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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爸的感情很复杂。可以说我从小一直都不喜欢他,觉得他是我的班主任老师,是他学生的爸爸,原因见下:
他跟他的学生可以天南海北的吹牛打屁谈天说地,只会对我做思想政治教育和检查作业考卷,永远都是“戒骄戒躁,不可以骄傲自满,你才多少点成绩,万里长征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呢”,没有其他的话谈。包括出国以后每次打电话回去就跟我招呼一下,然后就说:“我叫你妈过来接电话”。他的学生都胡子一大把了还会千里迢迢的跑来找他聊天谈心,邀请他去旅行,他从来跟我没有心谈。
印象中从小从来没抱过我,直到我出国多年成年了,在他去世前几年,可能因为长时间不见面和年纪渐长,越来越多愁善感,每次我离开的时候会勉强的让我拥抱一下,然后挥着手帕流眼泪。
每次跟我妈吵架或者跟我姐生气,就拿我出气,因为我不会顶嘴,他又吵不过我妈和我姐。曾经大过年的我打电话回去拜年,他劈头盖脸臭骂了我一顿然后啪的把电话挂了,气得我哭了半天,打回去我妈说他刚刚跟我姐生气了,没地方发泄呢,刚好我打电话回来了。
小时候身体不好老生病,还大病住过两次院。每次都是我妈背着我去医院,住院的时候一大早抽血不能吃早饭,我妈让他待会送早饭过来,结果等到十点多我都饿晕了,也没看见早饭,我妈气的冲回家(医院离我家不到十分钟步行距离),发现我爸爸呼呼的睡的香呢。
小学时候我妈发高烧四十多度,我一个人在家陪了一夜,很害怕,于是清晨出去到处找我爸,最后在他好朋友家找到打了一夜牌的他,我跟他说妈妈生病了,高烧呢,他朋友马上放下牌叫他回家看看,我爸居然说:“等这把打完再回去”
从小到大对我爸的印象就是没有责任感,不会体谅人,不食人间烟火,顽劣的孩子。外面的事情都很积极,提到帮助别人或者单位里打杂的活他都积极去做,可以烈日炎炎的暑假义务跑去学校修教室的门,家里的事情老是不上心,借钱出去眼都不眨一下,喝醉了被小偷偷走刚发的整个月薪水,然后到处去借钱买香蕉回来哄我妈。
我爸是个才华横溢的人,这点我很佩服。他是化学老师,还带过地理,历史,政治等课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吹拉弹唱样样都行,会弹钢琴,拉二胡,男高音很漂亮,还唱的好京剧,还依稀记得小时候他在院子里边拉手风琴边跳舞拿俄语唱俄罗斯民歌。
我爸酒量很烂,是家里最烂得,我跟我姐姐还得到我妈的一半真传。我爸一喝就醉,醉了就搞怪,买很多好吃的回家,把我妈拖起来在家里唱歌挑交谊舞,我妈每次都是拼死挣扎又打又骂。喝醉了的爸爸什么话都好说,如果考试没考好就盼望他喝醉了回来。
我爸写的一手好字,小时候考卷都是手写在钢板油纸上,然后用油墨手工一份一份复印,记得我爸出的考卷跟打印的差不多。我上学时候班里的捐款箱是他帮我糊的,然后拿毛笔写的漂漂亮亮的行书在上面。
我爸的手工也很好,我家建房子的时候,工头看不懂他画得图,他半宿没睡拿纸板做了一个楼房的3D模型出来。小时候自行车坏了都是他修,洗衣机也修过,电风扇也修过,家具也打过,门口的水泥花池是我跟他花了半个暑假画设计图纸,拿三合板做模子,自己和水泥浇出来的。后来院子里又多修了两间小房子,水电都是他自己拉的。太阳能也是他自己焊的铁架,很恐怖的悬空挂在楼梯外面许多年也没掉下来。整个院子的菜园,花园和分割的小径都是他一块砖一块砖砌起来,然后全家出动拎土填出来的。葡萄架丝瓜架每年都是他搭的好好的,然后整个盛夏都可以在院子里乘凉。
刚认识LG的时候发现他居然连灯泡都不会换,才惊觉我爸原来挺厉害的。
我出国以后老爸变了不少,也许是年纪大了,终于开始懂事体谅人了。偶尔会帮我妈洗碗了,我二十多岁时候才当我象三岁一样牵着我的手说:“爸爸带你去买糖”,然后真的牵着我去超市买巧克力糖果。。。让我从头到脚都发毛。
再后来我走的时候他会哭鼻子,偶尔忘记准时打电话回家他会生气。曾经有次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慢吞吞的让全家人一直饿到下午一点多,因为他坚持每一根豆芽都要把豆瓣和豆茎分开,光炒豆茎,豆瓣拿去烩菜。。。还开了酒,就在大家都莫名其妙的时候,他举杯祝老妈生日快乐,还来了一句:“I LOVE YOU!”结果被老妈臭骂一顿,说他老不正经,当孩子面说这些,末了告诉老爸她生日早过了。结果最后生日会变成吵架会,就为我妈生日到底是哪天。。。再后来每次母亲节会给我妈买花。
老爸病重的时候我没有侍候一天,他去世前我一共就回去了两次,第一次宝宝一百天,第二次宝宝8个月,我终于下决心辞职回家多陪陪他,结果就陪了三天他就去世了。所以他从发病到去世一年半的时间我是家里最幸福的人,前面大半年完全被蒙在鼓里,后面大半年就算回去了也还是手忙脚乱的忙着自己的娃,所有的辛苦,煎熬我几乎都没有经受,全部担在了我妈和我姐的身上。所以我一直觉得老爸似乎还在国内,在医院里住着,因为那是我每次问起来最经常得到的回答。后来每次回家,一到姐姐家楼下下了车,下意识的就抬头扯开嗓子猛喊:“爸~~~我回来了!”总觉得老爸还是会马上推开窗户探出头来打声招呼:“二子,回来了啊?爸爸马上下来帮你提箱子”
写到这里,我终于还是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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