老冯就光着个大屁股趴在那里,痛也不敢吭声,生怕屋里的人发觉。后来总算遇到了个认识的人,把他送到医院去了。据说当时老冯从冬青树里喊人家名字,还把那人吓了一跳。
朱浩说这些的时候一点面子也没给老冯留,并且暗示老冯和此女人鬼混纯粹为了钱。老冯一条腿给吊着,人也动不了,只知道哈哈地笑。用他的话说,为了爱情——值。
韩芳二
我真的没想到良子竟然会骗我。而且我一直到今天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骗我。十一月二十六日下午,我去火车站送他的时候,他亲口告诉我韩芳已经死了。并且给我写了封电子邮件,详细叙述了韩芳出车祸的事情。但实际上——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但作为一部小说这又理所当然——韩芳并没有死。
我接到韩芳的电话的那个下午,刚同露露买东西回来。我本来想让露露吃晚饭再走,但由于她晚上要值班,所以不能在我这里吃饭了。我把露露送到门口,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她和我说了声“拜拜”,就一蹦一跳地下楼去了。这时候,电话铃就响了起来,或者是在露露说“拜拜”的时候电话就响了起来,我记不清了,反正很突然。由于屋子里很冷,电话铃声显得特别清脆嘹亮。我赶忙跑过去拿起话筒来。
喂,找谁?经过了三四秒钟的沉默以后,对方说:“请问,是马小东家吗?”那个女人的声音很小,像是在担心什么,我想来想去也猜不出她是谁。我说,我就是马小东,你是——那个女人一直没有说话,于是我又问道,请问你是谁?你找我有事儿么?过了一会儿,我就听见对方哭了起来。我从电话里听到了那个女人抽泣的声音,虽然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但我百分百地确定对方在哭。她用很小的声音告诉我说:“我是韩芳啊。”
那个女人说她是韩芳。虽然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对我来说却像晴天霹雳一样。刚才我还对这个声音那么不熟悉,现在却一下子变得再熟悉不过了。这的确是韩芳的声音。我用右手握紧话筒,尽量克制住自己,但我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你,你是韩芳?”
“嗯,小东你还好吗?”
“还行吧,你好吗?”
“我挺好的。”
“你现在在哪里?在新加坡?你从新加坡打来的?”
“不,我现在在北京。”
“哦。。。”
“。。。”
“你在北京工作?”
“。。。”
韩芳告诉我,她去年被公司派到上海办事处工作,但现在正跟着大老板在北京出差。我问她是不是在上海定居了,她说她已经离婚了,她丈夫把上海的房子留给了她,自己带着女儿回了新加坡。我们又聊了些彼此的近况。后来,我邀请韩芳来青岛玩,她说一月二十号以后她才有时间。
我要韩芳来青岛玩,她说开始说没有时间,后来又说一月二十号她才有时间,但那又快到春节了。我说我那时候没事,可以陪她,她就勉强同意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邀请韩芳来青岛,但却稀里糊涂地说了。我还说自己想见她。其实我脑子里并没有考虑好,就这么说出来了。后来我才知道,邀请韩芳到青岛玩并不是个明智之举。我在写这篇小说的时候,看了一篇关于男女说话方式不同的文章。突然认识到我之所以会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韩芳在和我说话的时候每到关键时刻总是给我留下一段空白。一旦她保持沉默,我这个人又总是害怕谈话陷入僵局,于是就开始信口胡说,这也正中了韩芳的下怀,不管她是有意无意。
等
我邀请韩芳来青岛玩,是我做的诸多蠢事中的一件。其实,我放下电话马上就后悔了,但已经和人家说好,自己还说的那样诚恳,已经无法改变了。韩芳给我打电话是一月十一号的事情。我得在二十号韩芳来青岛以前将此事告诉露露。但我实在不知道怎样和露露解释的好。露露虽然是个识大体的女孩,但在这样的事情上难免会和我翻脸。而且我稀里糊涂地邀请韩芳,这件事本身就是我做错了。
我从十一月十一号下午开始考虑如何对露露说,一直考虑了一个礼拜也没有结果。在这期间,韩芳又打来两次电话,一次是询问来青岛后她的住处的问题,一次是询问北京到青岛坐火车还是坐飞机。我告诉她最好是坐飞机,春节期间火车上人很多,也不安全。她来青岛后,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住在我这里,我可以到朋友那里住;要是她觉得不方便,也可以住旅馆招待所。
眼看着韩芳就要来青岛了,我还不知道该怎样和露露说这件事。我甚至在想,是不是骗骗露露。后来,也就是十一月十八号那天,我去找露露,我告诉她我明天要出去开个笔会。她说,怎么这个时候开笔会?都快过年了?我说,没办法,我刚收到的通知。我把一张打印的“山东作协通知书”给露露提了过去,露露扫了一眼又还给了我。我告诉露露,说这次笔会有几个著名出版社的编辑参加,机会难得,我等了好久了。她像是病了那样叹了口气,说好吧,那你就去吧。我真不忍心骗露露。看着她那失望的眼神儿,我差点儿就告诉她实话了。
十八号晚上,我像莫像样地收拾好一个小手提箱,和露露告别。她突发奇想,打算明天请假去车站送我。我连忙说不必了不必了,怎么大事小事都请假呢?
总算把露露打发走了。我把那手提箱往床底下一推,又开始收拾房间。我告诉韩芳说她可以住在我的住处。我住的地方并不大,算是一室一厅,还有一个小活动间。平常我把客厅当作工作室。在那里我还有个小弹簧床,我妈来青岛的时候,我就睡在我的小工作室里,要我妈睡卧室。我虽然和韩芳说好了,如果她住在我这里我就到朋友那里借宿。但是我想,如果她没有赶我走的意思,我也可以住在我的工作室里,睡在那张弹簧床上。我想这些的时候有点激动。就像是小男孩第一次去约会一样。我把卧室里墙壁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清理干净,又把露露的一些女孩用品都包好,放到抽屉里,还把床垫拖下来敲打了敲打。我把地板拖得一尘不染,还在房间里摆上一盆瓜叶菊。
我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只等韩芳来了。
韩芳三
韩芳乘坐CA1851次航班,于一月二十日上午十点四十分抵达青岛机场。我站在一群人中间,踮着脚往行李大厅里看。虽然已经分别五年,我十分确信自己一眼就能认出韩芳来。唯一担心的是我能否接受她的一些变化,因为无论如何韩芳给我留下的印象是非常完美的。后来我发现,我的担心也是多余的。韩芳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年轻,但依然漂亮,体形也保持得不错。如果我不认识她,我还无法判断出她的年纪。会保养的女人,在25岁以后40以前,有一段时期别人很难看出她的年纪。韩芳正是如此。唯一遗憾的是她此次来青晕机晕得很厉害。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拖着一个大行李箱,东倒西歪地往出口走。我喊了一声,“韩芳”,她也只是勉强的朝我笑了笑,挥了挥那只根本抬不起来的左手。等她一出安全门,我马上接过她的箱子,并且扶着她的胳膊。她干哕了几下,又抬起头来朝我一笑。笑得让人心痛。
我们一起走出了机场大厅,乘坐出租车直接到我的住处。走出机场的时候,韩芳一直拉着我的胳膊,上了车后更是把一只手交到我的手里,俨然一对老夫妻。上了出租车,她又开始干哕起来。我让她靠着我的肩膀休息一下。她就把头靠了过来。立刻,一股洗发水的香味就笼罩了我。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我禁不住紧紧地握住了那只小手。
韩芳那天穿了件当时流行的缩腰的羽绒服,长及膝盖。底下是条青灰色的裤子,还有一双旅游鞋。根本看不出她是个28岁,生过一个女儿的妈妈来。我开始庆幸韩芳晕机,否则的话我们相见的场面也许会很尴尬。现在她轻轻地靠着我的肩膀,呼吸均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车不想动。我也没有动,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她那张漂亮苍白的脸,并不时地小声告诉司机该往那里开。
到了我的住处,我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搀着她上了楼。她在我的床上一倒头就睡着了,并在睡前稀里糊涂地和我说:“对不起,我先睡一会儿。。。真是对不起。。。”我把枕在她头下面的被子抽了出来,给她盖在身上,并且坐在床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正这过程中,韩芳眼睛都没睁开,只哼哼了几声。看来她真的累坏了。
虽然是上午,但我的卧室里由于拉上了窗帘,阳光昏暗。家具都仿佛吸满了水的海绵,变得模糊不清。韩芳像只小猫那样蜷缩着躺在我的床上。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五年的光阴似箭,而如今我们又在一间房子里了。 [炮兵小周 (8-24 16:07,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9楼
(引用 炮兵小周:9老冯
说到老冯,他可是个有意思的人。老冯随老,但童心未泯,经常干一些超出我们想象地疯狂事。前面说到他有个没有门牙的老婆,他从来�...)10韩芳四
韩芳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一点钟。她一睁眼就看到了我,然后笑了起来。我也笑了,这时候我们发现我们两个人的手还我在一起,便马上分开。
“真没想到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你。”
“我刚才也不敢相信你就在我身边。”
我问韩芳是不是饿了,她点了点头。于是我就给她端来了一碗面,这是我趁她睡觉的时候做的,上面浇了西红柿鸡蛋汤。她的确是饿了,在床边的小桌上大口吃起面来。一边吃面,一边说,你还记得我最喜欢吃西红柿鸡蛋汤?我说,当然了,而且还知道你喜欢吃手擀面。韩芳抬起头开看了我一眼,眼里充满了感情。她说她从不晕机的,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我说可能是因为飞机小,颠簸地太厉害。她想了想说的确是这样。吃晚饭,韩芳打开她的旅行箱,从衣服堆里拿出两本书给我,一本是鲁羊的《在北京奔跑》,另外一本是《春秋繁露》。这是我让她帮我从北京带的书。她对我说,你看的书都很奇怪。我说,我在写历史小说。
本来我计划让韩芳住在我这里的,但韩芳说她有个亲戚在青岛,可以到他们家住。我说,你还是住在我这里吧,这里挺方便的。她说还是住在她亲戚那里吧,我就没有勉强她。这时候她已经吃完了面,我正在厨房里洗碗,她非要帮我洗,其实只有一个碗。她帮不上忙,就站在我身后一跳一跳地往远处眺望。你租的房子好高啊,她说。我说,可不是,八楼,在这一片儿就算最高的了。能看见海吗?她问。我说不能,你要是想看海从这里往北走二十分钟就能看见,等一下可以去。我又问,你上海的房子还好吧?她说很一般。接着又说以后去上海可以住在她那里。我扭头看了她一眼,说,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生过小孩的样子。但听到这句话,她突然就变得伤感起来,站在我背后半天没有说话。我们只好又换了个话题,说我画画的事儿,还说到我妹妹要结婚了。她说,她一定要去看看。我突然意识到说错话了,我怎么能把韩芳带到我家去呢?这让露露知道了多不好。我告诉韩芳,从青岛坐船到黄岛很麻烦的,而且晕船要比晕机里还多了。韩芳可能听出了我的意思,说,那就算了。
韩芳说她只能在青岛呆三天,之后她要赶回上海,和家里人一起过春节。她说的“家里人”可能不包括她的女儿,她女儿还在新加坡呢。青岛虽说是个旅游城市,好玩的地方也不是特别多,更何况是冬天,不能下海游泳。我建议一起去崂山,别的地方就没什么意思了。她说在城里转转就可以了,她对爬山兴趣不大。
当天下午,韩芳还没有从旅途疲劳中完全恢复过来,我们就没有出去,而是呆在家里聊天。虽然我们以前有过不愉快的事情,但由于五年不见,大家显然都在心里原谅了对方。特别是我,由于良子先前骗我说韩芳死了,所以对她的怨恨早就无影无踪。相反,我倒是为能见到韩芳而高兴,为她还活在这世上而高兴。我一提到良子两个月前也来过青岛,韩芳就不怎么说话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韩芳五
韩芳有一个三岁的女儿,离婚后由她前夫抚养。我从没见过这个小姑娘,我对她的所有印象来自一张半个手掌大小的照片。韩芳把那张照片从她的钱包里抽出来给我看,说这就是我的女儿,叫莎莎。(后来我觉得可能是“沙莎”,因为韩芳的前夫姓沙。)相片里的小姑娘正在玩积木游戏,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不像我们这里的小女孩父母总要在头发上弄出点儿花样才罢休。我把照片还给她,说,你女儿很漂亮。韩芳脸上露出母亲独有的满意的微笑,然后看着手中的照片笑容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感觉到她一直在挂念着自己的女儿。韩芳告诉我,她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她担心不在一起生活后她女儿将把她遗忘,她说那还不如死了得好。我不知道为什么韩芳在离婚的时候没有要女儿而是要了房子,但这也不便问她。
我们坐在我的小工作室里聊天儿。到处摆满了我画的画,还有一些书,由于我没有书架,都摞在墙角的报纸上,一直排到半墙高。韩芳把我的画翻出来看,一边看一边发表自己的评论。我坐在她的身边,看不到她脸的正面,只看到半个脸。
北方冬天天很短,五点半钟就黑了下来。我打开开关,节能灯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韩芳仍然在看我的画,她的一只手轻轻地压在正在看的一张画上。那只手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块白玉。她曾经告诉过我要到她的亲戚家住,我以前不知道她在青岛还有亲戚。但现在已经快六点了,她还没有任何要动身的迹象,也没有给她亲戚打电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在专心的看我的画。存在我这里的画只有二十多张,另外还有一些画的照片。她看得很慢,一边看还一边说些“真漂亮”“画得真好”之类的话。我安静地坐在她旁边,陪她看画。我有两把藤椅,并排在一起,韩芳坐了一把,我坐在另一把里。我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她已经很晚了,至少应该给她亲戚打个电话。但又害怕她真的走掉。我也不想提醒她到吃饭的时间了。我们可以一起做饭,或者打电话叫菜。我害怕她一想到吃饭就想到要去她亲戚家住。
我们俩说的话并不多,大家仿佛都若有所思。我想让她留下来,而她在想什么我就不得而知。由于过分安静,使我觉得我必须做点儿什么才行。我觉得我应当再次要求韩芳留下来住。当然,我有更下流的想法,这些都只能以韩芳留下来住为前提。我的脑子里的正邪两派正在打一场世纪大战,想象中的可能性不断出现又不见踪影。后来,我突然站起身来,来回走了两圈,又跑到厨房里倒了两杯水。我把其中的一杯水递给韩芳,然后开始和我的那一杯水,我咬着杯子的边沿,说(我的嗓子突然哑了),要不,你就留在这里住吧,挺晚了——韩芳像大梦初醒那样说,对了对了,我得给我那亲戚打个电话,可不可以用一下你的电话?我说当然可以。
韩芳六
韩芳打电话的时候,我坐在藤椅上慢慢地把那杯水喝完,心里有些失望。我看着韩芳拨了几次号码,拿着听筒听了一会儿,然后又拨了一次。她扭过头来说,奇怪没人接。接着她又继续拨那个子虚乌有的号码。后来,也就是几个小时后,韩芳告诉我她根本没有亲戚在青岛,她每次都只拨了六位数的号码。但我那时候是不知道的,我当时非常担心她真有个亲戚把电话接起来。
韩芳没打通电话,扭过头来对我说,看来没人在家,只好住你这里了。我放下杯子,说,好啊,我去给你收拾一下。我把两条干净床单拿出来给她扑在床上,又给她搬了个电暖气过去。楼上的供暖到晚上十点半就停止,后半夜可能会很冷。
收拾好后,我们都觉得很饿了,就打电话从附近一家餐馆里叫了些菜。冰箱里有啤酒,我也拿了几罐出来。韩芳显然比我能喝酒,我喝一罐就要脸红,而韩芳却像没事一样。她说她这是锻炼出来了。我红着脸问,在新加坡锻炼的?她说,不是,回国后才开始喝的。我们吃晚饭就坐在藤椅上看电视,我平时很少看电视,但我有一台十四吋的黑白电视机,是82年我们家里买的,后来我就带到了青岛。用它看电视也真像是回到了二十年以前,有那个气氛。韩芳惊讶地说她十几年没见过黑白电视机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电视机音量太小,就像隔壁在看电视一样。我和韩芳看电视的时候大家都不说话,韩芳偶尔会说一句,或者笑出声来。我不看电视机,而是盯着韩芳看。五年的岁月没有摧毁她的容貌,反而使她变得更加成熟,浑身散发着一种成年女人的味道。我们看了几套娱乐节目,还看了新闻联播,又看了两集台湾拍的电视剧,主编是某某出名的小女人。韩芳看到一个戏剧情节的时候,突然把手放在我的手上,用另一只手捂着嘴笑,这让我一阵激动。但在这之后,我发现她这并不是有意的,她的手在我的手上放了五秒钟又抽了回去。我现在不禁怀念起我们刚从机场回来的那段时间,那时候韩芳把手放到我的手里,像只小动物那样靠在我的肩膀上。而现在,我要想去抓她的手,仿佛要比从八楼上跳下去还需要胆量。现在没有那种气氛,要是有了那种气氛,做什么事情都顺理成章。
我千方百计想营造出那种气氛,但想了一晚上也毫无斩获。在此期间,韩芳去上了一次厕所,还洗了澡,换了一身睡衣又回到我旁边来。但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做。到了十点半钟,暖气供应停止了,由于我们用管道比较陈旧,铁管子里传来一种像是老头打嗝的声音。韩芳说,我要去睡觉了。我慌忙站起来说,好啊,你早休息吧。等我说完,韩芳就站起来,从我身边绕了过去,回她的房间去了,只留下一股香味。我把电视机关上,然后又在藤椅上坐了一会儿。我背后隔墙就是韩芳的床,我听见里面一阵响动,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关灯的声音。看来韩芳真的就这样睡了。 [炮兵小周 (8-24 16:09,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10楼
(引用 炮兵小周:10韩芳四
韩芳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一点钟。她一睁眼就看到了我,然后笑了起来。我也笑了,这时候我们发现我们两个人的手还我在一起,便...)11韩芳七
韩芳回房间睡了以后,我坐在藤椅上发了好一阵子呆。突然觉得自己特别荒唐。我和韩芳虽然以前是恋人,但已经分别了五年,她还借过婚生过一个女儿,她怎么可能再和我在发生些什么呢。即使我们还有些感情,但五年这么久,足以把这些感情稀释了。我千方百计劝韩芳来,又千方百计留她住在我这里,最后却什么也做不了。也许韩芳根本没有往这些方面想过。她只是来看看我而已,不可能有别的企图。
我打开电脑,打算写点儿东西。但坐在屏幕前发了半天呆,一个字也没写出来。我点了根烟,一边抽烟一边在我的小屋里来回走,数着地上的方砖。越来越觉得事情有些奇怪:良子为什么说韩芳死了呢?韩芳为什么不解释解释?她又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我的地址?我突然想起我从我三叔那里回来的时候,小刘和我说有个女人给我打过电话,那应该就是韩芳吧。知道我父母家电话的人很少,除了露露之外就是良子了。而良子从我这里走后去了北京,韩芳当时也在北京。良子给我发电子邮件的地方也可能是北京,他为什么要告诉我韩芳已死,为什么在这时候又告诉韩芳我的下落。
我觉得有太多的事情我不知道,周围的人都各自怀有各自的目的,而我却什么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抽了很多烟,越来越有精神,也越来越觉得事情复杂。
再看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虽然我还不是很困,但应该睡觉了,明天还要领着韩芳在青岛玩呢。我把藤椅移开,把弹簧床打开。这时候我发现自己忘记把垫子被子之类的拿出来了。那些东西此刻还在卧室里,放在衣柜旁边。而韩芳就睡在卧室里。
几经考虑之后,我决定到卧室里去拿铺盖。这必然要吵醒韩芳,但这总比挨一晚上冻好。我敲了敲韩芳的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韩芳是睡着了,还是故意不作声?我一扭门把手,门竟然没有锁。我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在门外定了定身,觉得这样进入韩芳的房间不太好。韩芳也不像是为我留得门,她大概是出于对主人的礼貌,不好把门锁上。我把门打开一道缝,又在上面敲了敲,并叫了几遍韩芳的名字。里面黑咕隆咚,就像没人一样。最后,我决定直接进去拿,不叫醒韩芳,如果把她吵醒了也只好说我是来拿铺盖的。
卧室里安着两层布的窗帘,外面的夜光一点儿都透不进来。我适应了一下,隐隐约约能看得清家具的轮廓。要想走到衣柜旁边,就得绕过那张大床,即使能绕过,回来的时候抱着一大堆东西想不发出声音也难。
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摸索着找到了我的铺盖。但当我把铺盖包起来时,突然碰到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从高处掉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夜里太安静了)。我知道那是一个马蹄表,我把它摆在床头柜上的。这样大的声音,鬼都被吵醒了。我叫了几声,韩芳,韩芳?韩芳没有答应,从我这个角度往床上看过去,那里只是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清楚。我不知道韩芳醒了没有,如果她醒了看到我在这里一定以为我是个偷窥狂。我对着那团漆黑说,我是来拿铺盖的。对方依旧没有回答。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还是出去好。我抱着铺盖,小心地绕过韩芳的床,如果韩芳醒了也真可能吓到她。
虽然回来的路上我没有发出任何大的响声,但到了门口又出了点儿问题。抱着铺盖出不了门。我用手去摸门的把手也没摸到,最后只好用脚去把门钩开。谁想到这时候灯突然开了。
其实韩芳自始至终都没有睡着,我敲门她也听见了。后来我出不了门,她就把床头的台灯打开了。这时候我才发现她根本没躺在床上,而是拥着被子靠在床头上坐着。但如果只是坐着,也就没什么了。她身上除了被子以外已经是一丝不挂了。我几乎能看到她的半个胸脯。
“对不起,”我突然变得特别镇静,“我是来拿铺盖的。”我这人遇到事情往往会慌张,但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就变得十分镇静。韩芳什么也没说,只是抿了抿嘴,用眼睛看着我。那盏台灯用的是白炽灯泡,而且罩了个灯罩,发出的光照在墙上像古书的纸一样黄,模糊而暧昧。韩芳像只母兽那样隐藏在这样的灯光后面,看得我动也不敢动。
……
韩芳八
韩芳说,我们虽然各怀鬼胎,却都装作正人君子。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什么都没穿,并排躺在床上。我点了一支香烟,吸着了递给她,然后又点了一根。我们很疲倦,把口中的烟雾吐向天花板,看着它慢慢扩散开,消失掉。韩芳说我怀着鬼胎,这对我有些不公平,至少在我进卧室以前,我并没有非分之想。不过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晚了。韩芳以为我默认了自己不是正人君子,现在无论在肉体上还是在精神上我们都赤裸相对,这让韩芳快乐无比。她说这五年来,她几乎每天都会想起我,我就像个影子一样跟随着她,甩都甩不掉。她说,她始终不明白,是什么力量让我们分手,五年以前的那个夜晚,她是爱我的。如果让她在我和那个新加坡人中间选择,她也会义无反顾地选择我。但最后我们还是分手了。她做梦都没想到,五年以后的今天,能和我如此接近,冥冥之中仿佛被命运驱使。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躺在我的怀里,像条母蛇那样将我缠住,说这样她才明白这不是个梦,说即便是个梦,也让我们一起死在梦中吧。
我一口一口地吸着烟,虽然我们已经做完了,但在我的大脑中一切还在继续。我突然觉得自己特别荒唐,五年以前我们互相守身如玉,五年以后却又迫不及待地——几乎是疯狂地交媾。这五年来,我身边的这个女人被我憎恨着被我爱着,早已变成一个符号一个烙印留在我的记忆中。没想到五年之后,我竟然亲手把这个自己塑造的雕塑给打烂了。五年以来,我都生活在幻想和悔恨中,五年后的今天,幻想和悔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我,却感觉到了一阵莫名其妙的阵痛。
我们就那样躺在床上吸着烟。过了一会儿,我们又做了一次,这次比上次还要长久——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钟。发现韩芳已经早就醒了。我听到厨房里传来做菜的声音,寻声而去从后面抱住了韩芳。我感觉到她只披着羽绒服,里面什么也没穿,露出两条光光的小腿,还有一双踩在塑料拖鞋里的脚。于是我又把她拖了回去,我们在床上又干了一次。干的时候,我觉得在自己身后还有个小人,虽然我能掌控我的行为,但这个小人却知道如何掌控我。我本来只是想请韩芳来青岛玩,接着又想让她住在我这里,最后又想和她做爱,直到现在还是想和她做爱。这都不是我的本意,而是我的欲望,也就是我背后站着的那个小人。我感觉自己只不过是个行尸走肉而已。
我和韩芳又做了一次。做完后发现锅里的菜都凉透了,再过一会儿也许就要结冰了。于是我把这些菜又热了一下,顺便又做了个“青椒炒肉”。我做菜的时候,韩芳在我耳朵边上说:“你做‘青椒炒肉’还是那么香。”“多加点儿酱油,把青椒腌着炒就好吃了。”韩芳把脑袋靠在我的背上,说:“这样感觉真好。”
吃完了饭我们又回到卧室,钻到被窝里。我们打算赖在里面不起来,想做的时候就做,不想做的时候就说话。下午,韩芳又跑到厨房里泡了一大腕方便面我们吃了。
我们吃完了面,看了一会儿电视。其实我们也没在看电视,而是在聊天。韩芳告诉我,她现在跟着她的大老板跑业务,老板很赏识她,说要升她的职,做个部门的经理。我说,那可不错。韩芳又说她大老板是个很有魄力的人,因为家里穷考上了大学没钱上,后来自己跑到南方打工,挣了一些钱后又炒股,不到三十岁就有了几百万。现在他在全国各地都有业务,在新加坡都有注册公司,家当少说也有几千万了吧。这次去北京,他们刚刚签了个八百万的合同,老板说要给她一笔奖金——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讨厌韩芳说她的老板。一说到这些,她就有些俗不可耐,我几乎要把她和那些拜金女郎等同起来。韩芳让我也说说。我说我没什么好说的,就是画画和写小说而已。她转头看了我一眼,说这样也挺好的。为了挽救我们的话题,我开始谈论我们在南大的同学。当然,比起韩芳来我知道得很少。我说,曹刚你还记得吗?他现在就在青岛,当个小经理什么的。韩芳说她当然知道。我又想说说良子,这是我唯一熟悉的老同学。但韩芳好像不愿意提到他,我就不说了。 [炮兵小周 (8-24 16:10,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11楼
(引用 炮兵小周:11韩芳七
韩芳回房间睡了以后,我坐在藤椅上发了好一阵子呆。突然觉得自己特别荒唐。我和韩芳虽然以前是恋人,但已经分别了五年,她还借...)12韩芳九
韩芳告诉我,这五年来,她每天都想起我。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做过,所以这只存在她的想象中,很是浪漫。她告诉我,她甚至将她丈夫想象成我,和她丈夫干就是和我干。这也就是说,在我们相见以前,她已经和我干过上几百次了。我以前从来没有把任何女人想象成韩芳,所以我被干了几百次,竟然毫无察觉。在这漫长的五年里有多少个夜晚,韩芳和她的丈夫(想象中的我)挥汗如雨地胶合在一起,而我却在躲在我的小屋里画画写小说,或者蒙头大睡。
……
一月二十二日,也就是韩芳在青岛呆的最后一天。我们都起得很晚,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睡着了,起来后很不适应。十点钟,我从被子里爬出来,披着一条后毯子到厨房做早饭。我们还是吃面条,只剩下面条可吃了。另外还有几根芹菜,我想方设法把芹菜炒的好吃些,因为没有肉。
我做好了饭,韩芳还没起来。我坐在床边,看着她像个婴儿那样侧躺在那里,不忍心叫醒她。过了一会儿,她自己醒了,打了个夸张的哈欠,又把我的一只手拉过去放在胸口上,对我说她要在睡一会儿,昨天睡得不好现在有些偏头痛。我亲了她一下,说饭做好了,起来吃吧。她又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说讨厌,我真的开始头痛了。我帮她揉了揉脑袋,手插进她的头发里轻轻地按摩,她温顺地像只小狗。“还剩下不到24小时了。”韩芳突然说。
中午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超市买了点吃的。一路上韩芳都将自己挂在我的肩膀上,而我却总是低着头,生怕被熟人看见。韩芳是第一次来青岛,她说青岛女孩穿得比北京女孩洋气多了。我们回到家里吃了午饭,外面的天又阴沉下来。韩芳将筷子搁在碗沿儿上发呆,过了几秒钟她又说“还剩下十几个小时了”。我也停下手中的碗筷,看了墙上的表一眼。表上的秒针咔哒咔哒地划着表盘,上面显示着是一点十三分。韩芳又说了一遍“还剩下十几个小时了”,表情就像她想起她的女儿时一样。
我像抱新娘那样把韩芳抱了起来,抱到了卧室里。她咯咯地笑起来,对着我的耳朵说“还剩下十几个小时了亲爱的”。我把她扔到床上,把她的裤子拽了下来,从后面插了进去。我一下一下地干着韩芳,干得她大声呻吟起来,她的声音像洪水一样淹没了这间屋子。干死我吧混蛋,韩芳像个泼妇那样叫道。肉体碰撞的声音给这句话加上了停顿,变成了干——死我——混——蛋——
一月二十二日下午两点钟,电话铃突然大声响起来,把我和韩芳都吓得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我们像听猛兽的脚步那样仔细听了一会儿,过了很长时间才停。十秒钟后,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我虽然嘴上说“不用去管它”,但我已经准备起身去接那个电话。
我把话筒拿了起来,但没有说话,我担心是露露给我打来的。但不是露露,而是我妈。我妈问我,为什么不接电话?我说,我刚才在大便。我妈叫我今天下午回黄岛去,但并不告诉我有什么事。我说,我今天下午有点儿急事,走不开。我妈说,那你赶在七点以前坐船回来。我问,有什么事儿这么急?我叫你回来你就回来,我妈说。我妈好像有些生气,因为我妹妹结婚的事情,她失眠很厉害。我妈问我,你旁边有人吗?我说,没有。真的没有?我能想象出我妈正在电话线另外一头努力听我这边是否有别人在说话。韩芳刚才小声问了句“你妈有事?”。我对我妈说,我这里真的没人,还能有谁?我又对她说我真的回不去,我明天上午在回去行吗?
好不容易安顿好我妈,我又想起该给露露打个电话。但韩芳在我身边,我就没有打。我告诉露露我去开三天的会,二十三号之前就能回青岛。当时她还一再嘱咐我有空要给她打个电话。我竟然把这件事忘了。
放下电话,我又伤感起来。我和韩芳还剩下十几个小时了,虽然我们也想不出做些什么,但只要能在一起,只要能更久地在一起就好。我们抱在一起,不停地亲吻着。我说,你明天能不能不走?韩芳说,我和老板说好了明天回去的。而且机票也买好了。我说,机票应该可以改吧?韩芳说她不知道。她说,她也想在青岛多呆几天。
我和韩芳一起下了楼,坐出租车去航空公司在杭州路的售票处询问。对方告诉我们现在时间太晚了,如果我们上午来也许还可以。现在已经没法办理退票手续了。
回来的路上,我和韩芳坐在出租车后坐上,手拉着手就像是对老情侣那样。韩芳笑着说,退不了票就不退了。不就多花一千多块嘛。说完她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看到我的心里。
我对韩芳说,如果我们能永远在一起该多好啊。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有些失魂落魄地盯着某处发呆。我还以为她没听见我说的话。韩芳说,我们不可能有什么未来可言。我们两人的缘分已经在五年前结束了,现在只不过是一场幻觉。韩芳说得很慢,又不想是说给我听的,而是在自言自语。五年前的那个韩芳已经不存在了;五年前的那个马小东也早已烟消云散。我们是不可能有什么未来的。韩芳说,就让我们珍惜这最后的时间吧。一旦我们再次分开,将永生永世不再相见。说完这些,我看到一滴泪水就从她的眼睛里溢了出来。我扭过头去,看着窗外那片铅灰色的天空,还有那些丑陋无比的楼房的房顶。我也说,一旦再次分开,将永生永世不再相见。
我吻了吻韩芳的额头,然后又吻了她的眼睛。我紧紧地抱着她,她也紧紧地抱住我。我们多么希望时间突然停止,让我们永远这样相拥而眠。两个人仿佛不属于现在,而是五年以前的某个时刻。仿佛只要闭上眼睛,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掉一样。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有结果。我们只有继续发泄各自的欲望,仿佛达到高潮的道路乃是通往永恒的途径一样。我们忍受着高潮过后身体的疲倦和精神的虚空,这让我们更习惯于忍受死亡。我对韩芳说,没有结果的做爱叫做“干”,没有结果的爱情叫做“生死之恋”,因为它们没有结果,所以不是途径,也不是手段,它们是真正的做爱真正的爱情。就让我们实现这真正的爱情吧——
二十三日上午,韩芳起得很晚。由于我昨天答应我妈要回黄岛一趟,上午七点钟我便起床去搭渡船。我告诉韩芳我下午尽量赶回来。下了楼,我突然想起来要给露露打个电话,就跑到一个私人电话亭里打电话。露露还没起床,我告诉她我要晚几天才回青岛,并装出抱歉的语气问她想让我给她买什么礼物吗?露露出人意料地通情达理,她说,你先忙吧,我什么都不想要。我打完电话,扔下五毛钱就去赶公共汽车。十点钟我就到了家里。我妈见了我就说,疯疯癫癫地干什么呢?我妈让我赶回黄岛,原来是让我去和小刘一家人吃饭。结婚以前两家人还要吃顿饭?搞的我莫名其妙。饭桌上我一言不发,听小刘的父亲大放厥词,批判某位乡镇领导人。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由于我还要赶回青岛所以我只喝了必须喝的那几杯酒。我怕喝得酩酊大醉,坐船的时候掉到海里去。吃晚饭,我妈又问起我和露露的事儿,她好像看出了点儿什么。我说我现在还不急着结婚。我急着往青岛跑,我妹妹又神神秘秘地拉住我说,你可不要对不起露露姐啊。她可是我的伴娘。我妹妹到地知道些什么我也不清楚,管她呢。
我于二十三日下午五点钟赶回青岛住处。韩芳刚洗了个澡,见了我就迫不及待地扑到了我的怀里。她满身的香皂味道又把我点着了。我们一分钟也没浪费,又干了起来。一边干韩芳一边告诉我,有——个姓——冯的——打——电话——找你。我问,他——有什么——事?韩芳说,他——没说。
我们疯狂的干,仿佛要把有生之年剩余的精力全部耗费掉。不干的时候,我们就躺在床上像两个连体婴儿一样搂抱在一起。韩芳决定再推迟几天返回上海。她打电话给她在上海的老板,告诉他她不能及时回去了,让他不要等她了。韩芳和她老板说话的声音不像和别人一样,这让我开始怀疑她和她老板关系非同寻常。而且她让他不要等她了,他在上海等她做什么?韩芳说到的她老板对她的关怀和赏识,在我看来早就超出了上级对下级的关怀和提携。
韩芳先说她推迟到二十五号回家,后来又说推迟到二十七号,她说这是极限了。对我来说,二十七号也是极限了。上次回家,我家里的人就开始怀疑我,而且我感觉露露早就有所察觉。从二十五号推迟到二十七号,对我和韩芳来说,只不过把审判日推迟了两天而已。而在这两天里,我们仍然要忍受那让人窒息的压抑感。
韩芳问我还记得我们以前的梦想吗?我说我当然记得。在南大的时候她说她要环游世界,我说环游世界太遥远了,我们还是先走遍中国,有可能的话再去环游世界吧。韩芳说,现在回头看看这些梦想,就感觉自己特别无用。好比我们计划要走一百里,但却在开始的一百米内踯躅不前。我说,我早就把走一百里的计划改成一百米了,但我还是觉得这个计划过于宏大。她问我你这一百米的计划是什么?我说,我只想去一次新疆再去一次西藏,我想去那些几乎没有人的地方去看看。人太多了我就感觉孤独。另外我还想买套房子。这个想法太庸俗了,我几乎难以启齿,但我的确想买套房子。这个想法从来没有这么迫切。但你知道这对我有多么难吗?我看了韩芳一眼,她让我继续说下去。
我如果要买房子,就得去找个正式的工作,就要放弃我的理想。这对我来说比砍掉我的手还要困难。这个社会根本容不下我们这样的人。以前我在新加坡,觉得那里无聊头顶,每个人都像台机器那样工作工作再工作,唯一的动力便是钱。所以我回到了中国。没想到这里也在变得像新加坡,而且有过之无不及。一切都是为了钱。我是不是太偏激了?
韩芳说,我不知道你将来会怎么样,我觉得你很有可能也会像大家一样向钱屈服。也有可能继续画下去写下去,但可能大家都不能理解你的画你的小说了。你说没有结果的东西才是真的,才不是过程和手段,但这个“结果”对大家太重要了,大家不是因为热爱工作而去工作,而是为了挣钱而去工作。我说,我们之间也是没有结果的啊,你觉得这可笑吗?韩芳说,不,我们之间只是幻觉。说完这些,她突然又感到有些偏头痛了。我给她轻轻地按摩着,用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她慢慢地睡着了,但仍然用手抓住我胸前的衣服不让我跑掉。我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看着天花板。我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恶梦里,怎么跑也跑不出来。一切都开始变糟,而我却束手无策坐以待毙。韩芳把手放在我的心脏的位置,我睡不着觉。这让我想起韩东的一首诗来:
你的手搭在我的身上
安心睡去
我因此而无法入睡
轻微的重量
逐渐变成铅
夜晚又很长
你的姿态毫不改变
这只手应该象征着爱情
也许还另有深意
我不敢推动它
或惊醒你
等到我习惯并且喜欢
你在梦中又突然把手抽回
并对一切无从知晓
我在南大的时候曾经给韩芳读过这首诗,不知道她还记得吗。那时候也是因为她在我身边睡着了,把手放在我的心脏上,使我无法入睡。她的手轻轻地抓住我的衣服,怕我在夜间跑掉。其实,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如今,我多么希望她仍然像以前那样需要我。但这已经不可能实现了,她在梦中又突然把手抽回,并对这一切无从知晓。 [炮兵小周 (8-24 16:12,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12楼
(引用 炮兵小周:11韩芳七
韩芳回房间睡了以后,我坐在藤椅上发了好一阵子呆。突然觉得自己特别荒唐。我和韩芳虽然以前是恋人,但已经分别了五年,她还借...)结尾韩芳最后还是离开了青岛。
一月二十七日上午,我天不亮就爬起来,给韩芳做了早饭。趁她吃早饭的空儿,我把她的衣服都叠好,放进她的旅行箱里。然后又跑到厕所里,把她放在那里的瓶瓶罐罐都装进塑料袋里,然后再塞进她的旅行箱里。那些东西在我的厕所里呆了一个星期,我刚刚习惯了,它们就要消失了。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没注意到韩芳一直在看着我。两颗大大的泪珠从她眼里滑落下来。她说她又不想走了,她说我们还是结婚吧,我搬到青岛来,或者,或者你搬到上海去。我抱了抱她,说,别胡思乱想了。韩芳不想走,她紧紧地抱着我,说,我们再干一次吧,求你。我看了看表,已经六点三十五了。韩芳说,不会晚的。我哽咽着说,我们还是走吧。
天刚刚要亮的时候,我们便坐上出租车向机场出发。我们在路上几乎没说话,手拉着手,看着那些一晃而过的商店招牌,还有树木和楼房。冬天的早晨,路上没有行人。只有我们乘坐的出租车在街道上飞驰而过,卷起几片落叶。
候机厅里的气氛让人感觉到压抑。人们开始排队检票,准备登机。自始至终,我和韩芳的手都紧紧地握在一起。韩芳突然变得冷静了下来,她的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像是睡着了,却睁着眼睛。她用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衣袖。这让我想起五年以前,我们一起走在南阳湖边上,看着华裔馆的琉璃瓦在太阳底下闪耀的情景。
我想起半个小时前,在我住的地方,我们开始接吻,并且脱对方的衣服。我问着她的肩膀,吻着她从衬衣里裸露出来的乳房。韩芳将她的裤子褪了下来,对我说,快,快。我也褪下裤子。但我们却怎么也不行。我感觉韩芳的身体像冰一样冷。这时,我看到韩芳又哭了起来,她说,“我们没时间了”。我搂着她,踉踉跄跄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韩芳说我们没时间了,我们的确没有时间了。
韩芳在登机以前,突然变得冷静起来。她的脸依旧那么苍白,但美的让人窒息。我把一个大信封递给她,要她到了上海再打开。我说,你要保重啊。韩芳说,你也要保重。
我还记得那天的情景,韩芳说完那句话,就转过身向登机口走去。在我的回忆里,她走得很快,又走得很慢。好像她要不停地走下去,不停地远离我。她走起路来优雅的像是在奔向死亡。她知道我在看着她。她知道这个情景将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一生一世。因此她走得那样优雅,那样从容,那样美。直到她穿过人群,消失在转弯处。
我对韩芳说,我们一旦分离,将永生永世不再相见。韩芳也说,一旦分离,我们将永生永世不再相见。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身走掉了。我知道,我们将真的像我们所说的,永生永世不会再想见了。
二十七号以后过得很快,我在黄岛一直过完春节,呆到我妹妹结婚。在此期间我还病了一场。
虽然我和露露分手了,她仍然是我妹妹的伴娘。她做得很出色,来宾都祝福她以后有个好归宿。此时,他们都知道了我们的事情,而且一致认为我做得不对,包括我的父母在内。我爸我妈对露露比对我都好,把她当成个女儿看待。而我却被冷落在一边,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人交头接耳谈论我的“丑事”。
我妹妹结婚以后,我立刻返回了青岛。我有许多事情要做,我决定离开青岛,去新疆和西藏旅行。我有个初中同学在乌鲁木齐,她说她能帮我找个小学老师的活干干。在这之后,我还想去西藏,但要等机会。
后来,我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一张韩芳留给我的字条。她把它压在枕头底下。上面写道“五年以前,你让我在你和他中间做出选择,我其实选的是你,因为我爱你。五年前如此,五年后的今天也如此。我会永远爱着你。”那天晚上我跑到大海边上,发疯似的呼喊。那时候下着大雪,鹅毛一样大的雪花从黑乎乎的天上飘下来,像是要把大海填满的架势。我望着那如梦如幻的大海,觉得这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2003年10月[炮兵小周 (8-24 16:15,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13楼
功底不凡, 然而有个疑团还没交代呢敢问一声,是故布迷阵还是作者忘了? :P[原非 (8-26 18:44,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14楼
顶一下[Qingger (8-27 2:19,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15楼
(引用 原非:功底不凡, 然而有个疑团还没交代呢敢问一声,是故布迷阵还是作者忘了? :P)什么谜团?抱歉,时间过去太久了,这份稿一直放在我的硬盘里,要换电脑了才翻出来。上传之前我自己都没读完。[炮兵小周 (8-28 22:32,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16楼
(引用 炮兵小周:什么谜团?抱歉,时间过去太久了,这份稿一直放在我的硬盘里,要换电脑了才翻出来。上传之前我自己都没读完。)就是死了又活了那个问题还涉及良子为啥要撒谎的问题.
不过说实话故事的主线并不那么吸引我,爱情纠葛显得有点不太能自圆其说,不过也不是很有必要自圆其说。也许你完全不必写成纯粹的爱情故事而是走得更远一些。可是当然,写作的目的有时候完全是为了某种莫名其妙的原因,就像没有目的的旅行,走到哪里都无所谓。何况你说很早以前的稿子,想必早就忘记目的了。赫赫,随便说说。
比起来,我很喜欢杀狐狸那一段(狐狸不要上来咬我),写得很有野味,(而且叔叔或者小舅很容易让我想起王小波。。)在狐狸味的山上小屋看博尔赫斯,则不知道是个什么味道。只是灯光和小狗很真实,我想这也许是整个故事最真实的地方。
[原非 (8-29 10:24,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17楼
(引用 原非:就是死了又活了那个问题还涉及良子为啥要撒谎的问题.
不过说实话故事的主线并不那么吸引我,爱情纠葛显得有点不太能自圆其说,不过也不�...)忘记当时是怎么想的了很多东西都不能自圆其说
也缺少必要的细节
谢谢你看得这么仔细:)[炮兵小周 (8-30 14:34,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18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