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请了一个马甲,转一篇我舅舅的小说(他还在写,我会定期转载)
所在版块:心情闲聊 发贴时间:2009-12-16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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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同是漂泊他乡的人们,按我舅舅的意思并没有想以此文章提高人气,只是我觉得文章难得比起现在的网络快餐小说好,奉献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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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我的诚挚献给——漂泊与追寻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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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远



谨以我的诚挚献给——漂泊与追寻的人们



上篇 谋生



一、篱笆那边的草

飞机沿着太平洋海岸、北冰洋、白令海峡不知疲倦、也不敢疲倦地飞。

从舷窗看下去,北美大陆山峦在望。东太平洋的浪,很有节奏地象女人撩动的裙裾。

成都——香港——旧金山。二十余小时的旅程,晕头晕脑,怎么也算不出北京时间该是何时?反正,现在看到的是北美的落日。

人活到一定时候,或者说一定程度,就会生出腻了、烦了、不想活了的感觉,但得活下去。我知道我再也活不出人生的高度,但至少,在地理意义也要活出生活的长度,而且还想活出新的花样。

签证已经办好,其实,心头就已经知道这不可知道的长度有多现实和麻烦。但拿着办好签证的护照好象拿着一张无限额的VSA卡而不知道去提款的感觉。

“为自己再活一回”,想法很“愤青”。于是,订票、联系落脚点。其心境和行动,有点象一次精心策划的叛逃、一次盲目的叛逃。但是,“篱笆那边的草总是绿的。”这句西人谚语我很喜欢。那就让自己叛逃一次吧,或者说自我流放一次吧。很有点当年小布尔乔亚们失恋后投奔延安的浪漫,那几天的感觉真的不算坏。

行程既定。浪漫情怀变成了我应该怎样开始?干脆说就是我去能干什么?能活下去吗?篱笆那边的草一定会更绿吗?别处真的有生活吗?现实得使人感到庸俗。

我后悔了,后悔还来得及,一切都还处在秘密状态,还没有张扬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科华北路,海上海酒楼。邓、肖二位佳丽算是壮行也算是辞行吧。我们行走江湖,浪迹商场,供人驱使也驱使别人,见惯了利益与利益媾和,权力与金钱的通奸,心都长了茧。举杯之间,竟有了极不相称的风萧水寒的状况。

“我真想你们挽留我,哪怕象征性地,我马上退票。”酒色微酡,也就说了真话。

邓,武术世家的后代,那双令男人销魂蚀骨的眼睛有些悦兮忽兮,举起杯子,想说一句什么话,可惜,被永远清醒的肖打断了:“你还是不是男人?自己决定的事,又想反悔?”

人们啊,我这辈子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越漂亮,那个心就越硬的象一坨毛铁,我的离职至少在我们供职的公司,对老板是一次“自杀式袭击”。而拉爆这“人肉炸弹”的,同事们绝对想不到是两位婉约如水的女人。

醍醐贯顶,当头棒喝。“好、好好,我走,我走,我一定走,尽管我不知道上哪里去。反正我走,一直走到大地的尽头。”

现在,我就被肖的38码的三寸金莲抽起一脚,撂过太平洋,站到了美国海关的门前。

递上护照机票,对老美官员的所有问话,我永远只会英语的“不知道”。我进出过新马泰之类的,而且是屡试不爽的顺利。看官注意,这是一条真理性的经验。如果英语功夫不到,索性“不知道”,会免去许多麻烦。

旧金山,灯火阑珊,晕乎乎地融进她的夜色,也融进了许许多多华人的故事。



二、今宵酒醒



我怎么也没搞明白,在所有外国地名的翻译中,旧金山,既不是意译,也不是音译。这个原本称圣弗兰西斯科的城市,怎么就被中国地图出版部门标为“旧金山”,最多会在下面加一括弧“圣弗兰西斯科”。据说,西部开发时期,广东人漂洋过海,实现着或者破灭着自己的淘金梦。只要能登上北美大陆,也就同时意味着攀上了一座金山。金山也就罢了,又何谓“旧”?又据说,西部铁路贯通,华工们的苦工也就结束。金山陶尽,漂泊的人们又去寻找新的金山,墨尔本、悉尼、新西兰……可怜的圣弗兰西斯科被我们流浪的先人留下了一个哀伤的名字——旧金山。不管怎么说,这里,成了亚洲以外的最大的华人社区。

不知是海明威还是马克·吐温,在谈到美国西部开发和西部铁路建设时,感情极为复杂地叹息道:西部铁路,每一根枕木下,都躺着一个华工的尸体。想到此,旧金山的灯火,东太平洋海湾飘过来的风,都掺和了点历史的惨淡。这时候,我终于准确地知道落在这片土地上的“我”是谁了。去他的吧,硅谷、华尔街、NBA、还有那些叫人一愣一愣的哈佛、斯坦福、都与我无关。身无长技,就剩下一个胆大。我可以去做一根枕木,但千万别让我去做枕木下面的……

依我看,人整个就他妈犯贱。在一种较为稳定的生存状态中,成天挖着脑花地去想着人生意义,生存质量,恨不得用萨特当早点,拿李杜当宵夜。再不然,也得约上一二根本不红粉的红粉,烦躁地、幽怨地、恹恹地,“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飞机一落地,一切都在顷刻间发生和完成:我来了,我要活下去。角色的转换和心理的定位,没有一个调试和磨合的过程,简单得使人难以相信“我”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

酒,我是不喝了,人到这一时刻,人生的什么酒都醒了。

百老汇大街183号,一座三层公寓楼。秦伯伯是拜托他的邻居老刘夫妇到机场接我。一路无话,上得三楼,一间约12m2的房间。一看便知,在出发接我之前,秦伯伯已备下酒菜,以洗风尘。分宾主坐定,老刘问我喝不喝酒?礼貌而坚定地回答:“不喝,我从来不喝酒。”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为自己的坚决和清醒所感动。

我当然不会忘记,《北京人在纽约》中,王启明将他京剧团的同事从机场接出来的情景:“这是500美金,我先借给你,这是你的房子,房租我已替你先付了一个月。”兴冲冲的同事下车,人还沉浸在友谊和初到人间天堂的亢奋中,王启明已绝尘而去。那同事在黑黢黢的纽约街头抓瞎了,冲着茫茫黑夜,“王启明,我操你妈!”骂归骂,余下的日子还得自己去过。这一经典性的一幕,就是在彼岸世界华人间人际关系的经典性概括。言犹在耳,不敢懈怠,主人能有如此热情,已经使我有点怀疑那“艺术的真实”,但我更确信那更是生活的真实。

“先不要着急,歇两天,给自己定定神,然后再考虑做什么。”老刘咂了口啤酒,很沉着地说,他肯定已看出我心头的那种晃悠悠的没着落的感觉。“美国,遍地黄金美钞,就看你怎么去挖,怎么去挣。只要肯干,还没听说饿死人的事。”

刘肖夫妇,广西人,因肖的母亲的姐姐早年移民美国,随后肖母以60余岁高龄也移民美国,再随后的随后,肖母名下的八个儿女及八个儿女的家庭都移民美国,整个一个加强连的编制。老刘算是随军家属吧。在广西农村,干铁匠营生,到美后,也就从建筑工地的钢筋工、铁板工、电焊工干起。现在已有电焊4级执照。形象地说,除了高压容器不能焊补,其它一切焊铆敲打,丢啥吃啥。这两天有点沮丧的是入籍考试英语未过。刘妻我称肖姐,情况很好,刚刚通过了入籍考试,算是完成安身立命的最后一件法律性大事。

“现在,我,不怕老板的脸色,他要给我使脸色,老子不干就是,那里不能挣钱?到西人的公司,和鬼佬们干,我也不怕。说不定收入还要高。所以,你不要怕,我到美国,也就是你这个年纪。只不过,我知道,你是读书人,不要怕,从头来过。”几杯啤酒,老刘说话有点顿挫,但字字结实,仿佛新版《人生哲学第一课》,只不过,被耳提面命,信心与惶恐勾兑,落寞与希望共生,很是一种味道。

不管怎么说,今宵酒醒,人生的什么酒都醒了。那就让我从头来过吧。

三、旧金山夜话

待收拾完毕,我看清了整间房子,也弄清了这幢公寓的大致构成。厨房、卫生间、洗浴间都公用。“回”字型的走廊,一个房间,就是一家人。当然全都是华人。公寓很卫生,上楼的显眼处就贴着一个告示:“公共卫生,大家爱护,否则告官追究。”秦伯伯的房子和国内任何一个独居老人的陈设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在这间房子里,你会忘记这是在旧金山。门的后边,一个搪瓷面盆,有冷热水相接,很方便。电炉、微波炉、靠床一个矮柜、一个壁橱。在半高的柜子上放着一台电视机和一台录放机以及一大摞《三国》、《水浒》之类的磁带。

这就是一个70岁老人的生活。

卧具铺就,依壁而坐,怎么也忍不住,还是燃起了一支香烟,尽管十多个小时的航程,但毕竟就在一天中,让脑袋装得太多、太满、真想清理一下。还不过瘾,索性又起身,泡了一杯花茶。算我最后奢侈一次——从我最初和老刘夫妇和秦伯伯接触,我就敏感到,烟酒茶,特别是悠闲的状态下的烟酒茶,那是一种不能令人容忍的奢侈。

烟茶皆俱,人就显得镇定和从容。尽管心里悬着一个不知道怎么开始的巨大的悬念,但还是和秦伯伯摆起了龙门阵,殊不知,听来一个感慨多多的故事。

一年多以前,或者更早,秦伯伯和她的老伴也就生活在这间房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秦妻,也六十多岁了吧,和一个陈姓邻居——一个近八十,但身体健壮的重庆老头就有了瓜葛。那还是秦伯伯在上班中途身体不适,回家取药发现。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大家都是一把年纪了,也就只是下不为例罢了。照样往来而心照不宣。在一次邻居聚会,包饺子时,秦妻不知是什么病发了,公然当着老刘开起了秦伯伯和肖姐的玩笑,而且是那种很不得体,过火得让大家脸上掛不住的玩笑。掛不住也终于掛住,待聚会散去,秦老伯就开始训妻,而且是新帐旧账一起结算。

其实,也就是口角而生推搡,推搡而生一哭二闹三上吊,毕竟有一点年纪,骨质疏松,怎么就有了髋骨骨折。闹得四邻不安,就有好事者打了911报警。

“报警”是一件很严重的事。顷刻间,警车、消防车、救护车呼啸而至。在美国,任何暴力事件,都将受到法律的追究,不管是家庭中的“抓扯”,还是街头的偶然冲撞。好象都是不能容忍的暴力。而且警方都会惊抓抓地呼啸而至。随后在美国呆久了,也就习惯了那种叫尖啸的警笛声。其实并没有发生匪警枪战或杀人越货之类的事。说不定就是小猫小狗受困了,小孩发烧咳嗽了之类的半地鸡毛而已。911——就这么一个号码,可以帮助解决任何问题,也可以平息任何事端。可怜的秦老爷子,不由分说地带上警车,开始了他生活的另一种感受。



四、一堂法律课

人被送进监狱,一通例行公事的搜查登记便被关进了黑白黄各色人等杂处的号子。语言不通,就成了另一种精神监禁。秦老爷子就在这一切都没有思考过、整理过,根本没回过神是怎么回事,几乎就有了他另一种人生。

第二天,秦妻在陈姓老头的陪同下,去医院验伤。验伤结果,髋骨骨折。将验伤报告往警察局一送。其结果是可以想见的。在美国,事就是有这么严重和“大惊小怪”。一个华人儿童,在家里摔了一跤,额有些红肿。等第二天上幼儿园,老师见了,立即呼来警察,怀疑是受家庭成员虐待。立即送往儿童保护中心,甚至还禁止家长见面。又是验伤,又是调查,又是询问。把一个五岁儿童弄得不知所措,且哭闹不止均无作用。折腾了四天,警方确认是儿童自己摔伤才允其母子团聚。整个让朦朣小儿把幼儿园视为恐惧之地。但没法,法律就是这样实实在在地保护着他。

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秦老爷子自己也把它说不清楚了。反正是开庭审理,老爷子一怒之下,不就是夫妻间的一点口角抓扯吗?让我蹲了监狱,而且是美国监狱。离婚,离你没商量。民事刑事,打捆解决。一纸判决。至于说有否录诉、有否申诉、有否上诉。一律不懂了。

“现在呢?”不仅是对美国法律的关注,也是对老人现在生存状态的关切。

“现在?现在离婚了嘛。她也就在我抓走的第二天就搬走了。随后干脆和陈老头搬离了这幢公寓,听说搬到政府分的老人公寓去了。”

秦伯伯努力想把事情说得轻松一些。但那轻松后面深深的哀伤是无法掩藏的。我不想多问,这一老一少的两个婚姻的失败者,我只知道,婚姻,有时候精细得就是一件瓷器,随时得小心易碎;有时又粗糙得象两扇磨盘,你就整个得将人生放进去任它研磨。去吧,塞翁失马,难说祸福。

记得有部电影《离婚了,别来找我》,在这鬼佬之地,岂止不能找,而且严格规定:两人最近距离不能低于五十米,任何一方不能向对方打电话,也不能有任何形式往来,包括书信。至于说到刑事那部分,很简单,三年监禁。

可以想象蹲美式大牢是一种什么日子。首先语言,肤色各异,吸毒、暴力、色情、枪击等等等等。也算是一种运气,狱方管理者准确地说是狱方清洁工中有一黄种人。祖籍广东,虽然不会国语,甚至连广东话都不太圆范,但是凭着华人间的一种感觉,就象“凭着《国际歌》就能找到自己的战友和同志”一样。同胞算理解了同胞的景况。让秦伯伯写一情况,大概就叫“情况汇报”或“申诉”吧。同胞又找同胞,通过律师正式交涉,算是同意监外执行,或者说是假释。

事情并没有完。在此三年间,必须每周为社区做多少钟点的义工,鉴于年龄,此规也就是说说而已。到当地警署,大概就是我们的派出所吧,那个胖胖的黑人女警官还真犯难了。怎么管理这个古稀型“暴力分子”,语言又不通,除了呈上的书面文件外,实际上各自在说些什么,只有上帝才知道。黑警女官在无奈中居然使事情有了圆满解决。一通电话,洽商完毕,叫秦老爷子接听。一听,就什么都懂了。简言之,对方是一个华人医生,以后的“监外执行”就归他管理。并约定时间,叫到他那里报到,具体问题,见面再谈。

和那位姓黄的医生见面,黄医生详细听了秦伯伯的案情,很放心了。也就是规定,这三年不要出什么意外,不要去惹什么麻烦。好在这是在加州,根据州法律,单就这次还能保有绿卡,如在其它州,绿卡都保不住了。至于说监管嘛,也就是一周通次电话,大家保持联系就行了。愿意来坐坐,聊聊天,也欢迎。至于其它该有的社会福利保险医疗等等,一切都不会改变。黄医生还劝慰了一阵那已经解除了的婚姻问题和为一点家事就闹得这个结果的一声叹息:“入乡随俗,入国问禁,老美就这么个规矩,你就得遵守”。

“现在呢?”我好象失去了更多的表达能力,还是只有这个问题。

“现在嘛,还是和过去一样,只不过她走了。我的养老保险金740美元,这房租每月240美元。医疗免费,连老花镜,手杖等这些老年人如需要的,政府都配。老刘夫妇好,看我这样,就请我每天给帮着做晚饭,硬不要我花一分钱,我每天也显得有事做了,也有人说话了。唉,人啊,怎么说变就变,当初我离婚,连自己的娃娃都没带,帮她把两个儿拉扯大。怎么说什么都没有了呢?”老人搔了搔全白了的头发,茫然地看着我。

我想对他说,回国去,有儿有女,怕什么?但我自己都知道缺乏说服力。首先,儿女下岗,朝夕难保。再说,就是那话,当初离婚,去带“她”的孩子,和自己子女的感情恐怕也得有一个再培养的过程。我不是也硬着头皮在往这地方跑吗?

初夏的风,从太平洋上吹来,有些凉意。楼下红灯区街头的那些过夜生活的白人黑人的调笑,使人想起,我已跨过了太平洋。在和一位美式“管制份子”在无奈中相互进行着心理按摩。如果不是楼下的那些浪笑,真使人想起文革中每年秋冬之际给父亲送冬衣。在乡下医疗点茅屋里的那些岁月。恐怕这也算是我的命,怎么跨过太平洋了,也还和“管制份子”有重复的光阴。

睡吧,生活从明天开始。我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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