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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我时时想起小剪子问我的话。她常问的有：
“你爱我吗？”
我通常点头或者吻她，然后她就会再问一遍，再问一遍，直到我说“爱”或者“我爱你”或者“我当然爱你啦”。有一次她又和我抬杠，说我不爱她，要不为什么从来不，经我纠正，是很少主动说我爱她呢？我解释这是男女有别，男人相信他们的眼睛而女人更愿意相信她们的耳朵，我相信爱是靠行动的，光说有什么用。小剪子被我堵了回去很不爽，就耍脾气要我回去拿一个看得见的证据证明我爱她，否则不再理我。我满校园乱转心想这丫头如此不讲理，突然间我看到一个东西，就此计上心来，给她打电话说我找到证据了，但是太重我无法拿过去，请她屈尊到大草坪前面来和我会合，我带她去看。她将信将疑地来了，我指着草坪前古老的汉白玉日晷说那就是证据，上面写着“行胜于言”四个大字，她没有办法只好认输投降。
她常问的还有：
“你在想什么？”
我一般是说“没什么。”或者“你说哪？”她就“喫”的一声表示不屑，说我敷衍她。然后我就只好搜索枯肠，提出点她感兴趣的话题来讨论，讨论到后来往往又变成抬杠，我们其乐无穷地抬来抬去，直到肚子饿了去吃饭。
一次她神色严肃地问我：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了，比如被车撞了，你会怎样？”
我吓了一跳，不知她的小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一时不敢回答，只好反问：“你怎么这么自私，要死在我前面？”“不，我就要知道你会怎么办。”
我想了想，很郑重地说：“亲爱的，我很爱你，但我不可能像书里的男主角那样承诺太多，我只能实事求是，尽我所能：如果你先我而去而我那时依然爱你，我会为你十年不娶。”
二十
没有小剪子的日子很枯燥也很忙碌，我给美国的大学发E-mail，让他们给我寄申请表，我开始给自己写自传，以别人的口吻写推荐信，做作品集，同时跟着导师四处接工程，算是做毕业设计。我和小剪子每天通E-mail，她说她在香港的生活很紧张，也很充实，香港的物质条件真是优越，香港人都很拼搏很卖命，同学们对她都很好很热情……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国际化了，又是美国又是香港的，搞得我眼前总是一片高楼大厦的繁华景象，几乎要忘了北门外的农村小屋。
回到宿舍后有不少同学常来找我，因为我恋爱经验丰富而且思维透彻，他们要我当他们的爱情参谋。每次我都搬出曾对小剪子阐述过的那套经典理论，结合他们自己的实际把他们说得一愣一愣的，让他们相信真正美好的爱情是极为珍稀的瑰宝，不要老指望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那颗葱，一定能享有这份美好。每回讲完我就会强烈地思念小剪子，我越来越意识到我已经把自己剩下的全部爱的感觉和能力都倾注在了她身上，她是我最后的希望，我很难想象如果她离开我，我还能对什么人激动得起来，我一生的幸福都维系在通向香港中文大学的那根网线上了。
寒假小剪子回来了，她变了很多，漂亮得令人惊诧，身上的衣着和香味使我自惭形秽，都不太敢去碰她。她的风度气质也大方许多，不再象个小女生了。在火车站接她时我愣住了，没有跑上去拥抱她，还是她主动来吻的我。寒假是短暂匆忙的，她四处跑亲戚见朋友，我也要回家过年跑亲戚见朋友，我们没有几天时间能在一起。我俩谈起分离的相思和日后的打算，小剪子一再鼓励我出国，说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不去看看人生真的不完整。她说那边班里好几个同学对她有意思，都被她婉拒了，她向我描述那些男孩的傻样子，我听得满不是滋味，只有嘿嘿干笑。在旅馆里我俩做了几次爱，她的身体变得陌生了，我们不再那么默契，效果一般。
过完寒假申请出国的Deadline日益逼近，毕设工程也进入赶图阶段，我忙得四脚朝天，E-mail也少发了。我向小剪子道歉，请她原谅我的怠慢，保证以后一定补上，她回信说她也忙，就不必补了。
4月中旬的一天，我收到了美国一所大学的一个Offer，这是我的第一个奖学金，我的出国计划有底了。我兴奋得连夜发E-mail给小剪子，向她描绘我俩美好的未来，她的反应却理智而平淡，祝贺我并说以后的事远着呢，现在多说没意义，我觉得我开始像小剪子而小剪子开始像我，我俩的理智情感角色关系颠倒了。
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香港回归几年了，可电话还是算国际长途，我打不起。我很久没有听到小剪子脆甜的声音，怀疑自己都快要忘了她的音容笑貌了。我躺在宿舍的床上，在哥儿们震天的鼾声和触鼻的脚臭间回忆着和小剪子在一起度过的那些美妙的夜晚，越发感到空虚难耐。我设想着小剪子在那边的情形，她比我更需要照顾和关怀，她能坚持住吗？
5月初，我正忙着替老师画图，突然收到了一封航空信，香港的。我认出小剪子的笔迹，隐隐感到大事不妙，因此我镇定地又赶了两天图，直到交差后才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看信。果不其然，小剪子说我们分离得太久了，思念对双方都是一种负担，她到极限了；而且我的前途飘忽不定，她没有安全感；她感激我为她做的一切，从现在起分手，但还是好朋友；现在她身边已有了新的男友，要我好自为之云云。我呵呵一笑，撕了信。
我忘了后来我是怎么过的，太乱，实在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经常趴在厕所的水槽边呕吐带有酒精和血丝的脏物，以致哥儿们没收了我身上所有的现金和卡，不让我买任何东西。我给小剪子回了信，说她的选择是对的，我祝福她，临了又很没出息地说我会遵守我的诺言，虽然她还在人间，但对我而言小剪子已经走了，而我还爱着小剪子，所以我会十年不娶。现在我想起我的没出息就头大。再后来我没日没夜地上网聊天，对每一个愿意忍受我倾诉狂症状的人絮叨我和小剪子的故事，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小顶针的网友说她爱上我了。
爱？爱上我？好啊，那就来吧。
二十一
我现在的女友叫小顶针。我没有遵守诺言，写了那封没出息的信以后不到一个月我就躺在了小顶针的床上。她也常常问我“你爱我吗？”以及“你在想什么？”我一概不予回答，只是点头和摇头。我选定了一所给钱最多的三流美国大学，准备8月底就走人。我对小顶针说我是个病人，我们没有未来，只有现在，我们要珍惜现在。
她点着头，我很爱她这种点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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