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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
1914年我出生在中国福建省的福州市。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第二年成立了中华民国。我出生时是中华民国3年,正好是日本的大正3年。
祖父在清朝就获得了盐的专卖权,他的买卖做得很大,因此家境很富裕。福州是省会城市,有四大家族。包括我们吴家,还有陈家、林家和沈家。
我祖父叫吴维贞,原先是福建省的北边浙江省的官员。当时在省之下有一个“道”的行政单位,祖父的官衔就是道台。现在中国已经没有这样的行政单位了,但韩国还留有这样的行政单位,诸如全罗南道、庆尚北道的“道”。据我小时的印象,“道台”差不多相当于现在日本的“县知事”县吧。
从道台的位子上退下来,祖父就开始了盐的专卖事业,也许是觉得还是当老百姓比较轻松吧。但不管怎么说,虽说是民间活动,专卖权还是从清朝政府那里获得的,所以可以说性质上还是属于半官半私的吧,和现在的专卖公司有相似之处。
盐的生产和销售是面向整个福建省的。中国很大,即使是一个福建省也有很可观的量,何况有时还向台湾供盐。所以,生意规模十分庞大,称得上是资本家。
盐的专卖生意一直持续到清朝的灭亡。向福建省的各个都市以及台湾运送盐,船是必须的运输工具。但是,当时是海盗猖獗的时代。而且,当时政府围剿海盗的能力根本达不到福建省。所以,听说祖父和海盗之间有交往。
为了能让盐船安全地运抵目的地,作为交换条件,如果海盗有要求,就得在他们的指定地点放上钱。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变相的通行税吧。
祖父也曾受到海盗邀请。听说把眼睛蒙住,被带到某个地方,受到了盛情款待。之后仍然是被蒙住眼睛送回了家。
张元奇
外祖父张元奇被西太后贬至浙江省,之后又在全国走了很多地方。
外祖父还去过湖南省和福建省等地赴任。清朝灭亡,中华民国成立,外祖父成了徐世昌的家臣。徐世昌在清朝末期是宫廷的最高顾问,即使在中华民国他也做过大总统。外祖父的最后官职是满洲的奉天省长。之后他就引退了。
我的母亲一直随祖父一起去各地赴任。母亲的名字叫舒文。当时的中国,夫人以及孩子一般是守在本宅,不随官人一起出去到各地上任的。但是,母亲作为长女却受到特别对待,一直跟随在外祖父的身边,照顾外祖父的日常生活。当时的女性是不抛头露面的,而母亲是一个特例。因为一直和当官的外祖父在一起,所以母亲对人情世故很了解。当然,母亲的性格一定也很开朗积极。
张元奇和祖父吴维贞两人都是福建省出身,原先就是好朋友。因为这层关系,父亲和母亲结婚了。父亲的名字叫吴毅,和母亲结婚的时候17岁。母亲20岁,长父亲3岁。
自母亲结婚之后,外祖父才开始在地方上纳了妾。当时的中国,有地位的人纳几房妾都不奇怪。对外祖父来说,也许是到了地方上,没有了照顾日常生活的人,感到了不方便吧。
张元奇也是中途停止让母亲缠足的人。缠足在当时中国的上层社会,是女儿出嫁的一个前提条件。但是外祖父考虑到清朝长不了了,没有必要让母亲再受那样的痛苦。而且,母亲也说,如果因为这个嫁不出去,那一辈子呆在娘家也没什么。想法真是很开明。
吴维贞
祖父吴维贞兴趣广泛。首先,他办了一个“菊会”。从日本拿来菊花的苗,精心培育出漂亮的菊花。之后,他开放了自家的花园,让外人也可以自由进来赏花。吴家的菊花,当时在福州十分有名。
他还时常篆刻,自己制作毛笔、印泥等。此外,祖父还经常捐钱做一些事情。福州有一座涌泉寺,祖父捐赠了十分漂亮的柱子。日本的空海和尚曾经来过此寺。因为遣唐使船
遇难,空海漂流到了这附近。
祖父的家园墙下面有一个洞就那么开着。穷人从那个洞里伸进手,可以拿到园子里的东西。祖父说“洞不封上也没有关系”,命令家人将洞就那么放着不用堵上。从这种细微处也可以体会出祖父的慈善心肠。
福州的官邸十分大,院子里古木参天,还有一个不小的池塘,大到了可以泛舟的程度,到对岸有七八十米吧。除此之外,邸内还有别的池塘。因为我出生后不久就去了北京,所以对福州没有什么记忆。1988年我再次来到福州,才对我的出生地重新有了了解。
祖父有5个儿子,还有若干个女儿。按中国的习惯,问孩子的人数时一般只问有几个儿子。所以,女儿到底有几个,我也就无从知道了。另外,当时的佣人一定也很多。
墓地在城外的山上。据风水先生说,葬在了一个后代子孙繁荣的地方。1988年我是第一次去上坟。坟地所在位置正对着台湾,那一带就成了军事重地,是高射炮阵地,一般人是不能随便进入的。
我是得到了特别批准的。吉普车开到半山腰上,之后是乘轿子。山路很陡。
墓地很大,正好下面还有一个小池塘。到了晚上,月光照射在池塘里的反光可以照亮墓碑的表面。趁着月光,可以看见墓碑上的字。这种墓地,按中国的说法,叫做“月照美人”。大家都说,墓地的风水非常好。
祖父就在那儿一直保佑着他的子孙繁荣昌盛。
父亲吴毅
我的父亲吴毅是在祖父将近70岁时才出生的,是5个儿子中最小的一个。虽然出生于一个盐商的家庭,但父亲还是选择了为官的道路。这可能源于两个理由,一来祖父原来是做官出身,二来在清朝的时候做官比有钱人更有面子。
按日本的算法,父亲是日本明治25年出生的,母亲是明治22年出生的。父母结婚的时候,介绍人是徐世昌。徐世昌担任过中华民国的大总统,外祖父张元奇就在他手下做事。
外祖父因为与徐世昌关系不错,所以就请他做了介绍人。
我出生后不久,一家就从福州搬到了北京。那年,父亲22岁。作为第5个儿子的父亲也得到了一部分家产。在北京我们住一个“四合院”,就是中间有个院子的那种,当时北京一般中产阶级的典型建筑。相隔几十年后再度去拜访原先住的那个“四合院”时,发现中间的院子里也搭建了住房,里面竟然住着7户人家。
父亲去日本留过学。当时中国的有钱人家中,一般是把长子和次子送到美国或英国去留学。而第三个儿子以下,则是送到日本去留学。当时,有过留学经验的人一般是能谋得个好工作的,所以父亲也到日本去留学。
在日本留学期间,父亲一边学习一边对围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据说,父亲经常到本因坊秀甫在明治时期创立的“方圆社”(棋社)去下棋。并且,父亲回国时,还带回来了许多日本的棋谱和棋书。父亲是那种容易着迷的人,对书法、围棋等都十分热爱,投入了大量的热情和精力。但是,他的棋力却不怎么样。
在亲戚的建议下,父亲进了平政院上班,平政院是一个司法部门。这个职务是需要相当于法务大臣级的人物直接任命的。但是,当时官员的生活可并不好过。
为什么呢?因为当时的工资发放经常拖欠,有时候竟然要半年才发一次。另外,由于政府不停地更换,所以如果没有关系的话,根本坐不上好位子。
依父亲的性格,是不善于溜须拍马的,所以他最终在官场上也未能有大作为。也许是所受的教育导致了这种不谙世事吧。在这一点上,一直跟随在做官的外祖父身边的母亲倒是比他懂得多。
在北京,有时得靠变卖一些家产来维持生活。
四书五经
我正式的名字是“泉”,“清源”其实是我的字。无论是“泉”,还是“清源”,都是和水有关系的文字。这或许是因为我出生的那天正好遇上了洪水的缘故。
我是农历五月的生日。在我出生地的福建省,农历五月正好是雨季。在傍晚时分经常打雷。特别是我出生的那一年,据说雷雨特别厉害。母亲是把两张八仙桌并起来,在上边铺上布垫,才生下我的。
母亲特别讨厌打雷。在怀我的时候,一听到雷声,就没有了食欲,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或许与此有关吧。
我出生后不久,我们一家就搬到了北京。4岁的时候,我得过疝气。原因是我和哥哥一起玩,我扮做马,哥哥骑在我身上,他不断地叫我跳、跳。结果用力过度造成了疝气。我的一位亲戚是医院院长,所以,我住进协和医院接受了治疗,协和医院当时是和美国合作的。但是因为我自作主张解下了治疗用的绷带,所以最后疝气没能完全治愈。因此,我后来一直都不能进行剧烈的运动。
在北京,父亲经常去上两三个小时的班就赶回家来。与工作相比,父亲更热心于对我们兄弟三人的培养。
清朝时代,有科举中考的制度。父亲也是学四书五经长大的。《大学》、《论语》、《孟子》、《中庸》为四书,《易经》、《诗经》、《书经》、《礼记》、《春秋》是五经。这些都是儒教的经典。
我出生的时候,科举制度已经被取消了。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很早就为我们请了家庭教师,教我们兄弟读四书五经。当时我还只有虚岁5岁。
在书房里,我们兄弟三人一起上课。为了便于监督,父亲也和我们一起听课。学习是从早上8点开始。我的年龄最小,和大哥相差4岁,和二哥相差两岁。因为年纪小,所以要跟上哥哥们的进度是很不容易的,非常吃力,实在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背书,就是把书拿在背后,嘴里背出书中的内容。我怎么也记不住,往往要弄到半夜12点才能结束。祖母经常为我说情,说“已经差不多了,可以了”之类的话。
围棋启蒙
我开始把围棋放在围棋盘上,是在七岁那年。两个哥哥也一起开始学棋,我的进步明显比哥哥们快。那时父亲还从日本邮购了许多棋书,有幕府末期的棋圣秀策的百局棋谱,也有“方圆社”发行的《方圆新报》合订本。我的围棋学习也是从早上持续到晚上。一只手拿着沉重的棋书,一只手打谱。一会儿手腕累了,就换只手,就这样不停地交换来交换去。
因为看不懂日语,解说部分就由父亲读给我听。棋谱基本上摆一遍也就全记住了。长时间的持续拿沉重的棋书,我两只手的中指都变形了,略有些弯曲。我学得比哥哥们快,不再挨父亲的板子了。比起念四书五经,学围棋是件快乐的事。那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父亲病倒为止。
段祺瑞
父亲是1925年去世的,当时他才33岁。那年我11岁。父亲得的是肺病。虽然在家里调养,但自吐血之后,他很快就去世了。
在父亲身体还没有变坏的时候,父亲带我去过北京的一家名为“海丰轩”的棋社。在家里看见我学围棋进步神速,父亲也许就开始想培养我往那条路走。我在棋社和当时中国的一流棋手顾水如、汪云峰等下了受五子棋。
顾水如老师那时带我去过段祺瑞的府上。段祺瑞是亲日派的军阀政治家,是北京政府的国务总理。段祺瑞十分喜欢下围棋,每周的星期天一大早,棋手们就都会去他家和他一起下棋,之后一起吃早饭,这已经成为了惯例。
我也和段祺瑞下了棋。我开始并不知道他的棋力如何,只知道他下棋很快。看我是孩子,他就下无理手想欺负我,最后我抓住了他的破绽,赢了那盘棋。但实际上,他喜欢赢棋。大家都知道他这个脾气,为了讨好他,就都故意让着他,输给他————没想到却让我这样一个毛孩子赢了他。
输棋之后,段祺瑞的心情大坏,一个人进屋去了,之后再也没有出来。那天早上的早饭也没有和我们大家一起吃。但因为答应过以学费名目给我钱的,所以第二次见他的时候,我直接对他说:“请给我学费。”这样,我拿到了100块大洋。
父亲过世之后,家里没有了收入来源。所以,第二个星期我又去了段祺瑞的府上,但他没有再与我下棋。不过那以后他答应过的学费还是如期如数地给了我。
在父亲去世的前三天,他把我们三兄弟叫到病床前。他把练字用的字帖交给了大哥,把小说给了二哥,交给我的是棋子。这也算是父亲给我们的遗嘱吧。之后,大哥做了官,二哥成为了文学家,而我成了一名棋手,完全如父亲生前期待的一样。
天才少年
我去过段祺瑞府好多次。段祺瑞下围棋最得意的手法就是,打入对方,然后在对方的空中活上一小块。他将这样的下法比喻成“在公园里搭建小房子”。
那时,得到了日本支持的张作霖在满洲建立了军阀体系,一直在各处征战。一会儿将势力扩张到北京,一会儿又撤退回满洲……但最后是日本在满洲建立了伪“满洲国”。
段祺瑞也是亲日派的军阀,但他看见日军在满洲张牙舞爪的样子,这样说道:“搭建个小房子可以,但不能归为己有。”在围棋上,他采用的就是那样的打入手段,这是我长大后才明白的————我认为他很了不起。
在我的亲戚中,有一位名叫李律阁的有钱人,他给张作霖等亲日派军阀捐献过很多钱。听说有一次和张作霖打麻将,就故意输掉了50万大洋。作为回报,张作霖把北京郊外占地极大的南苑“处理”给了我的亲戚。
后来,段祺瑞的地位保不住了,我每月的学费赞助也就没有了。父亲去世后,我们家一直靠变卖家产度日。后来我去了北京中央公园(现中山公园)里的“来今雨轩”下棋。由喜欢下棋的有钱人提供奖品,好多的棋手都去那里下棋。顺便提一句,“今雨”是古语,意思是“亲友”。
我连战连胜,多次拿回了砚台、花瓶之类的奖品————那时我还只有十一二岁。为此,我受到大家的鼓励,有一家北京的报纸刊登了我的照片,报道了我下棋的事。后来在北京慢慢地大家都叫我“围棋天才少年”。
那时,有一位林先生带我去了日本人的俱乐部。以前我的祖父在福建省做盐的买卖,和我们吴家一起合作的就是这个林家。林家是鸦片战争时的忠臣林则徐的同族。那个林家的人看见我们家的没落景象,就带我去了日本人的俱乐部。
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位名叫山崎有民的日本人,他在北京经营和美术有关的生意————这成为了我日后留学日本的一个契机。
日本人俱乐部
中国围棋在清朝末期到中华民国初期是最差的时候。清朝末期有一位名叫汪云峰的国手——国手也就是日本的名人——但我认为汪云峰的棋力比起他的前任国手周小松要差二子。国家处于战乱中,根本不是下棋的年代。那样的时代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但在我的少年时代,因为有喜欢下围棋的段祺瑞,还有我那有钱的亲戚李律阁也经常帮助顾水如先生等人,围棋环境勉强说得过去。顾水如有留学日本的经历,那时他和喜多
文子下过一盘受二子棋,结果输了。输给女棋手很没有面子,据说输棋后顾水如一下子挥霍掉了他在日本一年的生活费。不管怎么说,在当时的中国,光靠围棋是无法生存的。
那样的大背景下,我在日本人俱乐部和一位日本初段下了一盘棋。那是1926年,我12岁的时候。那盘棋开局的时候我中了对方的圈套,一直是苦战。但进入中盘后我吃掉了对方一块棋,最后我赢了6目。在观战者中就有山崎有民先生。
山崎先生在观看了我的对局之后,给远在日本的大棋士濑越宪作写了封信,告诉他中国有一位天才少年。濑越老师1919年因为围棋交流来过中国,在中国的日本人都知道他。在他们两人之间,开始了关于把我送往日本留学的话题。
1926年的夏天,职业棋手岩本薰六段和小杉丁四段来到中国。我和岩本薰下了两盘受三子棋,结果我都赢了。下了一盘受二子棋,我输了两目。和小杉的受二子棋,我赢了。这些对局是为了考察我的棋力的吧。不久之后,在濑越老师和山崎先生之间,有关我去日本的事情进入了具体商榷的阶段。
当时,尽管家里入不敷出,但母亲也没有回福建老家的意思,因为已经从祖父那里分得过家产了。台湾的亲戚劝我母亲说,如果能去日本应该尽力争取。但是在国内的中国亲戚却对我的东渡扶桑持强烈反对的态度——当时中国和日本的紧张关系由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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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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