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戴柏森說的不錯，那扇門的隔音果然不好。
　　高君怡坐在沙發上等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起身，躡手躡腳的湊近門邊。她不是不懂戴柏森的暗示，所以她原以為會聽到些……咳，「奇怪」的聲音……可是沒有。門縫裡傳來的是一段清晰而理性的對話。
　　「……我已經付了三十萬，另七十萬的尾數等事情過後再補給他。」這是宋瑾茹的聲音。「一百萬不是個小數目，你真的打算花這筆錢？」
　　「你擔心我？還是擔心帳面上不好做？」沈澤昌的語氣裡有一絲曖昧。
　　「沈董，擔心不是靠嘴說的。我這些日子都在擔心什麼，您還不知道麼？」
　　「聽說你事務所最近周轉不靈，走了個律師，還輸了兩場官司？是不是真的？」
　　「您說哪去了，這根本是兩碼事。我是擔心雲帆的高君怡……」
　　咦？被點名了……高君怡下意識將耳朵貼緊門縫。
　　「……沈董，我知道米勒這個人，只要拿夠了錢便不會說不該說的話。可高君怡和米勒不同。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懂得靜觀其變、以退為進，既不開口要錢，也不亮自己的底牌，牢牢握著交易的籌碼看我們如何應對。上一回，您不也見識到了？就算真的拉攏過來，又如何保證她真的為你所用？我是不放心把這種居心叵測的人擱在您身邊，萬一哪天被反咬一口，可不是開玩笑的。」
　　沈澤昌哈哈大笑。「要說聰明的女人，我這裡不也有一個麼？」
　　「您放心，我會再約她談談。能用錢解決最好，實在不行，也有別的辦法……」
　　高君怡緊張得連呼吸都沒了。聽別人計劃如何對付自己，這機會可不是人人都有。她不知換了別人會作何感想，眼下她除了緊張，更覺得荒唐。一定是哪裡搞錯了，她所作的一切，幾時和「交易」扯上關係了？底牌？籌碼？居心叵測？還真是抬舉她了！想必她上輩子積了德，外加這輩子素行良好，老天爺才好心幫她一把，讓她聽到這些。那她是不是也有權知道，所謂「別的辦法」是指是什麼？可宋瑾茹並沒有說下去。
　　沉默良久，驀然接近的存在感讓她有所警覺。快步退開的同時，她摸出手機，不假思索的按下一串數字後丟回包裡。門開了，宋瑾茹右手握著門柄，左手懷抱一隻黑色的文件夾，還是那一身惹眼的紅色套裝。
　　「高小姐，你來的真早呢！」
　　「不算早，媒體人總要養成走在時間前面的習慣。」高君怡端起笑臉，決心裝傻裝到底。「接待處的人說沈董要見我，我便上來了。和米勒先生聊了一會兒，他剛下去。沈董在嗎？找我有什麼事？」
　　不料宋瑾茹的回答卻是——「恐怕是工作人員搞錯了，沈董並沒有要見你。我個人倒是有些事想和高小姐說。」
　　「現在？」
　　「是的，不過要請高小姐稍等一下。可以麼？」
　　「可以是可以……」
　　「那麼待會兒見。」宋瑾茹說完便退回隔壁的休息室，帶上門，留下高君怡獨自在這邊一頭霧水。
　　她是不是緊張過度了？還以為他們會對她怎樣……結果只是叫她等。
　　看看手錶，鑒定會還有兩分鐘開始。
　　宋瑾茹要和她談什麼呢？既然認定她是個居心叵測的女人，還有什麼好談的？
　　一陣腳步聲穿過走廊，她猜那是宋瑾茹陪沈澤昌一同下樓。各大媒體想必都已經在會場等了，那兒本該也有她一個位子，可她卻是在這裡……驀地，她彷彿捉住了什麼，抓起背包就往外衝。
　　門外居然站了兩個男人，穿著保安制服。他們剛要攔她，就被她毫不客氣的賞了一記直拳和一記肘擊。飛奔下樓的同時，更多東西在腦海中一一串起——三倍薪水的允諾，付給戴柏森．米勒的一百萬……拿夠了錢便不會說不該說的話……宋瑾茹讓她等，無非是想阻止她下樓，以防她說些「不該說的話」。
　　來到會場，她從眾多攝影機的空隙間擠過，越過黑壓壓的一堆人頭往台上看。只見戴柏森正離開前排的座位，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走向油畫。油畫旁是一台推車，上面放著放大鏡等鑒定用的工具。
　　一時衝動，她不禁喊道——
　　「等一下！」
　　場內原本是十分安靜的，除了攝影機運轉的聲音和一些極細微的竊竊私語。她這一聲大叫就像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一塊石頭，所有的人都朝她這邊看來，包括剛上台的戴柏森和站在司儀旁的宋瑾茹。
　　假如她說了「不該說的話」，會如何呢？
　　高君怡邁步向前，擋在前面的人自動讓出一條路來。
　　走到提問用的麥克風前，她將話筒調整到自己的高度，深吸一口氣。
　　「米勒先生，就算這次的鑒定結果和兩年前一致，也不代表這幅畫是卡文西本人畫的。真正的作者另有其人，基於某些原因，我不便公佈她的名字。」
　　台下一片嘩然。記者的嗅覺是靈敏的，一個個拿起相機對著她猛拍。片片白光在眼前閃過，但她無暇顧及這些，目光定定的望著宋瑾茹。
　　宋瑾茹從司儀手中接過話筒，反問道：「請問你有什麼根據呢？」
　　高君怡驀地想起方教授。
　　——我沒有證據，只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
　　——百分之七十的把握是不能給人定罪的。
　　如今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卻依舊缺少證據。
　　「請聯絡方瑞誠教授！」她大聲說。「方教授的收藏裡有一幅卡文西的早期作品，請拿來和這幅所謂的『遺作』進行對比鑒定，看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如果可能的話，也請方教授一同前來。作為鑒定界的權威，我想一定對米勒先生有所幫助！」
　　成或敗，也只有賭賭看了。
　　或許是礙於場內數十家媒體、百多名記者的關注和言論壓力，宋瑾茹沒能駁回她的提議。
　　等待的過程中，不時有記者圍到高君怡身邊問東問西，企圖挖到什麼獨家內幕，她一律以沉默應對，無可奉告。就這麼等了一個半小時，方教授帶著畫來到會場。
　　經過高君怡身旁時，教授看她一眼，彷彿想用眼神告訴她什麼。
　　天差地別的兩幅油畫擺在一起，果然引起一番議論。
　　「畫風不同，很難做對比鑒定的吧？」有人提出質疑。
　　在座對油畫有研究的人也不在少數。有人回答說：「還是有跡可尋的，就算風格和技巧有所改變，基本顏料的選取和調配一旦養成了習慣是很難改變的。」
　　「可據說卡文西晚年視力出了問題？」
　　「那也只是傳聞……」
　　鑒定持續了十五分鐘，方教授和戴柏森低聲交談幾句後達成共識，各自在鑒定報告上簽了名。這個時候，台下一片寂靜。每個人都在等，等司儀請公正人上台宣讀鑒定結果。
　　高君怡聽到「真品」二字的時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曾做過保守的估計，認為結果很可能是「無法識別」，畢竟兩幅畫的風格和用色差太多了，可她怎麼也沒想到竟會是「真品」！怎麼會呢……難道他們連方教授也收買了？可對比鑒定是她臨時想到才提出的，難道這也在他們的計劃之內？……原以為串起的線索再次散落一地，她徹底糊塗了。
　　台上，只有宋瑾茹一人嘴邊，掛著勝利的笑容。
　　她走下台，優雅的朝高君怡走來，在她耳邊低聲道：「高小姐，我知道你很愛偷聽，可偷聽來的未必是『真相』。你沒想到吧，所有的畫都是真品，貨真價實的『真品』，因為卡文西從未請人代筆畫過一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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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