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学】长日将尽半夜的时候林少葵醒了过来。林白睡觉去了，只留了一盏床头小灯亮着，橘红的灯芯儿，在玻璃罩子里晕出一个玲珑模糊的小太阳，狡猾的小太阳-----像刚才的梦，但，那不是梦，只是林少葵一直把它当作梦罢了。
和小茶结婚的第七年生了林白。小小的一个小人儿，裹在闪红的被子里。林少葵刚刚从外面写生回来。他走的是水路，见到走水路的放蜂人，一条大木船摆满蜂箱，在镜子般的水面滑动，成群的蜜蜂的影子倒映出来，六月天，乌桕树花开，真是个热闹的夏天。在这热闹的夏天里林少葵感到了一点点的悲哀-----那船头晾着半旧的红的藏青的衣衫，在仆仆的风尘里烈烈的像野店的幡子一样招展。
那一点点的，大热似的苦闷和大旱似的恐慌，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白拿着长杆，把一端蘸了桐油颤巍巍的去粘树上的知了，乌桕树的叶子火一样的红起来了。那是他们顶得意的日子。林少葵和小茶在宁波大学的校园里是最年轻的教授。林峰在66年出生。小孩子出生的霸道，小茶痛的昏过几次之后才把他生出来，也不怎么哭，只是静静的，看的林少葵心里发毛。
中国的那场大瘟疫，终于来了。
嫉妒，疯狂，陷害，批斗，天昏地暗，一次又一次的反省，人难得有一次会这么明目张胆的自以为是过。那些仇视像是雪夜的群狼，鬼火一样绿莹莹的忽明忽灭的眼，对着天漫漫的长嚎，咳出血，上牙磨着下牙，咯吱咯吱的声音要把人锉骨烊灰。林少葵自己也吓破了胆，他恨透了自己的唯唯诺诺，林峰的哭声也惹人厌烦。。。。。。
“小茶，你能理解我么？我成了楚霸王------被围在垓下的楚霸王，歌声四起，我要自刎乌江了。”那天夜里，小茶哄着林峰睡着了。林少葵刚刚被拉去批斗，眼镜断了腿，前胸和后背都挨了拳脚，把衣衫退下来，新伤夹着旧伤。
“像你的画布，呵呵，比那个还要精彩的。”小茶站在他身后：“少葵，我们，要怎么活下去呢？”
林少葵把脑袋低低地伏下去，自从文革开始，他的头就一直这么低着，完完全全的委曲求全，他从来不知道他是有着这样的一个软弱的颈项的：“小茶，我们去死吧，死了，干脆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小茶微微的退后一步：“不行。我们死了，小白和小峰怎么办？”
小白和小峰怎么办？林少葵显然是被问住了，但他确是笑了：“小茶，你担心我会去死么？你放心，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在打仗的时候都没有死掉，就这样去死，我不甘心。”
“那，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吓我。”小茶放下心地缓缓舒了一口气，眼泪也流了下来。哭着哭着不好意思起来，用手把头发向后顺了顺，露出整个额头，那上面，已经有了几道深深的皱纹了。林少葵也就不再说话了，他擒过小茶的手，牵她到门外的天井里看月亮。
充血的月亮，像熟得过分的石榴，剖开，满胸膛纠缠不清的猩红。对，是猩红的月亮，林白那夜也醒着，坐在硬柳木门楷上，那月亮臃肿而疲惫，昏昏地镶着一圈月晕，夏日暴涨的涌江水，江水夹杂着泥沙，腥臭混浊，那就是那晚的月亮。
林少葵第二天就不见了。林白记得很清楚，宁波十月小阳春的时节---秋日里的倒春，大朵大朵的芙蓉花在喧闹的阳光之处歇着脚，家里的是一丛由白色转成深红的醉芙蓉。林白陪着焦急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那点点的深红渐渐隐在夜色里，仔细听听，裂帛一声，凄凄惨惨的秋色。
眼窝子有一点点的湿润。林白翻个身去，月亮已经大歪西了，窗户上的窗帘只和了半边，黑沉沉的夜色和浅杨妃的月色在半面玻璃上服帖地倚着窗帘仰面躺着。
门铃响了，一阵子的急促。
林白穿上鞋，穿过静悄悄的客厅去开门。
“大哥”门外站着一个一脸倦容的女人：“二哥和我一起回来的。”门外楼梯口里老咸鸭蛋蛋黄一样的灯晕下，站着一个魁硕的影子：“我在纽约下的船，刚巧碰到林泥”。
林白侧个身让他们进来：“刚刚下飞机么？”
“是啊，爸爸睡着了？”忽然想起现在已经很晚了：“二哥，明天再看他吧。”
林峰超着手劈腿站着，微微点了一下头“嗯。”
三个人都不说话。淡淡的三个狭促的影子在嘀嗒嘀嗒的钟声里就那么微坐着。林白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林峰看看他，又看看林泥：“林泥，你去睡觉吧。”
林泥点点头：“你们也不用拘谨啊，这个家，我也七八年没回来过了，我也是个客啊。”
穿过客厅去客房的时候，林泥看了一眼已经残败的桃花，人面桃花，风风势势地开，但不见得的爽爽利利的去死，拖着，拖到油尽灯枯，让人陪在旁边都觉得厌烦。林泥伸出手去想要拿开那几枝桃花，但中途转了个方向，劲往旁边的一帖宣纸上探着，怕是被林白和林峰两个人误会了什么：“桃花已经开败了。”那宣纸上也有一抹红艳的桃花，小巧的瓣，熬夜熬红的眼睛，在白纸上瞪得分外分明。
“是林泥来找我的”林峰等到林泥把客房的门关上，就冲着林白说道：“船刚进港不久，她就来了，一个人穿着黑色的大衣对着海水。”
林白倒了一杯水给林峰：“她再过不久就谁都没有了。”
林峰窝在沙发里，把水一口口的送到嘴里面去。他常年在海上。值班的时候对着远远的看不到边际的大海。休息的时候在小小的一个房间里发着梦。前几天船到纽约港口的时候，把集装箱料理完在海边抽着烟，看着鱼线上的浮子生硬硬地沉下去，知道鱼是上勾了。
果然，一尾三四公斤的偏口鱼。这时一个船员跑过来：“船长，有一个人，说是你妹妹，正在找你。”
妹妹？
“二哥。”跟在后面的人叫了一声。大概在风里站得很久了，嘴唇紫红紫红的。
林峰把手里的鱼换了一下手，之后又换了回去，最后把它交给旁边站着的船员：“拿到船上去，跟厨师说要用蒸的。”
林泥只是静静地笑着，看着他的二哥在她的面前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这就好了，对着同父异母的哥哥，过分的热情和过分的疏远都不合逻辑：“是爸爸告诉我你的船期表的。”林泥迎着海风，冷冷的空气穿进到口里面去：“去香港一趟吧，他快要不行了。”
林峰走过来抱抱林泥，到他鼻梁的个子，印花围巾下一张疲倦的脸：“大哥已经过去了，你先不要担心。”
[紫龙 (3-29 17:01, Long long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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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林少葵听到昨天夜里林峰和林泥回来了。等到他们都回房间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到客厅里呆坐着。那股剧烈的痛又从胃里蔓延开来，他叹了口气，走回房间去，哆哆嗦嗦的翻出两片药，一仰头。这痛一次比一次来的频繁，一次比一次来的剧烈，时间不多了，终于，生命所剩无几了。
林泥最后一个起床。在纽约的时候手上正有两个大案子收尾，夜以继日的赶工：“乔恩，你知道的，我痛恨失败，但这次，如果有意外的话你该知道那是有原因的。”林泥去找林峰的时候简直要哭出来了。她怕他会争执一番，那么，她就真的没有多余的精力说什么了。还好，一切都还算是顺利。
“林泥，你醒了没有？”林少葵在外面敲了敲房门：“出来吃饭了。”
早饭异常丰盛：白粥，盐水花生，咸菜冬笋汤，臭冬瓜，腐皮包黄鱼，宁式鳝丝和葱油海瓜子。靠近林泥摆着烧麦虾饺，五彩水晶团子，杏仁露和鸳鸯奶茶。没有偏倚，杂烩的宁式和港式合璧的早餐，都是林少葵一手包办的。
林白把臭冬瓜向自己的近前拉了拉，小巧的几片羊琼脂似的，里面的纹络清晰可见。可是林峰不喜欢吃。林峰看了一眼林白，伸过筷子夹了一块。
还是那个味道，咸，涩，臭。恶臭无比。
林泥奇怪的看着他们两个人，但也没有多事，只是拿过勺子一口一口的吃着杏仁露，细腻滑顺。
林少葵在神龛前取了三炷香，点燃，用手稍稍扇了扇烟气，两手合十，擎住那香连连拜了几拜，嘴里喃喃的念叨着，然后把香插进香炉里。回过身，看见大家都看着他：“你们怎么了，吃饭啊。”
林泥的电话响了，美国的长途。林泥端着一碗杏仁露走进房间去：“乔恩，拜托你给我个好消息。”
林白把林峰碗里的臭冬瓜夹进自己的碗里去。他们那些年吃了太多的臭冬瓜了。林峰还小，看到臭冬瓜就哭：“为什么每次都是臭冬瓜？”
为什么每次都是臭冬瓜？
林白探亲返程的时候走过一座山，哼着歌，一曲景阳冈上了。但，他不是武松，也没有老虎让他可打。远远的老乡见了就冲着他喊道：“嘿，白头翁回来了。”他少白头，头发白了一大半，像霜打的。但这次他有一点点的高兴，因为妈妈的病，终于熬出了个眉目了。所以临走吃饭的时候弟弟竟然敢耍起脾气来：“为什么每次都是臭冬瓜？”
方小茶笑了，苍白的脸承不住大笑，笑得咳嗽连连，像是山茶花，遭了虫子，但只啃去几片花瓣，那芯蕊还是完全的，劫后重生的时候带着一点凄惨的美。林白在夜里摸黑瞎撞留下的伤，也淡淡的像是拔火罐留下的一薰一薰的火印子，斑斑的火龙走过了一遭。
林峰不是能够特别明白。但那一夜，他是吓坏了的。
那一夜，嘈杂，漫长。
白天他同一群人打了一架，他被骂是臭老九的狗崽子，而且爸爸也跑了。于是他大嚷着：“我有哥哥，我有哥哥。”
一阵拳头雨落下来。那年他五岁吧，或是六岁。跑回家的时候静悄悄的：“妈------妈------妈”他大嚷。妈妈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后来哥哥回来，把他抱进屋里，林峰被太阳晒昏了：“哥，妈妈就要死了。哥，爸爸呢？”
那一夜他的瞎哥哥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总是在问他：“为什么你的手这么凉？”幽蓝的火吱吱的舔着漆黑的药罐底儿，芭蕉扇煽着火，扑扑的像一群顶着露水起飞的鸽子。再听得远一点，他不知道是不是每家都有一个像他这样守着药炉的悲惨的小孩子。但，哥哥的白头发，牢牢握住自己的不算宽大的手。“嘘”，林峰忽然明白了，爸爸，要来有什么用呢？
[紫龙 (3-29 19:46, Long long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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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真好[沈水 (3-29 23:36,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3楼
so nice.[materialist (3-31 9:17,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4楼
(引用 紫龙:(3)林少葵听到昨天夜里林峰和林泥回来了。等到他们都回房间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到客厅里呆坐着。那股剧烈的痛又从胃里蔓延开来，他叹了口气�...)nice[materialist (3-31 9:18,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5楼
(引用 紫龙:(3)林少葵听到昨天夜里林峰和林泥回来了。等到他们都回房间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到客厅里呆坐着。那股剧烈的痛又从胃里蔓延开来，他叹了口气�...)very nice[美丽猪 (4-2 13:22,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6楼
又看了一遍。感觉写得很好。虽然未尽，仍不虚名。
偏口鱼，是微软拼音搞鬼，当是[鱼扁]口鱼，俗谓“pian kou”者。
比文革于瘟疫大谬。于理不通，盖文人目光与心胸俱狭、秋水共长天一色之通病也。
so nice...[materialist (4-2 19:40, Long long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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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materialist:又看了一遍。感觉写得很好。虽然未尽，仍不虚名。
偏口鱼，是微软拼音搞鬼，当是[鱼扁]口鱼，俗谓“pian kou”者。
比文革于瘟疫大谬。...)难得你还能看第二遍不过不是我写的，是别人借用我的名字而已-----不过斑竹还是要给分啊，我是看准了她写不完的，到后来没准我收拾残局也不一定，我自己的‘人间’还没收尾呢，要命。
嗯，小说性不是很强，叙事功力也不够，描写更不是怎么高段的，嘿嘿，反正是熟识的人，我也没少被她损过。但我们都希望藉由这样的锻炼，‘文风’能慢慢的成熟起来，如果还有一点点文风的话。
不多说什么了，我也是希望她能写完全的。[紫龙 (4-4 18:19, Long long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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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紫龙:难得你还能看第二遍不过不是我写的，是别人借用我的名字而已-----不过斑竹还是要给分啊，我是看准了她写不完的，到后来没准我收拾残局也�...)为什么ta不自己注册id来发贴呢？还可以增加蔽站之注册用户数量。[materialist (4-4 21:53,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9楼
(引用 materialist:为什么ta不自己注册id来发贴呢？还可以增加蔽站之注册用户数量。)不劳费心了，她有id,我为什么要替她解释？[紫龙 (4-5 13:03,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10楼
(引用 紫龙:不劳费心了，她有id,我为什么要替她解释？)小龙乖，这种事情你还要同我在乎么？诸位，不好意思，但我想是谁不重要，只要写出的东西有一点点让大家喜欢就好了。谢谢。[蓝紫 (4-5 13:06,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11楼
(引用 紫龙:不劳费心了，她有id,我为什么要替她解释？)...o_o...[materialist (4-5 15:49,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12楼
(引用 蓝紫:小龙乖，这种事情你还要同我在乎么？诸位，不好意思，但我想是谁不重要，只要写出的东西有一点点让大家喜欢就好了。谢谢。)其实说真的，我猜出来了只是觉得很奇怪～～
现在说实在是马后炮，罢，呵呵。
呀，谢谢你上次的网站哦，虽然我还没时间细看。
另，你问我关于过年的，一直想写个帖子，一直没时间，抱歉。
顺祝清明节安好。[Anglican变种 (4-5 23:40, Long long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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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Anglican变种:其实说真的，我猜出来了只是觉得很奇怪～～ 现在说实在是马后炮，罢，呵呵。 呀，谢谢你上次的网站哦，虽然我还没时间细看。 另，你问...)安好安好，你也安好呵呵，虽然这样问侯来问候去的，而且又是清明节，怪怪的。嗯，没其他的了。哦，帮忙留意一下，提出点意见啊，当然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谢了。[蓝紫 (4-6 9:21,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14楼
(引用 蓝紫:安好安好，你也安好呵呵，虽然这样问侯来问候去的，而且又是清明节，怪怪的。嗯，没其他的了。哦，帮忙留意一下，提出点意见啊，当然如果...)如果文笔写得如散文一点就好了感觉不够流畅爽利。是可以更冼练的。[sarah (4-6 21:40,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15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