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到支茵是在一个冬天的下午,没有下雪,石家庄少有的晴天,风沙也不是那么厉害了。一群初中时的同学聚集在国宾门口,兴奋的谈论着自己学校的人和事。我坐在台阶上,抬着头仰视他们,阳光的照射使我看到的东西都有一点点扭曲。来来往往的汽车的声音把他们的说话声掩了下去,只看见一张张嘴在动。我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他们,脸上挂着一丝微笑,是那种由衷的微笑,就像一个癌症病人刚刚知道自己被误诊了,的微笑。
一个很大的唾沬星子。我眨了一下眼,站了起来。
"人齐了吗?"霍然问。
"没,没有吧,王文亮和郑毅他们还没来。"
"干嘛呢,他们?"
"家远,还骑车子,住北头儿,快到二环了都。"
霍然看了看表,又看了看我们。
"要不咱们先进吧?"
"进!"
小姐在大冬天还穿着单薄的红旗袍,开衩到胯部的那种,很养眼但是给人一种想起鸡皮疙瘩的感觉。我们在小姐的带领下来到了二楼,一阵聒噪之后各自坐下,小姐上茶。
"我不加糖,不加糖!"
梁广斌抓着小姐的手,"别给我加糖。"
"干嘛不吃糖?你看你那样儿吧你,你都快瘦成人干儿了,还挑呢!"郑毅点着了一根烟。
"不是挑,真不是挑,怕得糖尿病,祖上有人得过,怕遗传。"
"那行,"小姐红着脸说,"那我就不给您加糖了,您能松开我吗?"
梁广斌作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松开了小姐的手。
我看了看霍然,"点吧?"
霍然看了整桌的人一圈儿,"那咱们就先点着?"
于是又热闹起来,葛文和耿楠争论着什么低脂肪,郭媛媛和王轶男嚷嚷着什么便宜什么不便宜,我觉得有点儿煩了,就转向坐在我旁边的郑毅,没话找话说。
"车子锁了吗?"
郑毅用一种受宠若惊的眼神看着我,"奥,锁了锁了,新的,怕丢了。"
"是,快过年了,小心点儿,小偷什么的也忙着办年货呢。"
"可甭儿,前两天我们院儿的刘姐还丢了一辆呢,崭新崭新的,哭了好几天呢。"
"咱几年没见了?"
"得有两三年了吧?"
"两三年?都三四年了,还两三年呢。"
"对对对,三四年了,三四年了。"
"一会儿可得好好喝喝咱俩。"
"那肯定的。"
一种满足感涌上心头,我又转向葛文和耿楠,"姐姐们,快点儿成么?挺不住了啊。"
"哎,我说你,出去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没脸没皮的?见谁都叫姐姐?老大不小的人了,知道自尊自爱什么意思么?"
"那难不成我还叫你葛阿姨?"
"找抽呢?"
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没定好点什么菜,王志刚和霍然已经喝起来了。其它人看见之后不干了,嚷嚷着什么不讲义气,不懂规矩之类的话,要罚他们两个,最后王志刚站了起来,一口气干了半瓶道光二五,脸红的吓人。酒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了衣领上,把他的领章沾湿了。在座的一阵叫好,王志刚颤颤悠悠的坐下了。
"哥们儿怎么样?"王志刚问霍然。
"仗义,真他妈的仗义!"
"我。。。我告诉你,这根本不算什么,小场面,在我们导弹学院,你聚餐的时候要是不喝。。。"
我被满桌的酒气感染了,体内有一种雄性的物质突然燃烧起来,这种燃烧产生的强大能量使我身不由己的站起来,举着杯子闹着要和每个人喝一杯,同时大脑还飞快的转动着,想着各种冠冕堂皇的,让人不能拒绝和我喝的理由。
"各位,哎,别他妈说啦,我先打一圈儿,好吧?"
"顺时针打。"
"郑毅,咱俩就不说什么了吧?"
"不说了,甭来虚的,你干一个我干仨。"
"耿楠,我觉得我特对不起你,初中的时候净偷你东西吃了,现在一想心里怪不落忍的,我干了你随意,行吧?"
"这还像句人话。"
"葛文,你当年不能白掐我吧?这么着吧,我也不欺负你,我干一个你干一个。。。"
"不行,我真的。。。"
"我告你,我胳臂上现在还有你掐的印儿呢,你看不看?看我现在就撩开。。。"
"算了算了,我干了。"
我们就这么嚷嚷着,闹着,菜还没上来,桌上的酒已经下去一大半了。
突然有一种特别安全的,特别放松的感觉,说出来的话都不走脑子了,句句都是心里话。身上暖融融的,很舒服,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初中语文老师讲过的一篇文章,太阳照在桑乾河上,可能当时河水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吧,我想。
具体什么时间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隐隐约约的记着小姐刚刚把红烧驼掌端上来,支茵就来了。
她穿了一件很薄的白色羊毛衫和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被洗过好几水的那种,已经泛了白了。
我一直觉的我是一个圣人,就是书上写的那种不近女色,视金钱如粪土还时不时的为了国计民生叫唤两嗓子的人,但是见到支茵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完蛋了,我实际上是一个特别俗的人,通俗点说,我被深深的吸引了。
后来我渐渐的意识到,我还是一个特别爱钱的人,也懒的管国家大事,但这都是后话了。
支茵一坐下,众人都开始兮嘘不止,有几个不要脸的还把椅子挪了挪,好套近乎。其实我不是说我要脸,我也想挪,只是隔了好几个人,动起来不太方便,而且我也比较,内敛。
然后又是例行公事般的打圈儿。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大家都不胜酒力了才互相搀扶着往外走。
刚要出门,刁少兰突然嚷嚷着要拍一张照片留念。没人反对,大家于是就歪歪扭扭的在国宾大堂里摆好姿势,让大堂经理给照了一张合影,每个人笑的都特别灿烂,特别由衷。
"我去洗吧我去洗吧,"我忙着从经理手中抢过了相机,对着众人说,"我家离照相馆近。"
聚会过后的几天里,我陷入了深深的空虚之中,整天无所事事,一个人在大街上盲无目的的乱转,轧马路。
我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市政府大厦,因为那经常有下岗职工闹事,还算有点儿乐子。我也为我的这种心灵的空虚和无聊感到万分的悲哀和羞耻,可是那个地方对我的吸引力是如此的大,以至于我只要不去就会像吸毒的人离开毒品一样,渾身上下不舒服,我想我上瘾了。
我把这个视为关心人民疾苦,聊以自慰。
"这儿又闹什么呢?"一个老大爷把车子停在路边,一条腿蹬着马路芽子问我。
"不是快过年了吗?吵吵着要下岗補助呢。"
"奥。唉,都不容易呀。"
"不容易不容易,"我附和着。
"你是哪个厂的?"
我有一种要解释的冲动,可是觉得大爷怎么也不会相信我只有二十岁,于是就忍了,其实也不怪大爷,我确实长的老。
"我啊,棉三的。"
"下岗了?"
"早下了,不干了。"
"还能过的下去吗?有孩子了吧?"
我脸上突然间充满了莫名的狂喜,"都会叫人了!"
老大爷认真的看了我一眼,"正东街那有卖过冬大白菜的,挺便宜的。"然后就蹬上车子走了。
我目送老大爷走远,又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向正东街方向走去。
照片是三天后洗出来的,大家照的都特别满面春风,每个人的脸蛋儿都红扑扑的,看着镜头傻乐着。
我给每个人打了电话,让他们来我这里拿照片。
过了大概一个星期吧,我这还有两张照片,我和照片上的人数对了半天才发现支茵和回建华没有拿。我给回建华打电话,他的姥姥说他去秦皇岛玩儿去了。我骂了一句大冷的天去海边干什么就把电话挂了。
然后我又给支茵打电话。
我不得不承认我有贼心,不甘心把照片给了就算了,总想再捎带脚儿的弄点儿小资产阶级情调什么的。
而且我还有贼胆。
"喂?支茵?"
"谁呀?"
"我,听不出来?"
"还真听不出来。"
心凉了一大截儿。
"田若璘。"
"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什么事儿?"
"上次照的照片洗出来了。"
"哎呀,我都忘了,那怎么着,我去拿吧。"
"行啊,这么着吧,咱在上岛喝杯咖啡,我顺便把照片给了你。"
"好啊。"
"今儿下午成吗?"
"不行,下午我教邻居小孩儿弹钢琴,明儿下午吧,两点半怎么样?"
"那定了啊,不见不散了咱可就。"
我摆弄着刚从深圳买来的摄像机,装带子的那种。
打开窗户,一股冷风吹进来,我打了个哆嗦,把披在身上的被子使劲裹了裹,然后开始拍窗外的景色。
我家外面是个学校,一中,我在那里上的初中,三年。
操场上有一群小孩在踢球,穿着校服,里面肯定套了厚毛衣或者是棉袄什么的,个个都显得鼓鼓囊囊的。
草是灰绿色的,毫无生机,就像这座城市。
拍了一会儿操场,我又把镜头对准了远处的宿舍楼。有一个女学生在阳台上晒被子。她很认真的把被子架起来,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然后用刷子一遍一遍的刷着,一层层的白毛毛扑扑的飞起来,在空中毫无规律的飘着,我仿佛闻到了被子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潮味,感觉到那些白毛毛飞到鼻孔里产生的那种痒,和想让人打喷嚏的滋味。
当然还有太阳光的味道,让我想起了医院。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哭,于是我就哭了。
收破烂儿的摇着小鼓骑着三轮儿来了,在这个安静的冬日的下午肆无忌惮的要喝着。
"收酒瓶子,易拉罐纸箱子!"
我把镜头对着他,拉近,一个黝黑的脑袋出现在我的镜头上。他应该已经许久不洗澡了吧,脖子上的黑泥儿一绺一绺的。戴着一顶绿色的帽子,过去解放军戴的那种,泛黄的白色标签儿翻在外面,上面印着三三零二工厂。
一个中年妇女吃力的抱着一攞报纸,晃晃悠悠的走向三轮车,然后他们两个就开始讨价还价。我探出头去,极力想听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突然脚下的床单一滑,整个身体重重的磕在了窗台上,摄像机险些掉下去。
惊出了一身冷汗。
晚上睡觉的时候,梦见我在演电影,The Quiet American。
I can’t say what made me fall in love with Vietnam。
That a woman’s voice can drug you。
That everything is so intense。
The colours, the taste, even the rain。
Nothing like the filthy rain in London。
They say whatever you’re looking for, you will find here。
They say you come to Vietnam and you understand a lot in a few minutes。
But the rest has got to be lived。
The smell, that’s the first thing that hits you。
Promising everything, in exchange for your soul。
And the heat. Your shirt is straight away a rag。
You can hardly remember your name, or what you came to escape from。
But at night, there’s a breeze. The river is beautiful。
You could be forgiven for thinking there was no war。
That the gunshots were fireworks, and only pleasure matters。
A pipe of opium, or the touch of a girl who might tell you she loves you。
我对Fowler说,"如果你爱Phuong,就带她去伦敦吧,就算你的妻子不和你离婚也不要紧。"
我对Pyle说,"如果你爱Phuong,就带她去波士顿吧,就算你骗她也不要紧。"
我对Phuong说,"别信他们,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爱情。"
导演对我说,"Cut,你的台词背错了。"
然后我就惊醒了。
我像往常一样刷牙洗脸,值得一提的是,我只用婴幼儿牙刷,就是特别小的那种。我坚信成人牙刷不能彻底的刷到我的牙们的每个角落,而且很沉,拿着有一种下坠感,令人窒息的下坠感。
我不吃早餐,从来不吃。早餐会让我整整一天无精打采,就像刚刚被人骟过一样。我妈不止一次的勸我,说不吃早餐会低血糖,会恶心,蹲久后站起来会头晕。我用来搪塞的理由是,代沟。
折腾完之后,我开始从衣橱里找衣服。翻了半天,选中了一件不薄不厚的白色羊毛衫,可以保暖。
穿上之后,我照了照镜子,突然发现我腰上的赘肉是那么的明显,就像带了一条又宽又厚的布腰带一样,我试着用手挤了挤,那圈儿肥肉像充了水一样晃悠着。我像一个中年妇女似的,变的歇斯底里,有一种丧失了男性尊严的感觉。于是我脱光衣服,用手愤怒的搓着阴茎,直到它向斜上方四十五度坚挺着。我照着镜子,满意的观察着,用手捏掉了龟头上的一根白色的线头儿。
其实我早就意识到了坠肉们的存在,并且习惯了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好色的老头儿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性能力了一样,无法摆脱,无可奈何。
只是,在一个美丽的冬日早晨,当我心情非常愉快的时候,又不得不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实在令人沮丧,或者更严重一点,悲伤。
打开窗户,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带着一点儿楼下垃圾箱里的烂葱和土的味道。我抖了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是又把窗户关上。
过了一会儿,暖气使整个屋子热了起来,身上的鸡皮疙瘩们也下去了,而我又怀念起有鸡皮疙瘩的感觉,就开始想小时候我是怎么吃冰砖的,一口咬掉一大块儿冰,然后使劲儿嚼。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这么玩儿了一会儿,我的心情渐渐的好起来。
和支茵觉约的是两点半,可是我一点半就到了。在上岛二楼找了一个旮旯儿,每次我来都坐在这里,然后叫了一杯冰水。
我从包里掏出摄像机,打开电源,突然发现带子被卡住了。我只带了一盘。我把带子从摄像机里掏出来,试图用手把它卷回去。在很吃力的卷了几圈儿之后,啪的一声脆响,带子断了。
我无奈的看着窗外,听着咖啡厅里弥漫着的音乐,茉莉花开。隐隐约约的记着谁跟我说过这个曲子是一个外国人写的,应该说是谱的。但到底是哪国人呢?法国人?德国人?奥地利人?茉莉花长在哪儿?不应该是德国吧?一定是一个浪漫的国度,那就是法国了。法国人种茉莉花干什么?法国人喝茉莉花茶吗?不喝种茉莉花干什么?
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越想越乱,无法自拔,嘴里哼着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
一个小时过去了。
支茵走了进来。
我站起,挥手,小跳了一下。她终于看见了。
她脱掉羽绒服,里面还是穿着那件很薄的白色羊毛衫和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被洗过好几水的那种,已经泛了白了。
坐下之后,她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桌上的摄像机。
"本来想拍点儿东西,带子卡了,断了。"
"你经常拿着DV到处乱拍?"
"啊,是,就这么点儿爱好。"
"怎么断了?"
"天儿冷,"我看着自己的脚尖,"冻的,冻的有点儿脆。"
"你刚才在那跳什么呢?傻样儿吧你。"
"不是怕你看不见嘛。"
"就差喊老乡们革命胜利了,出去几年了怎么还这么,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干什么都受人待见。"
"下次一定改,一定改。"
小姐拿来了MENU,"先生您看看点点儿什么?"
我接过来,递给支茵,"想喝什么点什么,千万别客气。"
"两杯爱尔兰咖啡。"
"什么咖啡?"我露怯了。
"爱尔兰,就是整天打仗的闹着要独立的那个地方,是吧小姐。"
小姐微微的笑了一下,特迷人,"还点别的吗?"
"过一会儿吧。"
"和别的咖啡有什么不同吗?爱尔兰的。"
"加了酒的。"
"那不如直接喝酒。"
"知道为什么加酒吗?"
"打仗,加酒壮胆儿?"
"什么乱七八糟的?天儿冷,爱尔兰,加点儿酒喝的暖和。"
"奥。"
上岛的一楼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个客人,悠闲的喝着茶。
有一桌坐着两个男的,四十多岁了,都谢顶,穿着深蓝色的毛衣,一边抽烟一边下五子棋,玩儿的不亦乐乎。
"看见楼底下那两位了吗?"我问支茵。
"啊?谁呀?"
"对弈的那两个。"
"哪两个?"支茵茫然的四下张望。
"那两个秃子。"我不耐烦了。
"奥,哎呦,还下棋呢,寒不寒碜呀!"
"人家还喝茶呢在那儿,都成仙儿了。"
"听过喝茶的笑话吗?"
"什么?"
"你几岁了?"
我诧异的盯着支茵,"二十了,八三年属猪的。"
"有两个吸血鬼,去咖啡馆喝茶。其中的一个点了一杯番茄汁,另一个却点了一杯白开水。点番茄汁的那个问,你为什么喝白开水呀?另一个吸血鬼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被用过的卫生巾,把它放到那杯白开水里,说,我今天喝泡茶。"
我会意的笑了笑,然后眯着眼睛看支茵,"可真不像个学音乐的。"
"音乐教育。"
"我的孩子可不能交你手里教育,一准儿给毁了。"
"你还想有孩子呢?"
"很奇怪吗?"
"我以为你只注重过程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你这话让我都没法儿接。"
我们坐在上岛聊了整整一个下午,聊我为什么不长出息,聊她为什么在大一的时候要求退学,聊中央音乐学院里的学生为什么都俗不可耐,聊石家庄真是一座令人窒息的城市今后毕业去哪也不能回这儿来,聊北京的三月适合逛街,九月适合谈恋爱。
在整个过程中,支茵都在笑着,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觉的她是一个很伤感的人,我是说她的内心里,并不快乐,更多的是悲伤,愤怒,恐惧或者孤独。
也许她经常和周围的人开玩笑什么的,但是怎么说呢,这就有点儿像,一只野狗,就是大街上那种没人要的,比如说吧,它在街上遛达,结果被车给撞了,撞的不轻,可是它站起来,抖了两下又继续遛达,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可是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实际上它的脚已经跛了,或是血一点一滴的顺着伤口流着什么的,可是它还是遛达着,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为什么呢?其实仔细想想你就会明白,这只狗真的没有什么别的选择,在地上痛苦的挣扎吗?没人会可怜它,只会有更多的车从它身上碾过去,因为它只是一只野狗。所以它得接着遛达,还得从容不迫,不能让人看到它的伤处,因为它不想被取笑,就这么简单。
下楼的时候,支茵踩空了,趔趄了一下,我及时抓住了她的手她才没有摔倒。我感到她的手颤了一下,我的心也是。
初十之后的那段时间是我觉得最为无聊的,大部分人都回学校报到去了,好在还有几个在石家庄上大学的。
我经常去找耿楠玩儿,她住河北医科大学北校区,小安舍,石家庄市郊。在那里住的久了,竟然以自己说普通话而骄傲,没事儿干了就和当地的农民聊天,然后回宿舍以学他们说话的口音为乐。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你这个仍",在别人会心的一笑之后,接着问"村儿吧?"
耿楠经常带我去上他们的实验课,反正学生多了,老师也认不清楚。
医学上有一个术语叫癯穴,据耿楠说,就是把小白鼠的脖子弄断了。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卡住小白鼠的脖子,然后向相反的方向猛的一用力,然后就,用耿楠的话说,"哈哈哈,完成了。"
癯穴是期末考试的必考内容,而且占的分值很多,所以耿楠只要没事儿就练,没有老鼠也凭空练,像指挥一样两只手在空中挥来挥去,还时不时的喊着"嘿,嘿嘿。"
在我就要走的一个星期之前,我和耿楠上了一节人体解剖课。那是我第一次见死人,可是我却十分平静,像见到了一位老朋友。我被我的冷静,或者说是漠然吓着了,过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
那个老师一边唾沫星子横飞的讲着这是什么什么器官,要怎么下刀子,一边三下五除二的把尸体切的一塌糊涂。他对死尸的不敬和他的口音使我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我抑制不住了,我要爆发了。
"下课。"老师适时的说。
解剖课之后我和耿楠去小安舍唯一的一个饭馆吃饭,她点了一盘烤肉,然后我们就很愉快的开始吃,丝毫没有被刚才的死尸所影响。
"我们宿舍的人都喜欢跟我聊天,每次她们见了我,都说,耿楠,来,陪我唠五十块钱的。"
"老说话累不累呀你?"
"听说你约支茵喝咖啡了?"
"是,就是把照片儿给她。"
"那直接给不就得了,干嘛还专门找一个那么小资的地方,还带一个摄像机?"
"带子断了。"
"要不怎么说你糗呢?你是不是看上支茵了?"
"没有没有,我是一个粗人,人家是艺术家。再说了,支茵学的是音乐教育,多高尚,支茵是国家的,是人民的,是公有财产,公有财产你懂吧?"
耿楠冷眼看着我,"你这个仍。"
"村儿,真村儿。"
耿楠满意的笑了。
我是二月二十六号坐飞机离开中国的,那天机场人很少,北京的天儿也特好,瓦蓝瓦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