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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伟大的广东刘
如果说大李是一种个案性遭遇,那么,阿刘——我只好这样称呼他,名字实在是忘了。但在我所遇到的人当中,阿刘的确给我留下了一生中最独特的印象且难忘。
阿刘性格温和,“广普”也不怎么流利。有一张不太典型的广东人的脸,特别是肤色,不但不黑,而且有点上海人的肤色,但决没有奶油味。说话也不紧不慢地,好像什么事从他嘴里出来都平淡无奇。他也是来办驾驶证,从洛杉矶来,内容和我的一样。事情就是从办证而越谈越远。
在餐桌上,我们各自弄好了自己的菜,摆上桌就难分彼此了。在这一点上,恐怕中国人永远是中国人,只要一脱离鬼佬的环境,分餐制立马崩溃。阿刘喝啤酒,我喝“杜松子”酒——一种有点像化学试剂的烈性酒。几杯酒下去,听来了一个职业流浪者的故事。
那是一九七七年初夏,刚刚高中毕业的阿刘和表哥约定,偷渡香港。至少可以免去上山下乡之苦——那时知青下乡政策还没有取消。
“我和表哥带了最简单的行装,从广州走路到深圳。那时候,一路上管得很严。我记得刚刚才粉碎‘四人帮’,还没有‘改革开发’的说法,对吧?改革开发好像是后来的事。我们只有白天睡觉,躲在树林里草丛中睡。晚上,哪儿人少往哪走,反正是向深圳方向瞎碰。走走停停,总共走了三天,总算摸到了海边。”阿刘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把衣服顶在头上,就下水了,也不知游了多久,总有一天一夜吧,眼看到对岸了,他妈的,怎么游到别人的蠔田里去了。蠔田你知道吧?就是浅海养蠔——就是广州人爱吃的生蠔……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知道。加番茄汁和蒜茸,都说好,我从不吃生。”呷口“杜松子”,真和生蠔一样地难以下咽。
“向前游吧,像玻璃渣一样划肚皮,站起来吧,像踩在他妈的烙铁上。就这样,还被人发现了,还没上岸就被抓住了。交给深圳警方,也没把我们怎样,关了几天,送回广州。回家休息了可能有一个月,我们又跑了。这次有经验了,很快就下水。但怕蠔田,方向又选得太远了,游了三十七个小时,还和我表哥在海里游散了。只知道游、游,游到沙滩上,人还在控制不住的趴在沙滩上‘游’,真好笑,一直‘游’得腿磨出血,痛了,才知道游到了岸了。随后的两三天,腿和手都还有游一游的感觉。”阿刘边说边比划着蛙泳的动作,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情景,但表情并不激动,好像任然是别人的故事。
“这次成功了?没被遣返回去?”
“香港是这样的——那个时候,只要进了铜锣湾,就不送你回去了。结果啦,还真有意思啦,我希里糊涂地往香港方向走。路上请人帮忙给点吃的,花的,也就混进了铜锣湾。自己主动地去警署投案,在那里碰上了我表哥。我们曾约过,万一散了,在铜锣湾会合,铜锣湾是什么地方,铜锣湾是什么样?我们都没有底,反正也就这么一说罢。有这么巧,就碰上了。那时警署要给办身份证,还要安排工作。我什么都干,最后是开货柜车,加长型的,一干就在香港干了十二年。”
“十二年……”我在心头默了一下,“那余下的十多年呢?怎么到洛杉矶了?”阿刘见我如此认真,连余下的十多年都“默”出来了。有这种听众,恐怕不算“高山流水”也该酒逢知己了吧。叮着别人这天问,我知道不怎么好,但也有以话下酒一说,阿刘也有讲下去的兴致。
“香港也像没什么意思,先去荷兰干了四年,随后意大利两年,法国一年,西班牙一年,还有加拿大一年,今年到的美国,从加拿大过来。荷兰这个国家不错,社会福利好。其实跟我有什么关系?现在我感觉,比较起来,美国最好,世界各国的人都有,不排外。我想在美国多呆几年。”阿刘喝着啤酒,像是自言自语,根本没有问一下我有什么打算的意思,令人沮丧,索性就一问到底。
“安家了吗?”
“我这样子,安什么家?我就想这样子,游遍世界。我看,要挣钱,也就美国好挣,也挣得多一点。等在美国干几年,再去南美看看,巴西,墨西哥我都想去看一看……”他真有点百毒不侵的样子,一点也没有谈到女人——这类其实男人们最兴奋的话题。从他的言谈和英语水平上,我判断,阿刘文化水平高中,多年的流浪与体力劳动,使他的某些方面有些退化。其实,为什么一定要为了什么才去游历世界?也许,我是他经历中不多的几个听众之一。他其实也不需要听众,只不过“龙门阵”摆到这儿了,就多说了几句,他不是想活给别人看的。真正意义上的浪迹天涯。除了当年在深圳某个下水的地点是他人生的起点外,什么女人、家、归宿,恐怕都是很可笑的问题。我没敢再问下去,面对这样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无家可归者”,我能说出什么呢?老实说,我有点崇拜阿刘。
“你一个人,这些年再没有和表哥一道?”
“没有,他在香港,安家了。洛杉矶那边的工资没这里高。我也打算从那边搬过来。”
“希望再见到你,为芝加哥——”我把杯子和他碰了一下,为这太“文”的动作,他不习惯,但还是碰了一下。
我真想知道,阿刘现在在世界的哪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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