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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中国城
阳光真好,风也很好,清冽得象有一种薄荷的透明感。
出了公寓的门楼,眯缝着眼睛看着蓝天上懒洋洋得象白丝棉一样的云,有点嫉妒它的懒散。人很奇怪,一向是“菜鸽子”的我,变得格外机警。没有被眼前这我在四川几乎没见过的丽日蓝天,和畅悉风所迷惑。定定神、眼下是百老汇大街183号,再次在心头默记了一下它的拼音和183号的英语说法。说实话,万一迷了路,我没有十分的把握能把五“W”说清楚。往右看,几步之遥是海洋,也即是说是西边,通向著名的渔人码头;往左看,即东边,是长长的百老汇大街。这里顺便说一句,电视剧《百老汇大街100号》,至少在地名上纯粹是扯淡。百老汇,不就和成都的任何一条中小型街道毫无二致吗?街的对面,也即北面,几幢哥特式建筑,其实是意大利人的教堂;南面,是蒙哥马利大街的起点,也即足下,美洲银行大厦和假日饭店大厦几乎是旧金山的标志性建筑,也似乎咫尺之遥。那一片就是市中区,英语中的“当蹚”。
我至今认为,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一只“菜鸽”要穿云破雾,将迈出我在美洲大陆上的真正意义上的单独的一步。秦伯伯看我早起,要起来陪我出门,被我坚决地按进了被窝,我就是要单独出门。名曰锻炼自己,但在昨夜的被窝里,我已想好,用最短的时间,找到工作,离开这里。不是怕秦伯伯这个“现管”对我有什么“政治影响”,而是怕我的某种原因,连累了秦伯伯,怎么说700多美金对一个老人来说都是重要的。
这里几乎是百老汇大街的起点,我将走向“百老汇”唐人街的中心。现在最重要的是买一份报纸,华文报纸,了解有关工作或我如何活下去的情况。
请容许我就唐人街或称中国城的中国本土以外的这种华人社区多说几句。无论是亚洲的曼谷、马尼拉、新加坡、或是美洲我以后去过的旧金山、洛杉矶、或是华盛顿、纽约、芝加哥、多伦多、蒙特利尔。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建筑格局和市政格局,店招广告、风俗状态仿佛还沉浸在清末民初的时代。在这些世界各地的中国城中,沉淀着比中国本土更多的中华民族的那些姑且叫文化、叫风俗、或者叫不出什么的更叫中国化的东西。是的,你站在中国城,任何一座中国城街头,想象着上个世纪的上个世纪的某一天,也许是太平天国的最后一支军队,退无可退,乘上一艘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帆船,怆惶地离开大陆、飘向海洋的深处。再或者一群因饥馑和对财富的渴望,告别亲友,去寻找梦中的金山。干脆,还有这样的情况,把自己卖了,象羔羊一样成群结队地被赶进停泊在吴淞口或珠江口的洋人的竖着大烟囱,吐着浓浓黑烟的货轮的底层……我们的先人就是以各种方式,各种非常无奈的方式飘向世界的各个角落,去丈量生命的长度。然而,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在世界的茫茫人海中,黄皮肤、黑头发,在求生存、活下去的悲苦中,只需要一个眼神,不经意地发出的第一个音节中,人们便会沟通,就会敏锐地知道,中国人,我的同胞。不是有新潮学者归纳出我们民族的劣根性“窝里斗”吗?的确,“窝里斗”是咱们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我能清楚地想象,在飘向世界各个角落的过程中,在别的肤色和语言的海洋里苦泅中。同胞间的一个偶遇,一个眼神,一句并非乡音只要是华语的寒暄中,能给人多么巨大的慰籍和勇气!所以“窝里斗”是一种伟大的力量、更温馨的情怀、更强烈地需要,或共扶维艰,或守望相助,更或同仇敌忾,使大家又从人群的各个角落聚集在一起。哪怕就是互相算计、相互倾轧,也要聚集在一起。还有什么比这情感需要更强烈更伟大的需要呢?就以我那秦伯伯为例。如单从经济利益上考虑,他完全可以去住政府提供的老人公寓,免费,所有设施,从住房本身,到水电气通讯暖通设施,专对老人提供的人员服务、医疗卫生等等,可以说尽善尽美了。但老爷子去看了,了解了,不愿去。宁可花钱,也要租住在唐人街。“窝里斗”也比那“活棺材”好啊!
那些被祖国遗弃或因某种原因遗弃祖国的人们,是怎样的偶然因素聚集起,怎样约定着聚集起来,恐怕移民史学者也很难准确地说出各座中国城的历史渊源了。随后在芝加哥中国城,有一座华人移民博物馆。不知当时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因素,我没进去,不想进去,我实在不愿身临其境地去撩开那历史的帷幕。但有一点我确信,他们聚集起来,比任何感情都强烈地要在异国的土地上建设“中国”,再现“中国”,表现“中国”。让那些“鬼佬”们知道在这片土地上有那么一群中国人。棋盘状的街道格局,那种只有在非常怀旧的电影里或是三十年代小说里才能看到的店招,形成了,竖起来了。这不需要论证,只需要看看中国城街头的那些黄皮肤黑眼睛,你会心有灵犀地读到沧桑。
一百多年过去了,新的世纪也将来临了,中国城,依然故我。没有“五四”“打倒孔家店”的喧嚣,没兵燹战乱,更没有破旧立新的文革啸乱。中国城,依然按照移民先贤留下的关于祖国的印象生活着,甚至更夸张了端午、中秋、过年的那些风俗。当然,事情总有它的另一面。“占道经营”是每一个“中国城”都有的现象。卖蔬菜的,卖水果的,卖小百货日用品的,非得要搬出店门,摆上街沿、哪怕占那么一尺两尺,也是店方的欣慰,仿佛不那样,自己就是一种被侵略。这也是走遍美国加拿大,只要在中国城能看到的景致。
平心而论“脏乱差”是公认的中国城特色,其实,就这“脏乱差”也比我们国家级卫生城市好多了。重要的不在这里,无论华人们也自认为中国城有它的一些问题,但是,我敢保证,漂泊的华人,哪怕他当了硅谷的博士,摩根银行的总裁,中国城仍有着无奈而又无穷的,魂牵梦绕般的魔力。
六、找工作
我沿着百老汇大街前行。
店铺在次第开门,主要的还是卖早点早茶、小杂货铺的开门了。那些从招牌上规模较大的商店商场大概也要到九点钟才“Open”吧。在一家杂货铺门前的报刊上,摆满了当天刚出的报纸《金山日报》、《侨报》、《世界日报》、《星期日报》还有《人民日报海外版》,还有香港的各种左右派期刊。我翻看了一下,凭直觉《世界日报》会是发行量最大,也是最有影响的报纸。花50美分,买了一份。本想找一家茶馆或咖啡馆来认真研读,想一想,这种行为本身就显得“太成都”,算了,就站在街头,在厚厚的,几乎是一本的报间字里,寻找我想找的东西。
味道好极了。从签证延期、移民代理、语言学校、办社会保险卡、IC卡、驾照应有尽有;还有洗碗打杂、收银外卖、保姆管家、会计师、工程师各种招聘,令人眼花缭乱,整个感觉,全美国都在发生着人荒,见一个逮一个。好了,卖脱自己不会是问题。
回到住所,顿时有了沏一杯茶,坐下来、打电话的从容。
抽支烟,默想一会,还是从签证延期、办社会安全卡、驾照等基础工作入手。从各种包办移民,包打天下的那些律师楼开始。既然是广告,只能凭印象去挑选。一个自称复旦大学法学学士、硕士、而后又是美国哈佛博士的黄姓律师,提供的是咨询服务,精研移民法。印象好就好在主要提供咨询,比那些简直就把自己当成美国移民局长的舅子的广告要实在得多。
一个电话过去,首先问价格,对方说明,咨询价格每小时60美元,因此,请你把要提的问题准备好。没有话说,放下话筒。老实说,对这价格有点气恼。换一家,是事务所,帮办签证延期、驾照等。一个女人的声音,价格是签证延期收费120美元,驾照、社安卡、IC卡三证1000美元。对方没忘了在电话里表扬我想得周到,刚好第二天就办这些事。如签证时间太紧迫,就是花钱也办不好了。叮嘱我最好马上过去,时间越早,对办证越主动。两个电话下来,对“性价比”有了印象。再翻有关工作的电话,根据别人的要求,比照自己的条件,又选了一下地理位置。说是选地理位置,其实也就是根据电话号码区号,只要和旧金山同一区号415的,肯定不会太远。选了一家餐馆,对方回答,需要人工,请我留下电话号码,说是晚上10点以后再和我联系。
大概情况就这样了。我想听秦伯伯的意见。他赞成先去事务所,然后再说找工作的事,并告诉我,餐馆我没干过,但最好找的也只有餐馆,新手一月只有800美元。
不管怎么说,我已经看到了微茫希望。
七、华美事务所
马克大街在旧金山相当于上海的南京路、北京的王府井。顺着海湾,贯穿于旧金山市中区东西。从地图上一眼就看到了他的重要和繁华。再说“Mark”本身就是市场,望文生义都不会错到哪里。电话里那女声已给我讲了怎么坐地铁,怎么找到168号建筑……。
推开168号铮亮的铜门,电梯至楼找到“华美事务所”的房间,走进去以最快的速度扫了一圈,只有两张办公桌,从对我进门的反应看,这是两个毫不相干的“单位”,因我进门时注意到还有一块什么牌子,只不过与我无干,记不住。凭着国内商界混迹有年的直觉,只能算是“两个人的车站”,一张桌子,一部电话,就撑起了门面,各做各的生意。
写字间还是很象样的,厚实的地毯,整洁的桌椅和文件柜,还有电脑、复印机、传真机、反正,所有做生意的行头都还象个模样。要是在国内,我掉头会走。这套杂耍,只能哄三岁小孩。但是,这是在美利坚合众国,总不致于吧。克林顿不就是在白宫里耍一下莱妹都走脱不路,更何况……
坐在那脸色泛黄,表情有些阴沉的、约40岁的女人面前,开始了我们的业务洽谈。
先说签证延期,她了解了我的情况,认为可以。如最好能有证明你在美期间不需要工作也能正常生活的证明。直说就是得有多少存款,且得由银行开出资信证明,其二最好能有你在中国境内的财产、子女状况的公证书,说明你并不需美国的美金和你的子女更需要你。当然,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她能帮办,但不一定成功。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办吧,致于公证书,回头由国内特快专递送来。她见我决定委办,于是复印护照、签写委托书,和在一份已打印好的延签申请书上签字等。待说交钱时,那女人说:“一共二百四十美金。”
“不是一百二吗?”
“我这里是只有一百二,但移民局还要收一百二,收据我都会给你开成两张。”
狗日的移民局,老子还没有挣你老美一分钱,就先遭一百二。但事已至止,也就交吧。
“现在,一切文件都办好了,就等你的公证书和资信证明。也就是说,在你的签证期将要满时,我会将你申请延期的申请文件寄给移民局。说明在美尚有事情没有办完。如果现在立即寄去,移民局会认为你有移民倾向,不会批准的。随后,你会收到移民局表示已收到你的申请和交费的通知。不管是否批准的文件,会在申请延期的最后几天收到。”那女人向我解释道。
这不是《二十一条军规》的“移民版”吗?我申请延期半年(最高只能申请半年、且只能一次——移民局规定),不被批准的通知,也是在将来的申请半年的前夕收到,这不是在放纵我向《移民法》挑战?事实上,我并没有收到移民局已受理申请的通知。又事实上等我流浪了大半个美国,也即一年多以后,才收到移民局寄给我的同意延期签证半年的通知。而且有意思的并不是邮路上出了什么问题,而是签发日期就是邮戳的当天。我不知道,我的逾期滞留是我违《移民法》了?还移民局的某位官员违了美国的什么法了?我想,深究起来,一定是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延签的业务罢了,接着询问办那“三证”的事。
“加州肯定是不能办这‘三证’的,要去外州办。特别是驾照,我们会给你提供车,保证能取得驾照。办了社安卡、ID卡,你就能申办公司,银行开户,ID卡就是美国的身份证,除了不能取得合法的工作权力外,你在美国生活不受任何影响。”
“真是要一千块,不能打点折?”
“这是最便宜的了,要是其它人办,收了钱还不一定能办下来。我们有关系。”
“具体是在哪里办?”
“外州,你去了那里,有人接待,可以工作,至少1300一个月。”
我知道,要问出具体地方等于是让江竹筠说出上级的地址和姓名。她不就是专吃我这样两眼一抹黑的人的吗?最有诱惑力的是工作,而且工资是1300,比西海岸的工资高多了。
“算了,图个撇脱,办了吧?”自言自语,自然是说四川话。
“真的能办工卡?”我警觉而内行地问。正规法律名称为“社会安全卡”主要是那个社会安全号码,这个号一人终身使用,相当于我们的身份证号码。但人们,特别是华人,都俗称“工卡”,表示能合法工作。
“能,只是不能工作,但做其它什么,如申办执照等是很有用的。”很显然,那女人对我“撇脱”这个方言听懂了,而且有某种微妙的反应。
“你是四川人?”我捕捉到那种微妙的反应,是一种共同生活在某个共同地域所形成的生物场,我相信是这样。
“不是,但我长期在成都工作。”
“小姐贵姓?”
“马。我们算是家乡人了,我会帮你把一切办好,你放心。”
马小姐并没有“老乡见老乡”的情感状态,重要的是要尽快谈成和完成这单业务。人在他乡,谁也不愿把自己的原乡状态描述得太清楚。我还为一千美金犹豫,这毕竟是一笔大数,心头默了一下自己的盘缠和那可以马上工作的一千三百美金一月的诱惑。
“我决定办,但你要告诉我在哪个州?什么地方?怎样去?你说有人接待,一千元包括办证期间的食住吗?能干什么工作?”我唏哩哗啦地提出了我所有的疑问。
“在伊州,我可以代办机票,包送去机场,那边有人在机场接。食宿自理,十美元一天,有厨房,什么都准备有,但要自己做。至于说工作,只有餐馆打杂了。一切都很方便的。”听了我的决定,马小姐的整个表情进一步松驰和温和。“你办好了证,要在哪里工作也行,如回来,我还可以帮你找工作。你不是单身吗?完全可以在这里找个有身份的人安个家,这是解决你身份的最好办法。到美国的华人都有这么一个经历,苦干几年,攒了钱,自己开个餐馆或办个公司,又回大陆去做生意。你放心,我会帮你的。”几乎是她的语言规律,最后一句总是“你放心,我会帮你的。”大概她看穿了我的过份警觉和心底的疑惑。
我莫名地笑,苦笑:“安家?以后再说吧,伊州?伊利洛伊州?那就是芝加哥了?”我还是想对她表示对美国地理并不陌生。
“……,是。”她很不情愿地回答,生怕我“翻房子”擅自跑去当麦克尔、乔丹的拥趸。”
钱交出去,想想这不菲的数目,的确有点肉疼。一切手续办妥,回得“家”来,肖大姐关切地询问了办理情况,很理智地纠正了我的一个疏忽。“明天上班,去个电话,最好再去一次,给移民局留的地址和电话改成我的,免得给秦叔带来什么麻烦。”真是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也算是效率,大约晚上七时马小姐来电话,去芝加哥机票往返三百二十五美元,特别说明是询问了许多旅行社后的最低票价。要我自己也再询问。如没意见,她就订票,明天下午去取票,后天早晨七点飞芝加哥。
晚上十点,我早晨曾去电询问工作的电话也来了,“明天上工。”但我告诉他我要去芝加哥,深表歉意。然后就是致电国内,请代办我所需要的公证文件,并特快专递旧金山。
这一天过得的确饱满。
八、走向更远
报纸,是我了解这个陌生的社会的唯一管道。早晨,仍然是去买报纸。
有两条消息使我注意,一是六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旧金山将举行同性恋者大游行,也即明天。二是,华人作家严歌苓将在东风书店举办读者见面会。东风书店我去逛过一圈,主要是出售大陆和港台图书。严歌苓的书好象还有一专台展售。她的小说改编电影《天浴》,曾获台湾金马奖。从内容判断,写的成都女知青下到红原县的一个凄美而悲哀的故事。严歌苓同学也是成都出去的,很有心和她见一面,听说人还长得有点漂亮,算是“成都粉子”。算了,重要的还是先有饭碗,文学及美女就先放一放吧。不是没有时间,而是一种心情。
第二天去取机票时,倒是取教了同性恋们的风采。各种彩车,“同志”们站在彩车上载歌载舞,当然是能露多少算多少,能做得多亲热就做得多亲热。男女“同志”公平为伴,浩浩荡荡,彩旗飘飘,很是热闹。旧金山,是美国同性恋的大本营,人们似乎也见怪不怪,任他们狂欢,并无异状。我看着新鲜,但始终无法想象,同性能唤起的一种什么样的柔情和激情。能有什么样的感官愉悦和快乐?只好用狄德罗的一句话来安慰自己:“你的话我一句都不赞成,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这话的权利。”但他们做“这事”的权利,也需要捍卫吗?可能是需要,这不,警察还在忙上忙下地为他们维护着交通,使他们的游行非常流畅地进行。
取了机票和马小姐的信函,再一次精简已经很简单的行囊。首先不要的就是那只看上去有质地的皮尔卡丹公文箱。我干什么来了?提着这个,的确有点喜剧。再就是厚厚的《英汉词典》以及复读机,我已经知道了,我没机会象学问家去翻这砖头样的东西和装模作样地用复读机了。“游泳中学会游泳”,带个随身听和两盘磁带,再加一本《英语300句》,我想学不会“游泳”,至少也不会在英语海洋里淹死吧。只要轻装,随时上岸都来得及。
早上五点,星光微茫,天空呈深深的宝蓝。一辆福特车如约停在蒙哥马利街口,送我去机场。按理,这位说着上海普通话的约五十岁的同胞只要把我送到机场,就算完成了我和马小姐的合同约定。但不行,我说了些感谢话,要求他一定带我去到这家航空公司的柜台,一直到换了登机牌才行。说实话,我翻了词典,连这航空公司的名字可以拼读出来,但音肯定不准。更重要的,这家航空公司应该翻译成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要按字典上的意思,大概是独立战争时期的军队编制,能翻成什么呢?反正可以肯定是一家小公司。再说中途要转机,转机就算了,就连机票上的时间已经使我研究了一个晚上,尽管我知道老美分四个时区,但总没有想明白在转机地上飞机是下午四点,飞上芝加哥时间是一个小时,怎么还是四点钟。正因为这些,连马小姐也没搞清楚。“反正你去吧,不会错,这是在美国。”马小姐这么无奈而自信地把我打发了。所以,我无论如何要抓做这个车夫。
“哦,叫大陆航空公司。”上海人看了票说。至于时间上的困惑和转机城市在哪里,他就说不上了。
我就这样怀着清醒的糊涂和迷茫,登上飞机,向芝加哥飞去。
我坚持要弄清楚这个已经折磨了我近二十个小时的问题。美国地图上找不到转机地,在大陆航空公司的航线图上一定能找到。四个小时的航程,我就在旧金山与芝加哥之间进行地毯式搜索,但仍然没有结果。飞机已经开始降落,舷窗下望出去,一片辽阔的水域。就在这一瞬间,一切都明白了。飞机是已经越过芝加哥、越过密西根湖、到五大湖区的另一边。那该死的地名,只怪我拼音不准,我已经敢肯定那转机的城市是伊利湖畔的克利夫兰。这就是人的思维定向。中途转机难道就一定要在甲乙两地的连线之间吗?那个困惑我的时间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克利夫兰是东部时间,芝加哥是中部时间,时差一个小时。飞转去一小时,所以还是下午四时。一个折磨得我死去活来的问题,随飞机的落地,心也就踏踏实实地放进肚子里了。
九、芝加哥,我来了
在芝加哥麦地维机场落地,刚在门口站一会,一辆黑色的丰田停在车道的那边,里面有人向我招手,象是在招呼老熟人。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我?”车上一男一女,那男的就是马小姐交待的联系人。待一切确认后,车已驶向市区,但还是不解地问。对那份亲切感仍难相信是真的。
“就你一个黄种人,除了你还有谁?”女的说。
“支票带来了吗?”老张问。
“不知是不是支票,这是马小姐给你的信。”我把信件从后面递过去。
车进市区,希尔顿这座曾为世界的最高建筑在望,再往前,一柱华表状雕塑在望,我知道,进中国城了。也许是越走越远,就是古人说的“渐行渐远还生”吧。对带有任何汉民族气息的东西,我越来越有一种猎犬般的敏感。
“今夜不知何处宿”,东北职业介绍所。这里没有平沙万里,简直就是一个流浪者会所。一进门就有一种莫名的亲情。
老张给我安排了床位,把厨房、卫生间什么的给我指了一遍。“歇着吧,明天去笔试。你会开车吗?”
“会,五年了。”我答。
“那就行,争取在国庆节前把事办完了。章刚,你来一下,这是老胡,交给你了,明天考驾照。”老张把一个胖而黑的笑咪咪中带着匪气的三十出头的小伙子介绍给我。
“待会我教你。”章刚也没什么礼节,点个头,就算认识了我领受了任务。
芝加哥,我就这样开始了吗?
也就是七点钟吧,天气尚早。闲着无事,要是在国内,黎明即起,一天航程,还加中途转机的折磨,早就用鞍马劳顿来放倒自己了。这里不,芝加哥的水土养人。真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出得门来,又是辩别了一下方位,中国城,说到底就是这么回事。找到一家书店兼杂货的店了,购了一张芝加哥地图,备用。出门时碰到的那位刚高中毕业已考上威斯康星州立大学的小姑娘,还给我指了超市、图书馆等。我请她一起吃饭,我请客,被婉拒。我知道,刚从大陆来的,都有一种穷大方的味道。从进门几分钟的气氛中我就感觉到,尽管是中国人,但在涉及财经问题时已经很美国化了,也好,其实我们也有“钱财分明大丈夫”的古训。已经有好几天没喝酒了,在进中国城的路上,就已经被我在稍纵即逝的车窗外捕捉到“老四川”餐馆,决定去“老四川”,说不定能喝到四川的酒。
一问酒价,贵得吓死人。当然还不是问多少钱一瓶或斤,这里是论杯。有点象成都的酒吧里的XO。大约也就是五钱的杯子,五美元一杯。只好作罢,要一杯蓝带啤酒,一份干烧肥肠,算作今天最晚的早餐吧。老板也姓胡,宜宾人,三十多岁。在第二天的芝加哥版的《世界日报》上见到“老四川”的广告,特聘四川特级厨师胡……看来,人出门,全靠吃个胆大。这不,“老四川”生意好得来好象是免费供应。
心头有事,老想着章刚那小子大列列地,好象他就是考官。明天的笔试怎么考?心头实在没底。尽管我曾看过我同学尚方写的在美国考驾照的文章,但她只写了如何路考,没有怎么说到笔试,即便是,在洛杉矶,那里有中文试卷和学习材料。老实说,我在国内的驾照都是从阿坝州托关系办来的。国内的笔试路考我都没经历,怎么到美国来碰到这东西?
“你懂英语吗?”章刚坐在那张唯一的办公桌前的转椅上,真象考官一样。我吃饭回来,他即开始着手对我的“培训”,屋子里还坐着几个人在看电视。反正这里是流浪者之家,谁也不管谁的事。
“基本不会。”我心头有点慌了。
“ABC认得吗?”
“认得。”
“OK,现在我教你几句,一定记住。一、有A的选A。二、没有A的选最长的。三、第36题选1000。四、最后一题选100。就这四条,你记住,重复给我听听。”
我重复了一遍,也记住了。但一头雾水。
“不明白不要紧,只要记住了就行。现在再教你,11 12 7 4 8,2 3 14 6 20,16 5 10 9 14,13 15 19 18 1。记住了吗?”
“别忙,这有点复杂,让我记一下。”将桌上的卡片纸和圆珠笔,惶恐地记下章刚的那四组一串,一串四组的数字。
“什么也别问,今天晚上就记这些。待会我要抽查你的学习情况。学习嘛,就要刻苦,今天晚上就要攻下这科学险阻。明天早上九点出发去考试,八点二十叫我一声,我再给你上一课就OK了。”说着就将转椅转了个方向,准备和其它人胡吹海聊了。
“别,别,我已经记住了。你现在能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吗?我会憋出病来的。”我慌了。
“也就憋着去,尿还有把活人憋死的吗?我保证你能考过就行了。你在国内是干什么的?”
“职员。”我实在不想把事情复杂化,何况的确只能说是职员。
“别瞎掰了,有职员能象你这样公费出国考察的吗?怎么啦?携款外逃的吧?我见多了,到美国洗盘子的县长处长多的是。”这小子嘴怎么就这么臭。因为,他已经把我的护照、签证、为了讨好他,还有我的国内驾照,身份证等有关证件都给他审查了一遍。
“就是,活的不奈烦了,还杀了人,请阁下关照。”我实在不愿再给他解释什么,但至少我现在还让他给罩着。要不然真有朝他那“槽头”两刀的想法都有。“这烟,臭烘烘的,在国内,我直接就抽海洛因,而且要特纯。”我给章刚扔过去一支“万宝路”,也算缓和一下气氛。
十、啊,芝大!
章刚早晨起床,先将一试卷给我。而且是塑封的。“昨天的口诀还记得吧?照着这个做一遍,照口诀打勾就行。直接写在上面,用钢笔,,待会好擦,我还要用的。”说完就去卫生间洗漱去了。
仔细看了,全是选择题,真是照口诀打勾就行。我真服了章刚,小子怎么就几句话把这么复杂的考试给归纳了呢?祖国美丽的应试教育啊,我赞美你!
车向芝加哥大学驰去。章刚驾车,依然话多,现在,我心情好多了,对考试已经完全有了把握。据章刚介绍,去这个办证地点因地处芝加哥大学,世界各国都不奔芝大来的吗?因此,对外国护照持有者也就无所谓,所以显得最“公正“。
“芝加哥大学到了吗?”已经开了很久了,我已太想一瞻“芝大”的风采了。
“这不就是芝大,这片城区就是芝大,你以为要有个雄壮的大门,请位牛逼大师题写校牌,就是大学?”章老师又开始上课了。“告诉你,这国家就这德行,没有围墙,没有大门,从国会山到芝加哥大学全都‘放敞’……”。
“你对芝大了解多少?”我打断了章老师的滔滔不绝。
“我知道,她在芝加哥第59街……”
“我告诉你吧,她成立于1857年,一所职高起家,但注意芝大毕业的有51人获诺贝尔奖,光经济学就有5人。原子弹的发源地,也是嬉皮士的发源地,还有杨振林、李政道都在芝大混过……”我只想告诉章老师,我们的差距只把ABC念阿伯车的距离。“要是能在芝大‘染一水’,此生无憾了。”我一声哀叹。
“先考驾照吧,只要你把钱比够,我让你考芝大的博士,而且进费米实验室——知道吗?就是搞原子弹的那家伙……”
和章老师一路,真是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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