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朦朦海上起了雾。无风,灰色的海呈胶着状态,船只远远近近停着,像许多鞋子陷在泥洼里,连船四周的波浪也像是冻住了。港口泊位有限,已进港的船停在起落架下,机械手从容不迫,上下左右卸货装货,犹如给远路而来的船只做着周身按摩,舒爽一下筋骨。暂时不能进港的,就只能这样保持一点距离,羡慕着,观望着,等待着。
我们拿高倍望远镜研究对面繁华的裕廊炼油岛。有种拿哈勃望远镜研究对面政府祖屋的荒诞感。come on!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我仿佛听见这些沉重的肌肉男望远镜们这样叫嚣着。
第二天清晨,朦朦海上起了雾。无风,灰色的海呈胶着状态,船只远远近近停着,像许多鞋子陷在泥洼里,连船四周的波浪也像是冻住了。港口泊位有限,已进港的船停在起落架下,机械手从容不迫,上下左右卸货装货,犹如给远路而来的船只做着周身按摩,舒爽一下筋骨。暂时不能进港的,就只能这样保持一点距离,羡慕着,观望着,等待着。
我们拿高倍望远镜研究对面繁华的裕廊炼油岛。有种拿哈勃望远镜研究对面政府祖屋的荒诞感。come on!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我仿佛听见这些沉重的肌肉男望远镜们这样叫嚣着。
图:轮船月历
整艘船共334米长,43米宽,净重9万1千吨。船后部矗立的白色建筑,下面是机舱,上面是生活区。其余大部分是装了集装箱的货舱。
船员的餐桌上,菜单中间活色生香的裸女才是亮点。她们比房间里的月历上尺度稍小一些,不露点,但同样性感妖娆。令人失望的是,我们餐桌上的菜单是纯洁版:第一天是洁白的灯塔,第二天是美丽的郁金香。这可不比船员桌上那朵小麦色皮肤的郁金香有味道。想象一下Emil细心搜索和准备这些菜单的样子,我不禁笑了。
图:活色生香
图:Emil
因为科技的发达和自动化,船员数早被大规模减少。 偌大的船这么几个人,一大半在工作,剩下一小半里一半在睡觉,剩下小小半里也许有人在看DVD,有空来乘电梯的只剩下我们。倒没看过船员坐电梯。偶尔在楼梯上和他们擦肩而过,他们都是上下楼来去如风的汉子。想来电梯是对他们体力的侮辱,这架电梯注定孤独。因此我们也给自己立下了规矩:上楼必须爬楼梯,只有下楼才能坐电梯。
图:楼道里孤单又温暖的小熊
图:寂寞黄昏
图:沉浸于绘画的午后
食物是法式,晚餐居然有蓝霉奶酪,之类,比法国的要略差一筹,显然是一个多月前从南非过来时补给的。三套大小刀叉, 南非干红葡萄酒,Emil为我们准备好洁白餐巾,大家文质彬彬各坐在遥远餐桌一端,想说话都常常听不见。这跟我上船之前想象的不太一样。要不是想要热热闹闹地和一群晒得黝黑的水手混在一起吃饭聊天打屁,谁来自找苦吃坐集装箱船?
每一层都有自己的洗衣房,也可以开门出去到绿油油的甲板上。有小桌子,躺椅,可惜多数时间是炙热的太阳,早晚可以享受海风,也能看看日出日落。
图:海上陌生人
去健身房,里面空无一人。所有哑铃都是怪兽级的,目测我双手都不可能提起来。脚踏车放的方向和船头相反,从舷窗看出去,总觉得有点悲催——不管怎么努力向前挣,向前蹬,不可逆的命运总是把自己向后推。索性把它调过来, 觉得船前进都靠自己。不,当然不是,每艘船里都有庞大的机房,那是神一般的存在。是机舱里那些力大无穷的机器,让这载重十万吨的轮船迢迢万里,风行水上。
试了试乒乓球,被石头抽到发疯,跑到半死。做了会儿瑜伽。船实在够稳定,单腿平衡平沙落雁式完全没问题。
窗外,一簇浪花从深蓝的海中涌出,蹙起双唇给了一个飞快的吻,在船的腮边散落一串白色的九连环。连环的中间,不是蓝,不是绿,不是白,是种难说的透明,幽幽的绿玉的影儿。海吐了这个泡泡就把它忘了。
图:日落集装箱
海上第一顿晚餐吃过,我们爬了六层楼,来到船顶层的舰桥。打开厚重的门,黑暗立刻遮住了眼睛。天早黑了,还没开灯有些奇怪。也许没人。我不假思索,摸到灯开关就按了下去。黑暗中突然响起一个严厉的呵斥声,我手忙脚乱,把灯关掉,摸索着跨过门槛。
图:新加坡港口的璀璨灯火
什么?新加坡?是的,因为港口繁忙,轮船密集,要出港需要极其小心。一般在港口发生碰撞,乘客的安全绝对不成问题,关键是船上那么多几百万欧元的货呢?一旦发生碰撞,损失可能非常惨重。所以,出港时要紧盯着屏幕,手动左右躲避,感觉像电脑游戏一样,还是很爽的。到了海上,大家的距离都很远,可以半天不去动一次舵,船自动行驶。
图:入港情景
我对自己挑起的突如其来的调情不知如何回答,求助地看向Ismail。他说,就说"Enjoy your watch(享受今夜的守望)"。我如是说了。对方显然没有料到我避重就轻,于是也庄重起来,说“谢谢,谢谢。”
早上揉着眼睛爬起来看日出。太阳还没出来,海面还暗着,鲸鱼还睡着,他平滑的海被子温柔起伏着,一阵阵波涛。
左右两边都是门,可以通到甲板上去。一边的门边有几盆花,有幸周游世界的花,大概也只有它们了吧。前面是一整面的玻璃窗,可以看见明净的蓝天和平静的海面。
在开放的公海上,船其实并不寂寞。视线所及总会有几艘船。反倒是离岸近的小船容易觉得天苍苍海茫茫独自一人。原因是在十几层楼高的甲板上,看得比小船要远得多。
地平线呈弧形,微微凸起。前方有一艘轮船,上大下小,像鸡蛋立在一线钢丝上,惊心动魄。以前出海所看到的船,不管离多远总是比地平线要低一点。现在,轮船正立在那条线上,好像随时一推就会倒下,掉到世界另一头。
图:独立地平线
图:彩旗柜
图:为船舱的单调生活带来一丝彩色
船上所有的地方都装了扶手。沿走廊溜达看见整排的扶手,厕所里有扶手,连大衣柜里头都有个扶手。沙发脚下桌子脚下有绳子, 每扇可以打开的舷窗都有六个强有力的金属扣,需要旋转多次才能打开。风暴的情况下,不会轻易进水。
安全培训主要包括穿上后会变成香蕉人,但可以在冰冷海水里保持体温的全套救生服,还有必须系得非常紧,几乎要把自己勒死的救生衣。我们全副武装,跳下十米见方的游泳池。船上感觉不到的颠簸,在水这里体现了出来。游泳池里波涛汹涌,几乎就是大海的翻版。我很快呛了一口,是咸的。是真正的海水。这样船员才能最大限度地模拟在海水里游泳的情况。游泳池的上方是一只篮球框。我们尝试着打篮球,却发现即使在浮力很大的海水里要跳起来也是很难的。每天都在跳的海豚,应该有很棒的腰力吧。。。
图:逃生舱
图:沿着集装箱漫步
海浪蓝得有些不真实。海风吹起我的头发。船身下一只桔红的救生艇,像一根胡萝卜在海水里若隐若现。船沿上有各种形状的生铁器物,像复活节岛的石像般笨重,沉默不语。我们三人在这史前世纪一般的氛围里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图:裸女无处不在
米老鼠Sabin笑着指给我们一架机器。它顶上有三个类似警灯的装置,下面有六七个彩灯盒子,这是警报器。Sabin说,它有一万四千种警报,每种声音都不一样。这庞大的机器是一个非常娇气的系统,永远都在报警。因为各种参数各种指标,总有一些是不理想的。各种状况未必真的发生, 但随时随地有小状况, 不能忽视。有一些最严重的警告——比如里面的人倒了,爬不起来了,或者火灾,会发出非常刺耳的声音。
图:机舱
控制室里有各种装置,包括一个对ph值极度敏感的海水净化装置。 还有制造各种零件比如螺蛳的机器,成排的各种扳手, 为了方便取还,墙上画着扳手的形状线条,包括两条腿和一个尖嘴,活像犯罪现场。
图:食品储藏室一瞥
电梯低声哼唱着慢慢打开欢迎我们。
生活是消磨。
我们平常上班从礼拜一数到礼拜五,船员从上船第一天数到第100天,时间都会在我们墨墨唧唧觉得过得很慢的同时,飞一样过去。一眨眼,已是我们在船上的第五天。
图:大脸猫船长的鞋子
图:船长的吉他谱子
图:舷桥的夜之寂寥
维港跨海大桥在面前逼近,逼近,越来越密集的建筑物在它琴弦般的桥索里透出,犹如一只五线谱的曲子。进来了,我们进入维港的怀抱。那山,那世间繁华,维多利亚港真的是香港最美丽却最不常为人所见的一面。
我们始终向往大海,他们始终怀念陆地。
(全文完)
图:厨房
图:辉煌宏大的机舱
图:被玩坏了的救生衣标志
图:简单的舷桥
图:洞天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