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剑》之“鱼肠剑”

比起“承影剑”来，有关“鱼肠剑”的记录要复杂得多。这里面牵扯着许多宫廷内斗、暗杀、还有背信弃义。在季札离开吴国之后的第三十四年，吴国的王位落到僚的手中。另外一位王子便妒火中烧，这便是著名的弑君者公子光。他似乎有着充分的理由，证明自己比僚更胜任国王的角色。大权旁落之后，他便私下里纠合了一帮幕僚、刺客、巫师组成的暗杀集团，准备杀死自己的国王。在这个暗杀集团中不乏出类拔萃的人物。伍子胥就是一个。正是他，帮助公子光策划了那场对他们国王的血腥谋杀，而他死后大名流传千古，成为英雄人物。

关于伍子胥，史书上有着诸多记录。据说他原本是楚国官宦子弟，自幼便放荡不羁喜好交游，行为异常不乏惊人之举。他习惯睡觉时穿戴整齐，醒来之后又将衣服脱掉。出游的时候也是一丝不挂，只让一只公鸡立于他的肩膀之上。在他二十岁那年，他的父亲因犯入狱，按照楚国的法令将连株九族。楚国国王命令其父给他的儿子们写信，招他们回京受审。伍子胥收到父亲的信之后不但没有反京，反倒是立刻打点行装，逃之夭夭。临行前不忘拐走了年幼无知的太子建。逃往途中饥渴难耐，幸好遇到一位卖烧饼的老头。伍子胥吃掉两个烧饼，却发现无钱付帐，就依仗自己的流氓习气对那老头说：等我日后发达了再还你烧饼钱。没想到老头笑着同意了这笔交易，搞得伍子胥摸不到头脑。

他挟持太子到处招摇撞骗，最后来到了吴国，投靠了公子光，据说是因为公子光如他本人一样桀骜不驯，干冒天下之大不韪，两人正好情投意合。事不宜迟，伍子胥在公子光的授意下立刻开始筹划暗杀行动。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搞暗杀的天才阴谋家。正是他，将刺客专诸推荐给了公子光。也就是专诸，扮演了那个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弑君者的角色。（有关专诸的记录并不详尽。只知道他有一个母亲，却没有谋生的职业。与那些躲藏在街道阴影里的亡命之徒一样，为了一碗酒肉心甘情愿地被人利用，充当杀手或替罪羊的角色。）

此次暗杀从筹备到付诸实施，竟然长达十三年之久。据说，在国王僚登基以前，他的父亲——老国王余昧——就请巫师为他占卜。这位不知名的巫师虽然准确预言了这次暗杀，但却嘱咐老国王不要道破天机，以免引起更大的祸患。出于爱子之心，老国王拐弯抹角、旁敲侧击，提醒儿子：作为一个国王，不要说“我想”，而要说“我要”；要命令，而不要请求；要征服，而不是苟且偷安。僚紧遵父嘱，但不幸的是，他把这句话当成了一种哲学上的信条，而不是救命的稻草。十三年后，正是在说出“我想”这两个字之后，僚被专诸刺死。

关于那次暗杀的经过，几乎尽人皆知。为了接近国王，专诸特意去学习烹调。这位国王喜欢吃鱼，这是唯一能接近他的途径。为了刺透国王身上那两层铠甲，伍子胥专门寻来了著名的“鱼肠剑”，这是欧冶子所铸的两把短剑中的一把。此剑其貌不扬，只是在剑背上刻了一行“鸟虫文”，大意是：此剑伤人伤己。为了抵御国王的侍卫，公子光特地训练了一百名刀斧手。这些人为了荣誉或者金钱美女，义无反顾地充当阴谋家的冲锋队员，并具有舍我其谁的品质。有了这些准备，公子光他们所欠缺的只是一个适当的时机。像所有的阴谋家一样，他们最大的优点便是善于等待。

国王僚在位的第十三年，他派自己的嫡系军队去攻打楚国。楚国本是伍子胥最仇恨的地方，他应当心存感激才是。不知出于何种居心，伍子胥却告诉公子光机不可失，到了下手的时候了。因此有人推测，伍子胥只不过是不想浪费那个已经筹备好的伟大暗杀计划。这个计划能让他流芳百世，或者遗臭万年。凡此两种结果均是伍子胥梦寐以求的。于是，公子光让专诸扮作厨师，用藏在鱼腹中的宝剑杀死了国王僚。“鱼肠剑”伤人伤己。在专诸疯狂地将国王捅死后，他自己也被国王的侍卫剁成了肉酱。事后公子光惧怕“鱼肠剑”的威力，就让他最信任的人伍子胥封藏。为了妥善保管这把宝剑，伍子胥秘密将其沉入一口井中，又在井口盖上石板，石板之上建造了一座木塔。只有先进入那座塔，才能打开那口井；只有打开那口井，才能得到“鱼肠剑”。一旦得到“鱼肠剑”，凡是用过此剑的人必死无疑。

在这次暗杀之后，公子光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吴国的国王；伍子胥也因此发迹，擢升为行人。在此后的二十年，伍子胥大展宏图，不仅官运亨通，而且还领兵征服了楚国和越国（领兵将军本是孙武，但功劳却算在伍子胥名下）。据说在攻占了楚国的都城之后，此人兽性大发，将楚国老国王的尸首从坟墓中挖出来鞭尸。在征服了越国之后，又将越国的国王勾践当作仆人使用，并让他品尝吴王的排泄物，以此取乐。在这二十年中，普天之下没有诸侯国能打败吴国，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和伍子胥抗衡。

公子光的儿子夫差继位后，吴国击败了越国。越国的国王勾践和他的大臣管蠡被俘虏到吴国，做了吴国国王的奴隶。君臣二人买通了国王的大臣，探听到有关“鱼肠剑”的秘密：要想战胜吴国，必须先除掉伍子胥；要想除掉伍子胥，除非进入那座压在“鱼肠剑”上的木塔取出宝剑。而进入木塔绝非易事：那里有五百名吴国最优秀的武士把守，每一个这样的武士都能轻而易举地战胜十名普通剑客，每一个剑客又能杀死十名士兵。而越国的男人只剩下几千，这些人多半老弱病残，远不是武士的对手。要想进入木塔，唯一的途径便是先猜出守卫们给出的密语，而猜不出谜语的人将被砍头。据说已经有几百名自认为聪明绝顶的人尝试，但均告失败。

但是，众所周知，越国最终还是打败了吴国。有关“鱼肠剑”再现于世的故事有诸多版本。有人考证说，越国的大臣范蠡聪明过人，他最终猜出了谜语，进入了木塔。另一种说法是，范蠡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派人挖一条地道，直通到木塔之下的那口井里。为此他秘密通知了留守越国的大臣文仲，让他挑选越国最有经验的地道工，这些人秘密潜入吴国，并成功的盗取了“鱼肠剑”。文仲因为触及宝剑，所以不久便被越国的国王杀死。有关此事的第三个版本是：越国的大臣范蠡派密探放出谣言，说越国的臣子文仲已经挖通地道，盗取了宝剑，吴国的亡国之日为时不远。吴国人听到这个谣言恐慌不已。伍子胥只好打开压住井口的石板察看，触及到了宝剑，因而遭到杀身之祸。

最后一种说法最为可信，因此有人传说那个猜谜语的故事纯属子虚乌有，乃是伍子胥铲除越国奸细的一个计谋。而范蠡看透了这个计谋，最终杀死了伍子胥。

伍子胥死在他六十岁那年。吴国打败越国之后，他在国王面前失宠。吴国的大臣们个个接受了越国的贿赂，在国王面前对他造谣中伤。随后，不顾伍子胥孙武等人反对，吴国十万大军攻打齐国。伍子胥认为没有孙武和他本人领军，吴国必败。没想到吴国在前线节节胜利，一连攻占了齐国三座城市。据说，国王班师回国后，讥笑伍子胥英雄末路，并派遣伍子胥出使齐国，商讨交换人质事宜。国王笑道：世人都说你足智多谋，能够随机应变、不战而屈人之兵，如今倒想见识一下。伍子胥明知这是死路一条，但却不能违抗国王的命令。他秘密派亲信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可以信赖的人，然后就踏上征程。据说在齐国的国王面前，伍子胥义正言辞，用尽毕生所学极力地侮辱齐国的君臣。最后他对齐国的国王说道：我的国王派我出使齐国，就是让我来送死的。请您杀死我吧。没想到齐国的国王却回答道：杀你何必我们动手。随后，齐国以最隆重的礼节送走了伍子胥。

伍子胥离开齐国后，不知何去何从，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时候，他刚逃离楚国，落魄如丧家之犬，不知路在何方。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他心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而现在却像结了冰一般。他在马上感叹道：这比死亡更可怕。路上他又遇到了那卖烧饼的老头，使他惊讶的是，时过三十年那个老头并未有丝毫的变化。他履行了诺言，还给那个老头十倍的价钱。

……

谁也没想到伍子胥能够活着回到吴国。当他骑着那匹瘦马，出现在城门门洞的那一团亮光里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在白天见到了鬼魂。吴国的国王恼羞成怒。他找不出任何惩罚伍子胥的理由，便责怪他未经许可将自己的儿子秘密送走。他赐伍子胥父子死，并派人送去一把裹在黑羊皮中的宝剑。当伍子胥展开那块羊皮之后，竟然发现里面裹的正是那把记录了他一生兴衰的“鱼肠剑”。

伍子胥自杀的故事已经是妇孺皆知。他在死前作出最后一个预言：在我死后的第三年，吴国将被越国打败。他对一群表情木然的旁观者说道：在我死后，把我的眼睛挂在城门上，我要亲眼看着越国的军队开进吴国的都城。没想到他的这些话激怒了国王。国王派人将其尸首切成碎块，连同那把“鱼肠剑”装进一只羊皮口袋里，扔到庐江之上，使得伍子胥的鬼魂永不能转世，只能出现在夜幕中的江面上，引诱失足的落水者。

这位桀骜不驯、恃才傲物的英雄，这位分别谋杀、鞭尸、羞辱过三位国王的阴谋家，这位曾经领兵纵横捭阖、啸傲吴越、叱咤风云的将军，不是死在敌人刀下，而是死在同伙手中。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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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剑》之“承影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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