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号早上，阳光灿烂。

真是一个好天气啊，蓝天白雪。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好极了，赶快洗漱换衣服下了楼，临走前给还在睡觉的柳恕留了张字条，说我有事出去，让他先去舒爽家，我晚点到。

本来我是没想九点钟就下楼的，也更不想让那家伙的霸道得逞，可这么好的天气，就省得生气吧，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多好，早点也没坏处嘛。

“早啊！”我蹦出门，踏在雪地上，看到了自称耗子的人已经等在了路边。

“我正在做等一个小时的准备。”

我没理他，只顾着看他怀里蜷着的小黄猫。

“早上在车站发现了这个。”耗子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写着地址电话和若干感人肺腑的话，外加一张猫照片，照片上的猫和他怀里的一样。“我们送去吧。”

他走在前面，我嘟囔了一句：“我又没说跟你去。”可还是追上了他的脚步。我才不相信他没听见我说的这句话，可这家伙就是装作没听见。

猫的主人是一对有两个孩子的德国夫妇，女主人见了猫，高兴极了，一定要让我们进屋喝咖啡吃点心。我们却之不恭，只得进去了。小猫对我俩有了一点感情，喝过牛奶之后绕着我的脚蹭来蹭去，又转而绕到耗子脚下去蹭。女主人见状笑，“您们一定把苏希照顾得很好。您贵姓？”她问我。

“郑。”

“哦，是郑小姐。那么，您呢？”她又问耗子。

“郑。”

女主人笑得花枝乱颤，“您二位是兄妹么？”

我一个激灵，赶紧反对，“不是的，我们只是朋友。”耗子扭头怪异地笑了一下，我瞪了他一眼。

我们喝咖啡吃点心，临走，女主人硬是塞给我们每人一包她做的圣诞点心，并且连声祝愿我们圣诞快乐。小猫苏希在门边望着我俩，“喵，喵”叫了两声算是道别。
“这个家真是温馨呐，”出了门，我一边吃点心一边感叹，“其乐融融。”

“你还不到二十岁就想着结婚了？”耗子看我吃得开心，把他那一包也给了我。

“那倒是不至于，不过幻想一下总是可以的。”我不客气地把点心接过来，拆了包装继续吃。

“打算生孩子？”

我想都没想，也没去考虑他一个大男人问我这种问题是什么居心，就说：“当然啊，要生四个，完成我妈未完成的心愿。”

“你自己就是个孩子，还生四个孩子呢，开幼儿园么？”说着他拿着一张纸巾给我擦嘴，我没躲开，被他擦到了。纸巾上粘了点心的巧克力夹心，是从我唇边擦下来的。
我不知道耗子是不是真的就把我当个孩子看待，可他这个亲昵的动作弄得我手足无措起来。“你…你习惯了给女孩子擦嘴么？”

耗子笑了，银白的雪称得他更黑了。“我可没这个好习惯，也没有女孩子在我面前吃东西吃得这么开心，开心到忘记了自己的吃相。”

“没人敢吧？我听人说，你在谁面前都是一张扑克脸，女孩子还没等靠近你你就扭头走了。”

“哦？是么？那你觉得我是扑克脸么？我没有扭头就走吧？”耗子转过身倒着走，低头望着我。

“那…那都是人家说的嘛，我又，又不知道。”我又变结巴了，该死！

“我那么有名么？你早就知道我？”我们走到了骑车站，他没有理会，径直走过去，我乐得散步，也装作没看见。

“嗯，”我不敢再吃点心，包好放在口袋里，“因为你的家吧。都说你是名门之后。”

“怎么个‘名门’呢？有钱就算名门了？”

“不是吧。气质这个东西是学不来的，家族血统里有的。比如书香门第出来的孩子，就是不念书也是一身的书卷气。你家在旧社会是大资本家吧？上流社会的人到了哪里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

“你哪里学来的这种理论？”耗子恢复了正常走路的姿势，“还头头是道的。”

“我妈教的。”

“你妈还真小资。”

“那你爸不就是大资？”我笑，“你妈肯定更‘资’，一般不‘资’的人取不出来‘避尘’这样儿的名字。”我说到兴起，有些口无遮拦，“我听说你爸是个帅哥？”
“你听说那么多事情么？还听说什么了？”

我老实交代：“还有就是，你爷爷是旧上海有名的小开。再就没了。”

“也就是说，你认定了我长得不像我爸？”

我的心事被人揭穿，恨不得一道炸雷下来把他轰昏，我好逃走。可是晴空万里的，哪来的雷呐？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没、没有啊。”

“你喜欢帅哥？”

“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喜欢美女么？”

“喜欢啊，”他说，“可问题是，你是美女，我却不是帅哥。”

我的脸又发起烧来。如果昨晚天黑他没注意的话，这大白天的，周围还都是雪，可就逃不过他的一双“鼠目”了。

“你对我不设防？”沉默了一会，耗子突然问。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反问过去。

“我感觉，你对我没有防备之心，为什么？”

我对他没有防备之心么？可能吧，要不然，我怎么会告诉他我打算生四个孩子？要不然，还算是陌生的他给我擦嘴这样亲密的举动为什么没惹得我大发脾气？“我对谁都不设防。”我撒了个慌。

“哦？那可就和我不一样。”他淡淡地说，“我对大多数人都设防。并不是防备他们，而是把自己封起来不给他们看见。可是很奇怪，我对你就不设防。”

我惊厄无比地望着眼前这个传闻中的神秘人物――我和他认识不久啊，怎么，怎么会突然这样？

又走了一会，他靠在一栋小楼前院子的围栏上面，问我：“你一会要去哪过圣诞？”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别人家过圣诞？”

“要不是为了出来找猫的主人，恐怕你现在已经在别人家打牌了吧？”他笑着，带着看透我心事的胜利。

我不好意思起来――奇怪，我居然不讨厌这个人看透我的心事。

“小爽，”他忽然这样叫我。要知道，我妈妈都从来没在嘴上这样叫过我，他是第一个。“我对别人不设防，不太容易。”他拍打着手边的围栏，轻轻对我说。

我盯着他扶在栏杆上的手发呆――巧合？还是他本来就知道栏杆的故事？

我正想开口问他，他却说：“快去吧，你的朋友还等着你。”一句话浇灭了我所有的感觉，我也不想再问。“送你去车站。”还是不容争辩的口气，这次我没说话，默默地跟着他走。

“我不给你电话号码是因为我没有电话。”走到车站的时候，耗子忽然对我说，“而且，你的气质与血统相关的理论，我基本上不同意。”

我目瞪口呆。

“圣诞快乐。”我的大脑正在飞速计算着他脑子里念头的翻新速度，他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盒子，快得我来不及刷新数据。“来车了。”

我几乎是被耗子推着上了电车，根本没看清是几路，也根本没反应过来刚才都发生了什么事。

待我回过神来，车已经开了，我往窗外看，耗子正冲我笑，一边笑还一边招手。

看着在他嘴里称得尤其白的牙齿，我想：可真黑。

盒子不是方的而是圆的，也没打包装，我认识，是很有名的造水晶工艺品的牌子“Swarovski”。盒子很小，打开，里面的东西更小――是一只水晶小猫，大概只有三公分那么高，翘着尾巴昂着头，腮边清清楚楚地竖起六根胡须。我曾在商场的玻璃橱窗里见过这只小猫，当时就很喜欢，只不过不算便宜的价格让我知难而退了。

我不知道这只水晶小猫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它在纪念着什么。我拿着盒子翻来覆去地看，希望找到字条一类的东西，结果一无所获。算了，这个奇怪人的奇怪想法，我再怎么费力去猜也是猜不清楚的，还是改天见面的时候问个明白省事。想到这里，才发现自己坐错了车，赶快在最近的一站跳了下去，跳的时候紧紧护着怀里的猫，像昨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