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J：

你喜欢酒店的早餐间吗？你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电影都环绕着酒店的题材吗？

在伦敦的酒店早餐间，我喜欢和秦坐在安静的角落里。

那天，一个绑着马尾的小姑娘坐在我斜对面的一张六人桌边。她对面坐着她的一个大姐姐。小女孩吸引了我的注意，不仅因为年纪大约六七岁的她长得精致漂亮，更因为她碟子上尽管摆满了食物，她却没在吃。她一直在注意她的大姐姐。

大姐姐拿起面包，她盯着，也学她拿起面包。虽然她一直盯着看起来大约14岁的姐姐，姐姐却没有看她一眼。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搞了半天，小姑娘一口早餐也没吃；然后她的二姐姐从楼上的客房下来了，径直走到大姐姐旁边。约莫10岁的二姐姐和大姐姐两人亲热地说笑、咬耳朵，完全不理会对面的妹妹。妹妹越是盯着她们，她们就表现出越亲热的样子。

你可以感觉到那个小姑娘浑身不舒服：她对她们有所忌惮，却又特别想成为她们的一份子。

再下来，一个30岁左右的长发女人走了过来。她一靠近那张桌子，小姑娘便活泼起来。涂了大红唇的女人轻轻吻了小姑娘，催促她吃东西。小姑娘的肢体语言放松了，变成叽叽喳喳的样子。在女人的照顾下，自己把牛油果涂在面包上，夹着培根吃得很香。一边吃一边说话。

这时候，轮到她对面的两个姐姐肢体语言变得僵硬了。她们安静下来，不再继续表演“亲热姐妹”。虽然只看到背影，却仿佛能从她们俩骤然间没了生气的头发和姿势，感觉到她们的紧张和痛苦。轮到她们吃不下早餐，盯着长发女人和小姑娘的互动。

这时，一位穿着西装，50几岁的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亲吻了长发女人、小姑娘、二姐姐；只有大姐姐僵硬地继续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男人没有亲吻她，她好像也根本没有看到男人。但是桌子底下，她的左脚正用力地踩在右脚上，一直踩着；好像用尽全力在克制自己不做什么，或让自己做点什么。

男人坐了下来。他对眼前那一句话不说的大姐姐似乎有些忌惮。

一家人就这样吃了早餐。大姐姐在沉默与紧绷中，二姐姐在男人出现后努力地当一个好孩子，说着话、陪着笑。小姑娘在男人与女人中间吱吱喳喳，很受宠爱；但她仍时不时偷眼看看大姐姐……

隔天，那一家人没有出现在早餐间。我们照例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这个时候，侍者引了一位50几岁的男士和他13岁左右的儿子过来我们隔壁的桌子。那男士看了我和秦一眼，转身指着六人桌后面，一张在走道边的桌子说：“我们可以坐那里吗？”

那是一张处在“混乱”中的桌子，四面都被别的桌子和食客环绕。

“很奇怪，有人喜欢那么乱的位置。”我说。但他分明不想坐在我们旁边的位置。

那男人看起来很悲伤。

他的儿子有着金色头发，长得很好看。眼睛很善良。他一直在跟男人说话，有时候像是说着笑话，自己笑着，也想逗男人高兴。

但男人从坐下去，一直到离开，都没有笑过。

更多时候，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前方，盯着男孩头上的某个位置。虽然那里什么都没有。

有一次，我们去柜台拿水果，男人正巧走过。秦说：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掉进了马里亚纳海沟一般黯然，一种无底的深渊里。

他们就这样吃着早餐。男人在阴沉的海沟里；男孩不断伸手，想要把男人从海沟里捞出来。

“无论他经历了什么，那应该是一个幸福的爸爸。”我说。他理解自己的幸福吗？他知道他眼前的孩子是一个老天爷派来的天使吗？

酒店的早餐间，往往是和自己最亲近的人旅行时一起吃早餐的地方。

每一个家庭都有不一样的故事。一家人一起坐在餐桌边便是一道风景。那是一个很多亲密故事上演的空间，原本只在家里出现的行为和话语、相处方式，来到了公共场所——自家人习以为常，看在外人眼里却极不寻常。因为没有人会熟悉另一个家庭齐聚相处时所散发的气场和氛围。

尤其是孩子们最直接表达、毫不掩饰的心情。孩子们都是怎么样长大的呢？他们会长成什么样的大人？做一个孩子，也真不容易啊。

亲爱的J，你在酒店的早餐间里又上演过什么样的故事？那几天，在那个伦敦的早餐间里，我们在别人眼中又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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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帖荣获当日十大第9，奖励楼主2分以及3华新币，时间：2024-06-17 22: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