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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隆终于打通了我家的电话,他人在国外拍戏,我告诉他前阵子只是到欧洲找资料了,他也没有多问——等我回纽约后来看你,他说。
我有点庆幸他不会立即出现在面前,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对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孔无动于衷。现在请给我点时间,让我慢慢把伤口舔平。
依旧去超市提了一大堆东西,在厨房慢慢整理开。终于将所有东西归位进冰箱,我换上围裙将头发扎起来——剖鱼是我最讨厌的工作,而鲫鱼汤却是我最喜欢的。这两者的矛盾必然导致我体验复杂的情绪。鲜红的血液呈半凝固状粘在手套上,冰冷而滑腻的触感让我觉得恶心;我飞快地将内脏掏出来,狠狠扔进垃圾桶,胸中才仿佛舒了一口气。然后就是习惯性的炒、加水、放葱、盖上锅盖……看着沸腾中鱼肉已经不在泛红,我才觉得摆脱了什么。
看了大概十多页书,鱼汤已经完全泛白,透明的锅盖上集结了厚厚的水珠。我关了火,鲫鱼汤不温不淡的香味溢满了温热的空气,我用汤勺盛出来一碗,拿微波炉手套捧着走到书房。这个方法是穆教我的,他们东方人——确切地说是中国人非常喜欢这样烹煮鱼,他说可以将鱼的精华浓缩到了汤汁里面,而丝毫不损其营养价值,不似西方的煎、炸;他给我煮了一次,我立即就爱上这种清淡而鲜美的鱼汤,此后就经常自己做了。要买到纯正的中国鲫鱼也是不容易的,没有的话可以用小草鱼代替。
心情好的时候我会做饭,做一桌子的菜——西式的、中式的、日式的,心情再好点的话我会请穆来一起分享。他对我的手艺和加隆一样,佩服到不行,常常在一起洗碗的时候向我请教,而我根本也没有什么“秘籍”,只是凭口感一点点改善出来的。穆就若有所思地说:“……天才是无意识造就的。”
而当我无法忍受的时候,我会静静地煮一锅鲫鱼汤——我的“无法忍受”,并不是字面上那样的,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定义,总之或许就是别人所说的心情不好——然而我自己又觉得远不止这样。鲫鱼汤浓浓的鲜美无论何时都是令我愉快的,捧在手掌里微微发烫,有种依恋,好像疼爱自己的人精心煨出来的一褒汤,细腻可口到心底。然后可以独自享受一整天,煮烂的鱼肉我通常就扔掉了。
这种自己创造的被疼爱的感觉令我可以获得片刻的忘却和满足。
小说的第二部分很快完成了,我接到主编电话去一趟编辑部做修定。在那里碰到穆,于是我们一起出来,默契地走进了那家寿司店。
我漫不经心地喝着清酒,穆或许有点诧异,但没说什么。今天店里的人很少,我们坐在背靠玻璃窗的高脚凳上,有点像吧台,不过面前是转动的寿司。穆今天的话也不多,我们就静静吃着,空气里放着咿咿呀呀日本舞曲,唱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沙加,”穆缓缓打破了沉默,我转过头望着他,我已经喝掉整整一瓶子清酒,但是丝毫没有醉意。“……你没有介意吧?”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迷惑地眨了眨眼,“介意什么?”
他盯了我半天,确定我不是在装傻或者硬撑,便叹了口气道:“撒加•克莱门德要订婚了啊。”
我一时愣了几秒,然后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哦,是么。”
穆可能没想到我这样的反应,敏锐的他当然立即猜到有事情发生了——我从他一晃的眼睛里看得清清楚楚。他把玩着手中的瓷酒碗,很小心地开口:“……你怎么了?自从从希腊回来就有点不对劲?”
我轻轻嚼着生鱼片,突然眼泪就滑下来。
穆和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连忙埋下头,呼吸被冲得刺痛,“……是芥末而已。”
我们之间的空气沉默了一会儿,柔软的纸巾很快将脸颊上的液体吸干,留下一串冰凉,眼睛却仍然酸痛。
穆体贴地没有开口,他等待着我缓和过来。
“穆……我是爱上那个人了。”
听见自己闷闷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但是他对我说,再也不要见面。”
穆转过来望着我,轻轻伸手扶上我的肩膀。我的金发垂落下来遮住视线,我的双手无力地抱在一起放在膝盖上——就像个承认错误的小孩。但是我犯了什么错?
“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这么说?”穆疑惑地问,微微皱起了眉。
“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突然提高声音叫出来,就像在反驳,其实我真的是什么都不明白。
穆思忖了一下,“忘记吧——沙加,虽然会伤心,但是终究会平静下来。”
我当然懂得这个道理,可是它远远不像口头上一句话那么简单。比如现在,我以为这么些天来自己是可以面对的了……
“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去。”穆说。
对穆说了之后,我感觉稍稍好点了。我决定就这么慢慢努力忘记。
这天加隆突然回来了,直接跑来我家。
“好久不见了啊!你好不好?”他俯低身子揉了揉我的头发。我退开了,“恩,很好。”
看到他的脸时,我的心虽然抖了一下,不过立即恢复了——毕竟他们两人有着千差万别。加隆的脸早就看惯了的,我甚至觉得以前没有必要为这个担心。
但是记忆里蓦然窜起那个人的最后一句话——“千万不要告诉加隆。”
我的心竟突然觉得有点恐惧。
我摔开思绪,把注意力回到手中的咖啡壶里。
他伸着修长的腿靠在沙发里,头发似乎剪了一点,不知道新拍的是什么戏;身上依旧穿着嬉皮士般的衣服——才四月,他就只穿件衬衫了。
“你上个月去哪儿了啊?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将咖啡杯放在桌子上,在书桌前的椅子里坐下,“就地中海一带——新的小说在那里取材。”
“真难得啊,我觉得你是更喜欢窝在这间房子里啃书的。”
“新的小说我想改变一下,所以亲身体会比较好。”
“哎……不要太辛苦了,你好像瘦了哦。”加隆眯起眼睛望着我笑,“精神也不好——活像失恋了一样。”
“是吗?”我漫不经心答道,失恋?
“本来想让你做顿饭的,现在也不忍心了。我们出去吃吧?”
“没关系,正好有很多材料。”我现在不想出门,只想呆在家里。“反正你不来我也要自己做的。”
“那太好了——”他拥抱了我一下,像个得到满足的小孩子,“我来洗碗。”
我苦笑一下,“你乖乖等着,不要到厨房来给我添乱。”
“No problem!”坐上我的书桌,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笑得极乖巧:“我就在这里乖乖看书等你。”
然后我就专心到厨房做饭去了,他在的话我要比平时多煮两倍的饭。不过方便的是我对他的胃口了若指掌,或者说他从来不挑食,对于做饭的我倒可以随心所欲。
当我把一样样菜端出来的时候,加隆果然已经乖乖在餐桌前端坐了。
他吃饭的时候一般不说什么话,风卷残云一样,倒很给做饭的人成就感。后来他的确将碗全部洗了,然后说有事,就匆匆走了。
简直像股风,来得突然去得也没有理由。我慢慢将他抽下来的书整理回去,将咖啡杯洗干净,电话蓦然响起来。
又是个陌生的号码,来自市内。
“沙加吗?我是薛安。”
我握着话筒沉默了一下,声音有些冷淡:“……你好。”
“我下周有个画展在纽约,那幅画的发布会也准备一起进行——麻烦你出面一下行吧?”那天他走的时候,似乎说过了这个事。
我想也没想,“抱歉,恐怕不行。”
他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沙加,就来一下——那幅画是整场画展的灵魂啊!你不在的话我要怎么唱独角戏呢?”
“对不起……薛安先生。”我坚持,“我现在不打算出席任何公共活动,请原谅。”
“沙加……”他的声音里面非常失望,却并没有怒意,口气反而变得温柔:“沙加,其实我想跟你好好谈一谈,有些事……”“如果是关于撒加的,我不想听。”我的拒绝来得比理智快,在这件事上,我必须逼迫自己果断。
“不,沙加,正是因为如此,你必须知道一些事情……撒加永远不会告诉你,而你就准备永远这么耿耿于怀下去?我是作为你们两人的朋友,出于对你们的爱护……特别是你。”
我咬着嘴唇,“……耿耿于怀?不,我只想忘记,所以,请你不要再提了。”
“沙加,我不愿意看到你忧郁……我大概猜得到撒加给你说了什么……我很抱歉那天我很残忍,我不应该告诉你不是吗?所以现在我希望弥补,至少你应该知道,那不是撒加的本意……”
“是不是本意已经不重要了。”我打断他,心里竟莫名地恐惧,我情愿这样就行了……“薛安,我已经几乎要忘记了,你能不能……”
“沙加,我请求你——我知道我会对不起撒加,但是我决不愿意让你就这么……这么理解撒加。所以,下周我会等你,你答应我。”
我握着话筒有点迷糊,脑子里蓦然被他的话冲刷得凌乱不堪。我感到痛苦,为什么大家都不放过我?我自己都接受了伤害,已经习惯了,你们却突然跳出来不停逼我?
“薛安……我真的不想……”“沙加!不要拒绝!”他压低了声音几乎喊出来,“你会后悔……是的,我可以保证。”
我几乎站不住,吃力地靠在墙上。这个人何以如此自信?难道是我真的太笨?仿佛我是唯一一个执迷不悟的人——你们都可以这样威胁似的对我断言,你会后悔,你最好别爱上他……
我凄凉地笑了一声,“……好吧,我答应你。”
他被我无力的声音吓了一跳,匆匆说了时间和地址,“我等你——”
我一下子跌坐在地板上,电话里发出“嘟嘟”的盲音——将伤害默默地包裹起来,这样都不允许?是你们太残忍,还是这个世界早就不是我以为的样子了?
薛安•里的最新个人画展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举行。媒体早披露了会上将揭幕薛安自己认为最成功的一幅人物肖像画,对它的猜测和估价就闹得沸沸扬扬了,甚至有收藏家已经开始甩价。
当我出现在现场时,媒体只以为我是来参观而已。然而当薛安热情地过来招呼我,将我带上揭幕仪式的贵宾席时,记者就浮想联翩地开始狂按闪光灯了——他们甚至在寻找加隆的身影。
当然,当薛安揭开油画上的幕布时,全场安静了那么几秒钟——然后有人惊讶地赞叹,所有人又突然恢复了躁动,他们当然立即认出了金发的模特——我非常不喜欢这种场面。
薛安压手示意安静,“正如所见,这是一幅我少有涉足的古典肖像画——”他面前的七、八个话筒将他抑扬的声音传遍穹隆形的大厅,“其单纯的形式可能会另一些朋友失望,但是它在我这几年的创作中,最令我自己满意。其灵感事实上源自与这位金发美人的见面——非常感谢沙加能帮助我完成这个心愿。”他说着对我微笑,我礼节性地颔首回应了他,“正因如此,这幅画我不会让其成为收藏家金钱下的战利品——它将属于深爱他的人。”
薛安仍然望着我,他没有用“it”而是用的“him”。全场顿时沸腾到顶点,记者高声质问着谁是它的主人,薛安只是以神秘的沉默以对,而我看见了他认真的眼神,却无力回报哪怕一个微笑。听见有人大声喊着,是不是属于加隆?我突然觉得薛安真是狡猾得可怕,而我只能静静坐在这里,接受闪光灯的冲刷,直到眼睛发痛。
然后发布会很快结束了,那幅画被挂在展厅穹隆的中轴线下面,人们随意在画展厅里议论走动着,我匆匆躲避了记者的追问,薛安拉着我从后门离开,他的车已经等在那里,“我们去个安静的地方。”
在一个酒吧里坐下,薛安看来是个常客——这里不同于一般的公共场所,入口需要会员卡出示,而且其内部装修与穿梭的侍从都不是一般水准的,倒接近贵族俱乐部的风格;现在是白天,这里的客人更加稀少,只有寥寥几个人散落在隔断间的沙发里,低声说着话。薛安领着我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近靠巨大落地玻璃窗,漆黑色沙发很矮,有柔软的乳白靠垫,周围是深红色细樱花瓣纹案的日式屏风。他默契地和侍者打了个招呼,不久就端上来两杯英式红茶,带了银质的小勺和托盘。
这个地方给我的感觉是一种很强烈的成年气味——缓慢和神秘。薛安笑了笑,托起茶杯,“这儿的红茶是纯英国货,还过得去。”
我不喜欢红茶,觉得比咖啡更令人睡不着觉。
“谢谢你答应我。”他真诚地说道,“你是个善良的人。”
我静静听他说着,今天我不想开口,等他将要说的话说完后,我就准备离开——这是答应他的最大限度。
他双手支在膝盖上,思忖了片刻,“沙加,下面我要告诉你的事,会对一个人不公平——但是我没有撒加那么宽容,所以我决定告诉你——目的是为撒加辩解。同时我认为你有权力知道真相——你是特别的。”薛安轻轻说了这些话,但我听得出在他是下了很大决心。
“撒加以前爱过一个人……他们是相爱的。”
薛安深吸了一口气,看了我一眼,“是的,他们曾今相爱……那个时候,撒加并不像现在这样——在别人眼里的完美、冷静、一丝不苟。你知道吗,这些都不是他最初想要的。他只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多么平凡又珍贵!他受着世界上最优良的教育,有着最优雅的举止,受到父亲的赞扬,是家族的骄傲……同时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会爱上一些东西、某个人,这些不都是上天赐予人类最原始又最美妙的情感吗?”薛安急切地望着我,“一个温柔的博爱者,他应该拥有完美的人生!”
我双手放在膝盖中间,对薛安激动的前倾姿势毫无感染,我甚至感觉到自己心里非常平静——是的,我了解薛安口中这样一个人,他是存在的,丝毫没有疑问——而我自己,正是曾今爱上了这个人。
“当两个年轻而热情的灵魂相遇的时候,我深深被他们所打动——谁也会为这两个年轻人祝福,因为他们散发出纯粹的金色光芒,如眩亮了碌碌凡人的眼睛,是上帝造就的最可爱的孩子——是的,两个天神般的男人。”
薛安突然垂下头,双手紧紧抱住了额头,我分明看见他的颤抖,是激动?抑或愤怒?
“可是……一个恶魔毁坏了这幅世界上最完美的图画。”
薛安浑厚的声音沙哑起来,就如记忆突然变得粉碎,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几分钟,他才将感情抑制住,端起茶杯狠狠地喝了一口。
然后他惨淡地微笑了一下,声音恢复了稍微的平静:“……那个撒加爱的人,叫艾俄洛斯,是他大学时期的亲密朋友。他们相爱的事实丝毫没有遮掩——正如两人的优秀,他们的爱情也是如此完美。那是个棕色卷发的希腊人,有着古战士般的坚毅和大理石雕塑般英武的容貌;我曾今画了他的很多素描,后来全撕掉了……他被杀死了。”
我像是听了个书里面的故事,幸福总是嘎然而止。
“沙加,人是非常脆弱的——”薛安突然狠狠地说道,浅棕色的眼瞳里充满了灌输意味——他喜欢这样将自己的情绪强加于人。“只是一颗子弹,扣动一下扳机——哈!一个生命就彻底消失了!撒加他清楚这一点!根本无能为力!是的,眼看着死亡,只能眼看着!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痛苦么?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地被摧毁,简单得恐怖……他害怕啊!撒加决不会让危险再次这样发生在他所在意的人身上——沙加!你明白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我又怎么明白得了?我所知道的,只有他的背影,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屹立在神殿的阴影中,那样平静地吐出残忍的话语,我又能看到其他的什么?我轻轻笑了一声,双手紧紧抓在一起,直视薛安激烈的目光,甚至带有连自己也不明白的讽刺性:“你是说,他为了我不被一枪打死?”
薛安的瞳孔扩张了一下,然后严肃地一字一句道:“是的。”
我听见自己轻松的笑声——我竟然笑得出来。“……对不起,我不太明白。那个希腊男人被杀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那个恶魔——他不允许撒加有任何幸福,就这么简单……不,你是更为复杂的情况,我们非常担心。”
我又听见“我们”这个词,然而前面的内容让我为之一颤,“恶魔?”我蓦然想起另一个人对撒加的称呼。一切突然复杂起来,我稍稍糊涂了。
“如果不是撒加——我会杀了他,我确信自己办得到。”薛安沉沉地说,“沙加,听我说——有那么一个人,他对撒加的仇恨……不,远远没有那么简单,我永远无法描述他的心理……他曾远远看着撒加和艾俄洛斯站在阳光下眩目的身影,他是怎样在暗处注视这两个人!世界上再没有比这个更恐怖更阴冷的了……他平静地走进他们的卧室,毫不犹豫地将第一颗子弹射入艾俄洛斯的正额,然后甚至想杀死他们两个……”薛安紧紧握着双手,我第一次看见他无声的恸哭——“……沙加,相信我,撒加宁愿死,也不想再有这样的事发生……那是个恶梦!”
我翕动了一下嘴唇想安慰他,却不知该说什么。我在听到“恶魔”这个词的瞬间,就有种模糊而怪异的感觉滋生在脑海里,却下意识地不敢去正视它。面前的薛安再次陷入悲痛,深深地喝了一口浓茶,我将手伸过去覆上他颤抖不止的手,等待着,他最终稳定下来,这对他来说是艰难的——我可以肯定。
“那天在画室的事情,我都看到了——撒加匆忙地离开,我看到了他痛苦的神情,看到了你的恍惚——那一刻我就意识到了撒加会立即告诫他自己……而你既不知情又是无辜的——感情是世界上最美好、最不该被伤害的东西。”薛安蓦然扯到了我身上,提到那天的事情,我竟觉得有点陌生。“……沙加,我只是让你知道,撒加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而他断绝的态度绝对不会令他自己好受。”
“你说的这一切……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受,因为我仍然不懂……”我垂下头,声音有点颤抖,事实上,我根本还来不及消去撒加冷漠的背影,此时只是纯粹地——我怀疑自己只是在机械地顺从他、安慰他。他所说的“撒加”两字仿佛和我心头的名字中间存在了一段距离,是我一时不愿意也无法去接受的距离。
他望着我,想了一会儿,然后紧紧握住我的手,狠狠下定了决心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道:“还要我再坦白吗?你愿意吗?”
被他尖锐的冰冷目光扫过心底,仿佛一把利刃突然划开了我迟钝的意识;那一窜而逝的诡异错觉竟猛然苏醒——我突然有点明白了。
“……你是说……”
薛安注视着我骤然急促的呼吸,他的表情突然揉进了痛苦——矛盾而避不开的苍白无力。他最终拍了拍我的手,像作最后的道别,然后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想我的理智是明白了,然而我的感情还来不及接受,悬在半空犹豫——所以我并没有立即有所反应,只是艰难地抽动了下嘴角,想辩解什么,却是完全无意义的挣扎。
“沙加——那个人就是加隆——加隆!”薛安突然残酷地将他的名字说出来——简直像道宣判书,将我推到无可面对的事实面前。
“……他……”一瞬间我有辩解的冲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终于明白撒加最后不顾一切的请求——“不要告诉加隆!”。
薛安筋疲力尽地摊在沙发上,正式的白色西装由于他刚才的激动而略微凌乱,浅棕色的头发下那双眼睛却失去了平日的热情,竟像潭落寞的死水,深得可怕又可悲。
而我终于努力理清了所有事情,发现原来自己有点幼稚。
“……你说他要杀死撒加的幸福,撒加不是要订婚了吗?难道……?”我像个忠实的公民,想到的是最直接的后果。
薛安凄凉地笑了一下,“不,这个不用担心——你认为婚姻对撒加是幸福的吗?加隆深知这一点。和那位小姐的婚约是克莱门德先生在世的时候就定下的,现在那位小姐继承了家族的产业,于是到了结婚的程序——再自然不过,两个当事人大概才见过两、三次面——撒加对这个丝毫没有异议,他的责任只是将这位小姐娶过门,签个字——哈!加隆当然在嘲笑!他必定幸灾乐祸。”薛安稍稍恢复了常态,将红茶斟满,而我一口也没有碰过。
我才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出于天真的好意……然后立即吃惊地意识到自己对加隆的残酷。原来人都是如此转眼就背叛的——我被自己吓了一跳。
“沙加,加隆迷恋着你,对不对?”薛安眯起眼,直率又彻人。
我不好回答,此时我已经忘记这点了。“……不是,只是好感而已——我以为是像年轻人的幻想式冲动。”
薛安思考了一下,“可是这很危险,不是吗?我们都不懂他的心理……这是极端危险的——嫉妒呵!是最原始又恐怖的罪恶根源!”他结论性地敲了敲玻璃桌面,紧紧盯着我。
嫉妒?我有点怀疑。
如果用一个词就能概括加隆的动机,我认为那是太沉重太复杂的东西,没有人能直视这样如焚火一般疯狂的感情,爱?恨?我第一次听到加隆深夜孤独的述说,就知道那是外人永远无法理解的牵绊。对于这样一个承受者来说,我突然觉得他以谋杀来表达,竟然是如此可以被谅解的。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已经弥补了你的冷漠。”我淡淡笑起来,薛安盯了我一会儿,一字一句说道:“对不起,沙加。”
很多东西充斥着我的脑海,我不记得怎么向薛安告了别,走在茫然的马路上,然后仰头发现下雨了。雨水有点凉,我却不想避雨,就这么慢慢走一会儿吧……静静走一会儿,起码现在我是属于自己的。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爱上了写作……我从来以为自己是个社会的旁观者,不掺杂任何意见地将所看到的东西如实表达出来,或许加进少许的对美好的幻想……然后人们趋之若鹜地爱上了我的文学,他们是不是各自找到了共鸣的某个细节?就这样小憩一下,确实是种奢侈,在这个世界多么难能可贵……然而,我以为自己的心可以永远保存在繁复之外,没有奢求就不会有失望,没有追寻就不会有被抛弃……我这么走过来了,当寂寞已经成为一种习惯,穆却说我在等待什么。而我就半信半疑地体味他这句话,小心翼翼地探求,命运也给我一个巧合——或者是一个玩笑,我真的天真地、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也许确实需要爱——这是个多么昂贵的东西,而我竟忘了;更愚蠢地,我以为它就在身边,于是伸出手……哈……雨水淋湿了我的额发,垂落下来和睫毛绞缠,滴落进我的眼睛又流出来,我有点睁不开眼。世界在我的面前是一片灰雾般的迷蒙,匆匆的人们都紧紧包裹了大衣,缩着脖子在雨里沮丧地逃跑,溅起浑浊的水涟搅碎了我的视线。
这才是现实——人类是一群虫子,而我是其中一只。
被铺天盖地的雨淋得仓皇。
回到公寓,走廊里灯光似乎受了潮,还是我自己意识不清——反正已经走到门口掏出钥匙,我才猛然看见昏暗的光线里一个人靠在门旁边盯着我。
我吓了一跳,几乎站不稳。
他直起身,看到我脚下一滩雨水。
“你怎么不知道避避?”
我的声音有点苍白:“……你怎么来了,加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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