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学】节选
1
我是循着钢琴的声音来到琴室的。
那是在留学生服务中心的四楼,走廊的一侧是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操场和远处泛着粼粼波光的大海,另一侧是各个俱乐部的活动室,这个时间几乎没有人。上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活动室的墙上,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金色的尘埃。琴室就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厚重的木门将其阻隔,从木门后面传来隐隐约约琴声。有人在练习肖邦的小夜曲。弹奏的人对曲子显然很熟悉,有些地方弹得很随意,加快了速度草草而过,有些音则弹得很认真,包含着深情。在一所工科学校里,居然还有钢琴弹的这么好的,真让人难以置信。
我轻轻推开琴室的木门——钢琴的音量骤然增大,变得铿锵有力——琴室面积很大,朝三个方向都有玻璃窗。琴声是从小舞台上钢琴那里传来。钢琴的琴盖打开着,我看不到弹奏的人的脸。钢琴旁边还站着一个胖胖的戴眼镜的女学生,正在专注地盯着演奏者的手。好奇心驱使着我,让我向前走去……
虽然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在某些时刻我却相信命运的存在。这个世界一方面可以被理解为数目巨大的、无序的原子和分子糅合在一起的混沌物;另一方面,却又可以被理解为一架超乎想象精密、复杂的机器,我们每个人都受制于这架机器指挥,我们的命运也是事先被确定好的程序,该发生的事情会在准确的时间、地点发生,分毫不差。我相信,我和韩芳的相识——包括那些阳光、尘埃、音乐、躁动的情绪,一切的一切——都是被命运安排好的,在此时此地透过拉开的帷幕,呈现在我的眼前。
2
我第一次见到了韩芳——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弹琴的样子是那么投入,以至于她很晚才发现我的存在。她的琴音乱了一下(或者仅是我的想象,记忆的差错?),又马上恢复正常。她朝我笑了笑,那笑容就像是一缕金色的阳光,照射到我的心底。
我盯着她看,大概入了定,甚至没注意到旁边那个女学生尴尬的笑容。那个可怜的孩子看看我,又看看韩芳,猜不出我们是不是相识。后来,她就朝我笑了笑,悄悄地离开了,并且在我身后关上了那扇将外部世界阻隔的木门。琴室里只剩下了我和韩芳两个人。这时候我才发现,她探得不是肖邦,而是《放牛班的春天》里的一个曲子。
一曲弹完,韩芳身子往后一撤,站起来对我说:“你可以弹了。”她一定是故意这样说的。
“我不会弹钢琴。”
“看起来不像。”
她拿了书包,要往外面走。
“怎么了?为什么不弹了?”
“不想弹了。”
我追随着韩芳走出琴室。
“嗨,你叫什么名字?你一定有个名字吧?……我叫冯骁,骁勇善战的骁,我……”对面走来两个皮肤黑亮的非洲留学生——未来的酋长,部落的继承人——朝我们打了个招呼。“我是石油勘探系的研究生。你是哪个系的?要不,你是老师吧,音乐老师?”
“我有那么老吗?”
“你不老。我只是觉得你太漂亮的,不像是学生。”她终于笑了,但是不愿意看我。“你的钢琴弹得太好了。”
“谢谢。”
留学生活动中心的二楼是多媒体教室,大概刚放过一场电影,好多学生从教室里走出来,几十个黑非洲酋长和中东王子,将我和韩芳围住。我紧随着她,在人群中穿梭。
“能认识一下吗?……你是哪个系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跟着她来到了一楼大厅,又跟着她走出了活动中心大楼,步入金色的阳光里。
“要不我帮你拿书包吧,看起来很沉。”我走到她前面,倒退着走,这样能看着她的脸。她的睫毛留下了很长的影子,毛发末端闪着光。
“你一直这么追女孩子吗?”她甩开了我拉她书包带的手,停下来看着我。
“不,我这是……第一次这么干。”
她绕过我,又开始往前走。
“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不是因为你有男朋友?”
“……”
“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这个你总可以说了吧?”
“张学友。”
“啊——,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琴弹得这么好了。张学友在哪个系?”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想跟他谈谈。”
“谈什么?”
“我想说服他,让他和你分手。”
“……”
“因为我比他更喜欢你。”
她皱了皱眉头,大概不相信我能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
“你不信我说的?知道吗,我可以一直跟着你,到你们宿舍,那样我就知道你是哪个班的了。我还可以从你同学那里打听出你的名字。”
“那你为什么还来问我?”
“因为我现在就想知道,我等不急了。”
“你是研一的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们这届学生比较傻。”她又笑了起来——啊,我的心都要化了!
我们眼看就要走到女生宿舍楼了。
“那你不是研一的喽?你看,你只要说话我就能了解多一点关于你的事情。”我掏出随身带的一个小本子,装模作样地在本子上记道:“弹,钢琴,的,美女,不,是,研一,的。”
她笑出了声。
她走到宿舍楼门口,转过身来看着我。“你不能再跟着我了。”她指了指写着“男生禁止入内”的牌子。
“那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她很无奈地朝我摇了摇头,我猜不出她到底想说“我不想再见到你”还是“真拿你没办法”。
但是她居然对我说:
“我叫韩芳,是设备系研二的。”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说完那句话,朝我微微一笑,就转身上楼去了。只留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幸福总是来得太突然,感觉心脏都有些承受不了了,我难受的弯下腰来。
3
好吧,必须承认,认识韩芳的时候我是有女朋友的。她叫徐丽,我们已经谈了三年恋爱。徐丽比我小一届,还在东营上大四。那时候我和徐丽正处于冷战时期,我们想过分手,但总是有些恋恋不舍。遇到韩芳那天晚上,我一定是得到了命运的召唤,就给徐丽打电话,告诉她我想了很多,觉得我们俩并不合适,还是分手为好。
“你又喜欢上哪个了?”徐丽挖苦我。
“没有的事!”我撒谎,“你别瞎猜了。我是为你好,怕你在我身上浪费青春……”
“去死吧,浑蛋!”
在解决了徐丽的问题之后——啊,我可怜的小徐丽,抽水马桶的扳手被按下去,她伸开双臂在激流中旋转,旋转,最后嗖的一下消失在时间和记忆的管道的尽头——我继续和韩芳享受着一种暧昧的关系。我跟踪她,后来和她并肩而行,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我跟着她一起去自习室、图书馆,我甚至陪着她上了几堂设备系的课。我坐在她身边,单手托腮,朝她傻笑。
那位教采油效率理论课、戴眼镜、形容枯槁的男老师,认出来我不是他的学生,就在讲课的过程中插科打诨:“我的课从来不受欢迎,今天却是例外,居然有学生来旁听。这令我很感动。”
我同样很贫嘴地回了一句:“老师,我是仰慕您才来听您课的!”
大家笑了,韩芳也笑了。
4
“我爱你!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我握着她的手。此刻我们正在泛海名人咖啡厅吃烛光晚餐,天色已暗,看不见外面的沙滩和海,玻璃上映照出我们俩的影子。
“任何事情?”她的嘴角上扬了一下。
“任何事情!你说吧。”
“嗯……”她动起脑筋来,“要不,你现在去裸泳?”
“这么冷的天?!”
“你说任何事情的。”
“好吧!”我作势要走。
“算了算了,那个太麻烦了。”她拉住我,“要不你把这个吃了吧。”温柔贤惠的她递给我一小碟芥末。
“你当真?会出人命的!”
她笑着抬了抬下巴,那意思好像是在说“我就知道你不敢”。
我一把把芥末抢过来,全部舔了下去。喉咙里立刻像是着了火。“水——”,我惨叫一声,惹得周围桌上的人都朝这边看。她被我镇住了,连忙把自己的啤酒推给我……
“你这个疯子!”
她小声的责备我,然后又望着我的眼睛,满意地笑了。
5
我们在一间塞满了破烂儿的储藏室里发生了关系。那里几乎容不下脚,地上摆放着缺胳膊少腿的桌椅,还有自建校至今的所有横幅,庆祝新生入学的、庆祝学校运动会的、庆祝建校十周年的……桌子底下堆积着一些油墨印刷的试卷儿,发出陈年的香味儿。
选择这个房间并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我甚至不知道楼梯下面的小屋通往一个秘密的储藏室。那天我大概是翘了课,要不然外面的阳光不会那样明媚,周围噪杂的声音也不会那么遥远。我们像是任何一对受到荷尔蒙灼烧、却无处发泄的年轻恋人那样,正在楼梯拐角处激吻。我先是靠在了一个不太结实的地方,她又失去了重心,最后我们就鬼使神差地闯进了那间被遗忘的储藏室里。
我只记得哄的一声,木门被撞开了,积了一千年尘土落在我们头上。在对这个拥挤而又简陋的庇护所做了一番探险之后,她调皮地朝我笑了笑——啊,我至死都不会忘记那个笑容:头发上的尘土、挑衅的眼神儿、嘴角的酒窝儿、咬住下唇的虎牙——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我却听明白了。
我急匆匆脱下衬衣,在桌子上擦出一块可以容身的地方。我把她抱上去,吻她,并在此过程中一件件的把她的衣服脱掉;我记得关键时刻她十分嘹亮地呻吟了一声,一线金色的尘土从天花板的缝隙里倾泻而下。她捧着我的头,把我拉上来,哆哆嗦嗦地吻我的嘴唇。她后背的肌肉都绷紧了……
我原本想以最佳的表现,留给她一个美好的回忆。不过,在那性命攸关的时刻,我却失控了。
“我是你的人了。”(她的眼角有一道被尘土污染了的泪痕。)
“太舒服了。”(我则是个猪狗不如的禽兽。)
“很舒服吗?”
她眼睛里的光暗淡下去。
我知道说错了话,于是就去亲吻她的眼睛,求她原谅我。我对她说,韩芳,我永远爱你,永远不会离开你。
6
我们的第二次,是次日下午在我的宿舍里完成的(我继续翘课)。由于总担心有人会突然闯进来,她有些放不开,我们草草地完事儿,她又流了一点点儿的血,像一滴墨迹沾染在我深蓝色的床单上。
“只要你喜欢就好,”事后我问她感觉如何,她有些不以为然,“还是很痛。”相比于性体验,她倒是更关心我说得避孕方式可不可行。
为了让她感受到性的美妙之处,我曾想过在酒店开个好一点儿的房间,制造一下浪漫的氛围,可她却对“开房”这个词儿非常敏感,“你难道不觉得那种事很脏吗?”她说自己在婚前是绝对不会和男生开房的。我只好喟然长叹……我琢磨着是否应该在学校周边的小区里租一套带装修的房子,那时候我和爸爸还没有完全闹翻,手头上算是比较宽裕。她对我这种想法也不置可否。
“你难道就那么喜欢做那种事?”她不像是言不由衷地说话。
之后的两天她不让我碰她,只能摸摸手。
还没等到第三次,她的月经就来了——两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儿。在我强烈的要求下,她脱下粘着卫生巾的短裤让我看了一眼。一小股深色的血从那里流了出来……
7
她像是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放下矜持,开始朝我撒娇,耍脾气。她说以前在家,来大姨妈的时候妈妈都会给她炖乌鸡吃,并且暗示我,作为一个刚刚把她的身体“弄脏”、并要对此事负全部责任的禽兽,也应该这样做。虽然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碰过不熟的鸡,但是我忍了,或者说,那时候的我真的很爱很爱她。我跑去超市,挑了一只冷冻的、看起来很帅的小乌鸡,又顺手买了个锅,就一路飙车回到学校……上研究生有个好处,每层宿舍楼都有一个厨房。
我把乌鸡炖好,端着走了一里路,送去她们女生宿舍楼。她的一个室友飘然而至,把锅接了过去,笑着留下一句话“你表现还不错”,就拿去喂她了。她怎么吃那只鸡的我没看见,只是后来听她说,的确是煮熟了。
在一个星期漫长的等待之后,她“痊愈”了。我们又开始做爱,这次在我组织的那个俱乐部活动室里,以后我们也经常在那里做爱。那个俱乐部的全名叫“中国石油大学双向飞碟射击俱乐部”,后文我还会详细说明,此处不赘述。我拿着俱乐部活动室的钥匙,而我们俱乐部的成员基本上不在这里碰头。于是,那里就成为我和韩芳幽会的首选之地。由于不能在活动室安床,我买了一张很薄的床垫,平时竖起来靠在墙上,并挂上靶纸作掩饰,用的时候就铺在地板上。韩芳在那张床垫上展开她模特一般瘦长的身体;我在她上面挥汗如雨……
8
从研一上学期期末,到研二最后一个学期,我和韩芳大概做了一百次爱,她始终没有达到过高潮。她的模样儿是那种“端庄”的漂亮,以至于许多人描述她样子的时候不会用“漂亮”这个词儿,而更经常用“大家闺秀”;她的身材也很不错,172的个头,腿长而直,像个时装模特儿。但是,她就是不热衷于做爱;或者说,相比她而言,我在这种事上欲求过于旺盛了。她和我做爱更多是为了迁就我。有时候,做着做着她还会走神儿,目光集中到我脸上的某一点。 “你鼻子旁边有个痘子嗳,我给你挤一下。”或者,“你还要多久,我想尿尿了”。她这么一说,我就有些泄气了。这也许是我后来出轨的原因之一……
9
廖辉是我本科时候的学弟。那时候我是石油大学“电子竞技社团”的社长——除了学习我什么都擅长——廖辉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接班人”。
廖辉长得很帅,是那种奶油小生的类型,除了个子不高几乎没有缺点,脸从正面看,神似年轻时候的台湾影星秦汉。社团组织活动,只要有廖辉在,必然会引来一帮迷妹捧场。难能可贵的是,他人缘也非常好,整天笑嘻嘻的,显得有些没心没肺;对我们这帮朋友很够义气,出去玩都是他抢着买单。
我大四那年,由于忙着考研——爸爸答应我,如果考上研究生就给我买辆车——所以基本上不去参加俱乐部的活动了,因此廖辉被正式提拔为电竞社团社长,负责组织学校里的电竞比赛。他在石油大学,可谓风云一时的人物。
那段时期,廖辉换了一个女朋友,是跟我同届的,但不同班,名字叫周娜。廖辉小我和周娜一届,又早上学一年,所以他们算是姐弟恋。
周娜个儿挺高的,长得不算漂亮,眼小嘴大,大学前三年默默无闻,是个埋头苦读的好学生,“大四那年才开始骚起来”(廖辉语)。不知为何廖辉偏偏看上了她。后来,偶然的机会廖辉跟我私下说,周娜“属于那种腰身很勾人的女孩儿”。我当时并不明白“很勾人”具体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才明白其中的奥妙。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周娜是谁(她也肯定知道我是谁),只不过没有正式认识过。我上大四那年,廖辉说过几次一块吃个饭罢,但总是阴差阳错地没吃成。就这样,虽然我和周娜同一年考上了研究生,一同去黄岛上学,但却始终装作不认识。而廖辉,是一年之后才来黄岛的。
廖辉来黄岛上学后——那时候我已经是研二了,韩芳也毕业了——第一次见面就问我为什么不在黄岛研究生部再成立一个电竞社团,可见他对玩游戏还是很上瘾的。“我碰到王虎、陈俊国了,他们都在打游戏。”他话中带着些许责备的语气,“这么多人,你只要出来组织一下,这个俱乐部就算成立了……”
他大概想故意激怒我,又说:“我真想不出你搞那个‘双飞俱乐部’有什么意思,不就是打枪嘛,又不是真双飞……”
我想告诉他:一、那不叫“双飞”俱乐部,而是双向飞碟射击俱乐部;二、我已经不怎么打游戏了。但转念一想,又作罢,廖辉很轴,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人。
于是——为了让他开开眼界,也是为了显摆一下——我开着我那辆哑黑色的进口奥迪A4,载着廖辉,在黄岛新区的高楼大厦间转了一圈儿,又去海边跑了跑山。我开得很野,一路超车,六缸发动机的轰鸣声令人分泌肾上腺激素。
果然,廖辉立即迷上了汽车,开始念叨着哪天也买一辆。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在汽车之家网站上研究车,还不断地折磨他爹,要他爹给他买车的钱,“人家冯骁一上研究生就买车了”。廖辉的爸爸也是搞石油装备的,和我爸很熟。老人家爱子心切,不久后果然给廖辉买了一辆车,和 A4 同等价位,福特野马!
当廖辉开着野马来到我们面前时,我们几个眼都红了。“牛逼啊!野马啊!”大家都叫起来,纷纷爬到车里试驾。相比之下,我那台奥迪 A4 反而真算不得什么了。
那段时间我们几个人每天的生活就是飙车、打枪,连女人都不泡了。
10
不过,廖辉最终还是矢志不渝地把研究生部的电竞社团给搞了起来。俱乐部第一次举办活动,廖辉把我、王虎、陈俊国等人全都请去了,有个“向老前辈致敬”的环节,邀请我去主席台上演讲。我把廖辉揶揄我年纪大了不搞电竞、搞双飞的事情复述了一边,引得社团的同学们哄堂大笑,仿佛一下子又找回了当年一呼百应的感觉。
就在意气风发的时刻,我留意到周娜也参加了这次活动。她穿着件挺短的深色裙子,翘着二郎腿坐在第一排,笑眯眯地盯着我看——周娜真如廖辉所言,越来越“骚”了,而且有点儿勾人魂魄的意思。
“你不介绍美女认识一下?”在比赛间隙,我又碰到了廖辉和周娜。
“我操,真忘了,我的错!这是周娜,我老婆。这位是……刚才在台上已经介绍过了,我的前辈,我的偶像,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插我菊花的男人,冯骁,骁哥——”
“骁哥你好,久仰大名。”周娜伸出手,让我捏了一下。这算是我们第一次肉体上的接触。
周娜问我:“骁哥,打飞碟真那么有意思吗?”
“有意思!廖辉打过了,你可以问他。”
周娜又问我为什么想起来要成立双飞俱乐部的事情。我给她解释了一下:
“其实双向飞碟不仅是奥运项目,而且还是一种贵族运动,这和高尔夫、帆船比赛一样,有一种骑士精神融在里面,玩久了的人身上会带一种舍我其谁的气质,变得越来越敏锐,看起来与众不同。另外,玩双向飞碟的门槛儿很高,一把英国产的运动猎枪就要几万块,做工非常精美,让人爱不释手,有机会我可以给你看看我的那把枪,绝对是工艺品;玩的场地也有讲究,一般在背山靠海的地方。你想象一下,一边打枪一边欣赏美景,那绝对是一种享受……
“我刚来黄岛的时候,参加的是柔道俱乐部,我以前是玩柔道的。但柔道俱乐部太官僚了,几个干部都是些狗头蛤蟆眼的小人物,心思全在女会员身上,水平也不高。所以我在那里面待了不到一个月就退出来了。退出来后无聊,我就去学高尔夫,认识了球场的老板,是个台湾人,叫陈志忠,他父亲据说是黄埔军校毕业的。他九几年开始投资黄岛,那时候政府听说他开高尔夫球场需要地,就狮子大开口,要一万块一亩(笑),那已经是政府当时能得出的天价了(又笑)。这个台湾人一共拿了1200亩地。到05年的时候,政府开发房地产,以每亩75万的价格从他手里回购。你想象一下他赚了多少钱。他卖了1000亩地,留下了200亩,做了一个高尔夫球练习场和一个双向飞碟射击场。就是他将我引入双向飞碟这个项目的。这个东西一旦你开始玩,就会不可自拔地喜欢上,所以我就开始研究买枪,买比赛用弹,买各种装备,买专业服装。
“后来我想,一个人玩没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成立一个‘双飞俱乐部’呢,咱们石油大学有高球俱乐部,有射箭俱乐部,有帆船俱乐部——别提帆船俱乐部了,他们绝对是个摆设——就是没有‘双飞俱乐部’。于是我就约了几个朋友,把这个事情搞起来了。
“我一开始的想法是要搞就搞高端俱乐部,就跟国外的‘骷髅会’一样。所以要求会员一进俱乐部就得买枪,每年只能进五个新人,而且必须是三名俱乐部成员联名推荐才行,就是要把这个门槛儿提高,让乌七八糟的人进不来,这样可以有一个进行深层次交流的平台。现在俱乐部大概有20来号人,可以说全都是石油大学的精英,掌握着许多人脉,每个人的能量都很大。比方说廖辉,他是我们双飞俱乐部的一名普通会员,但同时也是电竞俱乐部的社长,可以调动几百号人。毫不夸张地说,我们这帮人毕业以后,不出二十年都会在石油行业里做到比较高的位子。想象一下,那时候我们的能量有多大。”
遇到合适的听众我就喜欢讲话,一下子就说多了。在说话的时候,我看见廖辉朝周娜使眼色,那意思是:我骁哥牛逼吧?周娜也是个审时度势的人,她眼睛里闪着光,像是很崇拜我的样子。这把我都搞得飘飘然了。
“骁哥,你有机会一定要带我去打枪!”
“那当然,随时都可以。不过,有些话我得提前说明一下,我们这个俱乐部只招收男生作会员。女孩可以去玩儿,但没法入会。”
“好啊!你们居然搞性别歧视!”周娜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就这样还取名叫‘双飞’俱乐部。”一语双关,她被自己的幽默逗笑了。那张大嘴陪在她脸上看起来倒是很和谐的。我和廖辉也笑了。
周娜的模样儿给我留下比较深的印象:我承认她远不如韩芳漂亮,却比韩芳多一份妖娆。她的笑容里面有一种性的诱惑,她的眼神儿有点儿勾魂摄魄的意思。如果她不是廖辉的女朋友,说不定我会打她的主意的。
我不知道的是,那段时间廖辉和周娜正在闹分手,实际上,二人在电竞俱乐部活动的时候就已经正式分手了(后来又复合,反反复复好多次)。只是两人都是深藏不漏的性格,外人居然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11
第二次见到周娜,是在韩芳的生日聚会上。
韩芳当时已经研究生毕业,不混学校了,所以不怎么出现在我们的圈子里。在生日聚会之前,她只见过廖辉,没见过周娜。但她知道廖辉是我的好朋友,也知道周娜是廖辉对外“官方”正式女朋友。韩芳过生日想多找几个人聚聚,我就把廖辉叫上了。由于出席的人都是成双成对的,韩芳就对廖辉说:“把你女朋友也带来,让我们见一见。”当时韩芳和我一样,都不知道他俩已经分手了。
后来——在我和周娜睡过以后——周娜给我讲了当时廖辉约她出来的情形。廖辉给她发得短信:
“骁哥女朋友过生日,一起来吧?”
“我以什么身份去?”
“女朋友。”
就这样,因为韩芳的生日会,廖辉和周娜二人和好了。
在那之后,周娜就算是进入了我们的圈子。由于韩芳上班挺忙,我和周娜相处的时间要比和韩芳还长。这也就为以后发生的事情埋下了伏笔。
12
那段时期,我和韩芳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方面,我仍然很爱她,必须承认这一点儿;另一方面,我和她在一起总是感觉受到了束缚。韩芳在做爱这件事上一直没有太多热情,而我却每天都有需要:她经常是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等着我像只狗一样爬上去。而且做爱的时候,她根本不叫,只是哼哼——后来我和周娜做的时候,差点儿被周娜吓死,人家那才是专业“叫床”!——韩芳的这种不配合使得我对和她做爱感到兴致索然,有时候我宁可跑到厕所里自己解决。
为了改善“夫妻感情”,我还从王虎(我另外一个好朋友)那里拷贝了一些成人小电影,和韩芳一起观摩。我们看得口干舌燥,就势滚到床上,十分激烈地做了一次(我终于满足了)。可惜,随着对色情电影好奇心的消失,她就再也不跟我一起看片儿了。“太恶心了那种东西,你自己看,不要叫我。”我再一次跌入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
除了性生活的不和谐,还有些其它的事情造成了我们之间的裂痕:
韩芳是典型的贤妻良母的性格,心情好的时候她会把家(租的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会给我买衣服、鞋子,会下厨房炒几个菜,会把我按住,用一支带有小铁圈儿的工具挤我皮肤上的黑头儿(那架势很滑稽:我动弹不得,她的目光聚焦在我脸某一个点上,从近在咫尺的地方看起来有点儿斗鸡眼儿)。她对我的感情都体现在这些具体的行为上。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批评我贪玩儿、不读书,或者指使我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比如给她炖乌鸡,比如带她养的猫去兽医那儿看病。她还抱怨我记不住她的生日,记不住各种各样花样繁多的纪念日,我最怕她问我,“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韩芳不是那种喜欢大吵大闹的人——据廖辉说这一点儿与周娜类似,但我后来想了想觉得实质上有所不同:周娜心思很深,韩芳则是因为孤傲——她一旦和你闹起矛盾来,就变得冷冰冰的,说话也阴阳怪气。关键我非常在意她,老想哄她高兴,又总是找不到着力点;我有时候甚至感觉,她就喜欢看我焦躁、不知所措的样子,她就喜欢这样折磨我,只有这样她才会感到满足。她让我感到精疲力竭……
韩芳在研究生毕业之前,曾经考虑过去英国读博士的事情。后来因为签证拖延没去成。她说,这样正好,她可以先工作一年,第二年和我一起去英国。她逼着我学英语,每天在家里和她用英语对话——这简直要把我逼疯了!研二下学期除了写论文以外没什么课,我原本计划搬出去和韩芳一起住的,后来考虑到她一定会逼我学英语,还是作罢。我告诉韩芳,和她住在一起有些地方不是很方便,她白天上班,我自己呆在家里太没意思;另外我和她的同事不是很合得来,所以:“我还是在学校周边找一个地方租房子住,这样白天的时候可以在学校学英语,晚上如果想见面我可以开车去你那里找你。”
于是,我就搬去和王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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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故事里,往往某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却对整个故事的进程起着决定性的作用。王虎就是这么一个:
王虎一直是我们这个圈子的人,他和我才是真正的“发小儿”,自打记事起我们就认识了。其他人,廖辉、陈俊国他们,都是我上了中学甚至大学后才认识的。这么说来我和王虎的关系应该最铁才对。
王虎的爷爷也是从大庆来的,和我爷爷是同事。王虎小时候有一次坐他爸爸的摩托车出门,翻了车,脸直接戗在地上,留下几道疤痕,长大了以后还能看出来。他因为这件事变得有些自卑,不和女孩儿说话,整天躲在宿舍里看毛片儿。那玩仁儿看多了人就有些不正常,王虎正是如此,他一见漂亮女人就红脸,或者不由自主地露出很淫荡的表情,就跟个变态一样。有一阵子石油大学出了个露阴癖,喜欢半夜出来吓唬女生,一直没有被抓到,我当时首先想到的就是王虎。但是在我们圈子里,王虎却是个可靠的老实人,我们捉弄他、取笑他,他也从不生气。
研二的时候,王虎在学校旁边的高档小区租了间套二精装修的房子——按他自己的话说,“家里穷的只剩下钱了”——空着一间我就搬了进去。他不问我要房租,我算白住。我还记得那套房子,从窗户看出去,对面有一栋一模一样的住宅楼,往东看是成片的菜园子,有个脑子转得快的农民开辟了一个停车场,停一晚2元,我的车就停在那里。
后面的故事都发生在这套租来的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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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我、廖辉、王虎三个人混在一起,整天喝酒,聊天,打 dota。心情好的时候,我们就开车出去转悠,打枪,或者到小渔村里吃生猛海鲜。周娜也经常陪着廖辉到我们这里来。后来,他俩干脆直接从学校里搬出来了,在我们对面楼上租了个房子,我拉开窗帘就能看到他们的窗子,直线距离不超过30米。白天他俩来我们这里玩,晚上就回自己租的房子里睡觉。
这段时期周娜和廖辉的关系很不稳定,经常冷战。据我所知,廖辉除了周娜这个名义上的女朋友外,还有几个关系暧昧的女孩儿。他喜欢看起来很幼稚的女孩儿,都跟些未成年一样(王虎说是因为廖辉鸡鸡小),周娜反而是个例外。平常我们打着打着游戏,经常会有莫名其妙的电话打到他手机上,当他躲开我们去接电话的时候,我和王虎都能感觉到周娜的脸色很不好看。
随着和周娜的交往逐渐多起来,我发现,她并不像外表那样仅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儿,她的内心深处和普通女孩一样,也有细致和敏感的地方,我知道那都是关于廖辉的,所以不便多问。周娜很不容易,有时候我们三个男生忙着打游戏,她就顶着骄阳出去给我们买盒饭,或者在上午(我们的睡觉时间)帮我们把房间打扫干净。我和王虎都明白,周娜这样做都是为了廖辉。而廖辉,却总是忽视周娜的存在,有时候甚至因为一丁点小事——比方说打游戏打输了——迁怒于她。
周娜从小生活的环境与我们有着天壤之别:她的父亲是油田上的工人,在一次事故中被崩断的钢丝绳打断了一条腿,一家人就靠经营油田下面的一个工人浴室生活,收入仅够维持日常开销……
当然,周娜本人是不愿意提起这些陈年往事的,这些事情是王虎私下告诉我的。我平常比较善于观察人,但是偶尔也会很迟钝,在周娜身上就是这样,我一直以为周娜只是个一心想“嫁个有钱人”的女孩儿,直到王虎告诉我周娜的背景之后,我才明白了为什么她那么在意廖辉,也明白了为什么廖辉那么看不起周娜,那么对她嗤之以鼻。
我记得周娜有一段时间喜欢将食指和中指绞在一起,这在西方好像是“祝你好运”的意思,我们打游戏打到关键时刻的时候她就这样做,还在我们面前晃,最后把廖辉给惹毛了,廖辉就骂她土鳖:
“你他妈的就是一土鳖!我没见过你这么土鳖的,把爪子扭成那样!土鳖!大土鳖!”
见到廖辉这样子对周娜,我和王虎都不太忍心看周娜的表情。周娜不在的时候,我和王虎劝廖辉:“以后别那样和她说话了,毕竟是个女的。”廖辉摇头晃脑了一阵子,对我们抱怨:“我一看她就觉得不顺眼,烦死了。要不是她在床上很骚,我早就和她分手了。”廖辉平常是个很阳光的男孩,谁知一提到周娜,他就变得很恶毒,人性丑陋的一面就会暴露出来:
“她纯粹是个泄欲的工具,玩完了就扔掉。你们也可以跟她玩儿(啊,端坐在一旁的王虎,都要勃起了)。没关系的,我不介意。我估计她也不介意。”
15
在堕落了几个月后,我作出了一个让我对自己都刮目相看的决定:白天跟着周娜去图书馆学英语!
这并不是说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出国读博士。我选择这条路更多的出于对韩芳的责任,和对我爸爸期望的回复——研一的时候我就彻底和爸爸闹掰了,不回家也不给他电话,但我毕竟是他儿子,想做得好一些在他老人家面前证明自己……如果还有可能的话。
除此之外,我对朝夕相处的两个死党,廖辉和王虎,也有些厌倦了。他们性格中的一些缺陷——王虎的猥琐无能、廖辉的势利虚伪——让我越来越无法忍受。或许在我的内心深处,存在某种对未来的恐惧:那就是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这么说你可能觉得可笑,但确是如此。和廖辉他们在一起,这种恐惧每天都环绕着我,挥之不去。另一方面,我逐渐觉得周娜这个人还不错。和她一起去学习,也算是一种对她人品的认可。(这总比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她是个好女孩,廖辉配不上她要好吧。)你大概会说,这肯定是因为我对周娜的身体垂涎三尺,好吧,我承认的确有那么一点点儿,但这不是主要原因。真的。
每天和周娜泡在图书馆里,倒让我觉得轻松自在。我发现只要稍微学一点儿东西,哪怕多么微不足道,对未来的那种焦虑感就没有了,被希望取而代之。学习之余我经常和周娜聊天儿,渐渐喜欢上了她那种很善解人意,又很爱开玩笑、很奔放的性格。累了的时候,她还会陪我去楼梯拐角抽烟。为什么说周娜心思深,从这一点儿上就看得出来:韩芳经常逼我戒烟,我身上有点儿烟味儿她就朝我发脾气;而周娜不仅不介意我抽烟,还要跟我学着抽,我抽烟的时候也给她点上一支。
廖辉对我和周娜很放心。实际上,因为白天有我陪着周娜,他反而过得更轻松了。以前晚上他还得去图书馆接周娜,现在也由我代劳,每天他就在我和王虎的出租房里等着我和周娜从图书馆回来,然后再和周娜回到他们自己住的地方。白天廖辉在家要么跟王虎打游戏,要么约他联系簿上的一个女孩儿出去胡搞。据说研一的时候他就“百人斩”了。
周娜知道这些事,但却装作视而不见,或者说她根本不敢面对。
哦,对了,那段时间廖辉还迷上了一个北影青岛分校的女孩儿,每天固定时间去北影门口探班,回来后向我和王虎汇报进展。我们估计人家根本没看上廖辉,只和他拉了拉手打了个呗儿就结束了。廖辉送给那女孩一条铂金的手链儿,小一万块的样子吧。为此,周娜耿耿于怀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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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直到放假,学校图书馆关门了。廖辉和王虎都要回家,韩芳则被单位派到北京,参加张艺谋为奥运会开幕式准备的一个节目的排练,要半年的时间才能回来。只有我没回东营,自己窝在房间里打了一个月的“青蛙祖玛”。直到开学廖辉和王虎回来我才知道,周娜居然也是自己一个人在她和廖辉租的房子住了一整个假期!廖辉原本答应她回家十天就回来的,但他直到开学前几天才回来。
周娜对我说:“早知道你在这里就来找你玩了。”
我说可不是嘛,真遗憾啊。心里感觉像是错失了什么机会一样。
其实,后来我们知道,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件劲爆的事:
放假期间周娜没闲着,跟一个学弟发生了一段很短暂的恋情。那个学弟和我们很熟,而且搞笑是他居然是电竞俱乐部的干事,廖辉的下属。周娜与那个学弟好了一个礼拜,然后又迅速分手(我不清楚他俩有没有在对面楼里过夜),后来我们再见到那学弟,他依旧是嘻嘻呵呵的,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而周娜这个人失败就失败在用情太专,她居然将这件事告诉了廖辉。她大概是想刺激一下廖辉,让他也知道吃醋是什么滋味。但是她打错了算盘,廖辉从那以后就不怎么碰她了,他嫌她脏,即使偶尔做爱也是“一边使劲儿插她,一边骂她臭婊子”,这是廖辉跟我说的,他什么事都愿意跟我说。
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儿后,我和王虎都认为周娜和廖辉铁定要分手了。以前他们分分合合,都是廖辉的问题,周娜等他浪子回头,现在周娜也出问题了就是要动真格的了。但后来证明,我们都分析错了。这两人竟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是保持“官方的”男女朋友身份,真是出乎我们意料。
我觉得周娜出轨学弟,除了要气气廖辉外,还是因为精神上空虚,需要找个伴儿。而廖辉一直和周娜撑着不分手,这让我就有点儿看不懂了。廖辉性格上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以前和谁谁有一点儿小过解,私下就跟我们说要“找人把那人办”了。但这次被自己俱乐部的人戴绿帽子,他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后来俱乐部聚会的时候我甚至还看见他与那人称兄道弟。从这一点上看,廖辉的城府也很深。反倒是我,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