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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笑,是一晃而过的表情,“我看到薛安的画了——有点事想问你。”
他轻松地说出来,而我看不清他眉间的神情。
进到屋里,将全身湿透的衣服换掉,他坐在书房的桌子上等我。冲了两杯速溶咖啡,我端着杯子突然觉得头晕得厉害。我在书桌前坐下,加隆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那幅画很漂亮。”
他突然开口道,但语气里没有任何表情。我第一次听见加隆这样对我说话——我也猜到了原因,并且觉得事实这样接踵而来有点不可思议。
“你看到了?在画展上?”我抬起头,疲倦地问。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不,我当然不会去薛安•里的画展——”加隆飞快地打断了,目光散乱了一刹那,然后又回到我脸上。“你怎么认识他的?”
捧起咖啡杯,非常烫手,我有点力不从心地将它放下:“他有一天突然来找我,然后我答应了他。”
“他为什么要来找你?”加隆的语气有一点变化,我想他一直在克制,他微微俯下身来拉近了距离,深蓝色的眼睛里闪动着复杂的躁动。“他对你说了什么?你——为什么要答应?”
他有点无理取闹——如果刚才没有听薛安一番话,我此时会反驳他;然而,我只能如实答道:“他对艺术非常热情,我没有理由拒绝一个艺术家的灵感,况且这不是什么庞大的请求……”“哼——庞大的请求?真的吗?”加隆再次打断了我,“然后,你就跟他去希腊呆了将近一个月?”
我惊讶地看着加隆,他跟平时截然不同——但是我一点也没有要自卫的意识,我从来没有把他当作具威胁性的危险人物,即使在听了薛安的控诉后——他永远是个张狂的年轻人而已,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想是不是有点简单得愚蠢了。
“因为我也正好想在那里取点材;而且,我不讨厌那个地方……”我慢慢说着,避开加隆的目光。“当初我们协议好最多呆半个月,可是画画的事情怎么预料得到?”
“当然……那么,沙加,”他突然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我对他这个举动非常反感,然而并没有避开,“你为什么要隐瞒?”
我直直看着他认真的双眼,一时竟然有点慌乱,我从来不善于辩解,更何况自己曾今的确做了刻意的事;然而,我该如何告诉他,关于在希腊发生的所有事情?撒加最后一句话在耳边蓦然响起,我感到举步为艰。
我不知道加隆是否从我眼里看出了一些东西,下巴上捏得生痛的手突然放开了,还来不及从他咄咄逼人的视线中逃开,他双手猛地扳住我的肩膀,狠狠攫取了我的嘴唇。我听见自己沉闷地叫了一声,下一个反应是挣扎,然而他的力道和体型是我无法抗拒的,我因为要挣开而他死死抓着不放,椅子在地板上撞出沉闷巨大的声音,我们摔在地上。
“呜——!加隆!你疯了……”我扭开脸大叫着,第一次对他如此气愤,也因为无法抗拒而恼怒。他没有刻意钳住我的手或者扳住我的脸,而是完全霸道疯狂地整个人压在我身上,膝盖重重地抵在我大腿上,双臂紧抱着我的肩膀,将手也禁锢得无法动弹,然后热烈的吻如此毫无顾忌地侵占我的口腔,滚烫的气息喷在脸上,我几乎窒息。房间里只听见衣绸摩擦和身体挣动的声音,那废弃楼房中恶梦般的一幕猛然回到我的脑海,我顿时感到恐惧从脊背扩散开,此时加隆已经在撕我的衣服了——“住手!加隆——你这疯子!呜……”
舌尖传来剧烈的疼痛,令我大脑皮层的每个神经都为之颤栗;一股滚烫滑腻的液体从麻痛的伤口涌出来,他的牙齿仍肆虐着,嘴唇厮磨,血液混杂了欲望在口腔中穿插,浓烈的腥味漫溢在空气里,我头痛欲裂。
最后他将我的上衣撕得碎裂,一瞬间布条箍住了他的手,我就狠狠朝他脸上打了过去,已经不知道是握拳还是耳光,我们俩都失控了——我连滚带爬从他身下挣出来,缩到书桌和墙的角落里,然后一切停滞了,我们近在咫尺对视;他满嘴是血,而我自己——下巴和脖子、手上沾满了鲜红,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咬了他。然后我想开口,舌尖的剧痛麻木了所有感觉,我只动了动嘴唇,痛得要流出眼泪。
他剧烈地喘着气,跟一头野兽没有区别——深蓝的眼里只有仇恨,清楚得可怕。我知道这是自找的,自己的确太天真了——他从来不是个简单的叛逆的人,而我从来没明白这点。以往在意识里模糊又轻浅的对加隆的认识在此刻才具体化起来,一时让我只看到自己的愚蠢;我不知道他然后要干什么,就算要强暴或者杀人,我也没有力气反抗了。
房间里突然只剩下喘息声,我捂着嘴低下头,散乱的头发蓬在脸上;喉咙里稍稍想要发出声音便牵动了舌根的神经,是钻心的痛楚。眼泪根本来不及止住,就跟随牵扯的疼痛涌出眼眶,咸腥的液体流进嘴角,从下巴滴落在手掌里,是殷红的凌乱点滴。
“……沙加……”
加隆突然沙哑地叫了一声;我下意识缩了缩身体,以为他要扑过来——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疯了——我从来就是疯子,哈……”他呓语着,他流泪了。“……沙加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
我的背贴在墙壁上,无路可退——他突然伸手抚上我的脸,我惊恐地颤抖了一下,对上一双几乎流出深蓝色血液的悲恸眼睛。
我翕了翕嘴唇,发不出声音。下一秒,他轻轻拥抱了我。
很轻很轻,像害怕捏碎,他的手掌炙热而颤抖,磨挲着我后背的皮肤,仿佛要寻找到里面伤痕累累的生命——他将脸埋进我耳边的头发,我听见他在哭泣。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那么累,简直直不起身体。
他静静抱了我一会儿,紧贴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我不知不觉靠在他肩膀上,我们都有片刻的出神,是身体抑或心灵更疲惫?人真是种奇怪的生物啊,前一秒要杀死对方,后一秒却可以这样温柔……那么前一刻在想什么?后一刻呢?这两者不是矛盾得可笑?而这疯狂的来源又是何处?是不是它本来就埋藏在人的心里,让我们一辈子在感性与理性之间挣扎。
我昏昏沉沉思考着毫不相干的问题,脸上突然有柔软的触感。睁开眼,加隆正小心翼翼地擦拭我脸上的血迹和泪痕,对上我的目光,他颤了一下,却没有避开。我也没有动。
然后他非常轻柔地抱起了我,将我放到床上,盖上被子。
“我去叫医生……”他低声匆匆说道,就站起身出去了。
我平躺在自己的床上,棉被很柔软,熟悉而安稳的气味覆盖着我麻木的身体——唯一的意识残留在滚烫胀痛的脑海中……好冷。
再次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舌头上苦涩的味道。
暗淡的光线里,我疲倦地睁开眼,看到一根直立的杆子,仔细看,原来是自己在输液。
意识模糊的时候我做了很多梦,离奇古怪的,总是一个个片断,想要看清楚它却消失出现了另一个。迷糊中感觉舌头很痛,这是种陌生的疼痛,仿佛生生裂了道口子,我觉得它一直在流血。
不知道几点了,我想坐起身却无能为力,身体酸痛而僵硬,侧一下脖子都难。这时卧室的门轻轻响了一下,就看见加隆。
“……你醒了?”他坐到床沿,“你在发烧……那个,伤口还痛不痛?”
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温柔。我发不出声,他摸了摸我的额头,手掌冰凉。
“想喝水吗?”
我垂了下眼皮,他立即出去了一下,很快端回来一个杯子。然后托着我的后颈,将枕头立在床头,小心翼翼扶我坐起来。我觉得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水。
“医生说最好不要让食物碰到伤口,所以……”他让我用吸管喝,温热的水滑下喉咙,烫热的胸口稍稍舒服一点了。“天快亮了,我一会儿去买点食物,你再睡会儿吧。”
原来现在是早晨,窗帘外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来,我有些出神。透明的药水在细细的软管里有规律地缓慢滴落,静静流进静脉,左手冰凉而胀痛——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输过液了。加隆要扶我躺下,我摇头拒绝了,于是他从沙发上又拿来几个靠垫让我坐得更舒服,再披了件衣服在身上。
“我去买东西了,水就在旁边。”他又摸了摸我的额头,“……好好休息吧,沙加。”
他低沉的声音轻柔地回荡在屋里——我知道他恳求我的原谅,然而我没看他一眼,然后他关上门,离开了。
脑子里需要想的东西太多了,而我对任何一件都没有精力。有点可笑……加隆让我想起以前在纪录片里看到的一只豹子,发怒的时候将它的同伴咬得遍体鳞伤,然而平静下来后,却像个小孩子凑在同伴身边呜咽,请求原谅……这样的一只野兽,究竟该获得惩罚还是宽恕?如果……如果单是一只豹子的话,我想我会原谅它。
但是对于一个人,我想我会离开他。
我不知何时又睡着了,是加隆将我叫醒的。
“……我煮了鲫鱼汤,你是不是喜欢喝?”他弓着身子,手里端了一碗鱼汤。
我有点惊讶,随即闻到熟悉的香味,的确是我喜欢的——然而我从来没有想过别人为我煮的鲫鱼汤,更没想过那个人是洗碗都会摔碎盘子的加隆。
温热的气味漂浮在屋子里,他将吸管放到我嘴边,我才感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鲜美的味道顿时刺激了口腔中苦涩得麻木的味觉,让我忍不住想用舌头品味其中的美妙;我贪婪地喝完了一碗,仿佛一股热气灌注进奄奄一息的内脏,在身体里流动起来,使一切濒临衰竭的感官复活了,我才深刻地认识到食物是多么神奇的东西。
加隆静静托着碗,看我将汤喝完,眼里流露出单纯的喜悦。
突然我觉得有点感动。窗帘缝透进的光线似乎已是正午,那么他从一清早到现在才煮出来一碗鲫鱼汤?他甚至连葱都知道放。
“还想喝吗?”他望着我问。
我摇摇头,觉得又疲倦地想睡了。
“我再去试试弄点东西——医生说你只能吃流质的食物……以前你给我煮过一种皮蛋瘦肉粥,是怎么弄出来的呢?我做得不像你不要不吃啊……”他有点自语一般,埋头将水杯和碗都拿在手里,“你继续睡吧……我做好了叫你。”
然后他走了出去。我头靠在枕头上,屋子里唯一在动的是输液管中滴落的药水,像一颗颗眼泪,折射了光线一闪而逝,落进我的眼底。那碗汤突然让我感到沉重又悲哀,其温暖流动在身体的每根血管里,带动的无限思绪让我无能为力。
软绵绵的空气里残留着温热的水汽,在暗淡的室内漂浮不去。我昏昏沉沉躺在其中,仿佛错觉荡漾在某个下午的阳光里,和煦而清淡,梧桐的叶子在阳光之间轻轻抖动,仿佛一双温柔的手掌捧着我欲睡的眼,熟悉又陌生……
我想起来了,那是在穆的小花园里,我曾今躺在椅子上睡得半梦半醒,那天他第一次教我煮鲫鱼汤,我说非常喜欢但是我讨厌剖鱼……他坐在我旁边的藤椅里看书,梧桐的叶子的确就在头顶上绿得迷幻,仿佛梦中的意象。然后听见他说,如果有人愿意给你煮一辈子的鲫鱼汤,你一定要珍惜那个人。
此时是我第一次想起这句话,我甚至怀疑是自己梦到的还是穆说出来的,因为那个下午的一切记忆都恍惚了,就像一杯椴花茶中浮现的往事,搅动在清亮热水里沉浮,却永远不是一个理性的完整东西,只能漂浮在我们记忆的缝穴里。
而那句话突然如此清晰地浮现出来,我有点彷徨——事实上,我已经决定要离开加隆了。
后来他的确给我做了皮蛋瘦肉粥,很明显是靠记忆模仿出来的,我什么也没说,他也没有开口,就静静看我吃完。然后他用棉签给我的伤口上药,那是件艰难的工作,我和他心里都情愿我是像以前一样睡着的——最终还是完成了。
他坐在床沿没有动,我们都知道发生过的事情不是小孩子的打架——成年人之间的规则复杂而简单,我们需要道歉,需要原谅,需要解释,需要答案……世界上没有用一粒巧克力糖就能和好如初的事情,我们不是小孩子了。
“沙加,那天我到你这里来吃饭,你不准我进厨房……我在你书房里看到那串项链了。”他的语气很平静。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突然提到的东西。
“我知道那是谁的,因为我见过无数次,在他视为至宝的收藏室里面。”加隆的侧影将微弱的光线挡住,使我可以清晰地看着他。“……小时候,我将它从父亲的盒子里偷出来,当我举起来想摔碎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了青色的阳光,像从湖水底部透上来的光亮,晃动得眩目。于是我放弃了,挂在床头的窗户上面。撒加当然看见了,他说是什么国王王妃的……我丝毫不感兴趣,却将项链藏了起来,我怕撒加告诉父亲。然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离开希腊时,就将这件事统统忘了,甚至记不起来当时藏在了哪儿……直到那天,我一眼认出了它,在你外套的口袋里面。”
我说不出话,也没什么可说的。我甚至也忘了,从机场回来,就没有再碰过那件挂着的外套——对于纽约的春天,它太薄了。
“撒加喜欢你对吗?”
加隆转过头来望着我,由于逆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庞。
我摇头。
他停顿了刹那,突然颤抖地抱住我的肩膀,“……对不起沙加,对不起……”
我伸手轻轻扶上他的背,他的情绪很激动,我知道他请求我的原谅——然而,我给不起。
他或许是忽略了,如果他再问我,我是不是喜欢撒加,我会点头的。
然而他竟忘记了这样一个更至关重要的问题……加隆啊,你永远是不幸又幸运的。
“沙加我需要你……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加隆仍然紧紧抱着我,发间的声音虚浮而苍白。“答应我!答应我——”
他突然像个孩子,拼命索取一个承诺。而对我——这样一个承诺实在太艰难。
最终我没有回答,他的下巴枕在我肩上,沉重的身体压在被单上,他睡着了——我甚至没有勇气抚慰一下他疲劳而深锁的眉头,就这样躺着,紧紧拥抱,却彼此都是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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