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悦失恋了。
常乐说，他觉得两人不合适，要跟她分手。
常乐做得异常决绝，他关了电话，断了和余悦的一切联系。
余悦坐在他们装修了一半的新房子里，躺在底板上，望着天花板静静地流泪。
他们把婚期定在明年年初，他们在市北公园对面买了房子，他们预约了去拍婚纱照，就在下个星期。

当初余悦和常乐谈恋爱的时候，身边的朋友便常常说，你们真是天生的一对，一个“开心愉快”，一个“笑口常开”。
常乐当初不叫常乐，他原来的名字叫常翾。

余悦每次想起第一次见常乐的事情都想笑。
那时候，常乐是余悦所在公司的客户，那日从北京来上海，老总派了余悦去机场接。余悦举了一张写着“常翾先生”的牌子站在浦东机场的大厅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人。一个多小时以后，一位老先生走到余悦跟前，仔细看她手里的牌子，余悦心下高兴，终于接到了人，谁想这位老先生却开口问到：“小姐，你写的这个字念什么呀？常…什么？”余悦极其尴尬地笑了笑，“读xuan。”
机场大厅里的人换了又换，余悦还是没有等到人。
终于，一位穿着黑色T恤衫的挺拔男子走到她面前，对她说：“你是余小姐吧？我是常翾。”
那天，余悦知道了她原本不知道的两件事。第一，“翾”是飞翔的意思。第二，她到机场的时间提前了两个小时。

余悦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爱上常乐的，她甚至不知道常乐是怎么爱上她的。
从余悦在机场接到常乐那天开始，一共两个星期，他们在一起讨论一个软件的开发，日日夜夜。两个星期以来，常乐时常感叹：“我真没想到，IT界还有你这样的女孩子。”余悦是有些开心的，因为她喜欢常乐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的雪白牙齿和柔和清亮的眼神。
常乐回北京的那天，余悦去送，常乐说：“我这个名字是不是很不好？很多人都不认识这个字。那么我改了吧，叫常乐，你说好么？”
余悦笑。名字是说改就改的么？

常乐回去北京，开始给余悦写信。
红色格子的竖版信纸，黑色的钢笔字，很漂亮很工整的楷书。
第一封信，二张纸；第二封信，四张纸；第三封信，十张纸……
余悦喜欢常乐的这些信，因为那很古典的书信方式以及常乐漂亮的楷书。余悦还喜欢常乐在信里面隐隐藏着的柔情。

常乐不大给余悦打电话，他们偶尔在MSN上聊天。
常乐偶尔对余悦说，他很想念上海。他说，他想念上岛咖啡厅的午夜。
余悦记得那天。那天，她和常乐坐在上岛咖啡厅里，一人一杯咖啡，面对着面，许久未曾说话。
末了，余悦对常乐说：“我仍然觉得你不够真实。”

余悦之所以觉得常乐不够真实，是因为常乐太过完美无缺。
常乐挺拔儒雅，风度翩翩；常乐有着书香世家的背静；常乐拥有一个三十岁男人本来不该拥有的成功事业；常乐不嗜烟酒；常乐饱读诗书。
这样的一个男人，看不到缺点的男人，是不是太过完美？
可是，完美的人是不存在的。
所以，常乐不够真实。

情人节那日，余悦收到了常乐从北京寄来的信。
十张信纸的信，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十年前的常乐，开怀地笑着，映得周围的花木黯然无光。
那笑容余悦见过，正是那种她最喜欢最在乎的笑容。常乐与她在一起时常常会有的笑容。
十年了，名利场还是没有改变这样的笑容。
是了，余悦喜欢的，是这笑容里的纯净和与世无争。
最后一张信纸的最后一句话，常乐写：余悦，我爱你。
余悦在那一刻，泪流满面。

春节过后的一天，余悦所在公司的老总跟大家宣布，公司新任的副总即将到任，这位先生是北京IT界颇有名望的一位青年才俊，姓常名乐。
余悦心里笑。北京的中关村，姓常的青年才俊，似乎只有常翾一位吧？哪里来的骗吃骗喝的混混？
会议室的大门打开，常乐穿着笔挺的西装阔步而入，余悦愣住了。

常乐真的改了名字。
常乐改名字，是为了别人可以对余悦说，她和常乐真的很般配。
常乐爱余悦，真心实意地爱。常乐爱余悦的才气与聪颖，常乐爱余悦的执着与骄傲，常乐爱余悦的青春与朝气。
常乐要娶余悦为妻，常乐要跟余悦厮守到老。
常乐真的爱余悦。

余悦骄傲的心就这样一点一点被同样骄傲的常乐消融。他们在上海的路面上留下了数不清的印。
他们去坐地铁。常乐背靠着车厢，余悦的双手攀上他的肩膀，直视他闪亮的眼以及闪亮的眼中闪亮的柔情。
他们去看电影。余悦把头靠在常乐的肩膀上，双手抓着他的左臂，用平静记录着幸福。
他们去逛书店。走在了书香满地的屋子里，带走几本无意中发现的惊喜。
余悦始终记得，在上岛咖啡厅的午夜，常乐一双闪烁着的眼睛，穿越了和着华灯的黑暗，直直地在她心上烙了一个永远不可能消逝的印。

嫁给我吧。
好。

房子很宽敞，地点是余悦选的。
卧室里有一扇很大的窗，客厅里一面墙的玻璃门，可以看到马路上的尘埃与阳光。
余悦拉着常乐的手欢快地在房子里跑。她说，这是我们的卧室，这是我们的书房，这是我们的客厅，这是我们的厨房……
常乐不动声色地笑。那么，婴儿室在哪里？

小区的名字叫“理想家园”，余悦以为，这就是她今生的归宿了。

喜帖派发出去，酒席准备停当，他们的婚纱照只差外景没有拍。
常乐工作忙，余悦便担起装修房子的责任。她告诉工人，哪里该隔断，哪里该打磨。
可是，常乐却跟她分手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们不能结婚了。
为什么？
我对你没有感觉了。

余悦不再问，挂了电话。
天很黑，余悦的手机不再响。往常，余悦的手机每天几十次的短信提示音，常乐发来的信息常常只是两个字，或是“爱你”或是“吻你”又或是“想你”。
余悦猛然发觉，最近一个月，常乐很少说“爱你”了。

常乐，你还爱我么？
爱。
为什么分手？
我们不合适。
再说一次你爱我吧。
不了，我也很痛苦，不要逼我。

最后一次对话这样结束。余悦再也没有见过常乐。

分手的那天晚上，余悦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下来，她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她把所有的未来都跟常乐联系在了一起，她从未想过没有常乐的日子会是怎样。
没有常乐，余悦的生活空了，心空了，上海也随之空了。
余悦没有表情地望着天花板，任泪水静静地流。
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常乐，她一无所有。

常乐辞职了，余悦也辞职了。
余悦不知道常乐辞职，她递了辞职申请便离开了上海，头也没有回地去了北京。
她害怕留在那个充满爱情记忆的地方。
她爱北京。不是因为它的名字，而是因为，她倾尽生命爱着的男人，生长在这个城市。这是她唯一的理由，这是她所有的理由。

余悦漫无目的地活着，没有目标也没有希望。她无数次地想常乐跟她分手的理由，无数次地没有答案。最后的最后，余悦只能相信，常乐遇到了一个比自己更好的女孩，所以才离她而去。又或者，常乐对婚姻充满着恐惧。余悦想对常乐说，不管怎样，她希望他幸福，她希望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余悦让自己忙，忙得日日不得闲。可是每当她稍微空闲下来，便无休无止无边无际地思念常乐，每当她开始思念常乐，她的心脏便似被丢入了沸水般地痛。
余悦想要忘记常乐，想要忘记她和常乐的过去，但是无论如何她也做不到。
她问别人，如何才能忘记一个人和有关一个人的过去？
所有的人都告诉她：时间。

余悦没有那么多时间。她知道，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崩溃。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太爱常乐了，她把常乐当作生命那么爱着，生命丢了，人还怎么活？
她问自己，我是什么时候这样爱着常乐的？我是什么时候这样在乎常乐的？
早知如此，我便不会感动于那些信纸和信纸上的柔情；早知如此，我便不会沉迷于那些笑容和笑容里的清澈；早知如此，我便不会深陷于那些眼神和眼神里的温柔。
一切都晚了。
一切都过去了。

终于，余悦认识了一个医生，一个能够让她平静下来的男人。
这个男人没有常乐那样挺拔英俊，没有常乐那样风度翩翩，但是他比常乐真实。
对的，常乐太完美了，所以他不真实。

医生对余悦说，他会照顾她，不管她的身体状况如何糟糕，不管她的情绪如何无常。
医生对余悦说，爱情是日子，不是激情。
医生对余悦说，常乐定是觉得爱情等于激情，才会临阵逃脱。
余悦不喜欢医生论及常乐，非常不喜欢。

余悦没有去和医生拍结婚照。每次她看到婚纱影搂的招牌，都会觉得刺眼。
婚纱她穿过一次，再不想穿第二次。

去领结婚证的路上，余悦的手机丢了。
余悦疯了似的找，一遍一遍打自己那个号码，一遍一遍发短消息给自己的手机：不管你是谁，请你把这个电话还给我，里面有非常重要的东西。我会重重地谢谢你，真的！
医生说，手机丢了可以再买一个。
余悦不理。余悦只是打电话。
那手机里有常乐给余悦发的一百七十条短消息，那些“爱你”“想你”“吻你”，余悦靠着这些字活着，余悦靠着这些字才没有完全变为一个空壳。

电话那头，终于出现了一个声音。
“喂。”那头的人说。
“先生，先生，麻烦你，请你把电话还给我，这电话对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我可以付给你现金，超出这个电话的价值。”
沉默。
“先生，麻烦你，麻烦你，求求你，把这个电话还给我。”
沉默。
许久，那头的人说：“余悦，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