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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请了一个马甲,转一篇我舅舅的小说(他还在写,我会定期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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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请了一个马甲,转一篇我舅舅的小说(他还在写,我会定期转载)献给同是漂泊他乡的人们,按我舅舅的意思并没有想以此文章提高人气,只是我觉得文章难得比起现在的网络快餐小说好,奉献给大家


文章的原址在: http://blog.sina.com.cn/s/indexlist_1668973204_2.html


谨以我的诚挚献给——漂泊与追寻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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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远



谨以我的诚挚献给——漂泊与追寻的人们



上篇 谋生



一、篱笆那边的草

飞机沿着太平洋海岸、北冰洋、白令海峡不知疲倦、也不敢疲倦地飞。

从舷窗看下去,北美大陆山峦在望。东太平洋的浪,很有节奏地象女人撩动的裙裾。

成都——香港——旧金山。二十余小时的旅程,晕头晕脑,怎么也算不出北京时间该是何时?反正,现在看到的是北美的落日。

人活到一定时候,或者说一定程度,就会生出腻了、烦了、不想活了的感觉,但得活下去。我知道我再也活不出人生的高度,但至少,在地理意义也要活出生活的长度,而且还想活出新的花样。

签证已经办好,其实,心头就已经知道这不可知道的长度有多现实和麻烦。但拿着办好签证的护照好象拿着一张无限额的VSA卡而不知道去提款的感觉。

“为自己再活一回”,想法很“愤青”。于是,订票、联系落脚点。其心境和行动,有点象一次精心策划的叛逃、一次盲目的叛逃。但是,“篱笆那边的草总是绿的。”这句西人谚语我很喜欢。那就让自己叛逃一次吧,或者说自我流放一次吧。很有点当年小布尔乔亚们失恋后投奔延安的浪漫,那几天的感觉真的不算坏。

行程既定。浪漫情怀变成了我应该怎样开始?干脆说就是我去能干什么?能活下去吗?篱笆那边的草一定会更绿吗?别处真的有生活吗?现实得使人感到庸俗。

我后悔了,后悔还来得及,一切都还处在秘密状态,还没有张扬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科华北路,海上海酒楼。邓、肖二位佳丽算是壮行也算是辞行吧。我们行走江湖,浪迹商场,供人驱使也驱使别人,见惯了利益与利益媾和,权力与金钱的通奸,心都长了茧。举杯之间,竟有了极不相称的风萧水寒的状况。

“我真想你们挽留我,哪怕象征性地,我马上退票。”酒色微酡,也就说了真话。

邓,武术世家的后代,那双令男人销魂蚀骨的眼睛有些悦兮忽兮,举起杯子,想说一句什么话,可惜,被永远清醒的肖打断了:“你还是不是男人?自己决定的事,又想反悔?”

人们啊,我这辈子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越漂亮,那个心就越硬的象一坨毛铁,我的离职至少在我们供职的公司,对老板是一次“自杀式袭击”。而拉爆这“人肉炸弹”的,同事们绝对想不到是两位婉约如水的女人。

醍醐贯顶,当头棒喝。“好、好好,我走,我走,我一定走,尽管我不知道上哪里去。反正我走,一直走到大地的尽头。”

现在,我就被肖的38码的三寸金莲抽起一脚,撂过太平洋,站到了美国海关的门前。

递上护照机票,对老美官员的所有问话,我永远只会英语的“不知道”。我进出过新马泰之类的,而且是屡试不爽的顺利。看官注意,这是一条真理性的经验。如果英语功夫不到,索性“不知道”,会免去许多麻烦。

旧金山,灯火阑珊,晕乎乎地融进她的夜色,也融进了许许多多华人的故事。



二、今宵酒醒



我怎么也没搞明白,在所有外国地名的翻译中,旧金山,既不是意译,也不是音译。这个原本称圣弗兰西斯科的城市,怎么就被中国地图出版部门标为“旧金山”,最多会在下面加一括弧“圣弗兰西斯科”。据说,西部开发时期,广东人漂洋过海,实现着或者破灭着自己的淘金梦。只要能登上北美大陆,也就同时意味着攀上了一座金山。金山也就罢了,又何谓“旧”?又据说,西部铁路贯通,华工们的苦工也就结束。金山陶尽,漂泊的人们又去寻找新的金山,墨尔本、悉尼、新西兰……可怜的圣弗兰西斯科被我们流浪的先人留下了一个哀伤的名字——旧金山。不管怎么说,这里,成了亚洲以外的最大的华人社区。

不知是海明威还是马克·吐温,在谈到美国西部开发和西部铁路建设时,感情极为复杂地叹息道:西部铁路,每一根枕木下,都躺着一个华工的尸体。想到此,旧金山的灯火,东太平洋海湾飘过来的风,都掺和了点历史的惨淡。这时候,我终于准确地知道落在这片土地上的“我”是谁了。去他的吧,硅谷、华尔街、NBA、还有那些叫人一愣一愣的哈佛、斯坦福、都与我无关。身无长技,就剩下一个胆大。我可以去做一根枕木,但千万别让我去做枕木下面的……

依我看,人整个就他妈犯贱。在一种较为稳定的生存状态中,成天挖着脑花地去想着人生意义,生存质量,恨不得用萨特当早点,拿李杜当宵夜。再不然,也得约上一二根本不红粉的红粉,烦躁地、幽怨地、恹恹地,“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飞机一落地,一切都在顷刻间发生和完成:我来了,我要活下去。角色的转换和心理的定位,没有一个调试和磨合的过程,简单得使人难以相信“我”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

酒,我是不喝了,人到这一时刻,人生的什么酒都醒了。

百老汇大街183号,一座三层公寓楼。秦伯伯是拜托他的邻居老刘夫妇到机场接我。一路无话,上得三楼,一间约12m2的房间。一看便知,在出发接我之前,秦伯伯已备下酒菜,以洗风尘。分宾主坐定,老刘问我喝不喝酒?礼貌而坚定地回答:“不喝,我从来不喝酒。”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为自己的坚决和清醒所感动。

我当然不会忘记,《北京人在纽约》中,王启明将他京剧团的同事从机场接出来的情景:“这是500美金,我先借给你,这是你的房子,房租我已替你先付了一个月。”兴冲冲的同事下车,人还沉浸在友谊和初到人间天堂的亢奋中,王启明已绝尘而去。那同事在黑黢黢的纽约街头抓瞎了,冲着茫茫黑夜,“王启明,我操你妈!”骂归骂,余下的日子还得自己去过。这一经典性的一幕,就是在彼岸世界华人间人际关系的经典性概括。言犹在耳,不敢懈怠,主人能有如此热情,已经使我有点怀疑那“艺术的真实”,但我更确信那更是生活的真实。

“先不要着急,歇两天,给自己定定神,然后再考虑做什么。”老刘咂了口啤酒,很沉着地说,他肯定已看出我心头的那种晃悠悠的没着落的感觉。“美国,遍地黄金美钞,就看你怎么去挖,怎么去挣。只要肯干,还没听说饿死人的事。”

刘肖夫妇,广西人,因肖的母亲的姐姐早年移民美国,随后肖母以60余岁高龄也移民美国,再随后的随后,肖母名下的八个儿女及八个儿女的家庭都移民美国,整个一个加强连的编制。老刘算是随军家属吧。在广西农村,干铁匠营生,到美后,也就从建筑工地的钢筋工、铁板工、电焊工干起。现在已有电焊4级执照。形象地说,除了高压容器不能焊补,其它一切焊铆敲打,丢啥吃啥。这两天有点沮丧的是入籍考试英语未过。刘妻我称肖姐,情况很好,刚刚通过了入籍考试,算是完成安身立命的最后一件法律性大事。

“现在,我,不怕老板的脸色,他要给我使脸色,老子不干就是,那里不能挣钱?到西人的公司,和鬼佬们干,我也不怕。说不定收入还要高。所以,你不要怕,我到美国,也就是你这个年纪。只不过,我知道,你是读书人,不要怕,从头来过。”几杯啤酒,老刘说话有点顿挫,但字字结实,仿佛新版《人生哲学第一课》,只不过,被耳提面命,信心与惶恐勾兑,落寞与希望共生,很是一种味道。

不管怎么说,今宵酒醒,人生的什么酒都醒了。那就让我从头来过吧。

三、旧金山夜话

待收拾完毕,我看清了整间房子,也弄清了这幢公寓的大致构成。厨房、卫生间、洗浴间都公用。“回”字型的走廊,一个房间,就是一家人。当然全都是华人。公寓很卫生,上楼的显眼处就贴着一个告示:“公共卫生,大家爱护,否则告官追究。”秦伯伯的房子和国内任何一个独居老人的陈设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在这间房子里,你会忘记这是在旧金山。门的后边,一个搪瓷面盆,有冷热水相接,很方便。电炉、微波炉、靠床一个矮柜、一个壁橱。在半高的柜子上放着一台电视机和一台录放机以及一大摞《三国》、《水浒》之类的磁带。

这就是一个70岁老人的生活。

卧具铺就,依壁而坐,怎么也忍不住,还是燃起了一支香烟,尽管十多个小时的航程,但毕竟就在一天中,让脑袋装得太多、太满、真想清理一下。还不过瘾,索性又起身,泡了一杯花茶。算我最后奢侈一次——从我最初和老刘夫妇和秦伯伯接触,我就敏感到,烟酒茶,特别是悠闲的状态下的烟酒茶,那是一种不能令人容忍的奢侈。

烟茶皆俱,人就显得镇定和从容。尽管心里悬着一个不知道怎么开始的巨大的悬念,但还是和秦伯伯摆起了龙门阵,殊不知,听来一个感慨多多的故事。

一年多以前,或者更早,秦伯伯和她的老伴也就生活在这间房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秦妻,也六十多岁了吧,和一个陈姓邻居——一个近八十,但身体健壮的重庆老头就有了瓜葛。那还是秦伯伯在上班中途身体不适,回家取药发现。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大家都是一把年纪了,也就只是下不为例罢了。照样往来而心照不宣。在一次邻居聚会,包饺子时,秦妻不知是什么病发了,公然当着老刘开起了秦伯伯和肖姐的玩笑,而且是那种很不得体,过火得让大家脸上掛不住的玩笑。掛不住也终于掛住,待聚会散去,秦老伯就开始训妻,而且是新帐旧账一起结算。

其实,也就是口角而生推搡,推搡而生一哭二闹三上吊,毕竟有一点年纪,骨质疏松,怎么就有了髋骨骨折。闹得四邻不安,就有好事者打了911报警。

“报警”是一件很严重的事。顷刻间,警车、消防车、救护车呼啸而至。在美国,任何暴力事件,都将受到法律的追究,不管是家庭中的“抓扯”,还是街头的偶然冲撞。好象都是不能容忍的暴力。而且警方都会惊抓抓地呼啸而至。随后在美国呆久了,也就习惯了那种叫尖啸的警笛声。其实并没有发生匪警枪战或杀人越货之类的事。说不定就是小猫小狗受困了,小孩发烧咳嗽了之类的半地鸡毛而已。911——就这么一个号码,可以帮助解决任何问题,也可以平息任何事端。可怜的秦老爷子,不由分说地带上警车,开始了他生活的另一种感受。



四、一堂法律课

人被送进监狱,一通例行公事的搜查登记便被关进了黑白黄各色人等杂处的号子。语言不通,就成了另一种精神监禁。秦老爷子就在这一切都没有思考过、整理过,根本没回过神是怎么回事,几乎就有了他另一种人生。

第二天,秦妻在陈姓老头的陪同下,去医院验伤。验伤结果,髋骨骨折。将验伤报告往警察局一送。其结果是可以想见的。在美国,事就是有这么严重和“大惊小怪”。一个华人儿童,在家里摔了一跤,额有些红肿。等第二天上幼儿园,老师见了,立即呼来警察,怀疑是受家庭成员虐待。立即送往儿童保护中心,甚至还禁止家长见面。又是验伤,又是调查,又是询问。把一个五岁儿童弄得不知所措,且哭闹不止均无作用。折腾了四天,警方确认是儿童自己摔伤才允其母子团聚。整个让朦朣小儿把幼儿园视为恐惧之地。但没法,法律就是这样实实在在地保护着他。

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秦老爷子自己也把它说不清楚了。反正是开庭审理,老爷子一怒之下,不就是夫妻间的一点口角抓扯吗?让我蹲了监狱,而且是美国监狱。离婚,离你没商量。民事刑事,打捆解决。一纸判决。至于说有否录诉、有否申诉、有否上诉。一律不懂了。

“现在呢?”不仅是对美国法律的关注,也是对老人现在生存状态的关切。

“现在?现在离婚了嘛。她也就在我抓走的第二天就搬走了。随后干脆和陈老头搬离了这幢公寓,听说搬到政府分的老人公寓去了。”

秦伯伯努力想把事情说得轻松一些。但那轻松后面深深的哀伤是无法掩藏的。我不想多问,这一老一少的两个婚姻的失败者,我只知道,婚姻,有时候精细得就是一件瓷器,随时得小心易碎;有时又粗糙得象两扇磨盘,你就整个得将人生放进去任它研磨。去吧,塞翁失马,难说祸福。

记得有部电影《离婚了,别来找我》,在这鬼佬之地,岂止不能找,而且严格规定:两人最近距离不能低于五十米,任何一方不能向对方打电话,也不能有任何形式往来,包括书信。至于说到刑事那部分,很简单,三年监禁。

可以想象蹲美式大牢是一种什么日子。首先语言,肤色各异,吸毒、暴力、色情、枪击等等等等。也算是一种运气,狱方管理者准确地说是狱方清洁工中有一黄种人。祖籍广东,虽然不会国语,甚至连广东话都不太圆范,但是凭着华人间的一种感觉,就象“凭着《国际歌》就能找到自己的战友和同志”一样。同胞算理解了同胞的景况。让秦伯伯写一情况,大概就叫“情况汇报”或“申诉”吧。同胞又找同胞,通过律师正式交涉,算是同意监外执行,或者说是假释。

事情并没有完。在此三年间,必须每周为社区做多少钟点的义工,鉴于年龄,此规也就是说说而已。到当地警署,大概就是我们的派出所吧,那个胖胖的黑人女警官还真犯难了。怎么管理这个古稀型“暴力分子”,语言又不通,除了呈上的书面文件外,实际上各自在说些什么,只有上帝才知道。黑警女官在无奈中居然使事情有了圆满解决。一通电话,洽商完毕,叫秦老爷子接听。一听,就什么都懂了。简言之,对方是一个华人医生,以后的“监外执行”就归他管理。并约定时间,叫到他那里报到,具体问题,见面再谈。

和那位姓黄的医生见面,黄医生详细听了秦伯伯的案情,很放心了。也就是规定,这三年不要出什么意外,不要去惹什么麻烦。好在这是在加州,根据州法律,单就这次还能保有绿卡,如在其它州,绿卡都保不住了。至于说监管嘛,也就是一周通次电话,大家保持联系就行了。愿意来坐坐,聊聊天,也欢迎。至于其它该有的社会福利保险医疗等等,一切都不会改变。黄医生还劝慰了一阵那已经解除了的婚姻问题和为一点家事就闹得这个结果的一声叹息:“入乡随俗,入国问禁,老美就这么个规矩,你就得遵守”。

“现在呢?”我好象失去了更多的表达能力,还是只有这个问题。

“现在嘛,还是和过去一样,只不过她走了。我的养老保险金740美元,这房租每月240美元。医疗免费,连老花镜,手杖等这些老年人如需要的,政府都配。老刘夫妇好,看我这样,就请我每天给帮着做晚饭,硬不要我花一分钱,我每天也显得有事做了,也有人说话了。唉,人啊,怎么说变就变,当初我离婚,连自己的娃娃都没带,帮她把两个儿拉扯大。怎么说什么都没有了呢?”老人搔了搔全白了的头发,茫然地看着我。

我想对他说,回国去,有儿有女,怕什么?但我自己都知道缺乏说服力。首先,儿女下岗,朝夕难保。再说,就是那话,当初离婚,去带“她”的孩子,和自己子女的感情恐怕也得有一个再培养的过程。我不是也硬着头皮在往这地方跑吗?

初夏的风,从太平洋上吹来,有些凉意。楼下红灯区街头的那些过夜生活的白人黑人的调笑,使人想起,我已跨过了太平洋。在和一位美式“管制份子”在无奈中相互进行着心理按摩。如果不是楼下的那些浪笑,真使人想起文革中每年秋冬之际给父亲送冬衣。在乡下医疗点茅屋里的那些岁月。恐怕这也算是我的命,怎么跨过太平洋了,也还和“管制份子”有重复的光阴。

睡吧,生活从明天开始。我对自己说。
[Cowshield (12-16 21:06,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1楼

生命之远——五、中国城五、中国城

阳光真好,风也很好,清冽得象有一种薄荷的透明感。

出了公寓的门楼,眯缝着眼睛看着蓝天上懒洋洋得象白丝棉一样的云,有点嫉妒它的懒散。人很奇怪,一向是“菜鸽子”的我,变得格外机警。没有被眼前这我在四川几乎没见过的丽日蓝天,和畅悉风所迷惑。定定神、眼下是百老汇大街183号,再次在心头默记了一下它的拼音和183号的英语说法。说实话,万一迷了路,我没有十分的把握能把五“W”说清楚。往右看,几步之遥是海洋,也即是说是西边,通向著名的渔人码头;往左看,即东边,是长长的百老汇大街。这里顺便说一句,电视剧《百老汇大街100号》,至少在地名上纯粹是扯淡。百老汇,不就和成都的任何一条中小型街道毫无二致吗?街的对面,也即北面,几幢哥特式建筑,其实是意大利人的教堂;南面,是蒙哥马利大街的起点,也即足下,美洲银行大厦和假日饭店大厦几乎是旧金山的标志性建筑,也似乎咫尺之遥。那一片就是市中区,英语中的“当蹚”。

我至今认为,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一只“菜鸽”要穿云破雾,将迈出我在美洲大陆上的真正意义上的单独的一步。秦伯伯看我早起,要起来陪我出门,被我坚决地按进了被窝,我就是要单独出门。名曰锻炼自己,但在昨夜的被窝里,我已想好,用最短的时间,找到工作,离开这里。不是怕秦伯伯这个“现管”对我有什么“政治影响”,而是怕我的某种原因,连累了秦伯伯,怎么说700多美金对一个老人来说都是重要的。

这里几乎是百老汇大街的起点,我将走向“百老汇”唐人街的中心。现在最重要的是买一份报纸,华文报纸,了解有关工作或我如何活下去的情况。

请容许我就唐人街或称中国城的中国本土以外的这种华人社区多说几句。无论是亚洲的曼谷、马尼拉、新加坡、或是美洲我以后去过的旧金山、洛杉矶、或是华盛顿、纽约、芝加哥、多伦多、蒙特利尔。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建筑格局和市政格局,店招广告、风俗状态仿佛还沉浸在清末民初的时代。在这些世界各地的中国城中,沉淀着比中国本土更多的中华民族的那些姑且叫文化、叫风俗、或者叫不出什么的更叫中国化的东西。是的,你站在中国城,任何一座中国城街头,想象着上个世纪的上个世纪的某一天,也许是太平天国的最后一支军队,退无可退,乘上一艘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帆船,怆惶地离开大陆、飘向海洋的深处。再或者一群因饥馑和对财富的渴望,告别亲友,去寻找梦中的金山。干脆,还有这样的情况,把自己卖了,象羔羊一样成群结队地被赶进停泊在吴淞口或珠江口的洋人的竖着大烟囱,吐着浓浓黑烟的货轮的底层……我们的先人就是以各种方式,各种非常无奈的方式飘向世界的各个角落,去丈量生命的长度。然而,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在世界的茫茫人海中,黄皮肤、黑头发,在求生存、活下去的悲苦中,只需要一个眼神,不经意地发出的第一个音节中,人们便会沟通,就会敏锐地知道,中国人,我的同胞。不是有新潮学者归纳出我们民族的劣根性“窝里斗”吗?的确,“窝里斗”是咱们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我能清楚地想象,在飘向世界各个角落的过程中,在别的肤色和语言的海洋里苦泅中。同胞间的一个偶遇,一个眼神,一句并非乡音只要是华语的寒暄中,能给人多么巨大的慰籍和勇气!所以“窝里斗”是一种伟大的力量、更温馨的情怀、更强烈地需要,或共扶维艰,或守望相助,更或同仇敌忾,使大家又从人群的各个角落聚集在一起。哪怕就是互相算计、相互倾轧,也要聚集在一起。还有什么比这情感需要更强烈更伟大的需要呢?就以我那秦伯伯为例。如单从经济利益上考虑,他完全可以去住政府提供的老人公寓,免费,所有设施,从住房本身,到水电气通讯暖通设施,专对老人提供的人员服务、医疗卫生等等,可以说尽善尽美了。但老爷子去看了,了解了,不愿去。宁可花钱,也要租住在唐人街。“窝里斗”也比那“活棺材”好啊!

那些被祖国遗弃或因某种原因遗弃祖国的人们,是怎样的偶然因素聚集起,怎样约定着聚集起来,恐怕移民史学者也很难准确地说出各座中国城的历史渊源了。随后在芝加哥中国城,有一座华人移民博物馆。不知当时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因素,我没进去,不想进去,我实在不愿身临其境地去撩开那历史的帷幕。但有一点我确信,他们聚集起来,比任何感情都强烈地要在异国的土地上建设“中国”,再现“中国”,表现“中国”。让那些“鬼佬”们知道在这片土地上有那么一群中国人。棋盘状的街道格局,那种只有在非常怀旧的电影里或是三十年代小说里才能看到的店招,形成了,竖起来了。这不需要论证,只需要看看中国城街头的那些黄皮肤黑眼睛,你会心有灵犀地读到沧桑。

一百多年过去了,新的世纪也将来临了,中国城,依然故我。没有“五四”“打倒孔家店”的喧嚣,没兵燹战乱,更没有破旧立新的文革啸乱。中国城,依然按照移民先贤留下的关于祖国的印象生活着,甚至更夸张了端午、中秋、过年的那些风俗。当然,事情总有它的另一面。“占道经营”是每一个“中国城”都有的现象。卖蔬菜的,卖水果的,卖小百货日用品的,非得要搬出店门,摆上街沿、哪怕占那么一尺两尺,也是店方的欣慰,仿佛不那样,自己就是一种被侵略。这也是走遍美国加拿大,只要在中国城能看到的景致。

平心而论“脏乱差”是公认的中国城特色,其实,就这“脏乱差”也比我们国家级卫生城市好多了。重要的不在这里,无论华人们也自认为中国城有它的一些问题,但是,我敢保证,漂泊的华人,哪怕他当了硅谷的博士,摩根银行的总裁,中国城仍有着无奈而又无穷的,魂牵梦绕般的魔力。





六、找工作

我沿着百老汇大街前行。

店铺在次第开门,主要的还是卖早点早茶、小杂货铺的开门了。那些从招牌上规模较大的商店商场大概也要到九点钟才“Open”吧。在一家杂货铺门前的报刊上,摆满了当天刚出的报纸《金山日报》、《侨报》、《世界日报》、《星期日报》还有《人民日报海外版》,还有香港的各种左右派期刊。我翻看了一下,凭直觉《世界日报》会是发行量最大,也是最有影响的报纸。花50美分,买了一份。本想找一家茶馆或咖啡馆来认真研读,想一想,这种行为本身就显得“太成都”,算了,就站在街头,在厚厚的,几乎是一本的报间字里,寻找我想找的东西。

味道好极了。从签证延期、移民代理、语言学校、办社会保险卡、IC卡、驾照应有尽有;还有洗碗打杂、收银外卖、保姆管家、会计师、工程师各种招聘,令人眼花缭乱,整个感觉,全美国都在发生着人荒,见一个逮一个。好了,卖脱自己不会是问题。

回到住所,顿时有了沏一杯茶,坐下来、打电话的从容。

抽支烟,默想一会,还是从签证延期、办社会安全卡、驾照等基础工作入手。从各种包办移民,包打天下的那些律师楼开始。既然是广告,只能凭印象去挑选。一个自称复旦大学法学学士、硕士、而后又是美国哈佛博士的黄姓律师,提供的是咨询服务,精研移民法。印象好就好在主要提供咨询,比那些简直就把自己当成美国移民局长的舅子的广告要实在得多。

一个电话过去,首先问价格,对方说明,咨询价格每小时60美元,因此,请你把要提的问题准备好。没有话说,放下话筒。老实说,对这价格有点气恼。换一家,是事务所,帮办签证延期、驾照等。一个女人的声音,价格是签证延期收费120美元,驾照、社安卡、IC卡三证1000美元。对方没忘了在电话里表扬我想得周到,刚好第二天就办这些事。如签证时间太紧迫,就是花钱也办不好了。叮嘱我最好马上过去,时间越早,对办证越主动。两个电话下来,对“性价比”有了印象。再翻有关工作的电话,根据别人的要求,比照自己的条件,又选了一下地理位置。说是选地理位置,其实也就是根据电话号码区号,只要和旧金山同一区号415的,肯定不会太远。选了一家餐馆,对方回答,需要人工,请我留下电话号码,说是晚上10点以后再和我联系。

大概情况就这样了。我想听秦伯伯的意见。他赞成先去事务所,然后再说找工作的事,并告诉我,餐馆我没干过,但最好找的也只有餐馆,新手一月只有800美元。

不管怎么说,我已经看到了微茫希望。



七、华美事务所

马克大街在旧金山相当于上海的南京路、北京的王府井。顺着海湾,贯穿于旧金山市中区东西。从地图上一眼就看到了他的重要和繁华。再说“Mark”本身就是市场,望文生义都不会错到哪里。电话里那女声已给我讲了怎么坐地铁,怎么找到168号建筑……。

推开168号铮亮的铜门,电梯至楼找到“华美事务所”的房间,走进去以最快的速度扫了一圈,只有两张办公桌,从对我进门的反应看,这是两个毫不相干的“单位”,因我进门时注意到还有一块什么牌子,只不过与我无干,记不住。凭着国内商界混迹有年的直觉,只能算是“两个人的车站”,一张桌子,一部电话,就撑起了门面,各做各的生意。

写字间还是很象样的,厚实的地毯,整洁的桌椅和文件柜,还有电脑、复印机、传真机、反正,所有做生意的行头都还象个模样。要是在国内,我掉头会走。这套杂耍,只能哄三岁小孩。但是,这是在美利坚合众国,总不致于吧。克林顿不就是在白宫里耍一下莱妹都走脱不路,更何况……

坐在那脸色泛黄,表情有些阴沉的、约40岁的女人面前,开始了我们的业务洽谈。

先说签证延期,她了解了我的情况,认为可以。如最好能有证明你在美期间不需要工作也能正常生活的证明。直说就是得有多少存款,且得由银行开出资信证明,其二最好能有你在中国境内的财产、子女状况的公证书,说明你并不需美国的美金和你的子女更需要你。当然,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她能帮办,但不一定成功。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办吧,致于公证书,回头由国内特快专递送来。她见我决定委办,于是复印护照、签写委托书,和在一份已打印好的延签申请书上签字等。待说交钱时,那女人说:“一共二百四十美金。”

“不是一百二吗?”

“我这里是只有一百二,但移民局还要收一百二,收据我都会给你开成两张。”

狗日的移民局,老子还没有挣你老美一分钱,就先遭一百二。但事已至止,也就交吧。

“现在,一切文件都办好了,就等你的公证书和资信证明。也就是说,在你的签证期将要满时,我会将你申请延期的申请文件寄给移民局。说明在美尚有事情没有办完。如果现在立即寄去,移民局会认为你有移民倾向,不会批准的。随后,你会收到移民局表示已收到你的申请和交费的通知。不管是否批准的文件,会在申请延期的最后几天收到。”那女人向我解释道。

这不是《二十一条军规》的“移民版”吗?我申请延期半年(最高只能申请半年、且只能一次——移民局规定),不被批准的通知,也是在将来的申请半年的前夕收到,这不是在放纵我向《移民法》挑战?事实上,我并没有收到移民局已受理申请的通知。又事实上等我流浪了大半个美国,也即一年多以后,才收到移民局寄给我的同意延期签证半年的通知。而且有意思的并不是邮路上出了什么问题,而是签发日期就是邮戳的当天。我不知道,我的逾期滞留是我违《移民法》了?还移民局的某位官员违了美国的什么法了?我想,深究起来,一定是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延签的业务罢了,接着询问办那“三证”的事。

“加州肯定是不能办这‘三证’的,要去外州办。特别是驾照,我们会给你提供车,保证能取得驾照。办了社安卡、ID卡,你就能申办公司,银行开户,ID卡就是美国的身份证,除了不能取得合法的工作权力外,你在美国生活不受任何影响。”

“真是要一千块,不能打点折?”

“这是最便宜的了,要是其它人办,收了钱还不一定能办下来。我们有关系。”

“具体是在哪里办?”

“外州,你去了那里,有人接待,可以工作,至少1300一个月。”

我知道,要问出具体地方等于是让江竹筠说出上级的地址和姓名。她不就是专吃我这样两眼一抹黑的人的吗?最有诱惑力的是工作,而且工资是1300,比西海岸的工资高多了。

“算了,图个撇脱,办了吧?”自言自语,自然是说四川话。

“真的能办工卡?”我警觉而内行地问。正规法律名称为“社会安全卡”主要是那个社会安全号码,这个号一人终身使用,相当于我们的身份证号码。但人们,特别是华人,都俗称“工卡”,表示能合法工作。

“能,只是不能工作,但做其它什么,如申办执照等是很有用的。”很显然,那女人对我“撇脱”这个方言听懂了,而且有某种微妙的反应。

“你是四川人?”我捕捉到那种微妙的反应,是一种共同生活在某个共同地域所形成的生物场,我相信是这样。

“不是,但我长期在成都工作。”

“小姐贵姓?”

“马。我们算是家乡人了,我会帮你把一切办好,你放心。”

马小姐并没有“老乡见老乡”的情感状态,重要的是要尽快谈成和完成这单业务。人在他乡,谁也不愿把自己的原乡状态描述得太清楚。我还为一千美金犹豫,这毕竟是一笔大数,心头默了一下自己的盘缠和那可以马上工作的一千三百美金一月的诱惑。

“我决定办,但你要告诉我在哪个州?什么地方?怎样去?你说有人接待,一千元包括办证期间的食住吗?能干什么工作?”我唏哩哗啦地提出了我所有的疑问。

“在伊州,我可以代办机票,包送去机场,那边有人在机场接。食宿自理,十美元一天,有厨房,什么都准备有,但要自己做。至于说工作,只有餐馆打杂了。一切都很方便的。”听了我的决定,马小姐的整个表情进一步松驰和温和。“你办好了证,要在哪里工作也行,如回来,我还可以帮你找工作。你不是单身吗?完全可以在这里找个有身份的人安个家,这是解决你身份的最好办法。到美国的华人都有这么一个经历,苦干几年,攒了钱,自己开个餐馆或办个公司,又回大陆去做生意。你放心,我会帮你的。”几乎是她的语言规律,最后一句总是“你放心,我会帮你的。”大概她看穿了我的过份警觉和心底的疑惑。

我莫名地笑,苦笑:“安家?以后再说吧,伊州?伊利洛伊州?那就是芝加哥了?”我还是想对她表示对美国地理并不陌生。

“……,是。”她很不情愿地回答,生怕我“翻房子”擅自跑去当麦克尔、乔丹的拥趸。”

钱交出去,想想这不菲的数目,的确有点肉疼。一切手续办妥,回得“家”来,肖大姐关切地询问了办理情况,很理智地纠正了我的一个疏忽。“明天上班,去个电话,最好再去一次,给移民局留的地址和电话改成我的,免得给秦叔带来什么麻烦。”真是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也算是效率,大约晚上七时马小姐来电话,去芝加哥机票往返三百二十五美元,特别说明是询问了许多旅行社后的最低票价。要我自己也再询问。如没意见,她就订票,明天下午去取票,后天早晨七点飞芝加哥。

晚上十点,我早晨曾去电询问工作的电话也来了,“明天上工。”但我告诉他我要去芝加哥,深表歉意。然后就是致电国内,请代办我所需要的公证文件,并特快专递旧金山。

这一天过得的确饱满。



八、走向更远

报纸,是我了解这个陌生的社会的唯一管道。早晨,仍然是去买报纸。

有两条消息使我注意,一是六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旧金山将举行同性恋者大游行,也即明天。二是,华人作家严歌苓将在东风书店举办读者见面会。东风书店我去逛过一圈,主要是出售大陆和港台图书。严歌苓的书好象还有一专台展售。她的小说改编电影《天浴》,曾获台湾金马奖。从内容判断,写的成都女知青下到红原县的一个凄美而悲哀的故事。严歌苓同学也是成都出去的,很有心和她见一面,听说人还长得有点漂亮,算是“成都粉子”。算了,重要的还是先有饭碗,文学及美女就先放一放吧。不是没有时间,而是一种心情。

第二天去取机票时,倒是取教了同性恋们的风采。各种彩车,“同志”们站在彩车上载歌载舞,当然是能露多少算多少,能做得多亲热就做得多亲热。男女“同志”公平为伴,浩浩荡荡,彩旗飘飘,很是热闹。旧金山,是美国同性恋的大本营,人们似乎也见怪不怪,任他们狂欢,并无异状。我看着新鲜,但始终无法想象,同性能唤起的一种什么样的柔情和激情。能有什么样的感官愉悦和快乐?只好用狄德罗的一句话来安慰自己:“你的话我一句都不赞成,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这话的权利。”但他们做“这事”的权利,也需要捍卫吗?可能是需要,这不,警察还在忙上忙下地为他们维护着交通,使他们的游行非常流畅地进行。

取了机票和马小姐的信函,再一次精简已经很简单的行囊。首先不要的就是那只看上去有质地的皮尔卡丹公文箱。我干什么来了?提着这个,的确有点喜剧。再就是厚厚的《英汉词典》以及复读机,我已经知道了,我没机会象学问家去翻这砖头样的东西和装模作样地用复读机了。“游泳中学会游泳”,带个随身听和两盘磁带,再加一本《英语300句》,我想学不会“游泳”,至少也不会在英语海洋里淹死吧。只要轻装,随时上岸都来得及。

早上五点,星光微茫,天空呈深深的宝蓝。一辆福特车如约停在蒙哥马利街口,送我去机场。按理,这位说着上海普通话的约五十岁的同胞只要把我送到机场,就算完成了我和马小姐的合同约定。但不行,我说了些感谢话,要求他一定带我去到这家航空公司的柜台,一直到换了登机牌才行。说实话,我翻了词典,连这航空公司的名字可以拼读出来,但音肯定不准。更重要的,这家航空公司应该翻译成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要按字典上的意思,大概是独立战争时期的军队编制,能翻成什么呢?反正可以肯定是一家小公司。再说中途要转机,转机就算了,就连机票上的时间已经使我研究了一个晚上,尽管我知道老美分四个时区,但总没有想明白在转机地上飞机是下午四点,飞上芝加哥时间是一个小时,怎么还是四点钟。正因为这些,连马小姐也没搞清楚。“反正你去吧,不会错,这是在美国。”马小姐这么无奈而自信地把我打发了。所以,我无论如何要抓做这个车夫。

“哦,叫大陆航空公司。”上海人看了票说。至于时间上的困惑和转机城市在哪里,他就说不上了。

我就这样怀着清醒的糊涂和迷茫,登上飞机,向芝加哥飞去。

我坚持要弄清楚这个已经折磨了我近二十个小时的问题。美国地图上找不到转机地,在大陆航空公司的航线图上一定能找到。四个小时的航程,我就在旧金山与芝加哥之间进行地毯式搜索,但仍然没有结果。飞机已经开始降落,舷窗下望出去,一片辽阔的水域。就在这一瞬间,一切都明白了。飞机是已经越过芝加哥、越过密西根湖、到五大湖区的另一边。那该死的地名,只怪我拼音不准,我已经敢肯定那转机的城市是伊利湖畔的克利夫兰。这就是人的思维定向。中途转机难道就一定要在甲乙两地的连线之间吗?那个困惑我的时间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克利夫兰是东部时间,芝加哥是中部时间,时差一个小时。飞转去一小时,所以还是下午四时。一个折磨得我死去活来的问题,随飞机的落地,心也就踏踏实实地放进肚子里了。





九、芝加哥,我来了

在芝加哥麦地维机场落地,刚在门口站一会,一辆黑色的丰田停在车道的那边,里面有人向我招手,象是在招呼老熟人。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我?”车上一男一女,那男的就是马小姐交待的联系人。待一切确认后,车已驶向市区,但还是不解地问。对那份亲切感仍难相信是真的。

“就你一个黄种人,除了你还有谁?”女的说。

“支票带来了吗?”老张问。

“不知是不是支票,这是马小姐给你的信。”我把信件从后面递过去。

车进市区,希尔顿这座曾为世界的最高建筑在望,再往前,一柱华表状雕塑在望,我知道,进中国城了。也许是越走越远,就是古人说的“渐行渐远还生”吧。对带有任何汉民族气息的东西,我越来越有一种猎犬般的敏感。

“今夜不知何处宿”,东北职业介绍所。这里没有平沙万里,简直就是一个流浪者会所。一进门就有一种莫名的亲情。

老张给我安排了床位,把厨房、卫生间什么的给我指了一遍。“歇着吧,明天去笔试。你会开车吗?”

“会,五年了。”我答。

“那就行,争取在国庆节前把事办完了。章刚,你来一下,这是老胡,交给你了,明天考驾照。”老张把一个胖而黑的笑咪咪中带着匪气的三十出头的小伙子介绍给我。

“待会我教你。”章刚也没什么礼节,点个头,就算认识了我领受了任务。

芝加哥,我就这样开始了吗?

也就是七点钟吧,天气尚早。闲着无事,要是在国内,黎明即起,一天航程,还加中途转机的折磨,早就用鞍马劳顿来放倒自己了。这里不,芝加哥的水土养人。真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出得门来,又是辩别了一下方位,中国城,说到底就是这么回事。找到一家书店兼杂货的店了,购了一张芝加哥地图,备用。出门时碰到的那位刚高中毕业已考上威斯康星州立大学的小姑娘,还给我指了超市、图书馆等。我请她一起吃饭,我请客,被婉拒。我知道,刚从大陆来的,都有一种穷大方的味道。从进门几分钟的气氛中我就感觉到,尽管是中国人,但在涉及财经问题时已经很美国化了,也好,其实我们也有“钱财分明大丈夫”的古训。已经有好几天没喝酒了,在进中国城的路上,就已经被我在稍纵即逝的车窗外捕捉到“老四川”餐馆,决定去“老四川”,说不定能喝到四川的酒。

一问酒价,贵得吓死人。当然还不是问多少钱一瓶或斤,这里是论杯。有点象成都的酒吧里的XO。大约也就是五钱的杯子,五美元一杯。只好作罢,要一杯蓝带啤酒,一份干烧肥肠,算作今天最晚的早餐吧。老板也姓胡,宜宾人,三十多岁。在第二天的芝加哥版的《世界日报》上见到“老四川”的广告,特聘四川特级厨师胡……看来,人出门,全靠吃个胆大。这不,“老四川”生意好得来好象是免费供应。

心头有事,老想着章刚那小子大列列地,好象他就是考官。明天的笔试怎么考?心头实在没底。尽管我曾看过我同学尚方写的在美国考驾照的文章,但她只写了如何路考,没有怎么说到笔试,即便是,在洛杉矶,那里有中文试卷和学习材料。老实说,我在国内的驾照都是从阿坝州托关系办来的。国内的笔试路考我都没经历,怎么到美国来碰到这东西?

“你懂英语吗?”章刚坐在那张唯一的办公桌前的转椅上,真象考官一样。我吃饭回来,他即开始着手对我的“培训”,屋子里还坐着几个人在看电视。反正这里是流浪者之家,谁也不管谁的事。

“基本不会。”我心头有点慌了。

“ABC认得吗?”

“认得。”

“OK,现在我教你几句,一定记住。一、有A的选A。二、没有A的选最长的。三、第36题选1000。四、最后一题选100。就这四条,你记住,重复给我听听。”

我重复了一遍,也记住了。但一头雾水。

“不明白不要紧,只要记住了就行。现在再教你,11 12 7 4 8,2 3 14 6 20,16 5 10 9 14,13 15 19 18 1。记住了吗?”

“别忙,这有点复杂,让我记一下。”将桌上的卡片纸和圆珠笔,惶恐地记下章刚的那四组一串,一串四组的数字。

“什么也别问,今天晚上就记这些。待会我要抽查你的学习情况。学习嘛,就要刻苦,今天晚上就要攻下这科学险阻。明天早上九点出发去考试,八点二十叫我一声,我再给你上一课就OK了。”说着就将转椅转了个方向,准备和其它人胡吹海聊了。

“别,别,我已经记住了。你现在能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吗?我会憋出病来的。”我慌了。

“也就憋着去,尿还有把活人憋死的吗?我保证你能考过就行了。你在国内是干什么的?”

“职员。”我实在不想把事情复杂化,何况的确只能说是职员。

“别瞎掰了,有职员能象你这样公费出国考察的吗?怎么啦?携款外逃的吧?我见多了,到美国洗盘子的县长处长多的是。”这小子嘴怎么就这么臭。因为,他已经把我的护照、签证、为了讨好他,还有我的国内驾照,身份证等有关证件都给他审查了一遍。

“就是,活的不奈烦了,还杀了人,请阁下关照。”我实在不愿再给他解释什么,但至少我现在还让他给罩着。要不然真有朝他那“槽头”两刀的想法都有。“这烟,臭烘烘的,在国内,我直接就抽海洛因,而且要特纯。”我给章刚扔过去一支“万宝路”,也算缓和一下气氛。



十、啊,芝大!

章刚早晨起床,先将一试卷给我。而且是塑封的。“昨天的口诀还记得吧?照着这个做一遍,照口诀打勾就行。直接写在上面,用钢笔,,待会好擦,我还要用的。”说完就去卫生间洗漱去了。

仔细看了,全是选择题,真是照口诀打勾就行。我真服了章刚,小子怎么就几句话把这么复杂的考试给归纳了呢?祖国美丽的应试教育啊,我赞美你!

车向芝加哥大学驰去。章刚驾车,依然话多,现在,我心情好多了,对考试已经完全有了把握。据章刚介绍,去这个办证地点因地处芝加哥大学,世界各国都不奔芝大来的吗?因此,对外国护照持有者也就无所谓,所以显得最“公正“。

“芝加哥大学到了吗?”已经开了很久了,我已太想一瞻“芝大”的风采了。

“这不就是芝大,这片城区就是芝大,你以为要有个雄壮的大门,请位牛逼大师题写校牌,就是大学?”章老师又开始上课了。“告诉你,这国家就这德行,没有围墙,没有大门,从国会山到芝加哥大学全都‘放敞’……”。

“你对芝大了解多少?”我打断了章老师的滔滔不绝。

“我知道,她在芝加哥第59街……”

“我告诉你吧,她成立于1857年,一所职高起家,但注意芝大毕业的有51人获诺贝尔奖,光经济学就有5人。原子弹的发源地,也是嬉皮士的发源地,还有杨振林、李政道都在芝大混过……”我只想告诉章老师,我们的差距只把ABC念阿伯车的距离。“要是能在芝大‘染一水’,此生无憾了。”我一声哀叹。

“先考驾照吧,只要你把钱比够,我让你考芝大的博士,而且进费米实验室——知道吗?就是搞原子弹的那家伙……”

和章老师一路,真是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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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Cowshield:生命之远——五、中国城五、中国城 阳光真好,风也很好,清冽得象有一种薄荷的透明感。 出了公寓的门楼,眯缝着眼睛看着蓝天上懒洋洋得...)生命之远——十一、美丽的驾照十一、美丽的驾照


是该翻译成交通局还是交管站不重要,重要的是排了很长的队。终于轮到我,开始报名,也就是章刚怕我英语玩不转写了张英语的“我要报名考驾照,谢谢!”的条子就算过了,即验看护照签证同意报名的第一关。第二关报名填表,也是在柜台上完成,我在张望章刚,章刚干脆过来对我说,“我不能老在这儿出现,待会你需要时我会过来的。”到填表时,也还算简单,除姓名、年龄外,基本上是打勾。发表的是一个漂亮的黑女孩,我这时竟然发现,黑人也有漂亮的,特别是身体的饱满状态。她问了我一句什么?我自然听不懂,章代答,又给我一张表,又是一阵打勾。然后是到交款处交二十美金的考试证照工本费。再然后去到另一个大厅,也是一排柜台,把收据递上去,一个白女孩拿出一张卷子,用红笔划去了前一段,发给我,也即章刚给我看过的那种。原来是100道选择题,她划去前50题,只答后50题。就坐在柜台前的象课堂听讲座的那种扶手上有一小板可写划的椅子上,开始了“有A的选A……”而且遵照章刚吩嘱,作思考状,不要太快,要不定会穿帮。也就是坚持了十分钟吧,我实在装不下去了。交卷,那白女孩当场阅卷,OK,流水作业,到下一个位置,一会,一张卡片已经制作出来,发给“H·u”,,老外不懂拼音,叫我时只能把两个字母分开念。这我已认得,这是实习执照。


也就是说,前后包括排队最多一个小时,一名实习驾驶员就下了流水线。美国,汽车生产是流水线,原来产生驾驶员也是流水线。


“刚才填写第二张,那老黑问我什么?”


“问你愿不愿意捐器官?”


“哼!你就把我的五脏六腑都捐了?真得感谢你的人道主义。”


“算了吧,说这个秽气,上车。”他把钥匙交给我,自己去开副驾驶那边的门。上车坐定,“开吧。”


“真让我开?”


“你不是有五年驾龄了吗?就在这停车场转一圈让我看看,还得让我这场外考官预考一次。现在,只要有我在旁边,你开车是合法的。”


我遵命在停车场转了两圈,还准确地倒进车位。章刚叫我下来,换了座:“现在,咱们就沿着考试线路走一趟我给你介绍情况。今天你挺顺,熟悉了路况,下午看能不能参加路考——一般是要第二天,如运气好当天也能参加。争取咱们在国庆节前把所有证照都搞定。”


“别忙,考官是怎么指挥的你知道,我英语就这样……”我实在难为情。


“左右上下你懂吗?”


“认得,也能说,但这几个单词从老外嘴里出来是什么味道,实在没有把握。”


“没事。”章刚就带我上路了。出了停车场左拐上了公路,接着就是过芝加哥的一座桥、下桥再左拐,“注意红绿灯,有左转绿箭头才能转。”章刚提醒到。接着便拐进了一个住宅区,静悄悄的,花木扶疏,绿草如茵。“注意,有‘停’的牌子,但没有红绿灯的路口,不管有无车,停下来,心头默念三秒,看清无车后再通过或转弯。”又接着就是一个停靠动作,再接着在一条岔道上倒车掉头,然后就直回交通局停车场。前后最多十分钟,里程共约两公里。路考的全部流程即告结束。的确不难,难的是我能很敏捷地和考官的口令配合吗?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文学剧本《路考》,印象实在太深了,难得象是考驾驶航天飞机。


“去,报名,照刚才那样排队报名。我在这等你。”章刚已经准备躲荫凉,我更希望他是对我应付这种场面已经有了信心。


基本上是把刚才报名的程序“复印”了一遍,只不过填的是路考表格,其实只要把刚才的护照等加上一张实习执照的卡片交上去,工作人员就什么都明白了。要不了多少,甚至根本可以不要语言的交流。工作人员似乎也习惯了来这里办证的人们说不好英语,所以很少多话。


章刚把车交给我,叫我开着车去排队,挨个去到出发站上。我坚持要他陪我,他说可以陪我坐一会,但不能陪我上路。这是规矩。那怕就是陪我多坐一会儿,我心里也踏实些。心里狠骂自己窝囊。当年在中学课堂上把那英语老头老师气得青筋暴鼓、痔疮发了住院的得意今天终于得到了彻彻底底的报应。愿我先生的在天之灵能垂怜这个孤单而愚笨的魂灵。


考官是一个不太好估计年龄的白种中年女人。先验看车照,让我试了转弯灯刹车灯和喇叭。“Go!”轻轻一句。我上路了,过了桥,左转弯进住宅区了,一切顺利,她令我左转,也即要倒车回去了。我遵令执行,转弯灯、方向、速度、几乎是配合得美轮美奂,但她突然一声“Park!”示意我靠右泊车。我没明白为什么要我突然靠右泊车。正在想着考官们都有朝令夕改的怪癖,她干脆命我“Stop!”这时我什么都明白了,远远地一辆车直行而来。我知道我完了!我应该停车让直行,实在是太远啊,一点不夸张,肯定还在1000米以外,只是目力所及知道那是一辆车啊。但规矩就是这样,只要你目力所及,你就应该停下来让别人。但我已经转过去了,只好对考官一个谄媚而抱歉地笑。


打道回府,下次重来。这一次死得的确难看,信心受到打击。冤案啊!


章刚见白女人下车所走的门道,就知道我完了。“你是怎么搞的?”我只好把不幸的经过说了一遍。他看看时间,也就才11点过吧。“这样,换个地方,再试一次。”


“我不行了,紧张得人都高位截瘫。多少钱?想想办法。”我坚信那怕在美国,也是有办法的,从我那同学的文章里知道的。


章刚想了想,车也就换了个方向:“这个地方,你去碰一下运气。就二十美金,放在副驾驶车把处,什么话也别说,他就会知道的。看你有没有这个运气碰上他。”


结果根本不是运气的问题,原因是一天不能参加两次路考。排了半天队,得到的是这个结果。出了一身臭汗,我知道,芝加哥的夏天到了。


第二天又去芝大那里,章刚鼓励我认为我行。很可怜,又在停靠时,考官示意这假定是下坡,我就应当把方向往右,使车轮向路沿石,以免车子下滑。但章刚没教过这招,我又完了。


“我不是告诉你停靠时要掰一掰方向吗?”


“我掰了。”


“哦,掰反了。”章刚颓然。


实在不行了,人有一种完蛋了的崩溃感,就是紧张在那该死的英语口令上,让人全神贯注,象听死刑判决书。我坚持花钱买平安,二十美元也值。


“这次不止二十,四十到八十,待会我带你直接和他见面,我争取给你谈低点。”章刚无可奈何。


第二天一早,到了另一个考场,我仍然是去排队,他已去找人去了。这考场的气氛和芝大那个大不一样,停满了“驾校”字样的车,也就是显得很正规教你开车考照的样子。我想,有些猫腻全世界都是差不多的。这个考场,地处墨西哥人聚居区。


章刚很鬼祟地叫我上车,车开出停车场一段路,在一片草地上停下,一会一辆红色跑车停在旁边。章刚和他谈了一阵,又来转告我,八十,没少。“干!”我只好咬牙掏钱。那墨西哥人叫我们等着,他去联系。等了很久,至少感觉“很久”。老墨来了,把钱退给了我,给章刚说,可能出什么事了,没有一个考官敢接招。


八十美金,失而复得,章刚果断决定,去芝大,一定要我自己考。今天再考不过,那就只有从“有A选A”重来。“收你400元,都是象你这么折腾,我还吃什么?”


“我交的可是1000.”


“我知道,马兰那里就是600,你说谁赚得更轻松?”


我无话可说了,我怎么想怎么觉得马小姐也太象个张牙舞爪的蜘蛛精了。


谢天谢地,返回芝大处,排队的人也不多了,很快就轮到我,上车、Go!一个小个子黑人,很严肃甚至可以说很严厉,但他让我通过了!中间有个细节,我这次速度放缓,眼观公路,就是要听清口令,看清路况再做动作。“Go!Go!”小老黑还着急地伸过脚来帮我轰油门。


“快,马上去申请社安号。”章刚上车,要拍马而去。“不忙老兄,现在几点了?”


“三点,五点下班。”


“不行了,我今天还水都没喝过。”我感到了夏天的炎热和自身的失水,几乎是哭声。


“不行,赶时间,明天就开始美国国庆假期,你能等,我可不敢给你耗了。”


结果,连跑两个地方,都被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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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Cowshield:生命之远——十一、美丽的驾照十一、美丽的驾照 是该翻译成交通局还是交管站不重要,重要的是排了很长的队。终于轮到我,开始报名,...)生命之远——十三. 伟大的广东刘十三. 伟大的广东刘



如果说大李是一种个案性遭遇,那么,阿刘——我只好这样称呼他,名字实在是忘了。但在我所遇到的人当中,阿刘的确给我留下了一生中最独特的印象且难忘。

阿刘性格温和,“广普”也不怎么流利。有一张不太典型的广东人的脸,特别是肤色,不但不黑,而且有点上海人的肤色,但决没有奶油味。说话也不紧不慢地,好像什么事从他嘴里出来都平淡无奇。他也是来办驾驶证,从洛杉矶来,内容和我的一样。事情就是从办证而越谈越远。

在餐桌上,我们各自弄好了自己的菜,摆上桌就难分彼此了。在这一点上,恐怕中国人永远是中国人,只要一脱离鬼佬的环境,分餐制立马崩溃。阿刘喝啤酒,我喝“杜松子”酒——一种有点像化学试剂的烈性酒。几杯酒下去,听来了一个职业流浪者的故事。

那是一九七七年初夏,刚刚高中毕业的阿刘和表哥约定,偷渡香港。至少可以免去上山下乡之苦——那时知青下乡政策还没有取消。

“我和表哥带了最简单的行装,从广州走路到深圳。那时候,一路上管得很严。我记得刚刚才粉碎‘四人帮’,还没有‘改革开发’的说法,对吧?改革开发好像是后来的事。我们只有白天睡觉,躲在树林里草丛中睡。晚上,哪儿人少往哪走,反正是向深圳方向瞎碰。走走停停,总共走了三天,总算摸到了海边。”阿刘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把衣服顶在头上,就下水了,也不知游了多久,总有一天一夜吧,眼看到对岸了,他妈的,怎么游到别人的蠔田里去了。蠔田你知道吧?就是浅海养蠔——就是广州人爱吃的生蠔……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知道。加番茄汁和蒜茸,都说好,我从不吃生。”呷口“杜松子”,真和生蠔一样地难以下咽。

“向前游吧,像玻璃渣一样划肚皮,站起来吧,像踩在他妈的烙铁上。就这样,还被人发现了,还没上岸就被抓住了。交给深圳警方,也没把我们怎样,关了几天,送回广州。回家休息了可能有一个月,我们又跑了。这次有经验了,很快就下水。但怕蠔田,方向又选得太远了,游了三十七个小时,还和我表哥在海里游散了。只知道游、游,游到沙滩上,人还在控制不住的趴在沙滩上‘游’,真好笑,一直‘游’得腿磨出血,痛了,才知道游到了岸了。随后的两三天,腿和手都还有游一游的感觉。”阿刘边说边比划着蛙泳的动作,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情景,但表情并不激动,好像任然是别人的故事。

“这次成功了?没被遣返回去?”

“香港是这样的——那个时候,只要进了铜锣湾,就不送你回去了。结果啦,还真有意思啦,我希里糊涂地往香港方向走。路上请人帮忙给点吃的,花的,也就混进了铜锣湾。自己主动地去警署投案,在那里碰上了我表哥。我们曾约过,万一散了,在铜锣湾会合,铜锣湾是什么地方,铜锣湾是什么样?我们都没有底,反正也就这么一说罢。有这么巧,就碰上了。那时警署要给办身份证,还要安排工作。我什么都干,最后是开货柜车,加长型的,一干就在香港干了十二年。”

“十二年……”我在心头默了一下,“那余下的十多年呢?怎么到洛杉矶了?”阿刘见我如此认真,连余下的十多年都“默”出来了。有这种听众,恐怕不算“高山流水”也该酒逢知己了吧。叮着别人这天问,我知道不怎么好,但也有以话下酒一说,阿刘也有讲下去的兴致。

“香港也像没什么意思,先去荷兰干了四年,随后意大利两年,法国一年,西班牙一年,还有加拿大一年,今年到的美国,从加拿大过来。荷兰这个国家不错,社会福利好。其实跟我有什么关系?现在我感觉,比较起来,美国最好,世界各国的人都有,不排外。我想在美国多呆几年。”阿刘喝着啤酒,像是自言自语,根本没有问一下我有什么打算的意思,令人沮丧,索性就一问到底。

“安家了吗?”

“我这样子,安什么家?我就想这样子,游遍世界。我看,要挣钱,也就美国好挣,也挣得多一点。等在美国干几年,再去南美看看,巴西,墨西哥我都想去看一看……”他真有点百毒不侵的样子,一点也没有谈到女人——这类其实男人们最兴奋的话题。从他的言谈和英语水平上,我判断,阿刘文化水平高中,多年的流浪与体力劳动,使他的某些方面有些退化。其实,为什么一定要为了什么才去游历世界?也许,我是他经历中不多的几个听众之一。他其实也不需要听众,只不过“龙门阵”摆到这儿了,就多说了几句,他不是想活给别人看的。真正意义上的浪迹天涯。除了当年在深圳某个下水的地点是他人生的起点外,什么女人、家、归宿,恐怕都是很可笑的问题。我没敢再问下去,面对这样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无家可归者”,我能说出什么呢?老实说,我有点崇拜阿刘。

“你一个人,这些年再没有和表哥一道?”

“没有,他在香港,安家了。洛杉矶那边的工资没这里高。我也打算从那边搬过来。”

“希望再见到你,为芝加哥——”我把杯子和他碰了一下,为这太“文”的动作,他不习惯,但还是碰了一下。

我真想知道,阿刘现在在世界的哪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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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Cowshield:生命之远——十三. 伟大的广东刘十三. 伟大的广东刘 如果说大李是一种个案性遭遇,那么,阿刘——我只好这样称呼他,名字实在是忘...)十四 . 密西根湖畔十四 . 密西根湖畔



这个假期,也真是太漫长了。想约人去密歇根湖边去看看,但都没有兴趣。只好一人独往,拿着地图,走出中国城。先找一老外,结巴着明确,我所在的位置在地图上的什么地方。地图开张很大,但字密得我问过很多人都没有能回答我“中国城”在地图上的什么位置,因为芝加哥实在太大了。老外很快地找到了“here”。

我有了方向,有了地图,其实真的不远,连坐车的必要都没有就走到了湖边。湖,像海一样辽阔,毕竟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湖泊之一。湖边的港湾,各种各样的游艇进进出出,大小各异,但没有一艘是相同的。其情其景,就像那些浪漫的旅游电影一样,不用我再多说什么。有意思的是,湖边一个小型机场,也是各种飞机起起落落,显然是飞着玩,感受了别人的度假方式。看一会,也觉得没劲。湖边长长的绿化区域,有一点我很欣赏,只要口渴了,举目寻找,一定能找到能自动饮水的龙头。随后知道,全美皆然,只要是游览地,莫不如此,哪怕再边远的小镇的公园。

悻悻地回到住地,只好烧水泡茶,以打发光阴。一位眼镜,三十多岁,聊了几句,觉得很对胃口,他邀我去市中区看看。人有时候就是一种感觉,感觉好了,话也就多了。

他黑黑的,戴个宽边黑眼镜,很老式的那种,身体也很结实,说话却很斯文。一路乘地铁,其实也不完全是在地下,有时在地上,有时还在高架上,只是在市中区那部分埋在地下。因此有被称为市区铁路。

一路闲聊中,得知是大连理工大学的数学博士,来密歇根大学做访问学者。现在假期,到芝加哥来看看,打点工,不能称为勤工俭学了,算是一种补贴吧。

“还准备回去吗?”

“难说,看有没有机会。我们这种单纯搞教学的,恐怕难。再说,老婆孩子也是问题,教育部还扣着我十一万人民币的押金呢。”

“你们出来还要交押金?真把你们当人看了!”他们应该是国家的宝贝,像我这样的国家恨不得倒贴钱,像三峡移民一样,越远越好。人啊,有知识就是好!

“现在出来,政策上不好卡你,也市场化,稀奇吗?”

“也不稀奇,只是价格不一样。你看我,能有你那个价吗?”我也不知生的哪门子气。我已经从他的整个状态看出来,根本没有回去的意思。现在来芝加哥,也不是自己打零工挣钱,而是为老婆的到来立足做一次侦察,最好能先建立一个完善的移民模型,以便实施。想想也是,博士的确有划不来的地方。首先那十一万,就算是交给“蛇头”了吧,这一想气消了,心理也平衡了。“还是争取留下来,你的条件,怎么说,克林顿都觉得你是人材,技术移民总是有办法的。”

“看吧,专业不行。那十一万我还是从亲戚处借的,先挣钱吧……”

芝加哥市区,1887年的一场大火,几乎夷为平地,化为灰烬。在那些宁静的小街上,绿树掩映中的偶尔几座巴洛克风格的石头建筑有明显的火烧烟熏的黑色或经风化变成咖啡色的痕迹。我相信,只有这些石头房子留下来了,修复了,成了灾难的幸存者和无言的见证。市区的商店也开着,但很少人,人们都到密歇根湖上很自虐地晒太阳去了,留下一些空荡荡的街道。

我建议在街边绿树下的露天咖啡座喝杯咖啡,博士反对:“算了吧,太贵,你还有这兴致?”

“主要想体会一下在芝加哥喝咖啡的情调,显得很洋盘。”

“都是钱烧的,还不如回去喝啤酒。”博士坚决反对。“呃,你在国内是干什么的?”

“职员。”

“不像。”

“怎么不像?”

“我看你的钢笔字挺好的,不像职员。”

“我告诉你,一个好的职员很重要的就是要能写好字,过去衙门里不是有‘师爷’吗,一种专门誊写公文的职员,当然那是公务员,公务员也是职员,衙门里的职员。你们不需要,你们要的是数字和符号,我不懂,但我知道你那东西是很神圣的,徐远一篇《哥德巴赫猜想》,让全中国人都有了数学家的理想。说实话,我连问你研究方向或专题的能力都没有。走吧,回去喝啤酒,是个好主意。”

国庆节后,博士回校了。不知道他的那些计划进行得怎样?
[Cowshield (12-16 21:12, Long long ago)] [ 传统版 | sForum ][登录后回复]5楼

(引用 Cowshield:十四 . 密西根湖畔十四 . 密西根湖畔 这个假期,也真是太漫长了。想约人去密歇根湖边去看看,但都没有兴趣。只好一人独往,拿着地...)十五. 我搬家了十五. 我搬家了



章刚终于回来了,带着尼亚加拉的水腥味。明天,又开始我的社安号申请。仔细一算,离签证有效期只有半个月了,能行吗?

“看运气,很多事情看运气,如果你碰上那个高个子老黑,事情就成了。”迎着早晨华丽的阳光,章刚开着车,依然腾出一只手比划。这个四平师范学院英语系的毕业生永远乐哈哈的,有一种很感染人的革命乐观主义。到美国几年了,挂了个什么劳什子语言学校的学籍,相当于陈道明《围城》的克莱登大学,一年交2000美元的学费,以获得合法的签证,就出来挣“野钱”了。

前两处拒签的地方不能去了,只能去希尔斯大厦旁边的一个社安局办事处去。章刚把我和他的女朋友放在大厦门口,叫她带我去,他去停车,我已经知道,他尽可能少地出现在这些地方,以免引起注意。那女孩也能对付着翻译两句英语。

自动扶梯送我上去,二楼刚逐渐展开,我就看见签证处柜台前很少人,而且那个额头放光的黑人正面对我,埋头忙着什么。我们上去,在放着表格的公共写字桌上取表填了,递上去。那黑人真好,主要是和那女孩打着招呼,说着话,就边给我办证,顺利得我有点怀疑这是不是真的。一会就打印了一份通知给我,意思是两周之内我就能收到社会安全卡,如果想提前得到社会安全号,可以在第二天电话查询。

章刚上楼时,我们已经在那里和黑人道再见了。

“现在没事了,就等明天电话查询到号码,就一起到交通局那里把驾照和ID卡办了,也很快,就是照完相,十分钟就把照片制作出来了。怎么样?回去,我还有几个今天要考驾照的。”

“好,现在我们都还没有吃早饭,我请二位喝早茶。”心头的一块石头落地,我也该作一次东了。

早茶匆匆喝罢,我又闲得没有事了。回到职介所,开始仔细研究贴在墙上的用工信息——全部是餐馆,只是工种不同。从留的电话区号来看,范围包括美国的整个中部地区。想了一下,决定干脆等社安卡寄到了一起去办,要不然又要往返。现在主要的是挣钱,盘缠已经非常紧张了。

先干起来再说,干什么呢?餐馆餐馆餐馆,除了餐馆还是餐馆。报纸上除了餐馆,还有保姆、管家,再就是公司文员、仓库保管。从提出的要求看,我都干不了。管他的,现阶段处于过渡时期,能挣钱就行。但不甘心,前两天还听老张说起过装修,因忙着办证,也就没有在意去深问。装修,应该说是我最愿意干也是能干想干的事。一恍就是二十多年了,在中学毕业我就干了近两年的木匠。那阵先是在家里自作工具,再找些木材试着做些家具。因此,一毕业,没有下乡,托人找了一家建筑工地。应该说我的独立生涯就是从门窗开始的。至于说装修,也就是近年的概念,说到底也就是锯铇砍削。只不过现代的那些电动工具没接触过,我想我会触类旁通的。想起当木匠的时光,还真是我一生中的幸福而愉快的时光,挣钱也多,人也自由。但有一点听起来很不舒服,“五匠”,是那个时代割资本主义尾巴中的“尾巴”之一,算了,人总是需要一种被社会承认的名分的。当又一轮下乡动员开始,我还是选择了“知青”这个社会名分。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天远地远的芝加哥,想到了几乎被我遗忘了的木工手艺。

找到老张,问有没有干装修的活。

“有啊,你会吗?”老张有上下打量我一阵,他对我这几天呆在这里,话少,独自喝茶的悠闲状有点看法,曾忧心忡忡地说过:“成天捧杯茶,知道美国是干什么的吗?”

“没问题,二十年就干这个了,什么都会,随后还管工地。”是真话,但说起来心头都空落落的。

张老板电话联系了一阵,说下午有人来和我面谈。

下午,一位姓曾的沈阳人来了,问了一阵我的情况,我全照实说了,能做什么,我只担心太高级的美国装修内容我有一个适应过程。因为比尔·盖茨的客厅的鱼缸养的是几千斤的鲨鱼,这种“装修”太“镇”人了。

“没啥,只要求动作快、麻利,你以为美国他妈的就啥都高级?其实就是买些现成的东西装上铺上就行了,然后就是刷漆。工作嘛,一天八小时,工钱,70元一天。房钱饭钱大家分摊。如果干得好,再加工钱。”曾老板也是木匠出身,听我说了,话是内行,但行不行还是留有余地。他说现在是路过这里,晚上再来接我,住处离这里就一条街,很近。

没想到工作就这么简单地落实了。给老张结了住宿费和50元的职介费——这里的规矩,介绍一次50元,若交100元可多介绍几次,包干,直到满意为止。我不能,口袋里只剩不到100元了,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从旧金山出发,我只带了400元,屈指算来,在这“东北”待了十天,够省的了。

老曾的住处,或者说“我们”的住处,是半地下室,窗口开在楼顶的下沿。因是地下室,很凉爽。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脏乱差是第一印象。老曾给我介绍了北京人老李、天津人老赵。北京人点了个头,天津人只回头看了我一眼,有专注地看他不知从哪搞来的中央台春节晚会的录像。

“就睡这里”,北京人指给我一张三人沙发。我这才看清,两张三人沙发一张床是客厅的基本设施,房里有两张床。其它就只有一个乱的感觉。“我也是睡沙发”,北京人解释道。随遇而安,我不会有任何意见,把简单的行李往沙发上一放,取自己的洗漱用具,同时张望着,见北京人正在壁橱里给我取被子枕头,心里踏实了。

摊子刚刚收拾完,曾李二位已在厅中的一张小方桌前坐定,让我也坐下。

“先交20元,伙食费。这房子,就算我们大伙租的,里面那张床也租出去了,摊下来一月一个人一百二十块。有没有意见?”北京人向我交代“政策”。

我能有什么意见?只有掏钱的份。心头着实有点紧张,主要是口袋更加紧张。

看了他们之间有分工的,曾老板向我交代工程情况:“别叫我曾老板,叫老曾就行了。其实呢,也算不上什么装修工程,也就是我出去跑活儿,有了咱们做,赚了钱就分。明天,是一家餐馆,做房顶防水和外墙勾缝。你主要是勾缝,一天半干完,最多两天干完,动作要快。”老曾看得出是个比较有亲和力的人,他总是在强调一个“快”。但我对“有了做,赚了分”的模式心里直打鼓,这种话,在国内包工头那里还听得少吗?最后总是不赚,不但“分”成问题,就是基本工资都有老板逃单的。但眼下财政吃紧,只好硬着头皮听和点头的份。容许我有个“适应过程”的话也不敢说了。

和我说完,老曾又回头理抹电话费问题了:“老赵,你打国际长话了?电话单来了,我说怎么这么多,有天津的长途。”

老赵头都没回,任然看他的电视,“不就是两次电话吗?”看得出,天津赵有某种情绪,甚至是某种抵触情绪。我只能装着什么都没听见,借着灯光,看我下午才买的《世界日报》,就这三十度刚刚出头的气温,报纸上已经在惊呼芝加哥热死人了,并有相关报道。还有一版社会论谈,议题是“入籍”问题。各种观点都有,而且发言者大部分是大陆的知识份子类的,无论是主张入籍或不入籍的,都透出深深的无奈和去国怀乡的无限感慨。特别是主张入籍者,感情的矛盾更是越理越乱,自己在感情上都无法说服自己,只得承认是一种现实的求生的无奈。

看到这些,我也只好在心头摇头一叹,是啊,别人如此,我又是为什么呢?这不是自己给自己过不去吗?

算了,明天要上班,而且是在美国的第一天上班,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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