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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薛安就开干了。我疑惑地看他从后车箱里搬出三口箱子,全是金属固框加密码锁的进口保险箱。然后在工作室地毯上非常小心地打开,我顿时眩目了一下。
原来是各种首饰、器皿、皮草,看薛安轻柔的动作,那些都是真品吧。
“今天选了一上午,总算先定下这么多,来——把衣服脱了。”薛安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放在地毯上后,直起身说道。
“……啊?”我迟疑了一下,只是衣服吧?于是我将外套、衬衫脱下来,叠放在沙发上,和薛安对视。
他露出个无奈地笑,指着我的下身,“不好意思。”
我霎时觉得自己像上了贼船,我虽然不是那种抱封建意识的人,但是要我在别人面前一丝不挂也实在有点伤神经……就算这个人是个艺术家,看惯了裸体,就算他是以纯艺术的眼光来……可是我这边的坎还是有点难以跨过。
薛安尽量柔和地开导道:“因为要在你身上试这么多套衣服呀……全部是博物馆级的珍品哦!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暖气也开得很足,所以别担心啦!”
我像犯了错的小孩子,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却开不了口,最后深吸了口气可怜巴巴地说:“……能不能稍稍让步一点啊?”
薛安大概是看到我这个样子有点好笑,他摊了摊手,“OK啦!谁叫我拒绝不了美人呢?”
然后我得到恩准可以穿着内裤,他就抱出一大堆纱啊、绸披风啊、缎袍啊、毛皮啊开始让我一件件试穿。整个下午他不厌其烦地将近试了一百种搭配,我已经养成机械动作脱脱穿穿,时常发现一套适合的,他要站在画架距离托着下巴看半天,然后换掉。
地中海的纺织是出了名的,如土耳其细麻、埃及白亚麻布、意大利针织、伊斯坦布尔刺绣、黎巴嫩软绸……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这么多服装,简直像拍中世纪电影。最后他盯着一件菲薄得几乎透明的露肩连衣白纱袍,“就这件!”
而后又开始挑选首饰,我几乎要睡着了,他苦于我没有打耳洞只好放弃了耳缀,又为两只手镯苦恼。突然工作室的门扣响了,我抬头一看,是撒加。
薛安高呼着“你来得正是时候”,拉他过来做选择。撒加的目光在我身上停滞了一下,似乎略略惊讶,然后由衷地说:“这件1973年的意大利宫廷便袍和你很配。”
我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撒加的收藏品,怪不得薛安要来这里。
“你竟然有空闲来我这里,是不是因为有美人吸引?”薛安开玩笑道,他正埋头挑选最重要的颈饰。
“的确如此。”撒加毫不避讳,他坐在我身旁的沙发上,望向我微笑道:“因为想一睹名作的诞生之初。”
“我这样试穿这些古董级的东西,会不会对它们有损害?”我问。
“别介意。它们的价值就发挥于穿着在人身上的时候。如果只能挂在博物馆里又有什么美感呢?”撒加说道,他看见薛安拿起几挂颈饰犹豫着,突然喊道:“就用那串青玉试试吧?”
薛安凝视了一下,走过来,“你确定?会不会太秀气了?”
撒加将他手中的青玉拿过来,径直走到我身后,撩起我的头发;微凉的指尖不时轻触到我颈后的皮肤,带起一点点转瞬即逝的悸动。一挂冰凉的玉石接触到皮肤的时候,我微微哆嗦了一下。然后他们俩盯着我,审视得像考官,我不知所措又不敢动,薛安先开口了:“Splendid!”
他只要说出了这句,就表示找到感觉了。
撒加的目光从项链移到我脸上,赞叹地微笑了一下。“这挂青玉的颜色就像爱琴海纯碧如洗的天空,也正好配了你的眼睛——当年君士坦丁堡国王为了一位拥有青蓝色眼瞳的妃子所打造的。”
“太经典了——果然是主人比较了解啊!我竟然屡次擦肩而过,也没有发觉到它简直和沙加天生一对!”薛安激动地跑过来,捧起我的脸重重亲了一口。我为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也立即习惯了。我垂下头看,是一挂用墨绿色极细的丝线和金属银线缠绕串成的玉片,每一片似乎都天然而成,像形状各不一致的泪滴,润透得竟要从丝线上滴落。
“你的锁骨很性感哪——”薛安稍稍将玉串提起来一点,让它们躺在颈窝里,“如果印下几个吻痕……那种圣洁简直就昭彰到罪恶的极致了。”
我苦笑了一下,“你不会真的要这么做吧?”
他神秘地摇摇头,“那可是件很浪漫的事哦。”
他抬起头看了眼撒加,后者认同地一笑,只有我莫名其妙。
这天的准备工作总算结束了,撒加当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犒劳,薛安一直处于激动的状态,吃饭的时候经常分神,几次把叉子当画笔在空气里比划。撒加告诉我这是他灵感来临前的必然表现。
以后的日子就变得非常规律,虽然薛安答应不会影响我的写作,事实上一旦他拿起画刀,我起码就要坐半天。但是无所谓了,看着如此的专注,谁也不会忍心去打扰这位艺术家。
并不是每天都能见到撒加,虽然住在他家里,主人却地地道道是个忙人。常常坐上餐桌的时候,管家会告诉我们先生现在在哪个国家,赶不回来了。但是撒加每天晚上必然给我打个电话,问薛安进度,问我住得习不习惯,问食物是否可口,还为没有时间陪我参观雅典景点而抱歉。起先我觉得这是出于他主人的礼貌和他本人的细心,后天才想起他经常所在的国家和希腊有将近七、八小时的时差,他是半夜都没有睡觉还是专门起来给我打电话?我问了薛安,他说撒加工作时期的睡眠从来没有规律性,场所大多是飞机上面。
当天晚上听到他的声音时,我突然觉得有点心痛。
他听出我的情绪不稳,连忙问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我真有点眼睛发酸,只能强作平静地说,你那里现在快天亮了吧?你是刚刚起床吗?
没有,他不在乎地答道,我还没睡呢,手头还有一大堆文件要看。
撒加!我突然提高声音叫了出来,他吓了一跳,然后我们都一阵沉默。
我这就去睡,放心了吧?
电话那头传来温柔低沉的声音。
我连忙点头,抓着话筒紧紧贴在耳朵上,虽然知道他只是哄我,却感动得要落泪。
傻瓜,谢谢你为我担心。
他说。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
将近一个星期后,撒加终于回来了。那天他直接到薛安的工作室,我们都吃了一惊。
他丝毫没有风尘仆仆的样子,仍然带着温和如阳光的微笑。看见薛安的画,他凝视了半天,嘴角牵起一丝玩味的笑,“我要爱上这个美人了。”
薛安拿着涂满颜料的调色板和画刀,在画布上比划咕哝:“怎么说呢……我已经用尽浑身解数想把他的味道表现出来,不过始终觉得离心里想的差了那么一点点神韵。”
画中的我半躺在一片厚毛兽皮上,铺在一张意大利梨花木躺椅中,画面下角露出古典的扶手,我眼里的绀青很是迷人。薛安这次用了很保守的画法,丝毫没有沾染他最常用的现代淋漓笔风,色彩也非常古朴矜持,甚至构图相对也是古板的——总的来说,是副纯古典的人物肖像油画。可是撒加说在这些一丝不苟的意象中,传达了如风如火的情调。
“你记得帮我把CD带来了吗?”薛安突然问,撒加点点头,“在我车里。”于是薛安解下工作服,伸了伸胳膊,“我去拿——顺便抽根烟,享受一下爱琴海的海风。”
然后他出去了,撒加仍坐在我旁边的沙发里,转过来望着我。我想起那晚的电话,一时有点尴尬,正思忖着怎样开口,撒加却仰头靠在沙发背上,用手指将领带拉松,微笑着对我说:“其实——我还真有点疲倦。”
他解了我的困境,看着他放松的样子,我不禁愉快起来,“你觉得薛安的画怎么样?”
他想了想,“恩……我第一次看见他这么中规中矩地画油画。你知道,他大部分作品不是这样的。”
我赞同,他这时凑近过来,看着我颈上的青玉,“……这挂颈饰是君士坦丁堡最后一位君主,变卖了皇宫中的一切财物从东方的商人那里换来的十九枚玉,为他心爱的年轻妃子打造了这件首饰。可惜还没有来得及送给那个女人,君士坦丁堡的皇宫就被罗马人一把火毁灭了,这位皇帝和他的妃子都不幸被俘,死在罗马弯刀下——这挂玉当时还在珠宝工匠手里,由于失去了主人,就卖给了伊斯坦布尔的国王,成为皇后匣子里的东西。伊斯坦布尔被侵略时,这些宝物都被搜刮进英国人的腰包,最后展转被父亲发现,今天才有缘挂在你的脖子上。”
我像听了个传奇,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原来脖子上的东西如此不菲。
“这么说它有近千年的历史了。”
“是的……这些丝线都是后来珠宝匠复原的——我想把它作为第一件礼物送给你。”撒加望着我青蓝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我愣了一下,还来不及反应,撒加双手扶住我的肩膀,低头——裸露的颈窝接触到他的嘴唇,非常轻,只是一瞬间蜻蜓点水般,可是我清晰感觉到了不同于空气的温热触感。
“希望你可以接受。”他抬起头,我还愣在瞬间遗留的气息中,模糊听见他的声音。
“噢……?”我又瞬间以为刚才是自己走神。
撒加看见我不知所措的样子,有点无可奈何,他深蓝色的眼睛里透出一种我从没见过的感情,那样近在咫尺而强烈。突然他抚上我的脸,深深吻上我尚不明所以而微翕的嘴唇,瞬间热烈的气息在口腔里攫取了冰凉的空气,我听见自己因不习惯而呜咽了一声,随即全部理智的思维都被撒加温柔而霸道的亲吻驱散了,他灵活的舌尖挑进我毫无防备的口腔,唇齿间辗转吮吸的触感侵袭了我所有感官,除了感受到他强烈的攫取意识,我竟没有产生丝毫的抗拒,甚至被他的满足所感染,一种陌生的愉悦在心底滋生……
他突然退却了。所有触感在瞬间消失,冰凉的空气飞快灌满了我们之间的空隙,他抓住我肩膀的手在微微颤抖,我惊讶地望着他,仿佛刚才一切只是幻觉。
撒加有点不自然,竟不像以往那么气定神闲,我第一次在他深蓝色完美的目光里瞥见了其他的东西,像一个层层包裹严实的壳,突然不经意隙开了条口子,露出深得无法看清的内部,这刹那的神情如一刀生生刻在了我记忆里。
“抱歉……”他低声说道。
我没有想到他竟会说这句,心里莫名地一扯,随即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匆匆放开了我,刚才的触感想幻觉一样统统消失无踪,我抬头望着他的背影,一瞬间我深深看到了属于撒加的忧郁。来不及给我一点时间,薛安“砰”地一声推门进来,恍惚听见撒加说先走了,然后那个背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沙加——坐好。”薛安拿起画笔站在画布后,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又放下画笔走过来,“喂,怎么啦?”
我努力给他一个笑容,“……没什么,继续吧。”
他的目光却以艺术家特有的尖锐无情地扫在我脸上,我的神情毫无躲藏地袒露在他眼底——我不是个善于隐藏感情的人。他俯下身子,棕灰色的眼睛对上我游离的目光,突然他叹了口气。
“我以朋友的身份,劝你千万别爱上他——为了你自己好。”
第二天撒加一早就坐飞机去德国了,管家说这次先生会离开比较长时间,向我们道歉。
我和薛安坐在阳台上的早餐藤桌上,爱琴海蓝得耀眼,岛屿像散落其间的珍珠,蕴涵了从神话时代就流传的无数传说。我竟没有力气去看这照透灵魂的灿烂晨景。薛安撕着散发一股无花果气味的面包丢进嘴里,咖啡加进半杯甜牛奶,他吃地很享受。
我尽量不去想撒加的事却有点力不从心。煎蛋火候正好地躺在圆瓷盘中,浇上一层甜而不腻的炼乳和蜂蜜,用刀叉细细切开,我努力品尝其中的土耳其风味,却发现除了比较甜并没有怎样新奇。土耳其后宫的食物以甜和辣著称——其中又以千奇百怪的点心闻名;像前几天的一次下午茶里,有种甜食叫做“美女之唇”,是用晶莹剔透的水果削成薄片裹上蜜汁,缀在月牙形糯米糕上,倒令人有几分联想。我猜定然是土耳其国王看到之后想到的名称,因为他被具有妖娆丰唇的美女围绕着。
侍从一言不发地端上来两碗茶——这里的人有在早餐最后饮茶的习惯。
后来薛安只字未提昨天的事情,一心在他的画作上进行最后的精细工作。八角形玻璃工作室里放着一张新CD,是一个女人用美声吟唱着歌词模糊的曲子,像歌剧又有点绵长。我突然想到自己的小说,主编大概快发疯了吧——虽然还不知道第一部分连载的效果,不过我并不太担心。这次的作品或许部分敏锐读者会发现些须不同,然而无处不在的批评家定然会说我变罗嗦了。不知道穆有什么看法呢……他一次也没有跟我联系过,大概是很忙;而加隆可能会因为找不到我而着急吧。
薛安的速度越来越缓慢,他说最后的收尾工作即是一个画家的精髓所在。我们在希腊呆了近二十天,这里的阳光已经完全把我的身体加灵魂照透彻了,我竟然有点想念纽约的阴暗繁复,毕竟那是个可以隐藏任何心情的地方。
三月底的一个上午薛安终于宣布搁笔了。于是我盘算着第二天就回美国,主编已经快把我的邮箱塞爆了。
我对薛安说了,他赞成了启程的时间,就麻烦管家订机票,转眼一切都妥当了。
“我给撒加说一声吧,看来只能在电话里感谢他了。”薛安说,眼皮也没抬一下。
我没说什么,回到自己的房间,慢慢收拾着行李——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这间房子里的东西都是撒加的。管家打来电话说机票订在了第二天上午十点,他八点钟会准备好车送我们去机场。
仿佛一切就匆匆忙忙结束了。我疲倦地坐在阳台躺椅上,漫不经心看一本书,琢磨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期盼着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其实早就习惯了,只是当初听信了穆的话,结果搞得连自己都迷茫了。我轻轻笑起来,想到这里,心情似乎稍微轻松了一点,原来我根本不需要什么的,生活这样不是很完美吗?我换了个姿势,将注意力放到书里去。
这时薛安敲门进来,看我躺在躺椅上,他走过来手肘扶着落地门框,一时没说话。
我看着他,微笑道:“有什么事吗?”
或许是我的错觉,他的语气有点犹豫,“……撒加叫你明天等着他。”
我微微眯起眼睛,他浅褐色的头发在风里面晃荡,一脸的无可奈何。我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却又疑惑了,“什么意思?”
薛安叹了口气,站直身丢下句“明天他会赶回来,我先走了”,就听见他出去,关上了门。
留下我诧异地,几秒后,我站起身有点冲动地走到薛安房间门口,门开着。
“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他正收拾行李,见到我,露出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然后我们在窗前的沙发里面对面坐下,他先开口了:“我不想关心你和撒加的关系,但是我有义务提醒你。”
我被他斩钉截铁的姿态怔了一下,又立即找回了思路,可能是受到他直率的影响,我问:“你上次说为了我自己好,是什么意思?”
薛安匆匆看了我一眼,似乎不太情愿,他耸了耸眉毛,“……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最好不要去深究。”
我一点不满意他敷衍的答案,“你刚才说‘义务’,那么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你在道义上希望阻止?”
他被我的咄咄逼人惊讶了一下,可能没想到我温和的表面下是如此麻烦——事实上,我很少这样,这次是因为薛安有点激怒了我。他一开始就以一种长辈的口吻居高临下甩出忠告,仿佛看透了必然的结果——在我自己都尚未明白对撒加的感情前,我决不接受。
他终于认真地思忖了一会儿,口气缓和下来,“沙加,你不了解——我和撒加是十多年的朋友了,我不是没有目睹过有人受到伤害。我不希望你跟他们一样,所以……况且,你跟他们还不一样,撒加他清楚这一点,我可以得出结论。”
我还是不甚明白,薛安模糊的理论似乎掩藏了什么他非常确信却不愿告人的理由——这样的逻辑本身就无法站住脚,我几乎要反驳了:“你们为什么都像在出谜语?”
薛安无可奈何地咧嘴笑了笑,有点苍白无力,他却不准备给我答案,“……沙加,对不起,但是我们的确是为了你好。”
我非常反感他口里的这个“我们”,就像他和撒加彼此了解得已经用不着沟通,就可以为彼此下结论了。但是瞬间我发觉自己的资格更是可笑,我甚至什么都不知道——完全的局外人,除了撒加吻过我而已,仅此而已。
我觉得自己有点激动了,于是留给薛安一个歉意的微笑,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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