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会散仙 5-8
所在版块:悟入棋途 发贴时间:2003-06-30 1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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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闹市隐者

我起这么个标题是想起前几年在四通谈天说地论坛有一个叫城隐者茹李军什么的在
那呼喊要成立诗社,有人调笑说哪见过这么老爱登高而呼的隐者? 像古书中的那些
悟了大道半人半仙的隐者我在生活中是一个没见过,不过我有幸与之手谈过数局的
张先生绝对是一个另类隐者。

熟悉一些棋史的人都知道中国现代围棋,或者更准确说是49年解放以后的围棋,是
从中日交流开始发展起来的。中国古代围棋受座子的限制没什么布局理论, 上来就
杀个天昏地暗。从古谱上看,古人们很少像现代以棋谋生的棋手这样见好就收赢棋
就是好猫的,他们更像斗士在棋盘上展示自己和排遣情怀。中国围棋到清代施范梁
程四大国手那达到了顶峰,然后越来越颓, 再后来日本来一五段老太太就把中国横
扫了。很显然当时的围棋水平比现在业余的都差。不过谁要以为那会儿的棋手都是
面瓜就错了。 虽然一再听陈祖德等高手宣称中国古棋如何杀法高强,只是布局理论
落后,甚至围棋杂志上曾载文说日本棋界有人认为明末棋圣黄龙士的杀力有十四段,
但若不亲身领教还真是不信古棋能有多高。

大概是87年某天,二朝说要带我去会一个人。我问是谁, 他说是张福田。 张福田
是谁? 二朝说“你这下棋的连张福田都不知道? 中国第一次访日围棋代表团五虎
将之一呀”。 后来老聂自传里也提到张福田曾教过他下棋, 也算是他的老师。那
天二朝炖了点儿牛筋还是牛腱什么的装在一个小铁盒里,给张先生作下酒菜也算是
没有空手去。二朝是个很蛮但却很心细的人,也不知他用些什么手筋老能跟名人套
上近乎。擂台赛热闹时他跟老聂江铸久都能说上话,后来有一次中科院一次请了七
个国手来码车轮就是二朝带我去请的。

我们骑自行车七弯八拐来到了新街口外一个胡同里,在一个院门口停了下来。年代
久远我已忘了那个院门和房屋结构了,但好像是前后两排各三间房子,张先生住后
排。一进院二朝就喊“张老师, 给你送吃的来了”。他就是这么个乍乍呼呼爱嚷嚷
的人。随着一声“来了”,张先生开门招呼我们进屋。在看见张先生的一瞬间我心
里吃了一惊:这就是张先生?五虎将之一?只见张先生头发不长却很蓬乱, 胡子拉
碴,脸黑的象门头沟的矿工,浑身破衣拉撒甚至可以说衣不遮体,跟我小时候见的
乡下叫化子没什么区别。我很快镇静下来说“您好, 张先生”。我记得房间不宽敞,
一张床靠着山墙,床前放一张桌子,桌前放把椅子, 一看就是预备来人下棋坐的。
二朝先把我随便介绍了两句就说“张老师,他想跟你学两盘棋”。张先生微微笑着
点头,然后猫腰把棋盘棋子从床底下拿出来放到桌上。肯定是好长时间没人来下棋
了,棋盘棋盒上满是尘土。张先生从手巾绳上拽下一块黑黑的毛巾又往上吐了两口
唾沫就擦。这时我稍微把房间瞄了两眼。屋里东西不多但很零乱,墙壁发黑还结着
蛛网。 床上东西全都看不出原形了,估计是从来没洗过。但床上靠墙码着两摞书,
有一本打开正在看的线装书好像是本诗书。

“你看张老师这棋盘, 是天然一块板没拼接”。 二朝这一说我才注意棋盘棋盒都
是很精致的。张先生问“摆几个?”二朝说先摆四个试试吧。原来这是我跟二朝事
先讲好的。当二朝向我说张先生如何如何厉害要我去了摆六个时, 我打死也不信有
人能让我五子以上,我说“别扯????蛋了”。在那之前我受三子在车轮中赢过俞斌
八段,85年就四子赢过专业六段了。跟刘小光下虽然输了但也就码了四子。难道张
先生比刘小光厉害? 怎么说我兜里还揣着二段证书,要不是出差老赶不上升段赛肯
定早升三段了。二朝说“操, 你不信, 张老师的让子棋比老聂也厉害,你下完就
知道了”。我说我就摆三子, 输了再说。二朝说“你玩去吧,我他妈怎么开口?
上次我带小G二段去让九子都被杀花了。人家XX六段跟张先生还客客气气摆仨呢”。
我说“小G那盘肯定是出大勺子了,不过我摆四个行了吧? 多了我真不去了”。 大
概二朝十分想看我被痛宰出洋相就答应了。

这棋下起来我才知道什么叫杀,白棋就是赤裸裸追杀,一片也不想让黑棋做出明显
的眼位来。我虽然没出什么大的漏洞,但把大棋都忙活以后空却不够了,小输几目。
二朝当时笑没了小眼儿,连说来盘五子。 出乎意料张先生却说“他棋挺正的, 五
子不容易,再来盘四子吧”。于是又摆上四子再开一局。张先生下棋很快, 基本不
怎么想, 在等我走棋时手放在棋盒里哗啦哗啦不停地炒棋子。要搁现在说这炒子是
不够礼貌的, 但好像他们解放前过来的老棋手都这样,董文渊不是在正式比赛中还
往对手脸上喷云吐雾嘛。这盘棋我虽然小心翼翼却发挥欠佳, 顺顺当当又输了。本
来我想今天认栽打道回府回家再磨刀算了,但二朝觉得我受的教训还不够, 又嚷嚷
五子, 张先生也说不累想下就下吧。还好, 这盘五子我严防死守赢了下来,也算
堵了二朝的嘴。

后来我问二朝张先生怎么会成这样了。 他说文革中不让下棋张先生去烧锅炉了,
四人帮一倒台本来他可以出来到体校棋院哪去像孙先生谁谁那样混个教练什么的,
但他不愿出来,颓了。好像跟以前的什么失恋也有关系。

XX六段摆三子我没去求证过, 但小G二段输了九子是确有其事。另外科学院的李先
生说他在以前和张先生下也是要客气地摆三子的。 李先生是五十年代北京棋社的初
段格, 有专业初段水平。跟张先生对局后我对古代棋手增加了几分尊敬,又看着陈
祖德的解说认真地打了一遍当湖十局。 又过了一阵子, 二朝说“张老师夸你人很
老实,再去学几招儿吧。我带别人都只去一次, 只有你和老蒋去两次”。老蒋好像
三子扛不住, 在三四间打晃儿。我当然很高兴去。二朝又用铁盒装了些吃的我们俩
就去了。这次我下得很顺,先赢了一盘五子, 张先生说“五个让不动, 还是四个
吧”。 第二盘是四子我又赢了。二朝说不打扰张老师了,咱回家吧。我说好,然后
向张先生道谢。张先生说我正好要到胡同外倒垃圾, 一起出去吧。

出门后看见窗户下有一个象小孩玩具一样的四轮小木斗车,装着些炉灰渣滓什么的。
张先生拽起一根拴在车上的小麻绳儿拉车向外走。我推自行车在后面看见张先生的
绒裤开了大裆,里面什么也没穿。 看着眼前张先生踢踢踏踏迈着小碎步,拉着车旁
若无人在路上行走,我忽然想起两句京剧台词来,“有酒不觉天地小, 随他肉眼看
英豪”。是啊, 这世上的事就看你自己怎么想了,在乎太多别人怎么想是很累的,
自己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才是本手。

(6):二朝其人

99年回国本来想签完证就回老家看爹妈,但咱的大使馆被炸,老美驻北京的大使馆
也开不了门。 俺混在学生队伍里去游行示威了一圈。一看那样,十天半月也没戏。
得,这下时间宽松了,在北京先会两天朋友再回家多呆吧。 第二天早起先给二朝
挂了个电话,他说还住老地方, 在家等我。

二朝家在北大校园里。勺园对面有一网球场, 球场南边有一套小院。坐北朝南三间
房子并没贯通,院子也被篱笆墙一分为二。 其实这套院里住的是一家人或者说半家
人。二朝和媳妇儿住东面两间,在房后开院门。 大朝一个人住西间,院门也朝西。
这房子好像算是二朝????。她妈以前在北大校医院工作早退休了。 以前在二朝家
经常见到他妈妈, 一个很热情看上去像乡下大娘的老太太,讲话带着浓重的山西口
音,不是每句都能听懂。几乎每次碰见老太太她都要给我介绍对象。我从来没见过
二朝的爸爸。 他爹是个军人,据说以前是雁北地区游击司令,上过朝鲜, 五几年
第一次授军衔时授少将。好像他爹后来身体不好一直卧床,家在五棵松那边。 三朝
四朝也住那边, 我也都没见过。

十来年没见,北大里边我都认不出来了,绕了几圈才找到。这十来年中间二朝又换
了个媳妇儿, 但那天孩子老婆都没在家。大朝也不在, 就我们俩闲聊也没下棋。
二朝家里还像以前一样乱七八糟的, 还不如我光棍儿一人时利落, 虽然我也够呛。
聊着聊着扯到了互联网,我就向二朝推销我的黄诗, 但二朝说他不怎么上网,又从
桌上乱摊子里抽出一张报纸不无得意地说他现在写围棋专栏呢。那是张围棋小报,
二朝的文章抖点儿内幕再不温不火地损人几句,写得还不错。我说“操,长啦,没
看出你还有这内秀哪”。二朝边乐边谦虚“嗨,这算什么”。

说话有点儿饿该吃午饭了,我问二朝去哪解决。二朝说“别出去费钱了,我给你做
炸酱面, 酱是现成的,还有三根儿黄瓜。 你这么多年吃洋玩艺儿,横是都吃不下
去我做的粗茶淡饭了,别嫌弃啊, 要是嫌弃我就陪你出去吃”。我本来真是想出去
改善改善的, 他这一说我倒不好意思出去了,我说“那你就快点儿做别磨蹭,我这
可咕噜半天了”。

二朝比我大七八岁, 以前当过兵。 从部队下来好像先到动物所工作, 后来到科大
进修了几年又调到软件所。别看当过兵, 却是个老肉,干什么都慢腾腾的, 下棋
更是出名的慢。二朝和棋友间发生争吵多半都是因为他下棋慢。一步棋想了半天才
往下放, 还没挨棋盘呢又缩回去,还一边自言自语“这棋, 不大好办呢。。。我
断不断呢?一断,他就得跳这个,我挺,他贴,。。。,卧操,算不清算不清。。。
等我再算算啊。。。”如此这般折腾几回终于觉得算清了,“断!”总算把这棋子
拍下去了。他费半天劲也常下出臭棋来,那下一步肯定继续难产。要是走出一步好
棋, 二朝会眯着小眼儿观察对手脸上表情变化,得意地偷着乐出声来,实在憋不住
的时候还解说几句“这棋我把变化全算清了,他不走那个不行, 他走完那个我那还
有一挤,那是筋哪!这棋他崩了。。。”。熟人都怕跟他耗就不怎么下, 好在二朝
下棋的瘾也不是很大, 在边儿上评评棋聊聊天儿瘾头儿更大, 要不就是打打谱摆
摆死活题。有时出去比赛没用计时钟,对手性子又不大好时就会跟二朝起争执。你
说太慢了,他不理你。你要多说几遍二朝会抬起头,小眼儿一瞪脸一板“说他妈谁
哪你?你更他妈慢!”你要跟他一样说几个脏字儿二朝会说“别他妈找不四致!”
就是要动手练的意思。他那一米八几的大块儿头还真没人跟他打过。你去找裁判,
裁判也只能两边儿劝劝和个稀泥, 谁让没有计时钟来着。

二朝下棋时候不多, 但赢棋的欲望极强烈, 每盘棋都兢兢业业。输了棋会一个人
到一边抱着头蹲在地上反思大半天,那份儿痛苦简直像老农丢了头牛。回家还要在
盘上拆来拆去,直到找出哪是败招哪是正解才肯罢休。有一次比赛我和他碰上,二
朝大落后的棋就是顽强不交, 想啊想, 终于让他把我拖垮翻了盘。那棋下了四个
多钟头,累得我嘴里发苦,胆汁儿都快让他给耗出来了。 那盘棋是我在国内下过的
最累的一盘棋。 后来在IGS上碰见另一大慢棋kliu,一盘棋耗了七个小时, 真是精
根倾尽了。

二朝这个人粗中有细,好交朋友, 能跟专业圈子里的人搭上话, 也不知道他是怎
么搭上的。就连张福田这样隐居的老前辈也认他这个朋友,前后带过几个人去下棋。
有一阵子经常在他家里见到T七段。小黄五段从东北到北京来闯荡时还在他家住了一
两个月。二朝特别有劳动人民感情,朴素的不嫌土,跟他妈妈一样都挺喜欢农村来
的学生。逢年过节有时还给外地不回家的光棍儿朋友做点儿好吃的,老蒋就到他家
去改善过伙食。我在他家吃过几次饭, 都是赶上什么吃什么。

这顿午饭就煮两把面条,不大一会儿就好了。上顿剩的炸酱二朝也没热就端了上来,
三根黄瓜也不切,抓着吃。实话说这炸酱凉着吃我还真不大顺口,但还是很快吃完
了一大碗。二朝说“哇, 老插还是那么能吃啊,三根黄瓜你吃了两根儿, 我才吃
一根儿”。二朝说话从来就这样。我说“你不吃的话这些我全能包了”。棋友都知
道我能吃,当年和老胡在宴春园比肚子打了个平手,算是让大家见识了什么叫虚怀
若谷。

我说想见见大朝,二朝往五棵松那边打电话没找到,说过一两天他就该回这边来了。
其实当年我们更多的是去找大朝。大朝的棋比二朝厉害, 接近四段。大朝人也好,
很随和。大朝一直没结婚,到他那聚会也方便。 当年像老蒋佑认我们这些还没媳
妇儿的,还有几个媳妇出国不在身边或者在家没劲憋不住的,常到大朝那去一泡大
半夜。 有时俩人下棋别人在边上支招加挤兑过嘴瘾,有时打打专业的谱, 也有时
谁把在别处比赛下的棋拿来复复盘。除了我和老蒋佑任去那外,常去的老刘老杨和
大力的棋也都有四段水平。

说起二朝又想起一件趣事可见二朝之蛮。有一次我和二朝从东单煤渣胡同那个临时
棋院下完棋回中关村。我和二朝边骑边聊,一没留神二朝把右边一骑车的中年妇女
别倒了。“怎么骑车哪?长眼睛了吗?”这妇女有点儿恼。 二朝翻翻眼皮看路边店
门口站一老头儿挺精神的,立码来浑的了“我没长眼睛?你长眼睛骑车不好好看路
你盯人老头儿干嘛?挺大岁数的人了,你净顾看老头儿往我车上撞我还没说呢”。
我有点儿憋不住乐,但还是拉着二朝赶紧走人了事。

二朝反应慢, 常常人说完半天了他又想起来有力的抬扛手筋又反攻倒算。90年初我
在我门上贴了个条“戒棋戒烟戒砍大山”。二朝来找我玩儿一看都戒了就跟我找碴
斗嘴, 他说“你这知识分子还写大错别字真丢份儿,应该是侃”。我也正不顺心就
瞎掰说“你这人没文化, 我知道别人都用侃, 但那是错的。 侃是从侃侃而谈来的,
但侃侃是副词,侃大山的KAN应该用动词,我用砍才对”。二朝从来得理不饶人非
得取得最后胜利,说“操,你这人怎这么不谦虚, 死不认错”。 我也急了“我错
不错不用你管,你该干嘛干嘛去”。结果不欢而散。 直到我出国,半年多一直别着
劲儿没再见面。出来后又通了一封信才算一笑了事。


(7):老胡轶事

老胡家就住西单一带,是北大学文的, 大概是84或85级吧, 比我略小几岁。我和
老胡相识是在87年,是通过佑任认识的。 那时佑任在读研,下棋比较上瘾, 跟我
来往很多, 一来二去也就和北大其他下棋有一定水平的人都混熟了。老胡和小周都
是佑任的哥们儿,都是佑任带到我那里下棋混成朋友的。最初认识老胡的时候他的
棋力和我差不多,甚至可能还弱一些, 在北大算是二流水平, 仅次于三杰(蒋丹宁
86年到北大后和三杰对局的成绩好像胜负相当, 是从87年底北京晚报杯赛突然露峥
嵘才发迹的)。但89年动乱闹完后老胡突然棋力大长, 我跟他下赢少输多,出去比
赛他赢了两个五段好象还赢得挺轻松。

老胡个头儿接近一米八,人长的并不精神甚至有点儿颓, 但很有特色,属于女孩儿
喜欢的那种“坏”的形象。老胡嘴特别大,能吃。我的饭量在棋友中是超一流, 和
老胡认识不久有一次几个哥们到北大宴春园吃夜宵, 大家起哄让老胡和我比一把。
反正没事找乐子, 老胡欣然应战。第一轮每人先来三瓶啤酒八个馅饼(一两一个)。
当我吃完三个时候,看老胡还一边喝酒抽烟一边撇着大嘴神侃, 等我吃完第八个抬
头一看老胡面前的碟子早空了,他那大嘴一口一个。后来每人又加了两瓶啤酒五个
馅饼,等吃完再去买的时候馅饼卖光了,算是打了个平手。老胡和我英雄惜英雄都
有点儿虚,后来就再也没比过。 老胡的眼睛最有特色, 忧忧郁郁带钩儿的。 老胡
自认天生就是个多情的种子,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胡不风流只为贫”。

从87年开始中国科协等单位每年在友谊宾馆举办一个科技杯围棋大赛,以各学会为
单位。 这个比赛虽然强手不是很多但规格却挺高,先后请来方毅阿沛吕正操等名人
来发奖, 因此每次比赛结束后当晚七点钟的新闻联播里都会给个镜头。我先后拉过
佑任老胡二朝还有女杰蒋晓华等给系统工程学会效力,连拿了三届冠军。88年的那
次佑任坐第一台,小蒋二台, 我三台, 老胡守第四台。虽然大家都是一盘未输,
但佑任有两场恶战功劳最大, 我算领队也该出头,但发奖时老胡跨前一步接过奖
杯,和领导同志亲切握手, 再转脸儿把奖杯高高举起。 晚上新闻联播里只见老胡
举着奖杯面带微笑, 我露一小脸儿, 佑任个儿小又靠边儿没见着。后来佑任对老
胡说“哎哟, 我操他个事情的, 你可真是当仁不让啊”,老胡说“嗨, 不就晃悠
几秒钟嘛”。

老胡毕业后也没找工作, 曾经到深圳混了一阵子, 后来回北京也没正经营生。有
一阵子给一个小公司卖电子门铃, 后来那小公司要散伙,工资发的也不赶趟儿,
老胡领出一筐有千把个门铃就不辞而退了。有一次老胡请我去喝酒, 我说你不上班
哪来钱? 他说“我一门铃卖十五块钱, 一天卖俩不就出来这顿了?”

老胡有一件事特别可乐。 那是89年底, 佑任已经来美国了。六四那阵子又是动乱
又是暴乱的,自行车也乱了。很多人走哪把车一扔,人就不知道跑哪去闹革命了,
大街两边自行车成堆。六四过后不久老胡骑上了一辆变速跑车很是精神, 也不知道
他哪弄来的。 有一天老胡到鼓楼那边瞎逛,一看停车场排队还得交钱,猴儿麻烦的,
老胡就把车骑到一小胡同里锁上支到一家门口外了。 过了一会儿老胡逛悠完了来
取车,不料被一小伙子一把揪住了脖领子。 老胡当时不知哪账犯了懵说“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那小伙子说“怎么回事?你先说说你这车哪来的?”老胡知道有点儿
不妙就不藏不露地留了个活口儿说“车怎么了?是我骑来的”。这小伙子也是憋不
住的直性子, 马上就抖开了“哥们儿,我操, 这可真是老天有眼啊。我是开出租
的,平常这早出车去了。昨天半夜看足球来着今天犯困就没起。我刚起来出门上厕
所这一看, 吆喝,我六四时候丢的跑车谁给送回来了,还给换了把新锁。”说着说
着小伙子自己都憋不住乐了。 老胡一看这是该着, 心说我他妈停哪不好这么大北
京城我怎么就停他家门口来了?老胡说“哎, 哥们儿, 这车要真是你的那我就给
你留下算了, 这把新锁也送你了”。小伙子说“没这么便宜吧? 我那是好几百的
新车让你给骑成这孙子样了,好不容易你送上门儿来了不能拉倒哇。 这么着吧,
我也是痛快人, 你给我两百块钱再把车留下这事就算了了, 你要不愿意咱就上派
出所”。 老胡说“嗨我跟你说实话, 上派出所你也要不来钱,我把车给你送上门
儿又不犯法, 我这车是朋友捡着送我的”。“哪捡的?那就叫派出所找你朋友, 他
叫什么?” 老胡眼珠一转“他叫于XX”,把脏栽给佑任了。 小伙子问他在哪? 老
胡不好意思一笑说“俩月前去美国了,还真没法儿对证了”。 “。。。, 黑-----,
哥们儿你还真有辄啊。操, 我也不跟你费劲了, 这么着吧, 减一半你给一百算
完, 要不你给我三百这车归你也行”。 老胡又三赖两赖最后给了六十块钱摆平了。


老胡没个固定工作, 出国后大家就都和他断了联系。 后来听说他开了个礼品店做
买卖还行。 97年前后老胡又托人找我们,让我们给他打电话。 我打到公司一个女
孩接的,说她是胡的秘书。我又打老胡的手机, 他正在广州谈生意。大概在生意场
上泡久了, 听起来老胡不像以前实在了, 他也不怎么下棋了。现在老胡不贫了,
我想他该忙着风流了吧。


(8):小楼岁月

在中关村大操场北边原来有三排两层小楼。 这三排楼分属不同的研究所, 不是实
验室就是办公室。我在出国前的三四年里就住在最北边那排的一间办公室里。我这
个人一贯懒散,吃饭睡觉都没个规律, 再加上整天不是棋友球友就是侃友的,跟别
人一起住很不方便。刚工作的时候我就到88楼(就是陈景润同志窝居过的那个破楼)后
边本不该住人的锅炉房小楼上面独处一室住了一年多。 后来室支书老王帮我找了个
美差,让我搬大操场北边小楼去住,还给我放了一台大彩电。 我的职责就是看(一
声, 不是四声)彩电,每天还补一块钱的加班费,更牛逼的是还有一间乒乓球室也
要我管。我当时高兴够呛,下棋打乒乓是俺最大的两个爱好, 这下正中下怀。

俺的理想之一就是过没有老板的日子。回想起来在科学院混大锅饭的几年还真接近
散仙的日子。那时科学院很多研究所房屋严重短缺, 十来个人一间办公室,也就是
放一张三屉桌,年轻的连椅子也没地儿放。坏事变好事,没地儿办公就家里办吧,
研究人员不用坐班全靠自觉,只有每周六上午每个研究室的人才碰头一次, 名曰
政治学习实际上就是一起扯扯淡。记得有一天俺一觉醒来忽然想回老家看看,我跟
老王打了个招呼说回去呆几天就回来, 别跟所里说。回去呆了三个星期才呆够往回
返。不料一到单位所里书记就找上门来问我回老家为何不打声招呼, 我说“没有啊,
我一直都在”。书记说“别编了, 老王告诉我了”。 原来是我走后被室里推举为
先进生产者,所里给发奖时一点名找不到我, 老王同志只好如实交代。我说“哎哟,
这下成后进了,那奖品就算了吧”。书记说“ 算了,下不为例”。从读研到出国我
在北京前后呆了八年, 从来没想关门做学问。 每年除了和老板出去到哪个大企业
泡上三四个月搞个项目,给所里也给自己都创点儿收,其它时间俺就逍遥自在了。


我那条件方便, 自然就招散仙。我那时预备了三四套吃饭的家伙儿。一两个人来就
到旁边生物物理所食堂解决, 来多了就一起去颐宾楼吃四川担担面。那几年常来往
的棋友中北大的老蒋小付佑任都比我强不少,其中可能要数小付的棋最扎实。 大概
是因为科班儿里练出来的,棋力比他差的人很难混到他一盘。他除了拿过北京高校
冠军外还拿过一次北京市的什么杯赛第一名,实力当在一般业余5段之上。有一次科
学院请来几名国家队的来下车轮,小付受两子中盘胜了华以刚很是引人注目。小付
虽然也经常来玩,但却很少下棋,主要是闲聊天儿。在我的印象中就不记得和他下
过紧棋, 都是随便拍快棋玩。我和佑任下棋最多, 也最认真。 因为他认为可以让
我两子, 我认为最多一先。于是我们就实战解决打升降,后来双方意见终于统一了:
先二。

89年夏天佑任和小付都到了美国。后来常到我那去的除了前边介绍过的老胡之外还
有另外一小胡以及大使和小周。

大使姓张, 湖南人,在天文台工作。他是87年在一次天文年会上和佑任相识后被引
介到我那去的。 当时大使棋力尚差,我要让俩,佑任让仨。大使人看上去很老实,
但一眼就可看出在他嘿嘿傻笑后面隐藏着磨刀霍霍不服气的拧劲儿。后来他天天捧
书打谱还真的进步很快, 一年之后就敢向我说不了。客观来讲大使的棋力后来一直
和我差不多, 不过一物降一物吧,他在我这从不见好。 大使的棋算得很深, 但思
路不够开阔, 常常钻了死胡同一条道儿走到黑, 甚至走出不可思议的臭棋来, 大
使这名字就是从“大屎棋”来的。但大使的棋还是蛮有冲击力的。88年他去打升段
赛拿了个四段。去年初在网上看到一条棋讯说大使赴英访问期间拿了英国公开赛的
冠军。99年初在IGS上我和大使下过两三盘, 夏天回国时又面对面下了一盘, 尽管
不大轻松但我都赢了。

小周是北大物理系的, 比我小两岁, 也是通过佑任介绍认识的。小周是北京人,
个儿不高,嘴特大, 能吃能侃。在我跟他还不认识时就风闻他有“早起吃八两油
条先顺顺肠子”的饭量。据说北大物理系曾有侃大山协会, 小周是八袋长老,屈指
可数的大侃。但小周有一北京孩子常见的坏习惯,脏话太频, 稍夸张一点儿可以说
几乎每句话都要从“你妈B”三字开头儿。有时我们说他两句“操, 你丫怎这么糙,
就不能改改?”他就会稍带不好意思地说“ 嗨, 从小就JB这样都习惯了,我也想
改, 你妈B就是改不了”。不过98年底小周开一辆老爷车从纽约奔到圣路易斯来会
我和佑任时这仨字却几乎被完全戒掉了, 可能是十来年老说英语的副作用吧。 初
见面时小周也要被我让两子。88年前后他突然长了一截儿,并且拿了北京高校教工
围棋赛冠军。这时候小周下起棋来口儿更正了,一边下一边发动宣传攻势“你丫棋
都他妈花成这样了还他妈攻我哪?你丫交了得了, 别瞎耽误功夫赶紧另开一盘,。。。,
你妈B这棋没注意让你捡一大勺子, 我输了”。别看下起棋来小周满嘴跑舌头没个
遮拦, 其实还是很谦虚的。有时我输了棋后说“你牛逼,这盘换过来我拿黑”,小
周总是说“别, 还我黑吧”。但一开局后他又继续满口的不服不忿, 就跟你强迫
他拿黑似的。 说到这我想起来我还收过一个徒弟老胡, 这个老胡是山东人,从北
大考到声学所的。这老胡下棋有一爱好就是吃子儿,纯粹是找乐儿。我本来也就能
让他俩仨的, 可他非得要多摆几个, 目的是要满盘追杀我过瘾。那次请国手来下
车轮按水平本来根本轮不到老胡上场, 可他死活让我把他排上,说这辈子还没吃过
国手的龙,一定要吃一条过过瘾。我只好把他也塞给华以刚,但告诉他要摆六个。
哪知道老胡为了实现“吃国手一条龙”的夙愿竟偷偷摆了九子,不料杀人心切自己
的龙弄不出眼来反被华老痛宰。

小周和我前后脚儿相差不到一个月来的美国。也是因为下棋贪玩,很颓,混得不甚
得志。现在小周和我又多了一共同爱好就是打HOLDEM扑克。 我是有家有口放不开,
小周牌技高些但经济上尚有压力也不敢玩大,小打小闹每月挣个三两千块倒也能过
日子了, 还没有老板在屁股后催命落个自在。

88和89年常到我那去的还有一小胡。小胡只有十一二岁正在学棋, 他爹是天文台的,
跟大使同事, 所以也就和我们认识了。小胡常常放学后不回家就奔我那里,进门
后把大书包往床上一扔就拍棋。小孩子学棋就是快, 我出来前跟小胡已经很难开壶
了,他出去比赛杀四段五段已经是很经常的事。 后来小胡并没走专业路子,考上了
清华, 现在大概都早该毕业了。前两年在北大清华对抗赛中小胡分先胜了张文东九
段,真给业余的提气。小胡在IGS上的账号是 bridge, 我记得在他赢张文东之前我
和bridge下过一盘并且我还赢了。听说他赢了张九段我也跟着兴奋半天,想利用
“二朝传递原理”给自己长点吹牛的本钱。 但99年在北京电话里和小胡一聊,他说
不记得跟我下过,大概是他的同学用那帐户跟我下的。得, 这口气只提了半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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