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阿布哈兹,坐出租车来到附近的车站。这车站犹如电影里的鬼屋,一派空洞,破败。一辆公共汽车在孤零零地等待。几只穷形尽相的野狗,夹着尾巴,耷拉着耳朵,过来嗅嗅又匆匆离去。什么时候才会有下一辆车?不晓得。我们尝试着在附近走动,找出租车去苏呼米(阿布哈兹首都),一路上却没有车经过,更连个问路的人也找不到,只好折回。
这时我们看见两个中年妇女站在车站外的路边,旁边还有两大麻袋的不知什么。遂厚颜无耻地问路。她们说下一班车也许是2小时以后,也许是4小时以后。还非常亲切地硬要塞给我们榛子。实际上,格鲁吉亚才是榛果之乡,阿布哈兹是以栗子著称的。我们婉拒了,但是她们不肯放弃,一个大娘就盯上了我胸前的花布包(它天然自带农产品模样么),我死也不肯打开。说来讽刺,我们之前是因为怕强盗,怕贼,把钱物都藏了起来,还把各种包都封了口,现在却落得这么个局面。
大娘灵机一动,抓起石头的鸭舌帽,倒了满满一大碗进去。一辆出租车停下,但是司机好像没听懂石头的话,短短一分钟便开走,结果被大娘几步追上, 拉开后边车门,直接把我和石头连人带巨型行李一起塞进去,和我们缓缓开动的车挥手道别,脸上大大的笑容。
司机是个清曜的老人。摇头,笑。停下车,让我们把行李放在后备箱里。我们抱着一帽子的榛果,有些不可置信地傻笑。窗外是无尽的黄花的原野。最远处的天际线上,高加索山的雪峰正在闪耀。
在苏呼米,第一件事是找到出入境管理处办理签证。原来之前的签证仅仅是签证许可书,现在要付钱才能拿到真正的签证。
然而在签证处,出现了一点问题。我们没有足够的卢比(在阿布哈兹是使用俄罗斯的卢比的),也没有足够的美元,只有格鲁吉亚的拉里。签证官踟蹰良久,最后接受了格鲁吉亚钱,找了美元给我们。
“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就到海边了。”路人说。夜班长途火车,清早在枪支之下过海关,到这时已经傍晚。精疲力竭的我,当黑海淡青色的海水显现时,只觉得此处即故乡。
苏呼米曾是,并且到今天仍是俄罗斯人喜爱的度假胜地。沿着海边的小街多是白色欧式房子,餐馆为主,有一种懒洋洋的态度,符合它做为海边城市的气质。人们喜欢奥黛丽赫本,旅行社和酒吧里都挂着她的黑白相片。
阿布哈兹最豪华的酒店前庭
一只身手非常不灵活却喜欢爬上爬下的折耳猫
Adjaruli Kachapuri (奶酪和鸡蛋在面包中流动的一餐,高热量,格鲁吉亚特色)
在海边广场有当地人,也有俄罗斯的游客。人们穿的轻便衣裳,和偶尔飞来的白色海鸟,一道在海风中起舞。这边是海,那边是人烟稀薄的小城。天地是那么的远,整个世界都那么远。但是海边矗立的电视屏幕还是为我们带来了巨型经济体 - 中国的消息。
黑海岸边的电视屏幕
一旦离开了海边,转过街角,就是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不会让你想起海风散漫,惬意的假日。这是一种令人惊心的大面积的荒芜,遗弃。这里到处是空洞的房子,里面爬满了藤蔓。那些逃难的(或是死了的)人们,留下这些房子,而阿布哈兹也放任它们荒芜下去。草,树木,藤蔓,就占据了它们,创造一个新空间。这些巨大的伤口,在藤蔓温柔的缠绕下,结痂,变绿,长成另外一种生物 -- 不是房子,亦非自然的一种存在。
不知名的房屋
房子里有多少人的记忆呢?多少代人 -- 爱情,争吵,各种小伎俩,各种大事件。。。那撑着没倒下的墙,是否还记得冬天挂在上面的大衣,或者把它熏黑的壁炉?是否还记得烤面包的芳香,男主人的脚步声,女主人在窗前的一次眺望?抑或这一切都已无意义,战争的爆炸声是这座房子最终也是唯一的记忆?
我又想起《柑橘》那部电影。那些在战争中逃离,而今在格鲁吉亚,亚美尼亚或者土耳其的人们呢?他们是否还会以缅怀的语气,说起面目全非的故屋?实际上,自古以来,这就是一个多民族生长和混融的地区。格鲁吉亚的阿布哈兹人,祖先也许是亚美尼亚的,或者根本就是格鲁吉亚的,而阿布哈兹的格鲁吉亚人,和阿布哈兹的阿布哈兹人,上溯血统的复杂程度和相似程度可能是没太大差别的 - 譬如两者都可能是土耳其人,亚美尼亚人,俄罗斯人的后代。他们最大的差别,大约是宗教:阿布哈兹以穆斯林居多,格鲁吉亚是东正教。车臣支持阿布哈兹,然而同为东正教的俄罗斯支持阿布哈兹。(好吧我知道这里有一点儿,无章可循)
20多年了,阿布哈兹至今没有想要修复这些废墟,乍想有些不可思议,然而,它在8千多平方米的地盘上,只有2万多人,确实没有需要。(可对比上海6千多平方米,人口为2千4百万)。那些“活着”的房子,带着商店或者餐馆的招牌,跟许多这样的废墟为邻,犹如活人和死人并肩而立,却毫不违和,甚至带着快乐,浪漫的情调。那其中坚韧的生机,令人心生敬意。
与废墟为邻的加油站
已经空洞的政府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