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学】小营子娃,大营子狗 四:婆婆丁,琼玛菜,山杏花开
五 哈拉海,婆婆丁,琼玛菜
这一忙就是半个月。忙过了春耕,男人们就可以稍微喘口气,只等着五月节前后麦子够高开始锄草。女人们会忙着收拾小园儿,种些瓜果蔬菜,倭瓜、豆角、西红柿之类。那时候,多数人家不过是在自己有限的院里小园儿,妈妈则一个人在河东一座土山的山坡地下辛辛苦苦开了一片荒地,一块青石一块青石地围起了一个不小的园子,秋天收获的蔬菜贮藏起来,足够吃到来年开春。也许正是凭这样的任劳任怨和独树一帜,一个五口之家的日子过的日渐红火起来。
小孩子下了学,则提着个柳条小筐,去挖山野菜。农村吃新鲜蔬菜,怎么也要等到农历六月放暑假前后。所以山野菜实在是很宝贵的青菜了。这情形,在张洁的《挖荠菜》一文中也有过。“哈拉海”(学名不知道)是最先能采食的野菜。这是一种非常坚韧和富有生命力的植物,干旱缺水的悬崖缝里抑或车来人往的路边,它都能生存,而且为了保护自己,浑身还长满了尖利的刺。是不是它的前生曾经也太柔弱太娇嫩,受尽了伤害,来生换了一幅硬硬的心肠面对人世?采摘时,一定要小心翼翼的,最好戴上一幅棉手套,否则一旦被刺中,就像马蜂蜇过一样,起一串小泡,又痛又痒的难受。菜满了一小筐,后到家后仔细的洗洗干净,然后放上猪油和少许水,用猛火熬,直到成了稠稠的粥。吃起来,溜滑爽口,口感非常的好,每每还会给左邻右舍送去几碗尝一尝。记忆最深的是有那么一年,我欢天喜地去给邻居送鲜尝,却慌张中一脚踩中了一只从门槛外跑来和我嬉戏的幼鸭,就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生命眨眼之间便被葬送在自己的脚下。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能忘记那只长着嫩黄色绒毛的小鸭痛苦中伸着小脚掌挣扎的情形。最残忍的也莫过于此了,戕害一个原本美丽的生命。
另外一种故乡人喜欢的野菜是“婆婆丁”,也就是文化人所说的蒲公英。婆婆丁贴着地面生长,像一个车轮盘,辐射出许多锯齿状的叶子,我把它比作旱地荷花。初夏的时候,它就会长出荷花一样高挺的花骨朵,然后开出向日葵一样的一朵小花。秋天来临时,黄色的花结成了棉絮般的籽,秋风过处,漫天飞舞着白色的小伞,这是我们自小就已经熟知的比喻。只有年幼的婆婆丁才能入食,采后,用盐水浸泡,食用。
还有一种野菜也很popular,那就是“琼玛菜”。农村的野草植物都有很奇怪的名字,常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这种野菜与婆婆丁生的有几分相像,但是味道却不似后者那么苦,所以更讨人们喜欢。不过,琼玛菜要生的晚,直到麦苗一乍高时,它才长出来。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终是逃不脱成为我们口中之物的命运。有趣的是,“琼玛菜”还有一个“替身”,名曰“燕子尾” (读音:yi,三声)。幼年的时候分辨不好哪种是燕子尾,哪种是琼玛菜,结果常常是欢天喜地拾了满满一筐回家,却被扔给了鸭鹅。
六 夏令时,山杏花开,羊羔跑青
很快到了“五一”。 “五一”一到,就意味进入夏天了。学校开始有了午休时间,农家也开始吃三顿饭。早些年,钟表从这天开始要拨快一小时,这就是所谓的夏令时,据说这样做是为了节约能源。北方的天气在这个时候还些微的冷,偶尔气候反常,还会飘一场“五月雪”,不过很快就会融化,已经不至于冻死作物了,唯独有一种不行,那就是山杏。早年,故乡的山上长满了山杏树。“小楼一夜听风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往往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就能叩开山杏久闭的心扉,绽放开粉色、雪白的花瓣。放眼望去,满山的山花烂漫,微风徐徐,还会有淡淡的芳香送过来呢。然而,就是如此美丽的杏花,却生的异常的娇嫩、脆弱,不但怕冷、怕雪、怕虫、竟然还怕月亮光。倘若是山杏开花时下了雪,秋天便一颗杏核也不能收获到了,农家人就又少了一笔收入。美丽的东西,难道就都那么的容易逝麽?年少时总在极力追求最完美的一切。也许,那不过是一个太过唯美的梦。记得黄宗羲有几句诗云:“薄酒可以解忧,丑妻可以白头,徐行不必车马,称身不必狐裘。”这大概就是一个洞穿世事的智慧者之语了。
河边和山坡上的青草已经长得老高,是羊羔出圈跑青的时候了。只要不是破落户,正经过日子的农村的人家多多少少都养几只羊,每年都会新添几只羊羔。有时中午放了学,我也会去放羊羔。那是件很有趣的事,一群雪白的小生灵满山遍野撒开去,跳天梭地,时不时还要一个趁你不注意,偷偷溜到人家的麦地里去,飞快地掠几口绿油油的麦苗,再乖乖地跑回来。和羊羔在一起时间久了,熟悉了,你一坐下,它们就会围着你,或者干脆跳到你怀里,咬你的耳朵、手指和头发。
养羊是农村人的主要经济来源。每年夏初剪了羊毛来卖,秋天再卖一两只肥羊,基本上就解决了孩子的学费和家里一年的零用钱。“人民公社”解散后,包产到户的时候,全村各家各户都有分,主要是绵羊,靠自然繁殖,逐渐的数量多了起来。我家算多的,不过也就一二十只而已,那就是相当了不起的财富了。这和牧区动辄成百上千的大牧群可真没法比,所以也没有谁家会奢侈到杀只羊吃的地步。
有那么一年,大概是我八岁时,在外地工作的爸爸从一个遥远遥远的叫“小井”的地方---那个地名至今给我的感觉还是远在天边---买回了一只温柔的奶山羊,可爱的是它的脖颈下还生有两个漂亮的“小铃铛”,我常常骑上它的背,用小手轻轻的玩弄着小铃铛,它也不恼。日后,家境的好转,多亏了这只奶山羊。与普通羊不一样,它不但一年四季能生长旺盛的奶水,而且繁殖速度特别快,常常一胎至少生下三只小羊羔。和它们的妈妈一样,这些羊羔的颈下生着同样的肉铃铛。肯定都是同龄人的缘故,我们很玩的来。在宽敞的大院里,一个顽童,几只雪白的精灵,房前屋后,墙上地下,闹欢了天。天晓得,早在几年前,自己还被一头羊从矮墙上撞下来,害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病呢。
十一岁时,我离家去了很远的异乡读书。那个地方山穷水恶,不适合绵羊的生存,所以多养的是山羊。与绵羊比,山羊不但皮实,还能产绒---“鄂尔多斯” 羊绒衫就是用这个。虽然每只羊最多不过产几两,但每斤羊绒价钱却是绵羊毛的几十倍,经济价值相当高。再一年,妈妈从那里又买回了十几只山羊,天长日久,在举家搬到城里时,已经是有几百只的规模了。真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这许多的羊儿,三个农村的孩子又怎么能读得起书呢,更不要说考大学,上清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