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学】BL 城市是种复杂的概念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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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柏兮 (等级:4 - 马马虎虎,发帖:29) 发表:2005-01-30 20:54:38  楼主  关注此帖评分:
【原创文学】BL 城市是种复杂的概念14
一夜无眠,事实上天不久就亮了。我知道自己的面貌很糟糕,但是困倦而没有睡意。随便穿了件衣服,也没有胃口吃早饭就朝报纸出版部去,今天好像有个什么年度评估会,像我这种与经营不相干的人也必须到场。
上午是街道最繁忙的时候。此刻的阳光还不是很毒辣,人们要抓紧时间做买卖、送货物。我穿行在他们之间,长袍依然是磕绊着,汗水在额头和布袍间浸湿了头发。报纸出版社在市区东部,从我住的地方步行需要半个小时,一路上穿过牲口交易市场、菜市、学校、露天广场、寺庙……耳边充塞的是口音混乱的印度语;我擦了擦汗,拉紧长袍加快了脚步,报纸社的白土三层砖房就在拐角那边。
过了街,走上七级的石梯——房子地基比路面高出一截,露出灰白的岩石下基,有很多小孩子在上面涂鸦;然后是一个简陋的东方风格厅堂,中间铺了圆形、因为光线总是阴暗而看不出颜色的当地造地毯;奇怪今天编辑们聚集聊天的几把凉椅上竟然没有人,而是从头顶上传来闹哄哄的声音。看来我迟到了……我加快步伐登上木楼梯,由于年代已久,脚下的木板发出龇牙的声音,随我急促的跑动呻吟不止。
突然一个声音从微翕的门那边传出来——不是编辑部任何一个印度男子的声音,而是属于那种拥有浑然天成尊贵气质、低沉温柔嗓音的男人,那种习惯用不缓不急、温和彬彬的口气与人交谈的人……我听过这个声音说出流利的英语、希腊语、法语、意大利语,听过这个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的冷漠,听过这个声音在耳后低沉艰难的恳求……此时他说着并不熟练的印度语,口气中带了丝少有的急促和恳切。
我的脚钉在了楼梯上,还有三级……主编讨好而惶惶的声音传出来,说的是英语。
“……尊贵的先生,我们也不知道他住什么地方……您就在这里等一等?”
沉默了几秒,“——不,我希望亲自去找他。”
我颤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挥去突然的晕眩。那扇半合的门透出主编办公室亮黄色灯光,里面似乎有很多人,都为来看这位外国的先生……我急急喘着气,并不是因为刚才的匆忙,包裹全身的布袍突然那么闷热,汗在额头粘粘的冰凉,我甚至忘了揭下长袍的帽子,就蹬蹬踏上楼梯,“砰”地推开了木门。
主编的办公室我再熟悉不过——十多平米的房间,中间一张堆满稿纸、杂志、杯子、烟头的大办公桌,此时它们的主人很少见地没有坐在桌前那一扭身就咯吱咯吱响的靠背椅里,而是精神地站在桌子旁,面对着那个所有人目光的焦点——打破了这间屋子充满油墨味儿空气的外国先生。
但是下一秒全屋的人——今天准备开会的报纸社所有员工,全都转过头望向推开门的我。没有看见主编猛然开朗的喜悦表情,我的全部视线只落在他身上——比爱琴海更湛蓝的头发和眼睛啊……原来真的如回忆中那样眩目,没有半点差异。
“沙加!”
他惊喜地喊道,在看清我疲倦狼狈的装束的瞬间,蓝眼睛中的喜悦嘎然而止,而立即流露出那种我不敢正视的、温柔的忧郁。
我还没来得及站稳,他两步过来扶住我的肩,“沙加,你怎么了?”
“沙加!这位先生在印度找了你很久,看到我们的报纸才来到这里,总算……”主编激动地叫嚷起来,搓着手,这位尊贵先生愿望的达成让他感到了莫大的喜悦,仿佛做了件天大的好事。“他今天一早就来到这儿,可惜我们都不知道你的地址,我就说你马上就要来——这下可好了!简直是好极了!”
我退开身,这样的事实在来得突然。我故作平静望他笑了一下,“没什么,昨晚喝多了点。”
他不信任地盯着我,满屋的人被主编感染了,都高兴地拍手。他依旧扶着我,转向主编:“抱歉,今天我能带他离开吗?”
“当然!当然!”主编咧嘴笑道,“真主保佑!”
然后他就拉着我从昏暗的木楼梯走了下去,穿过阴涩的厅堂,正午的金色阳光猛然将我们笼罩其中,满地黄土仿佛闪着刺眼的光芒。我们站在街头拐角处,一时都不知该往哪儿走;他的目光一直淡淡停在我的眼睑上,仿佛就这样望着我,所谓说来话长的解释都没有必要了——我们都知道。
“去我住的地方吧。”
最后我说,于是他走在我身后两步,沿着我刚才过来的路,踏着飞扬的黄土、顶着明亮得睁不开眼的阳光,穿过寺庙、广场、集市、学校……人们惊讶得停止了手上的工作,抬头望着从他们之间默默走过的宛如神明的异域男子,仿佛恒河黑泥中捏塑而成的虔诚子民第一次见到了爱琴海孕育的希腊人雕塑般的轮廓,惊叹得发不出声。
我领着他走上楼,戈扎耶不在。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他静静站在身后,因为炎热而微微喘气,我看了他一眼,细密的汗珠在发根处的额头挂着,蓝眼睛却是清凉而沉静的。
开了门,我走进屋,身后一双手突然从后抱住了我,略刺的下巴埋头在我粗硬的衣袍肩窝里狠狠吸了口气——我一惊,这样的瞬间那么似曾相识,来不及细想,他有力的手臂将我的肩扳过去,正面对着他明亮的目光——“沙加!”他手掌捧住我的脸,掌心的热度透过皮肤清楚地侵袭而入,我这才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慌乱地无处可逃。他的动作犹如黄昏的海水轻舔过情人的脚踝,手掌抚摸过我的脸颊,揭开闷热的帽子,抚开被汗水粘在额头和耳鬓的发丝,如捧了件艺术品,将他轻柔而炙热的目光贪婪覆上,看了个遍,最后轻轻凑上嘴唇,从额头到眉毛、到睫毛、鼻尖、脸颊、嘴唇、下巴,一一吻过,温柔得我甚至沉迷其中,忍不住从喉咙滑出一声呜咽。
我们在门廊上站了几分钟,两人都仿佛落入一种幻迷的状态,亲吻在脸颊和嘴唇间无数地交换、落下,好像这样突然的甜蜜本来就是不真实的,那么就尽情挥霍吧……
直到楼下传来一声木门巨大的嘎吱声,脚步声同时响起,我猛然往后一退,空气才久违地填满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对视了一秒,我将他拉进屋,关上门。
前一秒幻迷甜蜜的空气突然沉静下来,我默默倒了杯水,他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没有出声。阳光在地板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没有一丝风,仿佛那嘎然而止的一幕在这沉闷炎热的空气里从未真实的存在过;大概是我们彼此精神上浮现的一段默契的共舞,随着一声响动,如浮桥崩断般猛然醒了过来。
我只有一个杯子。撒加几口喝干了凉水,抬起头时,看到他眉宇上从未见过的疲惫。
“我可以住这里吗?”
他问道。
“撒加,我以为这辈子就再不会见你了。”我靠在桌沿,抬手拂开久未修剪而略长的额发,竭力按下方才身体突然的躁动。我的呼吸应该是平稳的,在他的蓝色目光下,我总是没办法保持冷漠。
“我曾今也以为。”他略思忖了一下,声音低沉而苦涩。“……现在道歉,可以接受吗?”
“为什么道歉?”我竭力使自己沉稳,转头望向窗外,装作没有在意他的视线。
听见身后的人从椅子里站起来,背后的空气顿时流动了一下,又在我们之间沉静下来。
“因为我对你说了残忍的话,并且不是我的本意——我欺骗你,也欺骗我自己。”他向我走近一步,颈后的头发几乎就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从很久以前,我就不得不如此自欺欺人——因为我已经尝到过几乎将我击垮的痛苦,并且永远记忆犹新。”
我知道撒加在说什么,却仍然固执地不回头。我实在无法就这样随应了愿望而接受一切,因为我也对痛苦降临的突然而记忆犹新。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在我的卧室里聊了很久?”撒加的声音在下午的阳光里迷幻如浸在水中,在我的记忆中搅动起一圈不甘沉静的涟漪。“我对你说,沉默只会让隔阂继续存在,彼此却都在受伤害——你、我和加隆彼此之间,这句话是再合适不过了。我们明明看透了这个道理,却毫无办法去改变?”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古希腊悲剧早就深谙这个道理——命运是无法抗拒的,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转移。撒加,你不像是个会怀疑这句话的人。”
“怀疑?不。我从未相信过——我曾今以为自己相信了,然而现在我清楚地知道那是错觉。我的世界里有太多别人无法了解的身不由己,疲惫使我一度无法清醒——痛苦侵蚀我太深了,沙加你不了解没有关系,我只要你现在理解我说的话,请给我一次机会证明我的挣扎不会被你所说的命运所嗤笑、所挫败。”
不知在怎样的决心下,我突然转过身,那片湛蓝而略带深邃忧郁的海洋刹那席卷了我的视野,再无处可循。剧烈的胸腔里滚涌着我并不明白的热切期待,仿佛那片目光已经给予我长久以来绝望地渴望着的东西……
“我和加隆,你更不愿意伤害哪个?”
他漆黑的瞳孔在那片深蓝色冰花绸面上剧烈收缩了一下,表情在光线里凝固了。
我的心也猛然一抽,问出口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它的分量……而此时仿佛已经知道答案,在问题之前。
撒加慢慢抬起头,爱琴海是幽蓝的空洞,仿佛被这个问题抽空了一切的气概——自信的、高傲的、尊贵的……此时他蓦然露出无措的神情,像个失落的孩子,站在灿烂阳光里却一无所有;刹那间我的悲哀也被这样震撼的画面所冲散了,我后悔自己的尖刻,那苍白的自尊和愚蠢的冷漠啊……我只希望冲上去拥抱他,抚去那道眉宇上恒刻的悲伤……
“从前,我爱过一个人。我以为自己有能力维持这样的幸福,以为怎样的仇恨也会随时间淡化……然而,他死的时候,我却只听见一声枪响……”撒加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融化在我们之间不到半米的空气中,像个梦游者散乱了目光、流露了绝望,呓语着关于那片黑夜的记忆,在茫茫脑海里摸索曾今决然封存的悸动……那种悲伤深奥得我无法读懂,也没有勇气去琢磨撒加此刻从层层禁锢中暴露出的神情,我只是太过震惊,我从未想到他会亲口说出这出别人口里的悲剧。只有此刻,我才第一次彻底屈服于它的真实性、它与撒加的声音糅合在一起而呈现的剧烈悲哀,使我仿佛置身于中,被浓烈的血腥和爱情充斥了感官……
“但是,当我昏迷了一个月醒来的时候,艾俄洛斯的尸体已经被埋葬,然而那个人就在我面前……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泪水啊……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可耻又最令人伤心的泪水。我那一秒就原谅了他……”
撒加突然猛地将我按进他的怀抱——他颤抖不止的手臂竟然使不上力般,垂在我肩头;我看不见他的脸,只有泪水滴落在颈窝,冰凉的一滴,却将我濒临破碎的抑制击得粉碎。我温柔地抱住他的肩,想要竭尽全力却无能为力。
我不愿意看撒加的眼睛。无论风和日丽、抑或惊涛骇浪,那片海却永远应该是坚毅的、我怕看到它此刻的软弱会受不了——就这么彼此环抱,又可以承载多少的离别和孤独呢?
“……沙加,我不敢想像、失去你是怎样可怕的事……我选择逃避,我真的没有勇气面对丝毫的玩笑——我不是你爱慕的那个撒加,我没有可以承诺你的坚强……失去艾俄洛斯的时候,我迷迷糊糊觉得世界已经完了,子弹为什么打偏呢?我情愿死去也不想一个人面对寂寞……但是当我睁开眼,看见那个从灵魂里分裂的另一个人,看到他触摸得到、令人揪心的泪水,我竟然感到一丝欣慰,毕竟、至少他和我在一个世界里,彼此远离却无法忘记,这样的羁绊就是我唯一拥有的幸福了……沙加!我怎么有资格拥有你呢?沙加……你这么年轻、这么令人着迷,就算是爱情,我也无法将之当作堂皇的理由而让你身处危险……就算伤害到你,我也决不能纵容丝毫的留恋——那是致命的!哈……命运的残忍恐怖无从想像,时间不是令人忘却的良药,而是挑纵欲望、催动思念的剧毒!当我再次看到你、你知道我是怎样艰难地压抑了痛楚和狂喜?!我却必须继续冷漠,那是怎样众目睽睽下的酷刑?爱情啊……人类就是毁在了这具枷锁上,纵然知道必然的煎熬,却在目光交汇的瞬间就自愿跳了下去!沙加,我该怎样回答你的问题?——或许,我只能选择我自己。”
撒加的声音贴着耳边传来,时而低缓、时而激动,却都是无奈。我无声听着,手掌下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湿透,滚热的身体随血液的奔涌和心脏的搏动而颤抖,我能感觉到,撒加经过长途的跋涉已经精疲力尽,此刻或许到了极限,他沉重的身体几乎垂在我肩上,连脖子也抬不起来,只有略沙哑的声音从抽动的喉咙里带了热气吐出,在我的金发间消散。
“不不!撒加!——你不要再折磨自己,我不在乎你伤不伤害谁!对不起……”我紧紧抱住他,几乎乞求着。他摸索着捧住我的脸,露出艰难的笑容,“为什么道歉?”
“我的问题很愚蠢。”我忍着酸楚的眼泪,“不要说了,我不要你说了!你给我躺下!”
大概是第一次听见我吼,他笑起来,然后轻轻放开了手,“……我的确很累了,但是我身上很脏,让我四天来第一次洗个澡吧。”
我不再搭理他,连忙到浴室准备,然后将他换下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再做了顿简单的饭。他吃得一粒米都不剩,这点他们兄弟俩很像;天还没黑的时候,他就在我的床上睡得很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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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柏兮 (等级:4 - 马马虎虎,发帖:29) 发表:2005-01-30 20:55:35  2楼 评分:
BL 城市是种复杂的概念15
到印度来之后,我懒床的习惯神奇消失了。当明亮的阳光照到枕头上时,我就会从迷糊中潘然醒来,并且不再有以前那么浓的睡意。可能是纽约的雾让人觉得绵长……这么想着,我睁开眼,被子上一片雪白的阳光让我眩目,睫毛变得透明而柔软。
朝温暖的被窝缩了缩,木床板发出吱嘎声;对于两个人,它是过分狭窄了,特别是像旁边这么个笨重的人,我的被子已经不堪重负只遮盖了他的下身。我突然玩心大起,支起身趴上他赤裸宽阔的背,探过头偷窥他睡觉的脸——他漂亮的侧轮廓一半埋在枕头里,每条直线、每个弧度都完美得无懈可击;一只手腕压在颈子下,舒坦得像个国王,对我欣赏的目光浑然不知。
“撒加……”
我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呼吸只扰乱了一拍,又回复到沉醉的松弛。我笑了,放轻动作起了床,将被子盖到他身上。
来到编辑部,大家都向我祝贺,他们以为撒加是我的亲人——这里不像西方世界那么开放,同性恋是不可想像的。有个同事拿了加隆的海报来问我是不是这个人,我费了好大劲才骗过他,他们还一个劲儿说像。
主编分派了几条新闻,就让我回家去了。在路上买了一堆菜,这里的食物实在很难合适西方人的口味,不放佐料会受不了蔬菜怪异的气味;放了佐料又难以忍受那种辛辣……我有些沮丧地抱着纸袋走回家,发现戈扎耶竟然又不在,不过倒也省了跟她解释。
楼梯上就听见很细小的电频声,我正纳闷,进了屋惊奇地看见撒加正对着浴室的镜子刮胡子,是剃须刀的声音。他穿着干净的衬衫、长裤,神清气爽偏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
“哪里来的……”我正要发问,蓦然看见房间里地上摊开的旅行箱,床上放着整整齐齐一叠衣服,一堆须后水、浴液、古龙水、牙刷、毛巾……地毯上搁着手提电脑、微型传真机……我愣站在跟前,听见他从浴室里喊道:“沙加,麻烦把须后水递给我。”
我疑惑地拿起瓶子走到浴室,他已经打理完毕。
下巴和发尖还沾着水珠,撒加透过镜子愉快地看着我满眼疑问。“谢谢——没见过我满脸胡渣的模样吧?”
“像个难民。”我抱着胳膊站在他旁边,嘴角弯起一丝揶揄的笑容。
“真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他一边喷着须后水一边说,空气里飞满了薄荷味的水汽,“你想问这些东西从哪里变出来的?——别瞪我、当然不是偷的不是抢的——它们本来就是我的行李,只不过寄存在机场,今天中午叫他们送过来了而已。”
“这里没有机场吧?”
他笑了,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当然——是从新德里用直升飞机运过来的。为了不扰民,在安拉阿巴德边境再换了车;但没考虑到这条街开不进来,就又雇了一头驴子一摇一摆送到你家楼下——很曲折吧?不过他们的效率的确很高。”他摸摸光滑的下巴,对镜子里的形象比较满意。
“像个微服私访的国王……你会吓到我的女房东,她没见过世面,对你这样的人物定然会万分惊讶。”
撒加狡黠地一笑,摆摆手。“说到那位房东太太,她已经见过我了,并且告诉我住多久都行。”
镜子里的我睁大眼睛,映在撒加掩藏了得意的表情里,正中下怀。“你……”“我问她想不想来趟豪华欧洲旅游,然后给了她一张足够环游世界的信用卡。你可能最近已经见不到戈扎耶太太了。”
对于撒加的此类手段,我应该早就料到。此时却还是忍不住流露出惊讶,也被他早已料到。
“所以,现在我可以方便地住下来——没有人打扰我们。”
撒加揽过我的肩,在鼻尖落下轻啄的一吻。镜子里的画面很完美,撒加戏谑而湿润的声音贴在我耳边低低说道:“但床是不是小了点?”
“你睡地毯就可以了啊……”我轻喃,偷看他的表情。
他却不急着争辩,揽住我的腰顶在洗手台前,俯身就吻下来——我还没来得及吸口气,就被他霸道占据了整个口腔,薄荷味轻轻覆过,舌尖灵巧地挑开牙齿,我压根儿不知道怎样抵挡——对于接吻,小说电影描写很多,隐讳的、暧昧的、热辣的、温情的……此时那些细节却在我脑中蒸发了一般,只留下一片空白,被此刻真实的感觉书写上奇妙的句子;有人说接吻是最性感的挑逗,最精致的调情,而我才第一次在撒加的引导下体会到其中奥妙。闭上眼睛,眼前反而出现了美丽迷幻的景色,变化着一会儿是树阴下的幽绿斑驳、一会儿是春天园子里一片嫣红姹紫、一会儿又是恬静的水面……气息间交换的美妙灵感将意识迷醉,轻飘飘流畅在全身血液里,像注入了酒神的仙酿,搅动起深处的情欲,一张一翕吐出温湿的热潮,像一条条温柔的蛇游动在肢体间,使理智彻底酥软,熔化在酣畅的绞缠中……
然而肺部耗尽空气的痛苦将我从迷醉深处拔出,我失去知觉般向后仰去,撒加接住了我——然后是大口地喘息,我伏在他的胸口剧烈颤抖,仿佛差点被夺取了生命。
“还让我睡地毯吗?”他俯下脸来舔过我的嘴唇,手指爱抚着满肩金发。
“……不。”我喃喃,“你真狡猾……”
“是你逼的。”他满眼疼爱,“你买那么多菜,是不是要给我做饭?”
我才回到现实世界,立即感到羞愧难当——被他牵着鼻子简直忘乎所以,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昏昏忽忽过。似乎从在编辑部楼梯上听到他声音的一刻开始,我就不是清醒的。
我逃似的躲进厨房开始做饭,心脏还在剧烈跳动,时刻提醒着我关于刚才的事和即将发生的事——天啊!我竟然会紧张……幸好刀不快,几次碰到手指甲,不断把我从想像中拯救出来;玻璃上映出我湿润的蓝眸——慌张在青蓝中诚实地流露,偷情后妩媚的潮红是嘴唇的颜色,我连忙低下头,要躲避这样陌生的自己。我突然想不起来自己来印度的理由,过去的一切在脑中眼花缭乱,却怎么也抓不住,就像捉迷藏的树叶,来不及看清其中任何一片的内容;唯一愿意知道的,是现在和撒加一起的事实,那么心甘情愿将从见面到前一秒的每个细节呈现在意识中,还有巨大的愉悦的力量,使这个梦境近乎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一桌菜才完成。我吃得心不在焉,目光总停在撒加身上——他问我来这儿以后怎么生活,问我为什么不写书了,问安拉阿巴德的风土人情……他吃得很愉快,本地的蔬菜和佐料对他是新奇的,这是他第一次吃到我做的饭。
后来他洗了碗,我们散步出去,在恒河边一直呆到天黑。他给我讲在外国遇到的陌生人,讲他小时候花园里一棵巨大的无花果树、花匠用木板搭了间小屋在它分叉的地方,讲他读过的一本阿拉伯神话,讲雅典曾度过的最长的一个无雨的季节……后来我们躺在半人高的刺砺草里接吻,断断续续,不知谁在吻谁;他细致地解开我的衬衫,当我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时,我止住了他。
“不要在这里……回家去吧。”
事实上,我惧怕在黑夜下袒露——使我联想到神曲中罪恶的疯狂。
然后我们走回去,天已经漆黑,就像不久前我喝醉的那个孤独的夜晚。星星高挂在穹隆,大地寂静无声——我们在小小的屋顶下做爱。

大概是中午的时候,我才醒过来——枕头上雪白的阳光竟然没打扰到我。
枕在他的肩窝里,撒加已经醒了,可是一点不想动,就这么躺着无欲无求。我朝他胸口挤了挤,睫毛擦过,将脸紧紧贴着。他的手搭在被子下面我赤裸的腰上,下巴顶着我的额头,我知道他睁着眼。
“你在想什么?”他开口问。
“和你一样,发呆。”
“我可没有发呆——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摇动一下头表示不知道。
听见头顶一声轻微的笑意,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我在回忆,昨天晚上迷人的事情。”
“让仙女都脸红的事情啊……”我轻笑道。
“你的感冒药放在哪儿?”他突然莫名其妙地问。
我一愣,“桌子抽屉里……?”
他埋头在我额上亲了一下,突然放开我坐起身,从床上跳下地,迅速拿出药又坐回来。端起床头的水杯,剥出两粒胶囊递到我面前:
“乖乖吃下去。”
我万分不解,“为什么?我没感冒。”
他露出哄小孩的眼神,“吃了我就告诉你。”
我很好奇,反正没什么害处,我接过胶囊吞下去,然后急切地盯着他。他神秘笑道:“男人第一次做了之后,通常会发烧——你不懂了吧?”
这的确是我第一次听说,摸摸额头,还很正常。他放回水杯,翻身压在我身上,鼻尖碰在一起:“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吃苦头。”
我正要揶揄,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腕,扳过去仔仔细细在手臂内侧吻过。我纳闷了瞬间,心里突然一颤,竟然哽住喉咙说不出话来。
他温暖的嘴唇抚过我的手臂——我向来喜欢隐藏在袖子下面的手臂,顺着一道道很浅很细的疤痕吻过,小心翼翼。我一动不动任他亲吻着,空气刹那寂静,我的心像是被剥开一块。
“还痛不痛?”他低声问。
“……你怎么知道的?”我艰难地问,有点抖。
他支起身,对上我的目光,犹豫了一下,“在薛安的画室……虽然很淡,我却一眼就看见了。”
我躲开他温柔的目光,想要挣开,他却握着不放。
“沙加!因为我一直注视着你,很认真很入迷地注视……沙加!”
我咬住嘴唇,别开脸,一时难以平静。十多年的伤疤啊……我以为自己都忘了,他却第一眼就能看到,只有他看到。其实我已经忘记当时疼痛的滋味,忘记幼小的自己曾怀着什么心情独自垂泪,忘记小时候怎样拼命掩藏……而十多年后的此刻,我却为它被另一个人发现而伤心得想痛哭,为什么?
“沙加、别哭……!”他深深拥抱我,吻过颤抖的睫毛,吸干颤抖的泪珠,有点慌乱。“对不起,是我不对……不要哭、不要伤心好不好?”
“撒加……”我哽咽着叫他的名字,埋在他紧紧的怀抱里,突然觉得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十多年前的伤心竟然在此刻终于得到了安慰……泪水止不住地滴落,他擦也来不及,只能不停地用嘴唇亲吻我恸哭的双眼,抚慰我颤抖的肩膀。“从今以后,再也没人敢伤害你……我会把他们赶走,所以你要放心哭一场或者发脾气都没有关系,我就一直在你身边好不好?”
我满脸流泪地点头,“……你发誓……”
“我发誓。”他拉了拉我的小指,额头贴着额头,“撒加会保护你。”
这是世界上我所拥有过的唯一承诺,我只要这一个、一句就够了。
他拿来毛巾擦干净我的脸,给我穿衣服,梳头发,把昨天剩下的材料做成简单的一顿饭——我们才感觉饿极了,把什么都吃得光光。
吃饱以后,竟然已经到下午。我仍然只想睡觉,就迷迷糊糊裹在被子里,在下午柔和的阳光里什么也不担心、不必想……撒加把他的东西归位,打开电脑坐在我的书桌前工作,我睁开眼就能看到他的背影,这原来也是种无比幸福的感觉。
不知什么时候我又睡着了,是撒加把我叫醒,让我吃点东西。天又黑了,我靠在床头背垫里,夜风从阳台窜进来,我才想起今天没有浇花……算了,管它呢。撒加在书桌前工作了一下午,全世界有多少人急着找他呢?他大概是第一次翘班。
从浴室出来,我知道他深蓝眼中迫不及待的欲望,像头成熟的兽类,浑身散发出危险得诱人的气味。我们跌进床,他扯开我的睡衣,手直接伸到我分开的双腿间,有点粗暴地挑逗搓揉。我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呜咽,全身的神经在瞬间颤抖,抓紧了他的后背,他下身挺立的欲望顶在我小腹上,昭彰着难奈的饥渴和不容反抗的强力,此时只是一个性欲勃发的男人,什么温文尔雅、高贵谦和,早被横流的欲望击得粉碎。我们头发绞缠,呼吸滚热,亲吻早已不是亲吻,而是最原始的唇齿之间的啃咬吮吸,疯狂地遍落在脖颈、锁骨、肩膀……他将我抵在床头的靠垫上,扳开我的腿,狠狠地冲刺而入——只觉一片炙热的红色在眼前突然疯狂地扭动起来,我失控地叫着,死死抓住他耸动的肩膀,一阵阵致命的快感席卷了我所有意识,一切在破碎、在毁灭!无论是天使抑或恶魔、高尚还是堕落,都无所谓了!世界在旋转、在崩溃,我所紧紧抓住的只有盖过一切的快感,跟随它一路飞到高天,如直冲云霄的焰火,将经过的世界都焚毁吧——那夜的疯狂是如此蚀人心魂、骨销神萦……我们无数次攀上欲望的高峰,享受坠落的自由;东方已经鱼白,我们才合上沉沉的眼睑,躺进梦乡的酣甜怀抱,让弥漫每一个细胞的兴奋慢慢退去……

一个清晨,撒加在门口捡回一封给我的信。是穆的——我坐在床上一边享用早餐,一边撕开跋涉千里的信封;熟悉的整洁字迹映入眼帘,他坐在阿根廷北部拉斯塞哈斯的树林里的帐篷旁给我写信——工作还顺利,附上一张嘴壳奇大的鸟的照片;就是昆虫很可怕,他的左脸被蚊子咬了一口,不好意思给我看肿个大包的样子;几个合作的欧洲人很有意思,他们喜欢拿雇用的那个当地导游恶作剧,常在树林里把他甩掉导致迷路……穆写了一页半他在南美洲的事情,然后墨水的颜色有点变化,似乎是隔了一段时间没将信寄出去,又心血来潮加写了一段……我好奇地读到:
你离开纽约后,不知道怎么找到我的,撒加很多次来问你到哪儿去了;沙加,你愿意我告诉他吗?我不知道……但是出于私心,我认为你或许需要一段时间,一段能治愈你疲劳的休假,所以我接二连三拒绝了他。但是现在我必须离开美国,工作延续很长,我不能再保持沉默——对撒加和你都很不公平……我并不了解这个人,他的压力很大,他对你非常执著——这些是我所了解的。所以在我走之前,就告诉他你在印度。能不能找到你就是他的缘分了……现在才告诉你很抱歉,因为想必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他或许已经在你身边,或许并没有找到;你了解我,我不是愿意打搅别人生活的人,世事的轨迹该怎么走就怎么走,希望我没有在其中搅扰到你们两人的命运绳线——无论他在与不在,都祝你愉快!注意身体,我会一直牵挂着。
我看完最后一行字,打心底感谢穆对我的了解——如果他很早告诉我撒加的事,我或许会逃避。我几乎是从纽约逃跑的……对于撒加订婚典礼后面的事我一概不想过问,天知道媒体对那个吻有怎样铺天盖地的攻击和编造,也不知道从加隆的背影消失在琥珀色灯光那边之后,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在想什么……我和他已经无话可说,一切仿佛挡也挡不住地冲到了尽头。我那只有书房和卧室的公寓已经卖给不知道相貌的人,我连载的小说嘎然而止,多少人谩骂无关紧要……总之我是丢弃一切了,除了我自己。从闷热肮脏的火车厢里踏上这片沙黄色土地时,我准备重新开始了——我以为能在这个出生的地方寻找到些什么——襁褓时记忆中的阳光、一座白房子、一些人……当拥有这些时,我想自己或许就能找到一种从未体验过、所谓“归属”的感觉;它只是种感觉,却可以给予我重要的信心。我一度虔诚地寻找,从每粒沙、每滴河水、每句含混的土语里……然而调动了一切记忆和感官,当我独自立在黑夜里的恒河边,包围我的始终只有遥远的水声。
在那个忧郁的夜晚,我第一次萌发出失望的悲伤——从离开这片土地的刹那,和它之间的脐带就被永远剪断了。
原来根本没有属于我的归属。
当时我真的很沮丧,随之而来的是迷茫。像疲倦得再也走不动一步的旅人,只能望着升起的太阳垂泪——然后,下一站是哪儿?
可是就在太阳升起的这一天,撒加出现了。
原来……
“我的天使在出什么神呢?”
一双手突然温柔地圈住肩膀,主人身上散发出很淡很淡的古龙水混了薄荷一下子垄断了我周围的空气。手中的信纸被抽走,听见他叹息了一声。
“原来是这个冷漠的人写给你的信。”
“冷漠的人?”我好笑地听到他对穆的称呼——我还真想听听穆冷漠的样子;“他怎么亏待你了?”
撒加支起手臂靠在我旁边的枕头里,戳着信纸道:“这个人,我到纽约一次就找他一次,那么温和的外表……没想到跟我当仁不让似的,后来竟然根本不想见我;我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难题,说真的,当时就真想用点手段——别那样瞪我,不择手段完成最高道德啊!你知道能让撒加对他低声下气的人不是一般顽固的。”
我想像穆对他避之不及的样子,对人总是和蔼微笑的他在撒加面前竟然被留下“冷漠”的印象,或许,穆觉得撒加会伤害到我,所以想将一切推给了“缘分”?那么如果他没有去南美洲,他会不会向撒加妥协呢?
从认识穆开始,他就是向着我的——从前有读者刁难、其他作家批判,他都耐心地告诉我是他们不对,让我坚持自己的东西;消沉的时候,想起来总是他陪着我,一夜不睡地聊天……“我不是愿意打搅别人生活的人,世事的轨迹该怎么走就怎么走”,他这样在信中说,其实这是他对除我之外的人的态度——很多时候,我感觉得到穆是涉足了影响我的生活的,朝着一个方向,用他温和缓慢的言语,注入了他个人的意愿,保护我,启发我,甚至是潜移默化地暗示,让我学会任性、纵容。世界上只有穆最了解我渴望怎样的宁静生活,当我们一边喝酒一边畅想隐居生活的美妙时,当我不着边际地描述而不经意望向穆时,他总是带着纵容……甚至是溺爱的淡淡微笑。
“这个穆,是不是喜欢着你?”
撒加支着身子侧望着我,不经意又或者故意地,用他高深莫测的墨蓝色目光凝视我从沉思中猛然醒悟的表情。
“当然不是。”
我立即否认了,想也没想。在脱口而出的刹那,又有种莫名其妙的惊讶划过脑海。
撒加似乎没有在意,愉快地翻身抱住我,凑在耳边轻快地说道:“我还以为他是出于私心,看我的目光像情敌一样冷漠。”
“是不是你凶神恶煞……”我正说着,门铃响起来。撒加笑道:“这里也有上门推销的吗?”
我从床上挣起来,到阳台上看下去,原来是阿拉帝,提着个大筐。撒加靠在床上一动不动,“需要我去打发吗?”“可不是什么推销员,他是我的朋友。”我才想起很久没跟阿拉帝联系了,他可能先去了杂志社没找到我。我顺手披了件衬衫,正要下楼,撒加在背后说道:“不要把你的东方朋友吓到了……你先照个镜子吧。”
我一愣,原来自己披着撒加的衬衫,头发凌乱。“我的天!”我叫了一声,撒加戏谑地冲我一笑,指指脖子——原来我裸露的脖颈上昭彰着撒加留下的深深浅浅的吻痕,此时一览无遗。
我仓皇地将衬衫从头到尾扣上,回瞪了得意洋洋的他,匆匆下楼去。阿拉帝看到我的时候,目光是震惊了一下——“你在睡午觉吗?”
“没……”我尴尬地转开话题,“你找我有事吗?”
“戈扎耶太太去哪儿了?怎么把大门都锁了?”阿拉帝疑惑地问,“我来了好几次都看门关着,以为你们都不在。”
“其实……戈扎耶太太最近有事,把房子交给我就到外地去了。”虽然写小说就是编造,但我实在不擅于口头上说谎,简直怕他再问点什么,“有事我帮你转告她好吗?”
阿拉帝憨厚地笑笑,“其实我是来找你——这些麦酒和熏肉是阿妈自己酿做的,我带来送给你一点。”说着他将提在手上盖着布的的草筐捧到我面前。
我突然想谴责自己,“谢谢你……”
“沙加,这位就是你的朋友吗?”
背后响起的嗓音吓了我一跳,阿拉帝更是惊讶地张大了眼睛,看到屋里走出的深蓝头发的高挑希腊男人——撒加只随意穿了条长裤,赤裸着上身从楼梯走下来;其匀称结实的身形比任何人体雕塑更成熟、更性感——连我的目光都不禁流连了一下。
“你好——我是撒加克莱门德,很高兴见到你。”
撒加向处于震惊中说不出话的印度年轻人伸出右手,后者猛地反应过来,急忙伸手握住——“呃,你好!我是阿拉帝……”
年轻人有些受宠若惊地向撒加投去崇拜的目光,他大概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发色和轮廓,加上撒加最擅长的优雅微笑——我觉得他是故意的,阿拉帝立即就被折服了。我有些忿忿不平地被晾到一边,好像这么个淳朴可爱的人一下子就被他这老谋深算的异国人收买了。
“您是沙加的……朋友?你怎么也不告诉我?”阿拉帝转向我,眼里闪动着兴奋。他对人——特别是陌生的人非常感兴趣。
“为什么要站在太阳底下?让我们到客厅里坐下一起喝杯你带来的饮料吧。”撒加领导局面的本领绝对一流——上次在希腊他城堡似的家里,我和薛安充分体会并享受了这点;于是我们三人在戈扎耶的木质凉椅中坐下,阿拉帝热情地拿出一大瓶封得很精细的自制酒,给我们介绍其酿制原料、方法、味道,这是他家人最喜欢的。与其说是酒,它被饮用的习惯更偏向于如古埃及人用“饮料”来称呼一种酒精度很低的啤酒;白天劳累之中歇息时,连小孩也饮用这种酒来解渴。阿拉帝将淡黄的酒倒进三个陶杯子,又将带来的熏羊肉切开,他说能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品尝他家做的食品实在是高兴极了,阿妈也一定非常自豪。
撒加和他聊起安拉阿巴德居民的情况,阿拉帝用蹩足的英语连广场上的一只野狗都介绍了;然后撒加又问他印度北部的商业情况,小伙子觉得这位异国人身上有种不可思议的大人物气质,于是竭尽所能把知道的绘声绘色讲了一遍,连我都惊异原来阿拉帝了解这么多事情。整个下午在楼下的客厅愉快地度过了,我们把阿拉帝的酒全部喝光了,熏肉也所剩无几,年轻人说明天他再带来,和撒加聊天让他大开眼界。
阿拉帝离开后,撒加把最后半杯酒也喝掉,“没想到光用黑麦也能酿出这么可口的酒!当年我精心种的葡萄也没弄出哪怕一杯波而多。”
“这里土产的酒似乎很多——上次到酒馆里喝到的味道很怪,但并不讨厌。哪天我带你去一家一家喝遍怎么样?”我们收拾了杯子和盘子,天已经黑下来。
“没问题,恐怕到时候只有我把你背回来。”撒加靠在楼梯扶手上,微笑望着我,“沙加啊——你的酒量真不敢恭维,我不是赞扬。”
我扬起眉毛,声音努力不含混道:“怎么了?我又没有醉。”
他指了指脸,“恐怕再喝一杯,你就不只是脸红了。”
“你存心嘲笑我是不是?”我朝他跑去,他迅速地转身躲上楼梯,我们打闹着把木楼梯踩得咚咚响,最后我扑到他身上,一起倒进床里。一阵疯闹后,我被他钳制得手脚动不了,大叫着,他就用嘴唇堵住我的嘴,趁机大肆侵占。“接吻的时候谁让你憋气了?”他啃着我的下巴笑道,“难道以前吻你的人都要计算着时间好让你换气?”
“加隆不会吻那么久……”我飞快地答道,下意识反驳他的谬论;撒加愣了一瞬间,很短的一瞬间,我还来不及思考什么,他将我拦腰抱起,将我尚未成形的意识抖落在地,“你干什么……!”我惊惶地看到地面骤然离我那么高……他嘴唇抵到我耳边低声一字一句道:“我要教教你,跟我在一起时不准想别的人——”
我刚听清,就被突然的降落吓呆了。撒加把我放进乘满水的浴缸,我还没坐起来,他已经跨进来,水一下子不堪重负溢了出去——然后他按下按钮,从浴缸底部冒起滚动的沸腾,电机和水的声音在浴室里轰鸣而起,水温渐渐升高起来……我突然感到某种事情即将降临的慌乱,想要逃出去却被撒加整个身体压住,浴缸对我们两人来说过于狭窄了;“撒加——!你……”嘴唇已经被封住了,舌头挑进来,我们的身体没入水中,温热的水从绞缠的嘴唇间滑入,我乱动着想抓住浴池扶手,撒加一边阻挡一边趁机解开了我身上的衣物、除下、丢开。浴室里温度急剧上升,只听见水花被搅动的声音,我们时而没到水下、时而靠在池边,印着东方花纹的白瓷砖浸满了情欲的颜色,仿佛浮现出朵朵玫瑰般的吻痕,四处流散着,铺了一地的涟漪。晕白的蒸气包裹着一丝不挂的我们在椭圆的白浴池中忘情绞缠,清亮的水花滚动在浑圆的肩膀上、脖颈间,像海浪泡沫舔过贝壳,又温柔地退下……
不知夜已经多深,我倦恋地蜷在他怀里被抱进卧室,被单是柔软干爽的……水珠被吸干,身体被轻柔包裹,真情愿世界就停留在这酸软、迷糊、松弛的状态里,时间不要再向前走,只要一个肩窝、一张柔软的床,就比整个宇宙更充实了。
接近中午的时候撒加先起床,慢悠悠做了早餐。他不喜欢在床上吃东西——“早餐是一天里最需要虔诚对待的美好开始”,我被他拖起来,穿上衣服,规规矩矩坐在餐桌前,等他把一样样东西端上来。才几天,撒加就掌握了印度食品的材料特点,将之融合了西餐的营养搭配观和口味,创作了他自己的菜——把大饼撕成随块放到奶油、葱屑、起司中炸,将蛋清调进本地香料和糯米里蒸,再甚至自己开始配酒……我才惊异地发现原来撒加在这方面非常能干,可能不亚于我的细心和耐心,对烹饪乐在其中;不过想必他没有我那样的条件天天给自己做饭,或许连煎个蛋也会吩咐下去吧?我不禁有点可怜他了,至少我还有像穆或者加隆这样的客人,而撒加亲自做的一桌饭似乎只能请总统先生光临了。
我们轻松缓慢地用着早餐,交谈着天南地北的话题,就像很久之前在他深蓝色卧室中度过的默契与宁静。我们玩起转换语言的游戏,在这个神秘悠远的东方古国的沉香色空气中,地中海的语言似乎更带有奇妙的魅力,和撒加聊天的那种感觉——仿佛大海的咸腥和草原的青涩都近在身边,而想像力与描述就如俯瞰的翅膀,引领意识徜徉在广博与赞叹中;这是撒加独一无二的魅力,是我恋恋不忘、孤单时埋藏心底的渴望;可能在那个畅谈的夜晚,赞叹、欣赏、崇拜之情就不知不觉变成迷恋,在无声息间万劫不复了吧。
牛奶已经凉掉,结起一层乳白的奶皮,将杯口覆盖。撒加要拿去热,我皱眉说不想喝了,把杯子圈在手里不让他拿,“我已经吃饱了,早上我是不喜欢喝这么腻的东西的。”“那可不行,人一天中百分之六十的能量都摄取于早餐,牛奶又是最富含营养的……乖。”他倾着身体伸手要夺杯子,我向后靠,“就今天而已!况且现在都快中午了,少喝一杯又怎样?”他伸在半空的手突然放下了,思忖半秒,蓝眼睛里闪出狡黠的笑意,“好吧,沙加。”他说道,声音里带了丝诱骗,“要我放弃一件事是很困难的,不过你如果愿意接受小惩罚,我就妥协一次。”撒加这种迷人的笑容其实是很可怕的,他绝对不会白投降,我已经逐渐体会到他骨子里的霸道。“什么惩罚?”我死死抱着杯子,不甘心地问。他坏笑,用希腊语一字一句说出来:“我要沙加给我一个法、式、热、吻。”
“喂喂,大清早在这佛教国度你竟然想到这种……晚上还没有吻够吗?”
他扬了扬眉毛,非常有信心地靠回椅子交叠双手,戏谑地盯着我道:“从一开始都是我在吻你吧?是不是很不公平?我们的染色体都是XY,携带的权利和义务是相等的吧?我可不可以在‘劳累’了一晚上以及为早餐忙碌了一早上后,并且以维护你的饮食营养为出发点,提出这个小小的要求呢?”
似乎讨价还价的主题已经跟牛奶无关紧要,他得意的目光和带着笑意的嘴角一览我紧抿嘴唇、找不到反驳的样子。我突然受到挑衅一般,“嚯”地站起身,走到撒加面前居高临下瞪着他——他都没想到我就这么将嘴唇覆上去了,丝毫不在意地,我心里有丝报复似的快感,将舌头学着记忆里的样子伸进他没有抵抗的口腔,还残留着咖啡的味道,或者是共同的——金发垂落而下,包裹了我们的脸,落在他肩上。我毫不犹豫按照字面上的技巧凭感觉延伸到舌的动作,他的身体明显被我挑动了,舌头也不安分起来,迎合我有些混乱的方式调整着节奏,一只手揽在我脑后……
谁也没被大门推开的声音打扰到,大概过了一、两秒,我们的呼吸才猛然分开,外面明亮的光线将屋内照得霎时荫凉全无,阿拉帝呆呆站在门正中间,手里提着一桶酒。
被光线照得有些睁不开眼,我惊讶地触电一样直起身,撒加被突然照到他身上明晃的阳光惊了一下,伸手挡住。
“阿、阿拉帝……”我尴尬地立在那里,年轻人显然看到了刚才的一幕。此时他的表情既惊讶、又似乎不敢相信,也不知说什么,脸却已经红了。
“阿拉帝,中午好啊。”撒加丝毫没有狼狈的样子,坦然坐在椅子上,甚至还带了丝意犹未尽的情欲味道,“为什么不进来把门关上呢?”
阿拉帝急忙想掩饰紧张而遵照撒加的话做了,光线又恢复到柔和的低暗,他却踌躇在门口不知所措。撒加似乎轻声微笑了,有点捉弄这个印度年轻人的念头,他站起身拉着我走过去,“你看到什么了,刚才?”
阿拉帝飞快地看我一眼,又不敢回应撒加的目光,涨红了脸盯住地毯支乌道:“……对不起,我看门没锁……”
“别介意,”撒加拍拍他肩膀,“我想我们是吓到你了,这是我的过错——但是必须告诉你,沙加是我的恋人,不是你们以为的什么‘亲人’或者‘朋友’。”
我第一次听到撒加在别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阿拉帝惊讶地抬起头,这次是望着我。
“沙加、真的吗?可是……”他艰难地搜索着英语单词,“恋人?你是说……”
我有点慌张,“对不起阿拉帝,现在你可以接受了吗?”
阿拉帝却突然一退,原本惊讶和急切询问的表情变得僵硬,盯着我的目光黝黑而茫然,我正想解释什么、随便一点什么,他却像被侮辱了,眼里透出愤恨,然后转身用力推开门冲了出去。
我被他突然的反应惊呆了,撒加却像意料之中地平静,走到前面将大门关上,又回到呆立在原地的我面前——“他似乎果然接受不了。”
“你怎么料到?!”我惊讶地抬起头,“那为什么还那么直接地告诉他?”
“沙加,”他双手按上我肩膀,注视我不知所措的眼睛,低沉的声音仿佛早已知道一切、那深蓝的眼眸里仿佛早预见这一幕,“沙加,他当然接受不了。”
“因为这里是佛教国家?人们就这么厌恶……”“不是的,”他打断我,“曾今关于加隆的时候,你问我自己是不是很迟钝,现在看来还是这样。”
我似乎明白过来什么,却不甘也不愿相信地盯着撒加,说不出话。
“那个小伙子喜欢着你,他当然接受不了了。”
“你说……”我努力回想,却脑中一片空白。事实为什么总是被撒加一眼看破,而我浑然未觉?“你故意……”
他抚过我的头发,稍稍低下身将视线拉到一个平面,“沙加,看来我们应该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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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柏兮 (等级:4 - 马马虎虎,发帖:29) 发表:2005-01-30 20:56:30  3楼 评分:
BL 城市是种复杂的概念15到印度来之后,我懒床的习惯神奇消失了。当明亮的阳光照到枕头上时,我就会从迷糊中潘然醒来,并且不再有以前那么浓的睡意。可能是纽约的雾让人觉得绵长……这么想着,我睁开眼,被子上一片雪白的阳光让我眩目,睫毛变得透明而柔软。 朝温暖的被窝缩了缩,木床板发出吱嘎声;对于两个人,它是过分狭窄了,特别是像旁边这么个笨重的人,我的被子已经不堪重负只遮盖了他的下身。我突然玩心大起,支起身趴上他赤裸宽阔的背,探过头偷窥他睡觉的脸——他漂亮的侧轮廓一半埋在枕头里,每条直线、每个弧度都完美得无懈可击;一只手腕压在颈子下,舒坦得像个国王,对我欣赏的目光浑然不知。 “撒加……” 我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呼吸只扰乱了一拍,又回复到沉醉的松弛。我笑了,放轻动作起了床,将被子盖到他身上。 来到编辑部,大家都向我祝贺,他们以为撒加是我的亲人——这里不像西方世界那么开放,同性恋是不可想像的。有个同事拿了加隆的海报来问我是不是这个人,我费了好大劲才骗过他,他们还一个劲儿说像。 主编分派了几条新闻,就让我回家去了。在路上买了一堆菜,这里的食物实在很难合适西方人的口味,不放佐料会受不了蔬菜怪异的气味;放了佐料又难以忍受那种辛辣……我有些沮 (more...)
BL 城市是种复杂的概念 16
其实撒加出现在面前的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属于这里的,他只是来带我走——而他出现之前的那个晚上,我就知道自己也并不属于这里了。
我本来以为这是段宁静、寂寞的回归,它却无法控制地变成了一个奇妙疯狂的转折,让我都来不及调整呼吸,就在那个人的一手操纵下将曾今无声埋下、压抑的火种子忽然癫狂地挖出来,放任它肆意燃烧。我们都有点疯狂啊……被人称为苍白又冷漠的自己竟然和一个男人沉迷在床第间,我们没日没夜地做爱,浴池里、地毯上、沙发里……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面埋藏了这样深沉得无边无际的欲望,突然被什么唤醒了一般,完完全全并且急于交付给对方,互相渴求、索要、尔后满足……原来性爱是这样一件迷人的事情,他吻着我的睫毛说,沙加你瞳孔的青色染进了孔雀蓝,比整个世界更鲜活动人……
我们都有点酣迷……
他温柔的嗓音好像刚刚离开我的耳郭,还残留着嘴唇的气息……
我轻轻动了下脖子,睁开惺忪的眼睑;柔暗的昏黄光线只有细细一缕从不知何处投来,晕出块蒙胧的空间,浮现了椭圆的漆黑机窗、奶白的靠椅——原来做梦了。
“醒了?”
梦中的嗓音再次贴上耳边,这次还有他的体温和触觉,只是稍稍倾过身来,就被充实地包围了。我侧过脸,撒加弯着下巴望着我,镜片后的目光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我却总体会得到的宠溺。他身前的小桌子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灰蓝色的光反射到他无色的镜片上,投进我眼里;宽大的靠椅放在一个舒适的倾斜角度,安全带懒懒地躺在腿上,矿泉水在玻璃杯子里细微晃动,不易察觉。现在应该已经离开欧洲大陆吧,我撑起身望向窗外,原来今天没有月亮,否则或许看得见大西洋上粼粼的银色反光呢。
“你不睡会儿吗?”我问,喝着冰镇柳橙汁。
他笑了一下,眼睛望着屏幕,“如果情愿一下飞机就被他们用怨毒的眼神冷死的话——我倒是想靠在你肩膀上休息一会儿。”
“你的下属这么厉害呀,谁敢给你脸色看?”我将中间的扶手按下,靠过去。
“当然只有你敢——”他的手从键盘上移开,整个身体欺上我的肩头,像个撒娇的孩子;头等舱里只有寥寥几个人,此时似乎都蒙着毯子睡着了,一片安静的黑暗中只有我们这里亮了一盏看书灯,淡黄地投在撒加衬衫上。
“沙加,我们聊天吧。”撒加轻轻说,在我脖子里蹭着,然后滑下身躺在我腿上。
“你不困吗?”我低头问他,将毯子裹住我们两人。
“……在飞机上我不容易睡着,还不如听听你的声音。”
我溺爱又贪婪地凝视他暗淡光线里的侧脸,毯子底下的手抱上他的肩膀。“恩……你想听什么?”
“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好吗?”撒加闭着眼,轻柔地说。
我想了一下,“那我讲完后,你给我讲你小时候好不好?”
我看见他嘴角露出沉静的微笑,“好。”
然后我开始回忆,除了轰鸣声,寂静的头等舱里只有我断断续续的声音,非常低而且轻,那些记忆本来就是很遥远的,有些事是这十多年我第一次想起,如果没有这个晚上,或许就一辈子忘记了吧;撒加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静静闭着眼,松弛地躺在我身上,我知道他并没有睡。
我讲了小时候住在英国伯明翰的事情,幼稚园后面的松树林,拉瑟维小姐给所有小朋友做的起司蛋糕,邻居爷爷送我的生日泰迪熊,我临街的小房间,唯一一本安徒生童话,比胸口还高的饭桌椅子,藏在里面读童话的狭小储藏室……然后搬到了冬天很冷的因弗内斯,是个北方的小镇,我在那儿上了小学,橘红色的砖墙和白屋顶——被雪盖得厚厚的,每天走回家脚都冻得生痛,然后同学的妈妈给我织了双手套,松绿色带红色圣诞鹿花样的;我为了圣诞树大哭一场,结果还是没给我买;三年级的一个男生老喜欢扯我头发,被老师罚站;每个星期五的点心最好吃,是松仁蛋糕,男孩子总抢女孩子的;体育课我手上的伤被一个老师发现,她说想念妈妈就哭出来,当时我很莫名其妙,结果她哭了;我第一次和人打架,因为他抢我的书,结果书被撕得稀烂;我没有滑雪鞋而苦于逃避学校组织的滑雪活动;胡子管理员总想方设法骗我图书馆今天不开,因为我一坐就要到八点,他才可以锁门回家;然后是那个圣诞家庭晚会,我念得无比糟糕,满腔伤心地回家却被打了一顿……那一年之后,我就到邻镇的寄宿中学读书了,五年里,除了偶尔回家都呆在学校里面,那是段单调寂寞的日子,似乎没有什么记忆深刻的事情……对了,其中父亲死了,我就那时每个周末开始打工;再后来上大学,一所名不见经传的,也没有记住什么……这些就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撒加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我低下头才看见他的目光,柔和而难以言喻……我微笑道:“我讲完了,实在记不起来了。”
他仍凝视着我,蓝色的目光从暗淡那边投过来,而近乎墨蓝。许久,他轻轻笑起来,认真地望着我:“现在,你还想不想要一棵漂亮的圣诞树、一套带彩图的童话全集、一双滑雪鞋、一间随便你看的图书馆?”
我愣了一下,随即被他认真的模样扑哧笑出来,“不要了、不需要了……那时候得不到的伤心早就忘记了。”
“可是,如果那时候就认识你的话——我一定会一件一件绑着丝带送到你手上。”撒加的后脑枕在我腿上,他仰脸望着我,“那样你就不会哭了对不对?”
我感动又悲伤地微笑着,点点头,“我早就忘了——真的。”
他支起身吻了我一下,只是嘴唇间的亲吻。然后他坐起身,整理了毯子包裹我们,“沙加,现在我就来讲我的故事吧。”
“我和加隆一出生就住在城堡一样的屋子里,爱琴海旁边的,日出和黄昏映进所有窗户,装饰满屋的收藏品反射出奇光异彩;我们就在这座漂亮的房子里长大,它应该是成长的天堂——书房、钢琴、花园、猎犬、仆人……是不是应该诞生两位王子?”撒加轻轻地问,望着我,暗淡光线中浮动深蓝的幽光,仿佛夜海上一缕飘荡着迷茫的月光。他蓦然微笑了,却是悲哀的嘲讽——看得我心一紧,为什么他的忧郁总是如此沉重?那些紫色迷幻的日出和黄昏,仿佛也蒙了层悲剧的暗纱,隔着恍惚翻动……“但是怎么可能呢?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那些祝福我们、心甘情愿服侍我们的仆人们当时是多么可笑啊,他们的天使其实是两具彻底分裂的灵魂,分裂得可怕,仿佛命中注定的——从六岁开始父亲请来全世界最优秀的教师,盼望将这对双胞胎教育成和他一样优秀的绅士,我们从音阶开始一年之内必须弹到莫扎特,每个星期读一本从亚里士多德到柏拉图、到荷马、艾斯库罗斯、培根、笛卡儿、卢梭、到拉伯雷、莎士比亚、蒙田、蒙特威尔第、普希金;还有从古希腊哲学、文艺复兴的艺术……我记不起读过多少书、背过多少谱子、临摹了多少副油画……父亲对我从未满意过——而对加隆,他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萌发出那样的叛逆,在他眼里简直是罪恶了——加隆烧谱子、砸钢琴、撕书、疯了似的泼颜料……他只爱吉他和架子鼓,手指头磨得出血,以激怒父亲为乐,只爱拿鞭子一阵猛抽地骑马、带猎犬四处骚扰女孩,学会抽烟后自然就是喝酒飚车……他毁掉许多父亲的古董名画,羞辱父亲的客人……哈!当时的加隆就是这样,你吃惊吗?你想像不到他的恶毒——在别人眼里,我和他简直是两个极端,有人对父亲说加隆是恶魔的化身,要提防着他十多岁的儿子……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因此恨他?当然不——我恨的是对父亲这样说的那些人,或许还有我自己。除了上帝,世界上就只有我——他的亲兄弟了解,毕竟……我们从出生的刹那就一直在一起,我们有一模一样的容貌、相同的血型、甚至基因,我们的心或许其实是相连的,有那么一点点谁也没注意的相通,然而就是这一点点,就足以让我们彼此了解得比对这个世界任何其他事物更透彻更深刻……沙加,只有我们自己能体会那种分割不开的感觉、世界的完整性就建筑于对方的存在上……如果,上帝夺走了其中任何一个人的生命,那么另一个一定会用自己剩余生命的一半交换对方的复活……即使我们从此永远错过于奥林匹斯仙境和人间之间,永远见不到面,但是只要深知对方活着,在一个世界里,那么另一个才有理由活着……”撒加激动而艰难地述说着,深蓝的头发随呼吸一起一伏,在晕黄的灯光下仿佛一块沉重的帷幕,覆盖了内心被记忆所唤起的痛苦潮汐。他的声音忽然变得缓慢而柔情,好像想起了一片轻扬的白色窗帘,悲伤的眼底竟闪烁出一抹稀有的激动,触动了心底深处什么不可告人的温柔。“……读到卡斯特和波吕克斯的故事,是一个七岁那年的傍晚,我在书房读书,而加隆浑身草渣从阳台翻进来——我记得很清楚,他刚带猎犬去跑了一圈,他不敢走大门,因为父亲命令仆人看见他就将他关进小书房;加隆看到钢琴上一本画册,就趴上去翻——然后他惊奇地发现了什么,跑过来扔掉我手中的书,把画册抵到我面前——‘这两个人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这是什么故事?’他很希罕地对书感兴趣,于是我一看,就是希腊神话里双子座的故事。我给他讲了,自己也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咯噔’一下——加隆突然一把抓过画册把那页撕了下来、狠狠揉成一团然后扔出了窗户——我对他平时这些举动早已见惯不惊,但那时候……加隆竟然扑过来抓住我的领子,大声叫道,要是我死了,你他妈的敢来救!像他们那样比死了还不如啊!……哎,你知道那时我心里的感受吗?我其实和他想得一样,但没准备对他说——他平时整天跟我作对,在别人面前对我恨之入骨……然而他是爱我的,就像我怎样爱着他!这多么矛盾又可悲啊——不知从何时起,我就再没有时间和他一起骑马,没有时间……现在想来,我白天总是坐在书桌前或者钢琴前,傍晚呆在父亲的书房里接受检查,即使周末也被课程排满,经常来往于世界各地实践……而加隆从一开始就拒绝了这些教育,他一直呆在那个地方,在我书房窗户下面的花园徘徊,在父亲视线的死角游荡……他的脾气就从我们分道扬镳开始而暴戾,他独自在城堡中不停创造恶作剧、毁坏、咒骂……而我被潮水一般的学业压得喘不过气,究竟谁是牺牲品也不重要了,我在乎的已经被自己亲手舍弃了——最无法挽回的分裂被我一手造成!是我将他推远,而冷漠地包裹了自己,我一度以为他已经彻底离我而去了……然而他的眼神,怨恨又孤独啊……!在城堡似的家里、在整个雅典城,他爱着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却也像那些愚蠢又狠毒的人,不闻不问、把他推远!我怎么有勇气面对呢?我有什么资格责备他的行为?他理应恨我啊!是我抛弃他、将世界上最后一点温情收了回来,让他独自面对无比愤怒的人们——他要怎么恨我都是应该的、他将子弹打进我心脏我也不会责备他……”
撒加突然停住了,深蓝的冰花绸面瞬间紧缩了一下,坚毅的唇角在微微颤抖——我知道他惊诧的原因。但是撒加只顿了很短的几秒,他的手握住我的,灼热的掌心覆盖了手背,直穿到全身。“……正如你知道的,后来加隆去了美国,他甚至没有对任何人告别。”
撒加低郁的声音说出这个故事的结局——他们从此生活在无法相遇的两个世界。

我们回到了华盛顿,等撒加把事情处理完就准备去雅典。
九月的红枫烂漫如荼,然而却没法打搅到首都的刻板和有条不紊。我住在酒店里,撒加每天奔忙于公司——克莱门德的驻美国总部就坐落在罗得岛大街。
我略略翻阅了呆在印度期间的报纸,首当其冲的娱乐版里却两个多月来没有关于加隆现状的只字片语——事实上我最担心的就是他。关于撒加的订婚宴上那个惊世骇俗的吻如预料中被各路媒体炒作不休,针对加隆的挑衅态度,有人发言探讨我和撒加的关系,竟然有不愿露面的人士说曾亲眼目睹我们出双入对、到豪华酒店开房……然后有大篇大篇的文章批判我的行为:在两个男人中间周旋、装清高,甚至有报纸说是因为我而让两兄弟反目成仇……当然顾及到撒加的身份,他们没将“淫荡无耻”骂到我头上,而针对撒加的文章也比较少;但对于加隆,文章就多得离谱了,仿佛娱乐圈的人就是理应被如此炒作编造——是职业既定的一部分;那张意大利偷拍到的照片被再次翻出来放上版面,成为很多报道的唯一证物;这次有意大利人匿名揭露我们在异国令人瞠目结舌的行为——公共海滩裸泳、48小时在酒店里挂“请勿打扰”的牌子、半夜酒馆狂饮、指使酒店服务员购买性爱情趣药品、在敞篷车后座肆无忌惮地偷欢……仿佛那张未成形的接吻照片底下就昭示了种种见不得人的事实,我们就是两只彻头彻尾的淫荡同性动物。
由于我相比于加隆或撒加的可挖掘材料太少,矛头就从我个人指向了我的书:文学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竟然掺到这种事件里面,大张其辞将作品里一些文章、乃至字句批得又狠又辣——淡漠的文字成了我虚伪的罪名、厌世的思想成为我清高的证明,他们狡猾地质问我有什么脸一再强调精神爱情、你自己不是乐于肉体交欢吗?浪漫变成了从一个妓女口中冒出的纯真、朴素仿佛是大嚼大咽者对素食者的赞美……他们将我连载的嘎然而止解释成对舆论的惧怕和逃避、没有脸面对读者的羞愧、无法继续乔扮清高的挫败……并且有人接踵而上针对我的“愧疚”发表“宽宏大量”的说辞,声称读者和文坛的朋友可以不计前嫌、原谅我对他们的欺骗……讽刺的是也正因为这批人的努力,我以前的小说热销到重印多次,仍无法满足公众隔岸观火的好奇与幸灾乐祸的热情。
这个世界啊……就这么被搅得一塌糊涂。我揉了揉太阳穴,往后疲倦地一靠,报纸铺天盖地摊了一沙发,眼睛都看酸了。拿起电话叫了一杯冰矿泉水——撒加叫在纽约的管家过来照顾我,将酒店这一层都包下来,主要是为避免我与外界的接触;我看了眼表,撒加应该快回来了。他要在一个月内把公司所有在美国的事务交代出去,无数个岗位面临将无法由总裁亲自监督的交接问题,该换的人要换,该授权的需要授权,来往客户要安排妥当,今后在美国市场的第一执行官需要尽量多的磨合时间——撒加把权力委托给以前助手之一,一个叫修罗的男人;我虽然不太懂这些商务上的事情,也看得出来撒加最近忙得喘不过气。
我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安静呆在酒店里,避过媒体的耳目,等撒加办妥当后就一起离开美国——大概几年内都不会再到这鬼地方。
看书是唯一可以消耗时间的事情,我早上躺在床上看、中午在偌大的饭桌上看、下午靠在沙发里看……原来生物钟真的跟地域有奇妙关系,一回到这儿,我早上又开始习惯性地懒床了。有时候中午撒加打来电话我才起床,管家将冷了的早餐端下去,上来午餐——我洗个澡睡衣也不用换就开始绵长的一天,直到撒加回来。
小插曲是穆的来信,我告诉了他现在的地址。他已经快回来了,我想回等他回来以后再离开——毕竟穆是一直以来最亲近的人了。他对我和撒加的事只字不谈,把南美洲的风土人情自然风光倒是淋漓尽致讲给我听,穆似乎在那里享受了一段轻松美妙的生活,我有点期待看到他时会不会有什么变化。而我自己,大概也有一些变化了吧……
华盛顿不像纽约的高楼嶙峋,玻璃外放眼望去是一片夏绿秋红和阳光下雪白的建筑。撒加特意没有安排在市中区的希尔顿酒店,毕竟上次的订婚宴是件不愉快的事;而是订了波托马克河南岸阿灵顿区里的假日酒店。遥望华盛顿纪念碑闪闪发光矗立在远方,大片大片的草坪平铺在眼底,绿得没有一丝杂念。五角大楼就在视线右边的远处,我好奇地眺望其宏大的灰色楼群,心想要就这么看着一架飞机坠落,会是怎样触目惊心……然后为自己的残忍和不人道露出个嘲讽的微笑,这时撒加回来了。
“亲爱的,我回来了。”
他一边拉开领带一边拣着地方走过来,满地的报纸让他曲线前进;发现桌上的半杯矿泉水,他拿起一饮而尽,末了还意犹未尽舔舔嘴角。
“嗨,我的天使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看什么?”他眯眼望着我,落地玻璃外是四十六层的广阔空间。我故意往后靠在玻璃上,懒洋洋对他微笑:“我在等情人。”
“原来如此——”他做恍然状,突然一把将我拉过去,撞进怀里。“等到了吗?”他低声凑在我耳边问道,带着笑意,“以后不许站在那种地方吓我——”
我不置可否,推开他,我们把报纸踩得乱七八糟。撒加低头看了一眼,突然沉默了一下,眼里隐去了前一秒轻松的欢愉。“你还继续写书吗?”他问。
我顿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报纸上的东西,轻蔑之余也伴随难免的恼怒。我没有回答,径直在沙发里坐下。撒加弯腰将报纸一张张捡起来叠好,然后坐到我旁边,“沙加,这些东西很快就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希腊的海水和阳光会让我们忘记的,你相信吗?”“我知道……”我轻轻答道,装作无所谓,“今天我只是好奇想看看,没想到管家送来这么多——我并不生气……只是沮丧。”
撒加摸了摸我的额发,大手掌盖住我的眼睛。“因为他们那样说你吗?”
“不是的,怎样说我都没有关系……但是我不愿意听到那些人批判我的文章——他们没有资格那样说!我在什么心境下写出来的……谁又知道?我的每个字都出于真实的感触,为什么是虚伪?……他们根本没有读过、就肆意诋毁,就像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幸灾乐祸在心里面狂喜、嘴上却口口声声地说为我的欺骗而惋惜?原谅?”
我泄恨似的喘息喊道,不知何时被手掌的主人按在怀里,而我被伤心充塞了脑海,浑然未觉撒加紧紧的手臂。“……它们是这么多年唯一陪伴我的,每一本书都是一段心境的写照、我怎么能忍受它们被那样曲解!”
“沙加我理解。”他温柔的声音就贴在耳边,像安慰受了委屈的孩子,“别伤心……那只是小部分人的雀跃,现在的言论自由就是这样嘛——真正读得懂的人不会因为报纸上的评论而迷茫,因为他们是通过你的书来认识你、欣赏你,而外人的评论又有什么价值?沙加,我也是你的书迷中渺小的一个,能真正认识你是多少人渴望的啊?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因为除了字面上的、我可以更生动更直接的认识你——难道你还对自己不自信吗?我所认识的,是怎样优秀、令人着迷、感性并且聪明的沙加?”
我突然抬起头,看见撒加认真而略带焦虑的海蓝眼睛,不禁出神一笑,“你怎么那么会说话?是不是把工作时说服人的本领施到我身上了?”
撒加被我突如其来的雨过天晴吓了一跳,“你这坏小孩……!”
“是你巧舌如簧,我连沮丧都没有理由了!”我跪在沙发里对他,双手搭在他肩膀上,“你还真的很幸运,可以这么‘生动’地认识我——你知道其他读者连我的签名都要不到哦!”我饶有兴致地看着撒加,他浑厚的嗓音仿佛就有天生的魔力,让人信服;优秀、令人着迷、感性并且聪明这些形容从他口里说出来,伴了诚恳又不缓不急的灌输力,我也乐于接受,阴郁的心情被一扫而光,反而想逗逗他了。
“我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并没有半点渲染。”撒加回抱我,在脸颊上亲昵地磨蹭,“……亲爱的今晚想吃什么?我肚子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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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柏兮 (等级:4 - 马马虎虎,发帖:29) 发表:2005-01-30 20:56:59  4楼 评分:
BL 城市是种复杂的概念 16其实撒加出现在面前的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属于这里的,他只是来带我走——而他出现之前的那个晚上,我就知道自己也并不属于这里了。 我本来以为这是段宁静、寂寞的回归,它却无法控制地变成了一个奇妙疯狂的转折,让我都来不及调整呼吸,就在那个人的一手操纵下将曾今无声埋下、压抑的火种子忽然癫狂地挖出来,放任它肆意燃烧。我们都有点疯狂啊……被人称为苍白又冷漠的自己竟然和一个男人沉迷在床第间,我们没日没夜地做爱,浴池里、地毯上、沙发里……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面埋藏了这样深沉得无边无际的欲望,突然被什么唤醒了一般,完完全全并且急于交付给对方,互相渴求、索要、尔后满足……原来性爱是这样一件迷人的事情,他吻着我的睫毛说,沙加你瞳孔的青色染进了孔雀蓝,比整个世界更鲜活动人…… 我们都有点酣迷…… 他温柔的嗓音好像刚刚离开我的耳郭,还残留着嘴唇的气息…… 我轻轻动了下脖子,睁开惺忪的眼睑;柔暗的昏黄光线只有细细一缕从不知何处投来,晕出块蒙胧的空间,浮现了椭圆的漆黑机窗、奶白的靠椅——原来做梦了。 “醒了?” 梦中的嗓音再次贴上耳边,这次还有他的体温和触觉,只是稍稍倾过身来,就被充实地包围了。我侧过脸,撒加弯着下 (more...)
BL 城市是种复杂的概念17
第二天,管家告诉我来了位客人,是撒加先生同意的。
我有点好奇,但也立即猜到了是谁。刚把红茶泡好,来人就出现在门口,看到我时惊喜而愉快:“沙加,好久不见!”
他茶色的头发剪了一点,任它凌乱在肩头而没有束起来;郁黄色的休闲西装和鲜艳的衬衫让他看起来依旧是个不在乎年龄的花花公子。他随意地在我面前坐下,毫不掩饰地打量,张口第一句话就是:“沙加,撒加的技术很棒吧?”
“薛安!”我被他露骨的目光和言语激得恼怒又脸红,“拜托你……说点别的会死啊!”“哈哈!这点非常重要哦——眼看你越来越漂亮,两人生活定然甜蜜,就不用问其他的啦!”
“你看起来还是过得很滋润哦?”我赶紧转移话题,“这个红茶是英国带来的,你比较挑剔,尝尝怎么样?”
“那当然——”他端起杯子咀了一口,皱起眉,“好深沉啊!什么品种?”
我摇头,“是撒加的客户送的,据说是英国皇室喝的哦——你不会享受也情有可原。”“你怎么也学得刻薄啦?是不是天天和撒加抬杠子?你说不过他的——”薛安笑道,“你们在印度好不好玩啊?那里的女人很有风情哦……”
“那儿的啤酒倒的确有特色,酒吧特别简陋,但是自由。”我回想起那片耀眼热带的阳光,下意识眯了眼。“至于女人,没有领教过,不过敢抛头露面的都比较凶悍高壮,你恐怕驾权不了呢!”
“开玩笑!这世界上还有女人拒绝得了我?”薛安突然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跟前低声道:“你的撒加也是个厉害角色——那个德洛芙小姐恐怕也爱上他了。”
这个名字在脑海里一闪,立即浮现出主人的面孔,伴随唯一一次见面时包裹她灿烂泛金色的珠宝和衣裙,组成一个金灿灿的整体形象;我的表情必然僵了一下,尽收薛安敏锐的眼底。
“她对订婚宴上出的插曲非常不满,原因是其媒体效应似乎超出了晚宴本身,而三个男人之间轰轰烈烈的绯闻似乎将她排除在外,这对女王来说简直是侮辱——她只想尽快结婚,女人嘛,一个字:俗!”薛安得意地撇了撇嘴唇,继续道:“但是撒加当然不会理她啦!有了你这么迷人的金发情人,谁还去理会一个只会叫嚷的高傲女人?纵然她是个美人儿,可跟你比起来,就像人造钻石和天然美玉嘛!哈哈……”
“结婚之后有必须履行的义务吗?我是指、双方协定的法律之外的?”我打断薛安的话,其实一个婚姻的名分我并不在意,但是其实质的影响却是我关注的。
“法律之外?”薛安惊讶地望着我,不理解。
“因为他们的婚姻比较特殊……关系到巨额财产和政治关系的这种,我想知道是否有约定比如撒加一年内必须陪伴德洛芙小姐多久……?”
薛安这下明白了我的好奇,他思忖一下,“据我所知撒加不会立下这样的约定……即使是法律之外的协议,也会以资产为角色,撒加不会把自己订进去。你放心吧!”
“那么难道就这样拖延下去?”我对那种圈子里高深莫测的游戏非常陌生。撒加没有跟我提过,仿佛结婚也是件风清云淡的事情,和其他事务一样终能解决。
“这个嘛……只要撒加有办法。不过,他们这场婚姻是全世界为证的,还有一封举足轻重的遗书作保障,关系到两大财团的动向和美国政府的面子,也不能轻率控制……而且中途闹出这么大件事,如果婚姻就无期限拖延,恐怕就是给媒体最好的证实,撒加会很难做……当然他如果不在乎的话就不成问题了。所以全在撒加手上。”薛安托着下巴,他好像这才意识到麻烦。
“德洛芙小姐会用法律手段逼迫撒加吗?”
“……这是可能性之一。要知道德洛芙决非区区小辈,其经济影响不压于克莱门德,撒加不会轻率。现在这世道法庭上见的结局太多了,撒加又是这么个大人物,官司不是好打的,赔偿巨款都是小事,弄得身败名裂就不好看了。”
我知道这件事上撒加的确处于劣势。“……真的很麻烦啊,进退两难。”
“沙加,你就别操心了。撒加的事他自己会想办法,你只要别再被媒体抓住就行了。”薛安笑道,他或许想起订婚宴那晚整个美国媒体界的躁动,心有余悸吧。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你们什么时候去希腊?”
“一个月之内——不过我要等一个朋友从南美洲回来,有些东西在他那儿。”
“那我一定经常去打搅你们,地中海的厨师勾引我呢……到时候再给你画幅画可以吧?”薛安眼里闪出上次一般兴奋的光芒,絮絮比划着:“比起上次的苍白,沙加你变性感了呢!皮肤光滑柔亮,是撒加爱抚的结果对不对?别瞪我——人嘛,在爱情滋润下都会有变化啊!无论心灵或身体,我迫不及待想把这些可爱的变化纪录在画布上!你一定要答应我——全裸的印上吻痕可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上次那幅在画展上被猥亵中年男人盯着看已经让我够受不了了,你还敢变本加厉?撒加也绝对不会饶你。”
“哈哈!我倒忘了那个独占欲强烈的男人。不过我可非常懂事地将画送给他了啊!他没找到你之前还不是猥亵地盯着看……在他卧室里哦!”
原来上次薛安在画展上宣布将之送给最爱我的人是指撒加,我还以为他故意卖关子提高人气……这人也是有良心的啊。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一直埋在心底的问题,一旦遇到他,却犹豫着该不该开口。但是我就要离开这里,或许……
“薛安,问你个问题。你知道的话请一定回答我。”
“什么?”他喝着茶抬起头,看我突然一本正经。
“……你能告诉我,加隆到哪儿去了?”
他原本洋溢着诙谐、轻松光芒的琥珀色眼睛听到这个名字后霎时凝固了,然后收缩,仿佛瞬间在眼睛里筑起一层冷冰冰的保护膜。他不动声色喝完红茶,声音僵硬。“……你干吗要问这个?”
“他完全消失了——快四个月了,这个人就像从世界上蒸发掉……我能不担心吗?——我知道你不喜欢说这个;可是无论以前发生了什么事,加隆的伤痛是我没办法忽略的。我不会见他、但是很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一想到他了无音讯我就会觉得自责,是的,有很大部分伤害是我带给他的,我怎么能安心不闻不问?”
薛安叹了一口气,“沙加啊,好不容易安宁下来,你就不能别那么博爱!?”
“博爱?”我坐起身,不满他的敷衍。“我很博爱?你以前不是觉得我刻薄又冷漠吗?”
“你就这么记恨……”他无可奈何地摊手,然后语重心长地皱起眉头说道:“沙加啊,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也真为你和撒加现在的状况感到欣慰;他既然都能放下一切跑到印度找你,你就不能稍微放弃一些东西,比如担心、自责?撒加既然都不提这些事,你何必要自找麻烦?他现在眼里只有你……他在努力忘却,希望为你铺垫安宁的生活,因此他在努力……!你不知道,曾今他在艾俄罗斯身上都没做到这点——所以何必?撒加为了你可以抛开加隆,你就呵护一下他的努力行不行?”
我轻笑了一声,撒加说到加隆名字的时候那种眼睛里闪烁的柔情和悲伤,是薛安看过的吗?抛开加隆?这对撒加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我深信不疑。
“薛安,这不是呵护努力的问题——我知道撒加很为难,他不想让加隆知道、越久越好!但是撒加不是那种选择逃避的人,你我都很清楚吧?”
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很无奈地盯着我,“那你知道他在哪儿后,要去找他?告诉他?”
我摇头,“只是想知道而已……你放心,我和加隆已经不会再见面了。”
“好吧,我就告诉你——我不知道。”
他狡猾地摊手。我愤恨地转过头,因为他的态度而非答案;“薛安,你恨加隆是事实,他破坏了你心目中完美的画面、毁了你最推崇膜拜的‘爱情’,他在你眼里一文不值;然后你认为撒加也恨他?——错了。加隆对撒加来说永远是宝贵的!请你不要把践踏加隆的话在撒加面前说,而且我也不想看到你眼里的轻蔑!”
“干吗我们俩一说话就要吵架?”薛安用手拨开肩头的头发,盯着怒气未消的我。“沙加,你是个那么温和可爱的年轻人,怎么就执著于一些跟你毫不相干的事?加隆在我眼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撒加即使原谅了他,不代表我原谅他!而你呢?难道还心有不舍?加隆伤害你够深了,你就一点无所谓?就因为撒加原谅了他?!得了吧!”
“当然不是因为撒加!加隆对我做的事我也有部分责任……”我咬住嘴唇,艰难地回想起以前的事,那些艰涩的片断——温柔的、嬉笑的、沉默的、暴力的、疼痛的,其中那个蓝色身影曾生生挤进我的生活,跳跃喧闹着,像个孩子努力争取我的好感……我的眼眶发酸,他在世界上消失了,因为彼此无奈又仓皇的结束。
“我根本不怪他什么,只是因为加隆离开跟我有关所以担心。”
薛安疲倦地靠进沙发,对我蓦然陷入沉思的忧郁表示了理解。他摆摆手,“好啦——我真的不知道,我从不关心他的事。我们火气都太旺盛了,是被这世界逼的吧……沙加,再给我倒杯红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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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柏兮 (等级:4 - 马马虎虎,发帖:29) 发表:2005-01-30 20:57:32  5楼 评分:
BL 城市是种复杂的概念17第二天,管家告诉我来了位客人,是撒加先生同意的。 我有点好奇,但也立即猜到了是谁。刚把红茶泡好,来人就出现在门口,看到我时惊喜而愉快:“沙加,好久不见!” 他茶色的头发剪了一点,任它凌乱在肩头而没有束起来;郁黄色的休闲西装和鲜艳的衬衫让他看起来依旧是个不在乎年龄的花花公子。他随意地在我面前坐下,毫不掩饰地打量,张口第一句话就是:“沙加,撒加的技术很棒吧?” “薛安!”我被他露骨的目光和言语激得恼怒又脸红,“拜托你……说点别的会死啊!”“哈哈!这点非常重要哦——眼看你越来越漂亮,两人生活定然甜蜜,就不用问其他的啦!” “你看起来还是过得很滋润哦?”我赶紧转移话题,“这个红茶是英国带来的,你比较挑剔,尝尝怎么样?” “那当然——”他端起杯子咀了一口,皱起眉,“好深沉啊!什么品种?” 我摇头,“是撒加的客户送的,据说是英国皇室喝的哦——你不会享受也情有可原。”“你怎么也学得刻薄啦?是不是天天和撒加抬杠子?你说不过他的——”薛安笑道,“你们在印度好不好玩啊?那里的女人很有风情哦……” “那儿的啤酒倒的确有特色,酒吧特别简陋,但是自由。”我回想起那片耀眼热带的阳光,下意识眯了眼。“至于女人,没有领教过, (more...)
BL 城市是种复杂的概念18
撒加要去西海岸呆三天,正好当晚穆将从阿根廷回来,我迫不及待地清早就跑到他家里帮他打扫卫生、整理花园、给管家先生列清单——买菜、买咖啡;穆的房子是栋简朴的两层别墅,白色外墙、青灰色斜顶、木框窗棂,底楼客厅的落地推拉门外是片东方风格的小庭院,不足二十平方,角落里长着棵壮实的法国梧桐树;穆的卧室就在客厅上面,窗户正对花园,每年冬天他都要爬到窗户外的花架上为梧桐树剪枝,否则那些精神旺盛的硬枝桠就可能在第二年开春捅破卧室的玻璃;除了卧室是日本式的席子,所有房间都铺着木地板——黝黑色的榉木,楼梯上的几片踩上去会吱嘎叫起来,不过穆从没想过要翻新它们,因为这些成为习惯的响声是柔和可爱的,跟这栋半老的房子一起受到主人精心关护。
庭院里草地长高了绒绒的一层,上面落了些梧桐叶。我把它们捡出来在石板地上扫成一堆,和其他几棵小型植物的枯枝落叶在一起装进垃圾袋;然后将我们喝茶的一套桌椅搬出来放在往常的地方,那片稍凹的石板地面积了一滩雨水,我费了不少劲才把它们扫进草坪;然后从门廊到客厅到阳台、从楼下到楼梯到楼上,地板窗户桌子椅子餐具浴室都清洁一遍,一整天就消耗过去了。一切妥当让我觉得满意时,已经暮色满天,我匆忙洗了澡换身衣服开始做饭……穆的飞机七点四时到达,而此时撒加应该已经在美国那一边了吧……他昨晚一再让我注意安全、尽量少上街,甚至打算派保镖被我严词拒绝,想起他不放心而恳求再三、叮嘱再三的表情,我不禁忍俊。他对穆始终抱有顽固的个人意见——冷血、固执,不过基于现在的美满,也承认穆的帮助——这些地方上撒加甚至带有小孩子似的、或者说大男子主义的顽固,他说我太随和善良,看不到别人眼里的欲念;我心里反驳他的概论,我何尝不知道?作为小说家这点敏锐是有的,我只是没有揭露出来——然而穆的目光始终清澈如水。这点我不想说出来反驳撒加,因为他可能由此对穆更加抱以偏见。
如薛安说的,撒加是个独占欲很强的人,我越来越感受到。
因为强大自信,他习惯将自己的意见当作真理贯彻到别人身上,甚至强制的——他的世界里大概不容许背立的观点。我丝毫不怀疑这样的作风施行到工作中对于撒加的身份来说非常适合并且有效,并且加深了他个人的魅力;不过当这种帝王式作风带到床上,我就不得不偶尔违抗了。
嘴角不觉浮出一弯笑意,我想起上次把他压在身下的情景,撒加事后叫我小恶魔。看这个一贯高高在上的男人咬牙忍受疼痛的表情,我竟然觉很过瘾。
哎……竟然给穆做饭时想到这些,我立即扫除了非常不合时宜的思绪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削皮刀上。配菜已经做好端上桌,主菜在烤箱里滋滋作响,我伸起手放松一下肩膀时,门铃久违地响起。
从南美洲回来的穆明显晒黑了一些,但是精神非常好;我们急不可待地拥抱、问候、抬行李、然后开始细细品尝每一道菜。他的头发长长了,在颈后松垮垮系起来,左手腕上有一圈因没晒到太阳而略浅的手表痕迹;他把额发顺向两边搭在耳后,不急不慢讲述异国的自然风景、都市人文……捻着银叉柄的手仍然优雅,嗓音柔和清亮,目光中除了略微的疲倦就是对我的关切。我感到无比舒适,和穆在一起才能有的安宁和默契现在全部找回了感觉,让这顿饭足足吃了两个小时,直到窗外一片漆黑。我去洗碗,而他要收拾两个月来的行李,我们各自在这栋小房子里忙着,最后我放好洗澡水去叫他,书房里还满地铺散着东西,于是他说明天再理,先洗澡睡觉了吧。我以前也偶尔在穆家里过夜,他的双人床很合适留宿,简单的木质床头,飘着永远散不尽的檀木味道;我们通常躺在床上聊天,手里各自的书一页没翻,最后不知谁困了就熄灯睡觉。我喜欢第二天早上醒来看见窗外的梧桐枝叶,让一整天都有清爽的心情——这在高层公寓的窗户外是绝对看不到的。
第二天我帮他收拾了半天行李,一起欣赏数百张照片——其中大部分是出于工作需要而摄的各种植物、昆虫,而穆在闲暇之余将每个驻足过的小城市都纪录在了底片上——从北向南,哥伦比亚到秘鲁到玻利维亚到阿根廷……途径圣非波哥达、圣何塞、阿里卡、伊基托斯,沿乌卡亚利河南下到达谢帕瓦、库斯科,穿越国境翻过汗科乌马山脉进入特立尼达、圣拉斐尔、苏克雷,最后进入阿根廷……穆的手指在地图上给我指出每张照片出处的地理位置,我们就蜷腿坐在他卧室的塌塌米式席子上,一张偌大的地图上洒满大大小小的照片,我看到很多从没见过的植物和虫——“你们的脸是不是得跟镜头一起趴在泥土上才能照出这种角度的虫?”“不止那样,有时候下巴都磕到泥巴里面去了。”穆下意识摸摸下巴,“后来为了防止被毒虫咬,我们像养蜂人那样穿了全身防护服。”
到傍晚的时候,撒加给我挂了个电话,我正在书房里看穆把照片归类、贴标签;手机响起时,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个人——很奇妙的,我能从敲门声或者电话铃声中听出主人的性格;那端似乎是犹豫又急切的,他既不愿意打扰我和穆的相会——在这点上撒加是很体贴的;又一定渴望和我讲讲话。我瞥一眼屏幕上闪动的号码,轻轻走出书房,带上门;穆在地板上整理相册,很自然默契地甚至没有抬起头。
“亲爱的,下午好。”撒加温柔的声音传进耳朵,他似乎在一个风挺大的地方。
“已经傍晚了呢,你在哪儿?”
“旧金山还是阳光灿烂的下午……我在酒店的阳台上,可以看见金门大桥哦,鲜红色很漂亮。”
他在西海岸风景如画的天堂,而我在东北角阴暗晦涩的纽约——不禁感叹;“你是不是又在喝漆黑色的咖啡?”
撒加很轻地笑了,“你知道啊……请放心,我放了糖的。”
“……不是这个问题啦。”我揉揉头发,靠在墙壁上,“算了,注意身体;我现在还有事。”
他有小小的失望,我听得出来——即使最微小的呼吸变化;“沙加也要注意身体,还有注意安全。明天我再打过来好吗?这个时候?”
“恩……晚上早点睡,不要熬夜。”
“你也好乖乖喝牛奶知道吗?”
“我是认真的……你是个令人担心的工作狂。”我低低说道,撒加苦到难以下咽的黑咖啡和少得可怜的睡眠让人心惊胆战;他的疲惫只有在我面前露出来,他其实非常需要有人心疼。
“我今晚十二点一定睡觉,而且睡前保证不喝咖啡好不好?”
“恩……说到做到。那我挂了?”
“沙加,亲你一下……好,拜拜!”
我还来不及说再见,他已经飞快挂了电话,像要把那虚拟的一吻储存住。
我走回书房,穆正抱着厚厚的档案夹往书架上摞,转头向我微微一笑,“沙加,你饿不饿?”
他们俩竟然互相丝毫不提,我心里暗叹。
然后我们去了一家平时不常去的日式料理店——似乎作为给穆接风吧,这家是纽约最昂贵的日本餐馆,其中侍从全是身穿和服、行半跪式服务的东方女人——这是我们不常去的原因,似乎周到得有点令人难堪了;但是有很多上流人士却偏偏喜爱这样的服务方式,似乎满足了他们一贯高高在上的心理;当一双白净皓腕为你恭敬斟酒、日本女人垂首用膝盖缓缓移到你跟前时,大男人的虚荣心是被极温柔地抚慰了。因此它在这西方城市站住了脚,并且夜夜客满。选择那里的原因也跟我现在不能抛头露面的情况有关,那里的灯光是不易看清除了对座以外的其他客人的暗淡、迷离,充分填构了一个弥漫东方情致的隐秘空间。
在暗红的屏风中落座,粉红的、雪白的、鹅黄的、玉色的各种生鱼片铺展在冰面上像一幅牡丹图画;我和穆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筷尖搅动青绿的芥末,和了日本酱油将鱼片覆没下去,再赤裸裸提起来——冰凉美妙的口感刺激着味觉,我们吃得自由又愉快。
直到已经用完主菜、穆去了洗手间,我一个人咀着清酒消磨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我们座位的屏风旁,压低声音叫了一句:“沙加!”
我转过头,惊讶地看到满头不羁卷发的摇滚乐队吉他手兼主唱——事实上我并不清楚他的具体位置,只是以前从加隆口中听闻;他两眼放出和我一样惊讶的目光,我们对视了一秒,他先再次叫出声:“真的是你!”
“米罗?”我轻轻惊呼。
“嗨!好久不见!”他飞快瞟了一眼我对面空着的座位,目光又回到我脸上,激动而愉快。突然他似乎想起了我此时身份的危险,立即俯低了身警惕地看看周围——这一连串动作让我微笑起来。“你原来在纽约!我们都以为你消失了——就像加隆一样……”
他顿了一下,棕色的瞳孔里泄露出一丝犹豫,我看到了。
“米罗,和朋友来玩吗?”我岔开了话题,不想那么直接地落到我们彼此都敏感的上面。
他搔搔卷发,竟露出一点跟他平时大摇大摆神态不同、却是羞涩的笑。“哈、朋友过生,谁知道他竟然不喜欢法国大餐,却要来这儿吃蘸芥末的生鱼片!”
我想起来上次加隆的PARTY上那个男人,就明白了。
“恩……恭喜你,该怎么说呢?”我望着他,他脸竟然红了。
“哎呀沙加我们别说这个了——你难道一直在纽约?那个婚宴后似乎世界大乱了呀!你不见了、加隆走了……报纸上把他批得……啊!对不起!”他又后知后觉,尴尬地笑道:“你别介意啊!媒体这东西嘛,就靠批人吃饭。”
“没关系——我前段时间去了亚洲。”我喜欢他的直率,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兜圈子,再说穆也快回来了。“米罗,你知道加隆现在在哪儿吗?”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扫去了刚才的轻松,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米罗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已经可以肯定他知道答案,但是从他的犹豫我又知道或许加隆不愿意别人知道——甚至单单针对我。
“呃……沙加,你要去找他?”米罗小心翼翼问。
我摇头,“我只是想知道而已……加隆和我都应该跟对方说对不起,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他盯了我几秒——米罗是个非常好的人,从这不到一分钟的谈话中我已经知道;他既不愿违背哥们儿间的承诺,又不愿欺骗我。他了解我和加隆的事,在为喜欢的人庆祝生日的此时,他丝毫没有敷衍我的眼神。
“沙加……加隆现在在哪里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们两个多月没联系了。他警告我不准告诉任何人——你、撒加甚至卡妙……但是现在这么久了,我也担心得不得了——因为、他去的那个地方……哎,沙加,你知道一个叫敦煌的地方吗?”
我一震,婚宴那天我不经意地说过——这个名字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从华盛顿直接就飞去中国啦!当晚给我打了个电话,我真被他吓了一跳!你知道那个晚会是全球现场直播的……我和艾奥里亚正担心着,他就说已经在机场了!”米罗回忆起那时的事,眉毛焦虑地拧在一起,“离现在已经快四个月了……最后一次电话是六月中旬,他在那儿一个叫什么的村子上,说准备去什么遗迹……那儿条件很落后,连网络都没有,手机信号也出奇差!现在八月份了,他就像消失了一样!”
我努力回忆着当时轿车里的谈话——他问我最向往的地方,我说是一片黄沙中的海市蜃楼……名字叫敦煌。他当时甚至没听过,而现在,为什么?
“……米罗,谢谢你了……”我努力抬头对他微笑道,“真抱歉耽误了你那么久……”
“沙加,如果有消息我一定会告诉你!你也很担心对不对?我知道其实你并不讨厌加隆……哎,算了,反正、我也就知道这些了。我留个电话给你吧。”然后他在餐桌上的便签纸上飞快写下一串数字,撕下来给我。
“有什么能帮忙的不要客气。”
“谢谢——你还是快过去吧,你的朋友要等急了。”我提醒他道,他冲我一笑,“沙加,那就祝你好运——能和相爱的人再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了。”他此刻脸上遮不住的光彩甚至让他顷刻忘了加隆的事。
我朝他摆摆手,米罗很快消失在迷暗的光线中。
穆回来的时候看见他了,知道是加隆的朋友对我无害,也就不问什么了。他看得出来我有点分心,穆一向都是敏锐得让我无处循形的人啊。
他却没有提加隆,而是问起撒加。
“记得以前我说你终究会得到所寻求的东西,现在觉得是这样吗?”
清酒在浅碟里晃荡,将那唯一一束柔和的光线荡漾出五彩,在我们之间的空气里洇开。
穆的声音也浅浅的,洇在我心上。
“我不能给你百分百的‘YES’——因为我知道我们都太沉迷了;或许现实的快感会屏蔽一些东西——穆,我已经很久没有思考过以前常常问自己的问题了。”
我认真望着对面阴影里的人,我们彼此阻隔在一束柔和光线的两边,那两只浅浅的酒碗反而比人更清晰。
他微笑了,“是不是,得到一些的同时感觉却失去了什么?”
我思忖,然后点头。“没错。我觉得自己从遇到撒加就全心投入,有很多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从前不会说那么多话、有那么多欲望、会放那么多注意力到另一个人身上……姑且不说这是好还是坏,起码我很吃惊,然后有点迷茫。”
“沙加,那你以前所寻求的是怎样的东西?”穆也有些迷惑地望着我,但他肯定理解了我的感受。
我无奈地笑笑,捻起细颈的瓷酒瓶在掌心揉转,真不知道啊……
“我大概是太复杂了吧,自己也弄不清楚——像刚才那个加隆的朋友,他眼里纯粹的幸福真让人羡慕;而我呢,整天仍琢磨着模棱两可的问题——自己会不会涉入太深?撒加对我的意义?我所寻求的‘平衡’是什么?……哎,总之都是自我烦恼。”
“我觉得你好像有点患得患失哦——不过也情有可原,你就是这样的人嘛。”
“——但是我爱撒加,这是怎样都能确定的。”
我放下酒瓶,结论性地说道,瓷瓶和漆木桌面撞出“咯”的一声。
穆没有言语了,把酒斟满,我们各怀心事地开始又一巡对饮,醉了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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