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工赵泉印》

（五）

8号女圆满成功地解决了赵泉印与拾荒老汉之间的纠纷，赵泉印和老汉不仅和好如初，而且交情日益见长，虽还不至于到父子情深，但已是名符其实的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了，常见到他们俩肩并肩地在一块儿拾荒淘宝。

老汉想退休了，他把几十年的工作经验毫无保留地传给赵泉印，什么破烂值钱，什么垃圾不值钱，如何进行分类又卖给谁家合算，一一毫无保留地讲给赵泉印听，可赵泉印拾破烂只是临时打算，他来新加坡之前可根本没想到自己来这儿会打扫厕所，更没有想以拾破烂为生，可现在还荣幸地被 Uncle 钦定为接班人。荣幸？凄惨！在新加坡拾荒老汉看来是荣幸，在中国客工赵泉印的心里是凄惨。

赵泉印把他身边还有的 150块 又加上2元5角硬币全送给了老汉，还有一份从国内带来的北京地图，老汉只收了钱，北京地图他不要，他说不会看。老汉收了赵泉印的钱后就要请赵泉印喝黑啤酒，赵泉印虽推辞了几下，但心里却痒痒地经不起黑啤酒的诱惑，最终还是坐下来与老汉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了。对男人来说，这酒的引诱力不输给美女，要不怎么说男人都是酒色之徒呢，这酒还是摆在色的前面呐。

这酒一喝起来话就多了，而且无话不谈。赵泉印和老汉就议论起8号女来了，也难怪，除此之外他们也没什么其它的共同话题了。

赵泉印先是问老汉8号女叫什么名字，认识她这么久了，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心里称她8号女，不能公开称呼，要是发展到那一天给她写情书了，总不能写“我心爱的8号女”吧，总得有个名字吧。没想到老汉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能说不知道，只是不知道她的确切姓名——那个印在身份证的名字，除此之外，其它的名字倒是有好几个。

“她刚来的时候，是干你现在的这份工，她那时跟人家说她叫Julia 。”

赵泉印这时才忽然明白了点什么，怪不得她出入8号女厕就像她自己家那样坦然自如，还从不避讳赵泉印在里面做清洁，原来是她的职业习惯。从工作上讲，8号女还是赵泉印的老一辈呢。

“老板叫她阿莲，该是她的名字里有个莲字，‘阿莲’叫起来也觉得亲切一些。我们都是粗人，不习惯叫她洋名，什么 Julia ，听起来就像是“猪”，所以就干脆叫她“猪”了，她那肥肥的样子就像头猪。她知道我们叫她“猪”后，也不生气，就说那以后别叫她 Julia 了，叫她发嫂吧。她老公的名字叫阿发，另外她最喜欢周润发。你刚来，她就说你长得像周润发。”

说了半天，还是不知道8号女叫什么，Julia、 阿莲 和发嫂，这几个名字赵泉印都不喜欢，都不适合8号女。叫“猪”那是污辱人，8号女虽说长得胖一点，看仔细了，看久了，还挺好看挺耐看的。他觉得还是叫8号女最合适，她是老板的阿莲，老公的发嫂，老汉的“猪”，旁人的Julia ，可她是我赵泉印的8号女。8号女就是8号女。

这8号女还是周润发的粉丝，她喜欢周润发，还说我长得像周润发，这不就是等于说她喜欢我了吗。

“来来来，Uncle , 喝，喝。”赵泉印听得沾沾自喜，黑啤酒滋润了他的心田，绽放开了一朵寻芳的小花。这还头一次听到有人说他长得像周润发呐。赵泉印长脸尖下巴，五官虽说端正，但眼睛不大也不亮，鼻子不高也不挺，根本就不像周润发，要说他像葛优吧还差不多，能把葛优看成像周润发，那是情人的眼睛在作祟。

“后来，她接手了老板娘的这家面条摊位，从那以后我们就叫她老板娘了。”

原来8号女现在经营的面条摊位以前是赵泉印老板的老婆经营的，不知是什么原因就由8号女顶下来了。8号女接替了老板娘面条摊位的生意自己做起了老板娘，打扫厕所的清洁工没人做了，老板就从劳务公司那里把赵泉印雇来了。

8号女打扫厕所一定能力有余，可是自己做生意就一定经验不足了。老汉说原来的老板娘经营时，这家面条摊位的生意可好了，连隔邻的杂菜饭都竞争不过她，那时中午吃饭时间排队的情况和现在相反，是面条摊位排长龙，杂菜饭的老板扯着个嗓子喊：来吃饭吧，来吃饭吧，听着怪可怜的。可8号女才接手没多久，生意就一落千丈，可把那个杂菜饭的老板给乐坏了，中午吃饭时就再也听不到他招徕顾客的喊声了，听到的是8号女‘来吃面吧，来吃面吧！”的呼唤。怪不得对于赵泉印这样的铁杆顾客，在她生意急需要人扶持时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她的身边，这怎能不让8号女的心头发热，眼中生情，就赵泉印这样儿，楞是给看成了周润发。

半瓶啤酒下肚了，8号女的故事才刚开了个头。

“现在跟你说也不要紧了，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猪’是老板娘吗，那就是你还没来之前，她可是咱们老板的情人呵！”

一口酒差点儿没把赵泉印呛着，怎么会连酒带气一块往下咽呢，就是咳了几下也无济于事，硬是把一口气吞进了胃里，受气了。赵泉印万万没想到，这8号女还和老板有一腿，他那感觉就像是老板仗势夺了他赵泉印的女人似的。

“你怎么知道她是咱老板的情人呢？”赵泉印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问。

“唉，”老汉咂了一口酒，“这种事儿不是明摆的吗，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中国人不是——怎么讲来着，要想让别人不知道，自己就不要做吗。”

赵泉印急着想知道那8号女到底是怎么和老板有那么回事的，可老汉却是讲讲停停，一会儿就抿上那么一小口酒，他慢慢地享受着那瓶黑啤酒，也慢慢地折磨着赵泉印。

“你想呵，老板娘的生意做得那么好，那么挣钱，怎么肯轻易地出让给别人。这么好的生意让给人家，那就是白白地给人家送钱呀！没人这么傻！“猪”要是和咱老板没有那种关系能做到吗？不过这钱也不会白给的，那还不是她用身子换来的。”

瞎胡猜，无凭无据。赵泉印想，老汉这样的判断也太牵强附会了吧，不足以为信。赵泉印虽然喜欢上了8号女，但还不认为8号女是那种抢手的紧俏货，足以让他和老板来争风吃醋。他是看到老板来检查工作时，常去8号女的摊位和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是没看到他们有动手动脚的亲昵举动。

“你现在住的地方，就是公司 Office 的里面摆了张床，那是老板有时休息休息用的，“猪”和老板俩人经常躲在里面鬼鬼崇崇的。有一次我小儿子来找老板，他们俩在里面锁着门，我小儿子敲了半天才开门。连我的小儿子都说，大白天在那间小屋里干什么，还锁上门。我问你，他们俩一男一女在里面锁着门干什么？能干什么？又能干什么？还能干什么？”

这就有点不对劲了，赵泉印听了这些，就像是吃8号女的面条吃到了个苍蝇一样，心里不是个滋味，肚里的啤酒往上翻。是呵，没有人会相信他们大白天在里面锁上门不是干那么子回事，要是谈工作还用得着锁上门。就是锁着门，有人敲了还不赶快开，迟迟不开门那就是见不得人。

“噢，噢。没想到。来，来，来，接着喝。”赵泉印心里很痛苦，但仍强忍着，不要流露到表面，可在心里就翻腾开了：“这8号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呐，她真是和他老板有一腿吗？”

赵泉印独自端起杯子，大大地喝了一口。“这是怎么说的。就算是真的，又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老婆，我能管得着吗？再说了，那时我还没来新加坡呢。她要是那样的女人也好，那样我以后反而可以放开手脚了。他老板可以上，我也可以上。她下次就不要跟我假正经了，我也就用不着跟她装正经了。”

赵泉印现在后悔喝老汉的啤酒了，不然8号女在自己脑海里的形象是挺清纯的，让老汉这么一说，变成了卖身求财的坏女人。嫌我没钱吧，还装腔作势地说中国话来吓唬我。她要是要钱的话，我可不干。我是没钱，但也不喜欢用钱买来的春，有性没趣，我不要。

喝下了最后一口啤酒，赵泉印在心里骂道：“新加坡的黒啤酒还真他妈的够苦！”

赵泉印的啤酒喝完了，老汉的杯子里还有半杯，他的酒还没喝完，他的话也还没说完。赵泉印再怎么装，老汉也不瞎，他还是用他的人生经验来观察来判断。他看到赵泉印听了他这些话后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就证明了他的判断没错。

“现在不是一切都好了。你来了以后，她就跟你好上了，老板也不行，老板也得靠边站了。”老汉笑了笑，赵泉印也笑了。这话儿，赵泉印爱听。

“你看，你没来打扫厕所，她也不上厕所，你一去女厕所里打扫卫生，她马上就去上厕所，别人又不能进去，那可真是你们俩每天约会的好地方呀。”

是呵，老汉说的不假，几乎是每天在8号女厕做清洁时，8号女都来上厕所，赵泉印也好生奇怪，好像没赵泉印在厕所里守护着，她8号女就拉不出来一样。

赵泉印把那喝干净的杯子举在脸前辗转把玩着，看着已经喝完了的空杯，里面只剩下几块正在溶化的小冰块。他把那溶化在杯底的一点冰水也喝了，这一喝不打紧，那口冰水与脑子里的期待值和嘴里味蕾要求相差甚远，就觉得刚才全都喝得是冰水，跟没喝那黑啤酒一样。赵泉印舔了舔嘴唇，一咬牙，要喝就喝痛快吧，我请回老汉，再来两瓶。

“Uncle，今天高兴，再来一瓶。”“唉，别客气，别客气。咱爷俩这是头一次，尽兴，尽兴！”说完，赵泉印又去掂来了两瓶黑啤酒。

接着喝，黑啤酒的作用在这两个人的身上渐渐地发挥出来了。赵泉印有两个多月没沾酒了，脸都喝红了，耳根也发热了；老汉到底是久经（酒精）考验，黑黑的脸膛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是话越说越多，而且越说越离谱了。

“你还真行，上次在那个小黑屋里，你和老板娘一做就做了半个小时，是不是几个月不沾女人了，憋得受不了啦。”

你这个老家伙也是个老不正经的，你那脑子里想得都是些什么呀！赵泉印虽说在心里骂，可嘴上并不否认，这样误会还挺中受的。

“谢谢呵，谢谢您了。还不是你老成全了我们。”赵泉印比那狐狸还狡猾，他可不是说葡萄酸，而是夸耀葡萄的甜美。不过，赵泉印的心里的确是有丝丝的甘甜。

看着老汉嘿嘿地笑，赵泉印又觉得不妥，自己怎么能这么自私呀。自己一个人在新加坡，也不怕闹家庭纠纷，更不可能有人去中国告状。可8号女全家都在新加坡，其实她真是什么也没和自己做，而是在诚心地帮助我，自己现在不澄清，岂不是对8号女太不公平，怎么能这样作贱自己的心上人呢！

“不，不！没那么回事。”“我们在小黑屋里可什么都没干。”说这话，别说老汉不信，好像赵泉印自己也不信一样。

“我和你都是战友加酒友了，你还跟我装吧。你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一定不会跟别人乱讲的，就是我那小儿子我也不跟他讲。”老汉说这话的神态就跟那小孩儿拉勾上吊一样地认真。

老汉还真哥们意气，赵泉印挺感动的。这种事，你越是说没有，别人就越是认为有。你说有吧，那别人还会说没有？既然这样，你8号女就别太较真了，你还不如痛痛快快地跟我干了就算了。

“Uncle，是真的没那回事，8号女只是讲我不该跟您争吵，她还告诉我您攒钱是为了带老伴去中国完成一个心愿。跟您实说了吧，我是想跟她发生关系的，可她没那个意思。”

赵泉印一漏嘴说出了8号女，但老汉没注意到刚才赵泉印称8号女为8号女，他也就没问。

老汉是很固执的，他那里会这么容易就被赵泉印骗到。“你们俩个不会出来讲，那个小屋又黑又热。你们俩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出来，出来时俩个人的脸就像你现在一样，满脸通红，还手拉着手，你还敢跟我说没那么回事，鬼都不相信。过后，她还给你端来了一大碗的面条，而且不收钱。上面有两粒鸡蛋，那还不是给你补身体的。”

赵泉印想笑没笑出来，想说又不知说什么好。看来是不能再多解释了，说多了也没用，只能像用毛笔在你老汉脸上涂鸦，那是越描越黑呀！

见赵泉印默认了，老汉像是胜利了一样。他再次郑重申明，绝不跟任何人乱说。

“来来来，干杯！”

不管怎么说，这第二瓶啤酒比第一瓶啤酒喝得爽快，喝得过瘾。

“赵，你回头看看，你的小情人在那里看着你笑呢。”

赵泉印一扭头，看见8号女站在她的面摊前，正朝着他笑呢，一脸的甜蜜，一脸的明媚。

她那张圆圆的脸像一朵盛开的牡丹，雍容华丽，国色天香。这才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