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们说得没错，果然，我们这些在国内受过12年魔鬼教育的孩子们一旦过了适应期，就个个都成了老师的得意门生。中国人学起数学、物理这样的东西的确比西方人快，也许是跟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触复杂运算有关系。

自从我不用再为学业操心，就更加变本加厉地养尊处优起来。我也学柳恕的样子买了花花草草来养，还打电话回家让妈妈订做了鹅黄色的窗帘寄给我，配上我本来就有的水绿色床单，我的房间里满是春天。

这期间闲寂无聊，学会了烤各类饼干，柳恕作为为数不多的品尝者之一，从赞不绝口渐渐变成了挑三拣四。这天柳恕又想出了里面加点葡萄干会好吃的点子，逼我回去找还剩下的葡萄干。我翻来翻去也找不到葡萄干，叫柳恕一起出去买。柳恕的声音从浴室里传出来，和着水声，模糊不清，“我洗澡呐！你自己去买吧，我等着你的饼干当饭后甜点啊！”

“你怎么一听说要干活就洗澡啊？讨厌！”我提了背包出去，顺手抄了一只塑料袋。
说归说，这几个月来我倒是和柳恕相处得越来越好，他总是有法子变出种种花样来给我一点惊喜。比如在我的花盆里插上一支假花让我以为冬天也会开花这样的小把戏。我早说过他是个有生活情趣的男孩，看来这种说法还是有点委屈他了。应该说，柳恕是一个懂得制造生活的人。这时候，无端想起了那个跟我同名同姓的人，也不知道这么一个石头人会不会有生活情趣。Sigh！想他作甚，关我什么事？！

“小姐！小姐！你的护照！！”我把背包甩来甩去，慢吞吞地往超市走，听到有个声音在背后叫我，这才想起昨天延了签证忘记把护照拿出来。我回过头，准备连声道谢的时候，看到的竟是我刚才刚刚想起的那个石头人。我吃惊得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老天爷，你逗我？“是你的吧？”他说话的口气居然不是冷冰冰的了，真是个奇怪的人，人家帮了他的忙他冷冷的，他帮了人家的忙反倒不居高临下了。真是个有悖常理的神经病！

“是我的，”我打开护照看看，“真谢谢你了。”我才不像他这么没礼貌，也想来不会像某些人那样恩将仇报，哼！

“我没想到真的会有人跟我重名。”

哎？他在跟我说话么？他在主动跟我说话？怎么石头人也会主动跟人家说话？？我像看怪物似的盯着眼前的人看，居然真的发现了他的脸上有那么一丝温和。这家伙今天怎么了？还就单是那天心里不顺当让我赶上了？

“抱歉，刚才我捡起护照的时候翻开看了看，是下意识，不是有意的。”

好，他在主动跟我说第二句话了。“没关系，我不是也捡过你的护照么？”我笑眯眯地，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虚伪。

“是你说的护照要看好。”他说话的声音不算清澈，却很淳很厚，他说那种上海味的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让人听起来暖暖的。

这然看起来也不像他们说的那么酷啊，瞧瞧，不是挺能说的么？“叫这个名字的不多……”他越是奇怪，我就越是好奇，所以不想这么快告别，没话找话地拖住时间。

“是，我想我妈妈当初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也不会想到会有重复吧。”

我心下忽然有些失望――原本以为他的名字是他爸爸给取的呢，看来我的直觉有错误了。“真巧，我的名字也是我妈妈取的。”

“看来我们的妈妈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都不希望我们堕入凡尘。”

问题一旦牵扯到我的父母，我立刻就变得吹毛求疵起来，“不过，我妈对我说，她当初取这个名字给我，就是因为她觉得挺不俗的，没有让我真的去‘躲避凡尘’，我妈说，人都是躲不过的。”

他牵了牵嘴角，竟笑了！“令堂所指的‘凡尘’是什么呢？”

什么嘛！考我？还什么“令堂”，真酸死了！好歹我也是我妈生的，哪能输给这家伙！“平凡红尘。”

“平凡的红尘呢，还是平凡和红尘？”

“这就要看个人的理解了。如果认为红尘本就平凡，没错；如果认为平凡和红尘是本就是一体的，也没错。”其实我是胡说啦，说的还不都是一个意思？我就是不想让这家伙看扁我，故意装模作样。

他又笑了，这次笑得比刚才多，但却始终没有露出牙齿。“我妈妈没有告诉过我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是我自己猜的。”

“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刚发现左手还拎着一个空塑料袋，赶忙把它塞进背包里，

“我们的妈妈倒真是有可能有共同之处了。”

“哦？怎么说？”他扬了扬眉毛，那表情就像大人在等一个孩子卖弄刚学会的东西。我讨厌他这表情。

“就是说，她们都不是那种故作深沉的人，尽管有人偏以为她们在深沉。”这话说出口，我才觉得有些尖刻――我才刚认识他呐，是不是有点没风度？

哪知他又笑了，这次露出了整齐的白牙齿，和他黝黑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这个人笑也是循序渐进的？莫名其妙！“我爸爸说过，有些事情，你怎样也躲不过。是不是你妈妈说起的‘凡尘’呢？”

“也就是说，你爸爸也和我妈妈有共同之处了？”

“哦？”

“看透了一些东西，却又不得不为这些东西耗尽生命。”奶奶的！我自己都觉得酸！好好的和一个刚认识的男人说这些酸溜溜的话干嘛？吃饱了撑的！哎？怎么跟香港电影似的？俩人在路边邂逅，然后就开始聊大天儿。这要是让柳恕知道了非糗死我不可。他正想说什么，我打断了他的话头，“超市要关门了，我还得去买吃的东西，对不起。”

“那好，我们再见。”这家伙，居然一点留恋的意思都没有？！难道刚才我表现得不好么？管他的，坚持到底才行。我微笑着点点头，扭头就走。“郑…郑小姐！”妈呀，一身鸡皮疙瘩！居然这么叫我！不过也不能怪他，要我叫他，我也想不出个合适的称呼，似乎只有“郑先生”比较合乎礼节又不会太别扭。我停住脚步，回头。“留个电话好么？”他拿着纸笔，等着我过去。我走过去，爽快地在他的通讯簿上写下我的名字和电话。写的时候我偷眼看了看上面的字，还真是名不虚传的漂亮。那好，也让你看看本姑娘的书法功底也不比你差。

“谢谢。”他说，“再见。”

哎！哎！这人也太没礼貌了，怎么不把他的电话留给我的？礼尚往来这个规矩不懂的么？名门之后就这样么？太夸张了……可我什么都不能说，只有也说了声“再见”。继续往超市走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为了买什么东西而出来。

“葡萄干买回来了？”我拎了食品从外面回来，柳恕脖子上搭了条毛巾，正在厨房往面粉里加黄油。

我放下装得满满的塑料袋，“什么葡萄干？”

柳恕抬起满是面粉的手，指指点点地对我说：“你你你，你吃错药啦？这还不到一小时呐，你就忘了？！谁给你灌孟婆汤了？”

我这才想起，原来我出去是为了买葡萄干加在饼干里。都是那个家伙，不然我就不会忘。我把东西一样一样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放到桌上，并且狠狠地摔。

“哎，哎，我也没说你什么呀，用不着拿咱的吃的出气。”柳恕一只手按着盆边，一只手和面，眼睛看着我买的东西，“你买这么多泡腾片儿干什么？没见你喜欢喝这玩意儿啊。”

我拿起来四五盒各类泡腾片，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不知道该买什么，所以就胡乱买了一点平时不买的东西，希望有一样东西能正好蒙对。“我听说加镁的能治失眠，加钙的能治骨质增生，买几盒试试。”我信口胡说，编的没边没际。
柳恕停下手里的事情，“那你是失眠呐还是骨质增生呐？”

“不失眠骨质也没增生，但是可以慢慢培养。”

“我怀疑你刚才出去撞鬼了，怎么突然变得神神叨叨的？”

我把手里的泡腾片丢下，卷起衬衫袖子，接过柳恕手里的面盆，“你还吃饼干不吃？要吃就少废话，我撞了鬼又没变鬼，你吵吵什么？”

柳恕到水斗边把手洗干净，用他脖子上的毛巾擦头发，“小妮子，你不会遇上白马王子动了春心一见钟情了吧？”这些日子柳恕跟我渐渐熟悉，也开始跟我开不大不小的玩笑，分寸掌握得很好，不会让我生气。他似乎已经熟知了我的个性，知道怎样的玩笑开不得。他从舒爽那里学来一句“小妮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四川话，从此一直这么叫我。

“没有，胡扯什么你！”我当然不是一见钟情了，如果是“一见”就钟情，两个月前就“钟”上了。更何况，我再怎么着也不会找一个长的比我爸差的，这么一个？省了吧还是。

“哎，你脸红什么？是不是让我说中了？”柳恕低了头看我的脸，距离近到我能觉出他呼出的丝丝气息。

我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我不习惯跟男孩子距离这么近。但脸的确是红了，不知道是柳恕说的话还是他近距离的呼吸引起的。“一边儿去，离我远点儿。”

那晚柳恕一直追着我问我到底遇上谁了，并且一直在为没有陪我一起出去后悔不迭。我骂柳恕八卦得要死，始终没有说出我遇到了另一个郑避尘的事――因为柳恕有“一见钟情”这一说法在先，我若是说了，那就是自己找死。“你赶快找个女朋友得了，省得整天这么八卦！早就应该让别人八卦八卦你了。”虽然卡城女孩子少，可柳恕这种条件的男生应该不愁找不到女朋友，可四五个月都过去了，柳恕的好些朋友都成双成对的，只有柳恕还是一个人。

“行啊，那你给我当女朋友，你瞅，郎才女貌的不是挺好么？”柳恕把脸凑过来，两张脸在玻璃窗里映出一个定格。那一瞬间，我有些恍惚――柳恕这张英俊的脸，应该是我想要的吧？柳恕的这种温和的个性，也应该是我想要的吧？柳恕的聪明机灵，还应该是我想要的吧？可我对柳恕，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喜欢么？并不太确定。

“怎么样？动心了吧？凑合凑合得了，我瞅你个小妮子长得好看，又会做一手好菜，多好。”柳恕得寸进尺地又靠近了些，我甚至闻到了他身上散出的清新的干净味道。想象一下，和他在一起的情景，真的会是很平和很温馨的。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柳恕是在开玩笑，于是哑然失笑，继续做饼干。

“哎，你笑什么？说话呀，我当王老五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总得给我个机会改变一下现状吧？”

“我怕我给你这个机会，以后全卡城的女孩子都不理我了。”我推开柳恕，把烤盘往烤箱里放，“好那什么不挡道，靠边儿！”

“你考虑考虑吧，”柳恕追着我回了我的房间，“你要是嫌我长得丑我可以去韩国做整容嘛，你看安在旭怎么样？”

安在旭？那个小眼睛的韩国明星？小眼睛……有那么点像呢……

“安在旭眼睛太小，我这一只能顶他俩，要不你考虑考虑别人吧，木村拓栽？”

柳恕就是这样整天眉开眼笑的，我也不把他的话当真。那天晚上的饼干不怎么好吃，我想，是因为没有葡萄干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